第101章 小白不在了,朝朝也不在了。 師兄,何……
謝珩還未轉身, 凌霜已經穿透了那人的胸口。
血跡蔓延開來,浸濕了胸口的衣衫。
謝珩站在劍爐旁,玉花鏡的碎片依然緊握在他的手中, 指節泛白, 掌心已經被鋒利的邊緣割出血痕, 但他卻渾然未覺。
長劍如驚雷般劈向那人的面門, 帶著毀天滅地的殺意。那人瞬間拔劍相迎,但他的防御在謝珩的怒火面前宛如紙糊一般, 在一瞬間就被擊碎了。
那人用著帝君的臉笑著,幾道瘆人的血跡從臉上流了下來。
“怎么, 不該震驚一下為什么我會想對你的女兒下手嗎?”
謝珩全身僵硬, 胸口劇烈起伏。他死死盯著那人, 眼前閃過朝朝喊他爹爹的模樣, 朝朝剛出生皺巴巴的模樣, 朝朝不好好吃飯被他只用重一些的語氣說了一句就哇哇大哭的模樣。
第一次聽到朝朝心跳的時候,第一次聽到朝朝哭聲的時候。
朝朝, 他的朝朝。小白留下給他的,唯一的念想。
“不管是誰你都該死。”
他丟下了劍,只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胸口, 臉上, 肚子上,打得他七竅出血,臉從脹紅變至青紫,最終帶著惡毒的笑咽了氣。
他該死,死一百次也不為過。
“好吧, ”那人棄了這具帝君模樣的傀儡,用回了那具和謝珩有過一面之緣的臉,款款地從遠處又走了過來,“不想問問為什么我要一個才三歲的小姑娘的命嗎?”
她一身紅衣,艷紅如血,臉上的神情令謝珩熟悉而又陌生。
司凌。
恨意幾乎將謝珩完全吞沒,他一時忘了自己當初是為什么才沒有能成功殺掉這個魔頭。
他當初就該殺了她,震碎她的靈臺,讓野狗分食她的尸體,讓她再也不能拿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害人。
“你殺了我師尊,我本想讓你償她一命的?墒俏宜紒硐肴,就這樣讓你死了,好像反而便宜了你。你這種人,殺了你的寶貝女兒,或許比殺了你更好呢!
“你不知道吧,這個孩子是神族的血裔,以故去之人的尸首練劍,以神族血裔祭劍孕育出的劍靈,便可令逝者轉死為生!
謝珩沒有說話,長劍已然出鞘,劍光如流星般直指司凌的眉心。
這一次,他選擇直接斬下她的頭顱,鮮血噴濺,卻像是一場無聲的戲劇,令人毛骨悚然。司凌的頭顱滾落在地,但她依舊笑著,嘴唇開合,發出細微的聲音:“殺吧,殺到你滿意為止”
“反正你的女兒不會回來了。”
“就和你的寶貝徒弟一樣!
謝珩沒有停手。他的劍光瘋狂肆虐,砍碎了她的身體,震碎她的靈臺,甚至將她的靈魂鎖在結界中。可每一次,當他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司凌都會借助早就準備好的傀儡重新歸來,站在他面前,笑得愈發詭異。
“你為什么不試試更極端一點呢?”司凌的聲音低低傳來,帶著挑釁,“比如,把我也推進劍爐,看看會發生什么?”
謝珩的手指顫了一下,他盯著司凌的眼睛,眼底的殺意如烈火熊熊燃燒。
司凌的話似乎啟發了他,他沒有猶豫,拖著司凌的身體向劍爐的方向走去,就像拽著一具尸體。
她沒有掙扎,甚至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對,就是這樣,謝仙君,讓我見識見識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劍爐的火焰翻滾,吞噬一切,熾熱得仿佛能燒盡天地。謝珩冷冷地看著司凌,手一揮,將她的身體直接拋進了火焰深處。火光瞬間爆發,司凌的尖笑聲在爐中回蕩,仿佛回音般刺入謝珩的耳膜。
然而,還沒等火焰熄滅,空氣中便再次響起那熟悉的笑聲:“謝仙君,劍爐的火也沒用啊。你是不是該再想點別的?”
她的身影在火焰旁重新凝聚,帶著一如既往的笑意,仿佛死亡對她而言不過是兒戲。而謝珩的臉色比劍爐的火焰還要憤恨。他的手緊緊握著劍柄,指尖發白,眼中的猩紅愈發濃烈,殺意洶涌得幾乎讓天地變色。
謝珩嘗試了千百種方法——掐死她,砍下她的頭,甚至以陣法將她的靈魂撕裂成無數碎片。每一次,他都以為徹底殺死了她,可司凌總會再次站在他面前,用那嘲弄而癲狂的笑容望著他。
明明他是握著劍殺人的那一個,這場無休止的虐殺卻成了他無法掙脫的深淵。
他的雙手被鮮血浸透,眼中的理智一點點被吞噬,殺意如同無底的深淵,將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而司凌卻始終在笑。
謝珩提著劍站了起來,靈臺卻空空蕩蕩,令人陌生。
他的道心,在數不清次數的虐殺中,不知在何時已經碎了。
他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細細的青鱗從他的袖口蔓延開來。
他徹底入魔了。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在一瞬間斷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凌霜,凌霜曾經明如秋水的劍身,如今沾滿魔氣,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寒意。
小白不會想看他入魔的。
小白不在了,朝朝也不在了。
風從劍爐旁掠過,卷起地上破碎的,謝珩試圖拼過,卻沒有拼好的玉花鏡碎片
“師兄,何必這么急著死呢?不如活下來,看看我是怎么用你的女兒,復活我們的師尊吧!
司凌醒了過來,她的傀儡幾乎是無窮無盡的,但是靈力卻在逐漸耗盡,每一次復活,都要間隔比上一次更長的時間。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謝珩,他的脖頸白皙細長,顯得血跡格外鮮明,就像一只刎頸就死的天鵝。
昆侖的風混雜著雪粒,即使在劍爐旁的熱風中也沒有很快融化,撲打在那張蒼白卻艷麗的臉上。
“憑什么你能成為師尊第一個徒弟呢,憑什么在你兩次背叛她之后,師尊還愿意相信你,特意留信給我,叫我不要與你為敵呢?”
謝珩的魂魄還沒有完全消散,被她聚攏在一盞魂燈中。
“我救你一命吧,師兄,”司凌笑了笑,笑容天真無邪,宛如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師尊叫我不要與你為敵,可是自始至終,都是師兄想要殺我呀!
“我不與師兄為敵,我還要救師兄一命呢。我最聽師尊的話了!
水滴落地的聲音。
滴答。
過了很久,謝珩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那原來是自己的血。
身上好
沉,似乎被人打上了很重的鎖鏈。
痛覺是最后來的。
隔著好遠的地方,好像傳來了爭執的聲音。
好吵。
頭好暈。
“帝君為什么執意不讓我見師兄?師兄入魔之事,自始至終都是您一人”
好像是楚懸的聲音。
他來這里做什么,謝珩費力地想要睜開眼。
“師尊!币坏览潇o的女聲插了進來。
“楚仙君說這樣的話,是不信任我,認為謝仙君沒有入魔,都是我一面之詞的意思嗎?”
“帝君,我師尊沒有這個意思!迸曔B忙解釋。
“我并非不信任帝君,可我只是想見師兄一面,一面就好”
“你要見他,我就需要打開禁制!钡劬淅涞乜粗,反駁得毫不留情。
“我知道你們師兄弟感情好,你只是關心他。但是打開禁制的風險,你能承擔嗎?你能像當年殺齊姜一樣殺他嗎?”
楚懸愣了愣,整個人的身型晃了晃,被洛禺一把扶住。
“師尊,”元清清勸道,“其他人或許可是帝君還能騙我們嗎?”
“謝師伯入魔,我們也很難過,可是流水不能西流,人入魔了也不能反復。若是謝師伯還有意識,肯定也不想你為了見他一面讓三界背上風險!
楚懸許是沒想到跟著自己一起來的最信任的弟子也會反過來勸阻自己,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復她什么。
他只是想見師兄一面,為什么就那樣難,為什么每一個人都來攔他呢。
“我師尊是一時急了,還請帝君莫怪!甭遑劬妨饲飞恚允厩敢。
帝君搖了搖頭,示意他們自己并不計較,但是依然沉著臉,神情嚴肅。
“帝君那里,可有朝朝的消息嗎?”洛禺繼續問道。
“沒有嗎。”見帝君搖了搖頭,幾個人的臉色都沉了下來。
楚懸沉著臉,拂袖而去,洛禺趕忙跟了上去,元清清又留下來和帝君好一番解釋。
“我師尊并非誠心對帝君不敬,只是師祖死后,師尊和師伯感情一向好,師祖又是那樣沒的,如今謝師伯也出了事,師尊一下子可能有些接受不了”
帝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好像沒落在她身上,似有若無,讓她心中有些發毛。
“我自然不會計較,去吧!
元清清如臨大赦,馬上追上了楚懸和洛禺。
“畫像已經都貼出去了,我們在找,帝君也在找,師尊別急,肯定還是能找到的!
第102章 不能這樣摸一只獅子的腦袋 太失禮了,……
“那個魔頭扮作帝君, 將一個三歲的孩子用來祭劍我沒能救下那個孩子,我趕到的時候,只看見劍爐的火燒得比平時更旺”
“我虐殺了她千百次, 但是她永遠都可以重新復活。最后我變得面目全非, 我知道自己入魔了, 就拔劍抹了自己的脖子, 卻又被她救活。她說用那個孩子煉劍可以承載人的生魂,用來復活前任魔尊, 她要我看著她復活她師尊”
師月白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他濕潤的眼角。
“不是你的錯!彼氚参恐x珩, 卻覺得無論自己說什么都顯得很無力。
躺在榻上的謝珩臉色依然白得嚇人, 但是比起他吐血昏過去時, 已經沒那么可怕得像死人一樣了。
“我入魔之前的事就是這樣了, 我對你已經沒有什么隱瞞了, 你若是不放心我,也可以給我重新打上一副細一些的鎖鏈。這樣的話, 可以彌補我之前騙你的事了嗎?”
師月白有一瞬間的晃神,謝珩昏過去的幾個時辰里,她險些忘記了還在和謝珩置氣的事。
“你不趕我走了嗎?”
“我打不過你,”謝珩垂著眼說,“我想趕你走, 可是我也趕不走你。只好讓你多信任我一些!
師月白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 謝珩的體溫降下來一些。大夫說,他暈倒是因為急火攻心,只要讓他不要有什么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就基本無甚大礙。
“明明是無辜的,卻被關在那么又黑又陰森的地方那么多年, 你很委屈吧!
“不委屈的!敝x珩下意識地回答說。
師月白看著他:“怎么會不委屈呢?”
謝珩搖了搖頭。
他是真的從未有過委屈的想法。
一開始,他的心中只剩下對那人的恨,和自己沒能死成的可惜。
遇見師月白后,又只剩下慶幸。
他又遇到小白了,他這么幸運地,又遇見小白了。
小白對他好兇,一樣的大眼睛里閃著明晃晃的算計,一言不合就要把他丟下去喂狼。
可是小白,這里明明沒有狼啊。
“你累不累,先不要睡,等吃過飯了,用完藥再休息吧!睅熢掳滓娝劬τ行┘t,以為他是困了想要打哈欠,想起大夫的話,趕忙說道。
“我陪你說說話,你等用過藥了再睡!
陌生的身軀里相同的,他一眼就可以認出來的靈魂。謝珩看著師月白,幾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傾訴他這么多年的想念。
他以為小白已經死了,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小白了。
他想親吻她,想要擁抱她。想要告訴她他們之前有過原本現在親密得多的關系,甚至
有過一個孩子。
“是因為那個魔頭很厲害,殺不死,你才不信任我,不想連累我的嗎?”
謝珩沒有來得及回答,師月白很快又自問自答了起來:“可是我已經把你從鎮魔塔里救出來了,你不想連累我也來不及了呀。”
“對不起,之前對你做了不好的事,是我的不對。我是第一次做人,不知道人不可以喝生水吃生肉,也不知道那些是很不尊重人的行為。”師月白認認真真地和他道歉,“只要你不跑,我以后都會對你很好很好!
師月白說完,又好像覺得這樣的承諾有些空口無憑,她想到前任獅王教育她的要少說多做,即使是要畫大餅,也要畫具體的大餅,比如我明天帶你們獵三只鹿,而不是我明天一定帶大家吃飽。
“我們解決了那個魔頭之后,我們不住山洞了,我給你蓋大房子,帶院子的那種!
謝珩看著她微微一怔,朝她的方向偏了偏頭,溫聲應了一句“真的嗎”。
“真的啊。以后你也不用吃我打來的獵物了,我去打獵換銀子帶你下館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饅頭,饃饃,面條,你想吃什么,我就給你買什么!
“還剩下銀子的話,我就給你買一年四季的衣服,你長得那么好看,肯定穿什么都好看。我給你買很多衣服,讓你一天換一件穿!
謝珩想要開口答應什么,但是一開口就已經哽咽。他伸手把師月白攬進懷里,仿佛這樣才能確定她是真的。
不會離開他的。
師月白似乎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姿勢,她坐在床邊,感覺謝珩摟她摟得太緊了,她不敢完全倒在他身上,怕壓著他,但是偏偏撐著又有點難受。
但是她還是靠在謝珩身上沒有起來,任憑謝珩的手插進她的頭發里,像摸小貓一樣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頭發。
這回就算
了,師月白想。
下回她一定記著和謝珩說,不能這樣摸一只獅子的腦袋,太失禮了,她又不是有主的小狗,換別的獅子肯定已經生氣咬他了
齊姜醒來時,五感并沒有完全恢復。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看不見,聽不見,沒有觸覺,沒有痛覺,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
但她就是能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又活了過來。
如走馬燈一般,她開始在腦海里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她是個出生貧寒的農家女,被妖族摧毀了村子,在逃難的過程中和母親失散,然后進了朝歌成了王城的奴隸。
十五歲時,舊王薨逝,她被選為殉葬的人選。
她想要反正都是一死,便煽動其他奴隸起了暴亂,卻意外被新王姬樊選中,成為了他應付政敵和舊貴族的棋子。
和他的王后。
后來也成了他的祭司,他孩子的母親,他的大將軍。
她的故鄉被妖族百姓,征戰多年,她見過很多因為妖族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卻也率軍攻陷妖族陣地,讓許多妖族的孩子失去父母,流離失所。
她和妖王冥燚打了一輩子的仗,打到最后,她問自己一輩子的對手,我們為何而戰。
冥燚滿頭華發,答非所問地說,我們或許是最后一次在戰場上想見了,齊姜。
她沒來的及問冥燚這是何意,妖族突然鳴金收兵。齊姜疑是有詐,不敢貿然追去。
回到陣地時,朝歌傳信說,收到了妖族請求和談的信。冥燚在信中說,兩族相爭百年,傷痕累累,他自感天命將至,時日無多。想在自己百年之前,休止兩族永遠無休的血仇。
姬樊說,冥燚詭計多端,他疑是有詐。但是前線之事,全憑大將軍定奪。阿姜吾妻,只盼早歸。
齊姜收起了姬樊的信,最終還是踏上了去妖族的路。
“若能換得大好兒郎不必身死于戰場,父母不必倚門望歸,我何辭一死!
“大將軍好膽色!”冥燚看著孤身赴會的齊姜,忍不住親自為她斟上一大杯酒。
休戰,屬地劃分,戰俘交換。
一旦選擇了和平,這些原本萬分棘手的事情也不再那么步履維艱。
“王把和談之事全權交給我了,”齊姜抬起眼,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她已經不再是少女了,可是當協議徹底擬定的一瞬間,她竟也有了幾分如少年時一般的志得意滿,“我們今夜就能簽下這份協定!
冥燚卻搖了搖頭。
齊姜見他神色有異,警惕地皺了皺眉,她并非真的什么都沒有準備地孤身來此。若是現在冥燚想要對她不利,她也有五成的把握從這里殺出去。
“大將軍誤會了,我并非是想要反悔,只是如今您也看出了,我應該時日無多了。”
冥燚是真的老了。齊姜不禁感慨。
年輕時的冥燚,何其威風凜凜,他帶著那只難纏的妖獸,一人一獸,就不知攔住了多少人族大軍。
是真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結束戰爭,化劍為犁,是留名千古的豐功偉績,我已經是半個死人了,不需要這些虛名。我把我的繼承人介紹給你認識吧,和談書上,我希望能留下他的名字!
“阿珩,過來!壁D向著帳外喚了一聲,一個清秀高挑的少年挑開簾子走了進來。
“不用介紹了!饼R姜笑道。
“大將軍對他有印象嗎?”
“小戰神嘛,誰不知道。今年多大了?我眼見著你躥到這么高的。”
“十七!毕啾仍趹饒錾蠒r,少年在營帳里顯然有些羞赧。
冥燚不滿地拍了拍他的背,生氣地嘟囔著罵他精氣神呢,戰場上還好好的,現在怎么跟個大姑娘一樣。
齊姜笑著替他解圍:“我的兒子太庚和他一般大,還沒他這樣大大方方的呢。”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壓力,連忙站起來替齊姜倒酒,又舉起了自己的杯子。
“我是后輩,我先敬大將軍一杯吧。”
“妖王陛下一起吧,”齊姜也站了起來,笑道,“這一杯,敬和平!
為示尊敬,少年自然喝了個干凈,把杯底倒扣展示了一番。冥燚如今風燭殘年,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比當年了,只是淺淺抿了一小口。
齊姜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酒量不錯。正式簽訂盟約的時候,我可以叫我的小兒子和你一起喝,他或許還喝不過你!
“大將軍謬贊了。”
齊姜站起身,有人為她揭起營帳的簾子,外面獵獵的風把她的衣袍吹得紛飛。
“再見了,妖王陛下。”
冥燚沒有站起來,他的身體已經撐不起他做這些場面的動作了。
他抬頭示意了站在一旁的少年:“阿珩,送送大將軍!
“不必拘于虛禮,你們妖族不是最無拘無束的嗎?”齊姜擺擺手。
齊姜生于邊境,不懂這些人族的禮儀。也許是人老了,她又不禁想起初入朝歌的時候,因為自己絲毫不懂禮儀,他們都說她像個野人。
少年單膝跪地,向她行了一個妖族對長輩的禮。
“再見,大將軍,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將迎來兩族真正的和平。”
在齊姜離去的第二天,就傳來了妖王冥燚身死的消息。
仿佛他強撐數日,只是為了見齊姜一面,為他的繼任者鋪好最后的路。
齊姜認得那個少年,他出身并不高。作為一只狐妖,他甚至沒有尾巴,不知道是象征不祥的天生無尾,還是在后來不幸地經歷了斷尾。
他只有戰功,和冥燚的認可。
妖族和人族一樣有氏族林立,這個孩子的妖王之位,不會太穩當。
因此冥燚即便要茍延殘喘等到齊姜來,也要為他留下鎮得住族群的功績。
妖王冥燚一生無妻無子,作為一輩子的老對手,齊姜不得不承認他是真的把一輩子都奉獻給了妖族。
妖族流行天葬,姬樊親自來了這里,與她商定在七日喪期過后,二人親自去祭奠并簽訂盟約。
七日后,蒼穹沉灰,天風凜冽。齊姜和姬樊并肩踏出人族地界,荒野無際,遠處群山如墨,低云籠罩。
妖族的城樓上,高懸著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具尸體,遙遙看去,區別不大。
少年的身體已經完全不成人形了,身上深深淺淺的刀痕多達數十道,有些傷口甚至露出了白骨。
狐耳被生生剜去,面部干涸的血液已被寒風吹得發黑。他閉著眼睛,齊姜懷疑他的眼睛也被剜去了。
或許他還沒有死,但是如今這副樣子,倒是不如死了。
年輕的小戰神沒有死在人族手里,卻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遠處的天邊,一只烏鴉掠過,發出尖銳的嘶鳴。大地沉寂,荒野的風帶著無盡的冷意,似乎連它都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而哀鳴。
姬樊瞇起眼,眸中掠過一抹寒光,語氣低沉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傳令下去,全軍布陣!
他身后的副將聞言立即領命,聲音如雷般傳開:“列陣!以御風旗為首,陣法三重,嚴防周邊埋伏!”
第103章 少年的殘軀被她抱在懷里,仿佛是什么世間獨……
箭在弦上, 已到了不得不發的程度。
姬樊看了齊姜一眼,目光中帶著隱隱的復雜情緒。
戰場的風卷起他的衣角,那種肅殺的冷意讓人不禁顫栗。他握緊長劍的指節微微泛白, 顯然內心的天平在猶豫的兩端搖擺不定。
齊姜感受到他的注視, 轉過頭來。兩相對視, 只覺得無比遺憾。
和平明明近在咫尺了。
最后, 齊姜點了一下頭。
人族渴望和平,但是人族從不畏戰。
“妖族背信棄義, 欲再起戰事,”她閉上眼睛, 抬了抬手, “全軍聽令!”
禿鷲盤旋著經過城樓。少年大概還沒有死, 故而禿鷲只是盤旋不去, 而并沒有啄食尸首。
齊姜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握弓的手腕穩如磐石。她的目光落在那禿鷲赤紅的眼珠上,她挽起弓, 長弓一拉如滿月,弦聲顫動間,箭矢化作一道凄厲的寒光,一箭射穿了禿鷲的頭顱。
一箭既出,城樓上出現了無數妖族士兵。他們紛紛挽弓搭箭, 只待一聲令下。
風中似乎響起了低低的號令聲。
就在這時, 天地忽然靜止,原本交織的殺氣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壓壓下?耧L止息,黃沙落地,空氣中似乎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肅穆。
神女自天而降,擋在兩軍陣前。
沒有人見過她, 但是當她出現的那一刻,所有人就是都能明白,她非人非妖,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兩邊的殺氣被盡數壓下。少年的殘軀被她抱在懷里,仿佛是什么世間獨一的珍寶。
少年的生機如同一吹即滅的殘燭,神女將他抱得無比小心,就像托起一片即將消逝的晨露。
他的眼睛果然被剜去了,他不敢睜開眼讓神女看見那兩個猙獰的血洞,只是輕輕搖著頭。
也或許他已經是用了全力的。
意思是他沒事,不疼,還是他已經這樣了,不用管他了,齊姜看不明白。
“我已經有了不讓更多人死去的方法。”
神女的聲音輕柔,卻在荒野上清晰地傳開。
“請諸君再忍耐兩日,就算要開戰,也請忍耐兩日!
“我憑什么信你。”姬樊看著她,平靜地發問。
他的語氣并沒有任何敵意或是不信任,神女似乎也聽出來了,這位人族的王只是單純地向她尋求一個保證。
“和談變成了交戰,你應該也很困擾才對,休戰兩天,難道對人族不好嗎?我只想要你們答應我不率先發兵,若是另一方率先開了戰,那么你們要做什么,都請自便!
齊姜轉頭看了一眼姬樊,點了點頭,意思是她愿意答應,而最終做決定的人,是姬樊。
妖族的新王赫魁終于登上了城樓,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好啊。
齊姜只認冥燚留下的繼承人,對于這樣內亂上位之人自然全無好感。
他是只想要妖王之位,還是想要與人族再起戰事,這些對于齊姜來說,都是未知數。
最終,姬樊也點了點頭。
齊姜松了口氣。
神女抱著懷里的少年,轉身走向遠方。金光如同一條河流,將二人的身影漸漸淹沒。
身后,兩軍陣前的旌旗無聲而動,原本凝聚的殺氣在她離去后漸漸化作一片無聲的寂靜,但那股緊繃的氣息依舊未散去,仿佛一根弦正被勉力壓下,隨時可能再度崩裂。
第二日,赫魁撕毀休戰盟約,再起戰事,陽奉陰違地深入人族腹地。
齊姜和姬樊在這時得知了魔道本相的事,姬樊執意殺了赫魁,吞下魔道本相以后靈臺盡毀。
齊姜抱著他漸漸冷下來的身體,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她當了一輩子的大祭司,其實從不信神。
她跪伏在地,手指緊緊抓住姬樊冰冷的手,指尖因用力而發白。
若真的有神,為什么妖獸摧毀村子的時候沒有出現,為什么在她即將被推進地宮殉葬的時候沒有出現,為什么在絞肉機一般吞噬將士生命的戰場上沒有出現。
可是現在,她跪在地上,祈求神明救救她的丈夫。
她愿意獻出她的一切,她愿意為神做任何事。
不管是誰,救救姬樊。
風聲止息,時間好像停滯了一瞬。
而這時,神明真的回應了。
素衣如雪的神女容顏溫柔而肅穆,可是若是仔細觀之,卻會發現比起昨日,她那雙悲憫美麗的眼睛,也出現了一絲血絲。
但是這時的齊姜顯然注意不到這一點。
神女垂眸,目光落向不遠處的姬樊。那人靈臺盡毀,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他為滅魔道救眾生而死,不該戰歿于此!
“但是靈臺被毀,如日之西沉,即使是我,也不能令死者復生!
齊姜的神情因她的一言一語從被點燃希望到又歸于失望。
她知道自己應該再說些什么,或是繼續祈求,或是感謝神女顯靈?墒撬齑筋澏吨裁匆舱f不出來。
“我想起來了,還有一個辦法!
齊姜猛然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眼中迸發出一抹光亮,那是夾雜著驚喜和不敢置信的復雜情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還有最后一個辦法!
神女喃喃地說著,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神色,好像在把什么重要的東西剝離出身體。
不知為什么,齊姜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她。
“神女殿下不要”
但是神女搖了搖頭,并沒有理會她的阻止。
她抬起手,身周流光溢彩的神光驟然匯聚,凝聚在她掌心,化作一顆璀璨的光團。光芒溫暖卻刺目,仿佛蘊藏著整個天地的力量,又仿佛輕輕一觸便會碎裂。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面色一瞬間變得蒼白,額角滲出冷汗。
神光從她的掌心一點點滲出,凝聚成光團的同時,她的手指卻隱約顫動,仿佛承受著難以言說的劇痛。光團在她的手中微微跳動,如同有生命般輕輕掙扎,又似不舍與她分離。
那是她的神格。
剝離出來,然后又分為兩半。
伴隨著金色的光團融進身體,齊姜突然就明白了。
齊姜怔住了,瞪大雙眼,語氣幾近哀求:“您不能這樣這是您的神格!”
“你的丈夫是為眾生而死的,母親可以把她的神格給我,那我也能把我的神格給你的丈夫,這樣就可以救活他了!
“一個人永世地活著,很寂寞的,我試過了。所以我把另一半的神格給你,你們一起永世地活著,也監督對方,不要用這份力量做危害人間的事。”
齊姜的懷里,姬樊冰涼的身體好像正在逐漸回溫,他的指尖輕輕動了動。
“我說要你們等待兩日,是因為我真的已經找到了解決人妖沖突的方法。我的母親把神力封印在我的體內,在我真正領悟了人間悲苦的時候才能解開。我現在已經領悟了神力。”
神女道,人妖相爭,無止無休的血仇是一個原因,爭奪水,爭奪土地和密林,爭奪生存的空間又是另一個原因。
她會創建另一處與人界相隔的空間,流放兩族之中所有如赫魁一般的唾棄和平渴望戰爭之人。
如果她成功了,人間又能復歸于和平。
所有人都期望的和平。
“但是在那之后,我要你們答應我,用你們所有剩余的壽元,來守住這和平的人間還有魔界!鄙衽砩系墓馊A緩緩散去。
“我會的!饼R姜跪在她面前,莊重地起誓。
“我會永世守護您留下的一切,不惜我的生命,我的靈魂,我的一切。”
第104章 時隔五百年,瞭臺上再起烽煙。 那現在……
身體似乎在重新被凝聚。
這樣的狀態很難感知到時間, 總之很久很久之后,齊姜睜開了眼睛。
她醒過來了,和她死前預計的一模一樣。
司凌會在醒來之后找到她留下的卷軸, 然后想辦法復活她。
但是司凌并不知道, 那并不是真正的復活, 重塑的身體非人非妖, 是三界之外的存在。
用這樣的一副身體,她可以取代天道。
殺死她, 便能徹底殺死天道。
耳旁傳來孩子的哭聲,齊姜有些茫然, 孩子, 這里怎么會有孩子。
而且她好像很害怕。
周遭是一片混沌, 齊姜站起來, 向哭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說不上為什么, 一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齊姜就猜到了她是誰家的孩子。
女孩粉妝玉砌, 生得很可愛,扎著兩個羊角辮,但是已經變得蓬亂了。
她顯然也是剛醒,整個人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整個人害怕得發著抖。
生人入祭。
齊姜皺了皺眉, 她留下的卷軸中記載的明明有其他法子, 阿凌為什么偏偏選了這一種。
那孩子哭得可憐,齊姜想要哄一哄這個孩子,但是這樣的環境里,無論她說什么,這個孩子恐怕都會更害怕吧。
神族血裔祭劍復生死人, 好在還是有回旋余地的。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會有人來接她出來的。
齊姜伸手向虛空中一推,神奇的是,一道門幾乎立刻就出現在她的面前,伴隨著她的動作被打開了。
齊姜踏出劍中的空間,看見了早就守在一旁的司凌。
冰原里,朔風
夾雜著雪粒撲打在她的臉上,她看著臉凍得通紅的女孩,想到她即將和自己面臨的一切,頓時什么責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師尊,一切都準備好了!
“好久不見了啊,小阿凌,F在過去多少年了?”
“快五百年了……師尊。”司凌抬頭看著她,眼睛里浸滿了激動的淚水。
“阿凌,我要做的事,有去無回,你真的準備!
“我隨師尊去,生死無悔!
齊姜苦笑了一下,其中意味難尋,司凌有些不解地想要詢問,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師尊,我們走吧。”
魔界的入侵來得猝不及防。
時隔五百年,瞭臺上再起烽煙。
戰爭結束后,原本留下駐守的人手極少,戰時需要十個修士駐守的瞭臺,現在最多只有三五人。
剛好在人間行走的修士匆忙迎戰,這些修士大多是還未領悟道心下山歷練的弟子,被魔界打了個措手不及。
“敵襲!快!準備!”有人在高臺上驚呼,然而話音未落,四周忽然一陣劇烈震動。
猛地,仙門原本依賴的瞭臺,在那一剎那之間,仿佛被看不見的巨手一掌摧毀。只見數座古老的瞭望塔瞬間被炸裂,裂縫從塔基蔓延開來,火花和碎石在空中飛舞,閃電劈下,將周圍的景象照得如同白晝。
猩紅的符文逐漸浮現,仿佛被鮮血浸染而成,散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這些符文盤旋、交錯,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陣法,將方圓數里籠罩其中。
魔陣如同活物般蠕動,隱隱有低沉的嗚咽聲從其中傳出,仿佛整個大地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災厄哀鳴。
“是連通兩界的魔陣!”一名仙門弟子驚呼,聲音因恐懼而顫抖,“我師兄在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戰見過,這就是能連通兩界的魔陣!”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整個山脈的地面為之一顫,塵土飛揚,許多弟子措手不及,紛紛被震飛倒地。
“不能再拖了!”一名仙門弟子吃力地砍死一只爬出魔陣的妖獸,“必須立刻將情況上報昆侖,請求支援!”
他們沒有時間再猶豫了,以他們的實力,若再等不到援助,他們只會和這里的百姓一起死于入侵的魔族鐵蹄下。
“但是瞭臺被毀時我們的傳信符已經”
“那就御劍過去,這里有誰御劍學得好的?”一位年長的弟子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迅速下令。
幾位弟子互相對視,盡管面露不安,但還是有人站了出來。
“前輩,我今年考核時御劍拿的是一甲!
站出來的少年看起來矮矮瘦瘦,最多不過十五歲,他一路疾馳,終于抵達昆侖。
昆侖巍峨的山勢依舊,但那股充盈天地的靈氣,卻莫名顯得稀薄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說不清的陰冷。
昆侖的主殿圍了許多人,他們幾乎把大殿圍得水泄不通。
“你從何處來的?”
“袁州,”矮矮瘦瘦的少年答道,“這位前輩,現在為什么堵在這里啊,袁州被魔族入侵了,我是來求援的!
向他搭話的修士嘆了口氣:“誰又不是來求援的呢。”
“那現在”
“帝君失蹤了。”
“帝君與天地同壽,怎么會”矮瘦的少年正欲發問,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大殿中央被炸開一個小坑,顯出一條密道來。
人潮不由得后退散開,矮瘦的少年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不禁高興地喊道:“師尊!”
楚懸看見這倒霉孩子也來了這里,頓時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
他身邊的修士連忙把他一拉:“傻孩子,現在是認熟人的時候嗎,沒看見楚仙君正忙嗎?”
“我們要下去看看嗎,仙君?”玄星觀的觀主看著顯出的密道,有些猶豫。
當務之急應該是解決魔族入侵,可是帝君失蹤之事,也不得不處理。仙尊死后,帝君由人界諸事的管束者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眾仙之首。帝君若是自然鶴歸還好,若是為魔族所害,那么說明魔族已經滲透到了昆侖里。
并沒有太多時間留給大家猶豫,天嵐宗宗主宋折枝決定率先帶一部分人前往前線各州援助。
“諸位聽好,”匆匆商議完戰術,一位長老站了出來,“魔陣一時間除之不盡,大家想辦法優先修復瞭臺,保護各州百姓。和上次仙魔大戰一樣,最忌諱的就是百姓流竄,其中若是混入魔修,其后果不堪設想。”
“大家務必切記:修復瞭臺,其次是毀壞魔陣,最次才是對付那些尸傀!
楚懸則和幾個長老一道下了密道,小心翼翼地深入到昆侖主殿的地基之下。
這條暗道似乎早已荒廢,四周長滿青苔,空氣中彌漫著潮濕與腐朽的氣息。
暗道盡頭,是一座陳舊的石門,門上刻滿了古老的符文。楚懸本就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符文高手,這樣的東西自然攔不住他——或者說,這道門就是等著他去打開的。楚懸隱隱有這樣的感覺。
因為他能看出來,若不能讀懂符文,那便還有一種方法。
——以劍氣蕩開。
他小心翼翼地觸碰符文,靈力流轉,石門緩緩開啟。
門后是一條長長的階梯,階梯兩側立滿了殘舊的石燈,有些已完全熄滅,只剩燈盞中陳年的灰燼?諝庵袕浡还申幚涠嗟臍庀,腳步聲在石壁間回蕩,仿佛有無數亡靈在低語。
楚懸走在最前方,他手中的靈光法珠微微閃爍,為眾人照亮前路。跟隨在后的弟子們屏息凝神,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階梯盡頭,是一間寬闊的石室。石室中央擺放著一張簡樸的石床,石床上覆蓋著已經暗黃的絲綢。
絲綢中央,有一具白骨靜靜地躺著。
那是一具纖塵不染的白骨,骨架修長而端正,似乎仍然保持著它生前的尊貴與威嚴。
頭顱微微傾斜,仿佛在長久的沉眠中陷入了某種深思。胸骨間殘存著一些破碎的衣飾,那是昆侖帝君特有的赤金法袍,上面繡著代表帝君身份的祥云紋路。然而,金線已經變得暗淡無光,幾乎無法辨認出原本的輝煌。
楚懸心中一震,那件法袍的主人除了帝君,又還能是誰!
身后的弟子們見狀也紛紛擠到前方,當他們看清石床上的景象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被雷擊般定在原地。
“這不可能”楚懸喃喃道。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仔細端詳,最終確認眼前的白骨確實已死去多年。而在石床旁,一塊泛黃的玉簡靜靜地躺著。
楚懸拾起玉簡,靈力灌入,眼前浮現出一段文字。
“吾乃帝君姬樊,此身已到歸去之時,無需為我嘆惋。此時正臨仙魔大戰,為護仙門,托殘靈顯于世間,吾靈力漸弱,少則數月,多則一年,終有一日將徹底散去!
楚懸手中的玉簡“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他后退一步,神情震驚且復雜。
少則數月,多則一年?那現在的帝君是誰?
主殿內,人聲鼎沸,驚愕與憤怒在眾人之間蔓延。
然而,再無帝君的庇護,也無所謂的“高高在上”的決策者,
此刻他們已別無選擇,只能自行組織反擊。
就在昆侖眾人慌忙組織防御之時,魔界的真正殺招也隨之而來。
與澹臺曜不同,司凌的手段更加令人膽寒,首先穿過魔陣的并非魔族人,而是她操縱的尸傀大軍。
這些尸傀是由被俘的修士、凡人甚至不服從她的魔族人煉制而成,面容猙獰,雙眼泛著詭異的青光。
它們沒有痛覺、沒有恐懼,完全聽命于司凌的號令,像潮水般從魔陣中涌出,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尸傀大軍不僅數量龐大,而且其中有不少尸傀生前是強大的修士,殘存的靈力使得它們擁有極強的戰斗力。
更可怕的是,司凌利用魔陣,源源不斷地將尸體轉化為新的尸傀,幾乎沒有斷絕的可能。
第105章 還有我愛她。 這把劍,請你轉交給小白……
謝珩拄著拐杖回到醫館的時候, 吳大夫正在收拾細軟。
“公子你這是什么打扮,你的眼睛我今早給你檢查時也沒”
“啊,”謝珩笑了笑, 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我想著要早點還清欠您的錢, 便出門替人算卦了。小白她還沒回來嗎?”
“沒呢, 不過應該也快了,沒準又去給你買珍饈齋的蓮子粥了, 不過你這是你沒瞎裝瞎?”
謝珩確實是迫不得已才裝得瞎,他相貌年輕俊秀, 屬實和那些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算命老頭差別極大, 擺攤第一日的時候, 幾乎沒有人光顧他的生意。
怎么沒人搭理啊。謝珩想。自己就算不是專攻于卦象, 好歹也是跟著齊姜學了些東西的。
無人問津的話, 就算他算得再準,也無用武之地啊。
“我”謝珩也是第一次騙人,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有些沒道德,正想著要如何和吳大夫解釋。
“小伙子,你實在是太有出息了!”大夫激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漢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 焉能拘于小節?不管是騙人也好裝瞎也好, 能讓自己媳婦過上好日子,那就是好活計。
我沒有騙人我算的卦都是準的,而且楚懸在外面給人算這一卦都收十兩銀子呢,我才收二十文。謝珩在心里默默地說。
但是大夫既然夸他了,謝珩倒也不好反駁什么。他拿出自己這一天賺的那幾十文錢交給大夫:“這樣的話, 是不是就只差一百文了?”
小白其實沒指望他能賺什么錢,一直沒能還清債務,只是因為他們現在不想太引人注目,小白只敢打幾只山雞,野鴿,賣給散戶收點小錢。
師月白每次賣完獵物回來的時候,都會抱怨說她就算一只老虎也獵得來,現在只能慢吞吞地打些不夠她平時塞牙縫的小玩意。
謝珩剛要哄她,師月白大概是又考慮到了謝珩的感受,趕忙補充道:“不過這樣很輕松,你在醫館里多住些日子也好,我在看房子呢,城里好的房子好像得要好多錢,我們在買下之前可以先去租著住些日子!
“不用在城里,”謝珩搖了搖頭,真心實意地勸道,“在山洞里也很好,在鄉間也很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覺得好。”
師月白還是堅持要住在城里,說他身體這么差,去醫館也方便啊。
“小伙子,我就不收你的錢了。說實話,如今我得了風聲,說是魔人要打來了,我打算帶著我的媳婦閨女跑去皇城根下,官老爺們現在都往那里跑,皇城的人有錢,會請仙門的人保護他們的。等我媳婦把閨女從學堂接回來,我們就出發”
“不行!敝x珩突然正色說。
“你這人有病吧,”吳大夫罵罵咧咧,“我好心給你劃了賬還把風聲告訴你,我去不去皇城關你啥事?”
“災民流動,途中極易遭遇魔族入侵,也極易混入魔修。你認為皇城安全,但是去皇城的途中呢?你要賭妍妍和尊夫人的命嗎?”
妍妍是吳大夫女兒的名字,吳大夫見他說話一套一套的,一時竟然無法反駁。
“那你說怎么辦吧!
“待在州府之內才是最安全的。抱歉我剛剛有些激動了,您最好盡快把妍妍接回來,明日學堂也不要去了,就待在家中!
“學堂我是自然不會讓她去了,可我聽說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戰,有魔族會通過一個什么東西出現在街上”
“是魔陣!敝x珩解釋道。
“那要怎么辦呢?”
“盡量待在家中。等仙門的人,相信仙門。他們有瞭臺可以第一時間發現魔陣出現的地方!
吳大夫顯然并不想把自己一家的命交到別人手里:“就等著他們派人來救?”
“那你去跟魔族拼命。”
吳大夫不明白這位一直性子好到沒邊怎么罵他都不生氣的謝公子怎么突然就變得這么這么愛擠兌人,但是想到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便也不與他計較了。反正他是個耙耳朵,每日被夫人罵也是罵,耳朵早就聽出繭子了。
“那我去接一下妍妍她們吧,”吳大夫嘟嘟囔囔,“見不到他們的人,總是不太放心。我往城西去,你要不要一起啊,小白姑娘無論是打獵還是去珍饈齋買蓮子粥,都是一個方向,可以同路!
謝珩原本并不是喜歡結伴的人,但是看到吳大夫被自己罵了但是依然好脾氣的樣子,總是有些不忍拒絕的。
二人在路上碰見了吳夫人,但是她身邊卻沒有妍妍的身影。
吳夫人說,妍妍知道了我們要搬家之后特別難過,今天下了學堂要好朋友家里去和好朋友道個別,她就沒攔著。
“什么?”吳大夫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這丫頭!什么時候了,還去告別?你也真是的,你就這么放著她去了?”
“你數落我很高興?昨天她哭了一夜的時候你在哪里?你睡得比豬還死!”
吳大夫難得硬氣一回,又被夫人百倍的狂風驟雨打擊得偃旗息鼓,雖然相當不適應這樣的場合,謝珩也不得不站出來打圓場。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即便遇上了魔族,小白也是該有自保之力的,便跟著吳大夫和吳夫人去找妍妍了。
謝珩一行趕到東街盡頭時,遠處已經可以隱約看見妍妍小小的身影。
她站在屋子前面,正在和好朋友揮手告別。
然而,謝珩目光微凝,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一股隱隱的異樣氣息。
街道中央,地面上浮現出一圈圈詭異的黑紅色紋路,紋路以極快的速度旋轉擴張,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魔陣。
妍妍似乎被腳下突然出現的異象嚇呆了,雙眼睜大,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黑紅的光芒從魔陣中升騰而起,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手正向她逼近。
謝珩御風而起,手中不知什么時候撿的樹枝一揮,劍氣化作一道璀璨的弧光,狠狠劈向魔陣中心,試圖延緩其運轉。
“妍妍,你不要動!”吳大夫大喊。他不知道自己撿來的這個病秧子到底有什么本事,但是絕望之際,好像也只有相信他這一條路。
話音未落,謝珩已經來到妍妍身邊,一把將她抱起,迅速向后退去。幾乎同時,魔陣的中心突然噴涌出一股黑色的火焰,炙熱的氣息迎面撲來,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謝珩身形一閃,穩穩落在安全的地帶。
他定定地望著那逐漸成型的魔陣,眼神冷冽。他隱約感覺到,這座魔陣的設計與此前見過的魔陣不同,陣紋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力量更加混亂而危險。
懷里的妍妍害怕得渾身發著抖,如今她和她的爹爹娘親已經隔了一個巨大的魔陣,連他們喊自己名字的聲音都淹沒在魔陣啟動的巨響中。
謝珩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腦海中飛速回憶起曾經修習過的所有陣法理論。
魔陣的出現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某處沉寂的屏障。
陣法既為通道,便有開門、休門、生門、死門、驚門、傷門、杜門、景門。此之八門,為陣法之基。即便是魔陣,也不例外。
謝珩驀然睜開眼睛,目光中帶著一絲明悟。魔界試圖通過魔陣連通人魔兩界,但陣法的運轉也并非不
可逆轉。如果能夠操控陣法,將所有的傳送點集中到一個“死門”之中
“別怕!彼麑﹀f。
腦海中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澄明的道心正在他的靈臺重塑。這種感覺很奇妙,距離謝珩第一次領悟道心,實在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他比旁人慢了幾步才發現自己的靈臺正在生出道心。
從未有人能在道心破碎入魔之后再重新領悟道心。
但是也從未有人如謝珩般成為劍道魁首。
從未有人,便做第一人。
謝珩揮出一掌,靈力如洪流般涌出。他凝神貫注,心無旁騖,將自身的靈力與魔陣相融,試圖逆轉其運行的方向。
黑紅的光芒與他周身的靈力交織碰撞,迸發出一陣陣令人心悸的波動。魔陣發出刺耳的嗡鳴聲,似乎在抗拒他的力量。
但謝珩毫不退讓,咬緊牙關,繼續將符文嵌入魔陣的核心。
“去!”他低喝一聲,手中飛劍一揮,將最后一道符文刻入陣心。
魔陣的黑紅光芒驟然一滯,隨后瘋狂旋轉起來,陣紋逐漸扭曲變形,最終化作一個漆黑的漩渦。
死門已換。
天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劍鳴聲,一道道光影從四面八方疾馳而來,片刻后,數十名修士御劍而至,落在了空地的邊緣。
地面上,原本黑紅色的魔陣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陣紋似乎在消散時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而那片空地的中心,卻隱隱透出一股詭異的空曠感,仿佛整個空間曾被撕裂,又強行拼接起來。
“魔陣不見了?”趕來的修士難以置信地驚嘆。
轉而,他又注意到了一旁的謝珩,神色更加驚異。
“謝您是謝仙君嗎?”
他如今是誰已經是最無關緊要的問題了,謝珩略過了這個問題:“我改易了魔陣的死門,讓魔陣通向巫山,巫山本就是人界與魔界交匯之地,不會危及人間。方便的話請你們派人通知下去,讓所有修士都趕去巫山應敵!
“我是秦澤,我,我這兩天太忙了忘記刮胡子了,您不記得我了嗎?”秦澤說完才發現自己是王澤李澤還是秦澤好像確實也不重要,“抱歉抱歉,不該和您說這些的,我這就去通知!
“秦公子請留步!”
秦澤聽到謝珩喊他,滿心歡喜地囑咐同行的修士先去傳信,小跑著回到謝珩身邊:“謝仙君,您還有什么事嗎?”
“我”他回頭了,謝珩倒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張口了,“小白還沒有一把趁手的劍,能不能借你的劍一用”
“會還的!”謝珩連忙補充,“日后你可以去以清山武庫里多挑幾把你喜歡的抱歉,這回太狼狽了,她真的還沒有防身的武器”
“小師仙君也沒事嗎?”秦澤一個大男人,居然當眾抹起了眼淚,“嗚嗚嗚,那真是太好了”
謝珩看著他喜極而泣的樣子,不敢和他說小白其實算不上沒事,只是接過劍,與他道謝之后匆匆道了別。
他現在想起來,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么會那么介意秦澤想要向小白拜師,明明那是小白成長起來了,自己也可以獨當一面的象征啊。
不過秦澤天賦那樣高又那樣踏實苦學,應該早已經找到心儀的師門了吧。
謝珩拿著那把秦澤給的劍,走向了吳大夫三人。吳夫人現在還沉浸在女兒失而復得死里逃生的震驚中,謝珩把劍交給了吳大夫,讓他轉交給小白。
“多謝您這些日子的照顧,這把劍,請你轉交給小白。”
吳大夫看他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但是看謝珩急切的神情,他也知道現在不是道謝的時候。
“請您幫我轉告小白,這把劍是留給她防身的。我現在要去巫山,我保證自己一定會平安回來,請她在這里好好等我。但是如果她執意來巫山找我,我也尊重她的想法。”
“還有你愛她!眳谴蠓蚍浅U\懇地補充道。
“是的,愛就要大膽地說出來!眳欠蛉吮е,妍妍也不懂裝懂地點點頭。
“嗯!敝x珩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眉宇間帶著溫柔的笑,仿佛又變回了吳氏醫館中的那個溫柔怯懦,除了臉長得好看幾乎一無是處的病人,“還有我愛她。”
第106章 這是我師尊給我的,你的劍才差呢! 那……
“小白姑娘, 您也要走嗎?”吳氏醫館內,吳夫人正在試圖挽留師月白。
“嗯,”師月白點點頭, 掏出幾塊碎銀, “多謝您和吳大夫這些日子的照顧。”
吳夫人自然不會再要她的錢, 兩人推拒一番之后, 還是師月白落了敗,收回了那幾塊碎銀。
“那這碗荷葉羹給您, 我記得妍妍也是喜歡吃的,不過可能有些涼了, 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魔陣, 不小心耽擱了一會兒!
吳夫人笑了笑, 輕輕拍了拍妍妍的腦袋:“妍妍, 快謝謝姐姐!”
妍妍一個六歲的小朋友, 師月白一只化形不久的白獅精,兩人這些日子相處得很好, 妍妍一聽說師月白也要走,在一旁早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哪里還有功夫管什么荷葉羹。
“不要不要荷葉羹,也不要你走!嗚嗚嗚不要你走”
師月白笑了笑,悄悄附在她耳邊說了什么, 妍妍很快就不哭了。
吳夫人好奇地詢問她說了什么, 妍妍率先搶答說是秘密。
拿起謝珩留給她的劍,師月白輕輕抽了一小段劍刃出鞘,劍身漂亮光潔,即使是不懂劍的她,也愛不釋手。
魔族入侵之后, 醫館里來了很多傷者,吳大夫早年曾經跟著一位游歷的藥王谷弟子學醫,這種關頭,吳氏醫館的正門被堵得水泄不通。
正門走不了,也來不及和吳大夫道別了,師月白朝吳夫人和妍妍揮了揮手,就離開了這個承載了她和謝珩許多記憶的小醫館。
這一次,謝珩終于給了她和他站在一起同生共死的選擇。
師月白并不認識去巫山的路,從吳夫人那里問來大致的方向之后,便一邊問路一邊趕路。途中有不少往昆侖那邊趕的修士,師月白不是嫌他們御劍太慢就是嫌他們完全不等她,直到一個白衣女修主動找她搭話,問她要不要結伴一起去巫山。
那女修面相溫柔可親,師月白見她動作利落,又是認識路的模樣,便也就答應了。
“你修為深厚,是誰家的弟子?”
師月白不喜她這樣問東問西,開始有些后悔與她同行。
“不是誰家的,就自己練練。”
“噢。”女修并不追問,“散修啊。”
“差不多吧!睅熢掳状鸬。
白衣女子似乎察覺到了她不想和自己聊天,許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又看了看師月白的劍。
“你的劍有些差勁。”
師月白這下可就生氣了:“你懂什么,這是我師尊給我的,你的劍才差呢!”
白衣女子并不生氣,和煦地笑了笑:“我送你一把好劍吧。接下來又是一場苦戰,你需要一把好劍!
我才不要你的什么勞什子好劍,我就要師尊給我的劍。師月白心道。
“不必了,”師月白道,“劍再好,持劍的人不行也是徒勞!
白衣女修依舊不生氣,好脾氣地笑了笑,應和了些什么。
兩人繼續前行,師月白也是第一次御劍,第一次飛到這么高地方,她略微有些恐高,不怎么敢往下面看。
途中漸漸有寒風撲面而來,氣溫也越來越低。片刻后,白衣女修帶她落了下去,四周已是一片雪白,寒風卷起細雪,天地間仿佛唯余她們二人。
師月白停下腳步,環顧四周,警惕地握著劍:“這里是巫山嗎?其他人呢,我師尊呢?”
白衣女子轉過身來,神色平靜地看著她:“這里不是巫山,這里是極川!
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怒意和警惕,抬起手輕輕揮袖,一片雪地忽然裂開,一柄長劍從雪地中緩緩升起:“我帶你來,是想讓你看看這把劍!
劍身隱隱透著淡藍的光芒,寒氣逼人。整柄劍纖細優美,卻又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鋒銳之意。
饒是師月白不懂劍,也不得不承認:這把劍確實好看得緊。
但是她只是皺著眉,警惕地看著白衣女子:“我已經說了,我不需要。巫山戰況緊張,你還要帶我來這里,意欲何為?”
“試試吧,”白衣女子溫柔地笑了笑,“我一直拔不出這柄劍,就當是幫我一個小忙。我馬上就帶你到巫山去。”
她的聲音帶著極強的蠱惑,師月白仿佛被迷了心神,瞳孔漸漸渙散,走到那劍旁站定。
師月白緊緊握住劍柄,寒意從掌心直竄上手臂,劍身在她手中微微顫動,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猶豫著是否順從。師月白深吸一口氣,雙手握緊,再次用力拔劍。
錚——。
一聲清越的劍鳴劃破寂靜的雪原。
有那么一瞬間,不知為什么,心臟好像有些微微抽痛,師月白清醒過來,把劍往女子那邊一送。
“給你,F在可以帶我去巫山了嗎?”
白衣女子后退了半步,搖了搖頭。她的嘴唇微微翕張地說了什么,師月白偏著頭,微微一怔,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
“我說——”白衣女子臉上依舊是溫柔和煦的笑,朔風吹徹寒冷的冰原,把這樣的笑襯托得愈發詭異。
“拿著它,殺了我!
“你有病吧?”師月白不由得愣了一瞬,隨即冷笑一聲,“你是不是腦袋撞壞了?”
“可惜了,”白衣女子自己的劍也出了鞘,師月白看見那道清晰的劍銘,劍銘為照夜,“今日你若不殺了我,便永遠都不能離開這里,去找你要找的人!
“你這人是真的有病吧!”師月白怒氣上涌,抬手一劍指向她,忍不住破口大罵,奈何她剛剛化為人形不久,再加上相處時間最多的那個人類完全不會罵人,導致她在這方面的語言方面實在匱乏得可憐。
“隨你如何說,”齊姜抬起那舉世無雙的照夜劍,等待著師月白出劍,“今日你若不殺我,我敢保證,你走不出這片雪原!
師月白一時間被她這番詭異的話弄得氣急反笑,她雙手握劍,驟然提氣揮向白衣女子,劍光如虹,凌厲而果決。
“那便殺了你!
師月白的劍毫無章法,全憑著她多年在獅群里拼殺捕獵中錘煉出的本能反應,與任何一家劍法都毫無關聯,因此每一招都出乎意料。
那瘋女人身法詭譎,步步后退,看似落于下風,卻好像隨時都在等待翻盤的機會。
“你的路數太簡單了!”師月白冷笑一聲,腳下輕點,借力騰空而起,劍鋒一轉,如驚鴻般直刺對方胸口。
瘋女人急退,但仍舊慢了半拍,衣袖被劍鋒劃破,露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她的動作微微一滯,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慌,反而露出幾分欣賞的神色。
“不錯,確實有些本事!彼p聲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挑釁。
“少廢話!”師月白怒喝,劍勢更猛,每一劍都仿佛帶著雷霆之威,逼得對方連連退后。
對方的身法快得離譜,但是一避再避,終有戰意枯竭露出破綻之時。
師月白瞬間抓住了對方的破綻,一劍將那瘋女人打翻在地。
“我說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師月白喘著氣,劍尖指著倒地的白衣女子,氣得直皺眉,“雖然你是個神經病,但是我師尊說了,不能隨便殺人,我今天就先放過你,你以后別再隨便發瘋了,有病就去治!
師月白泄憤一般地把那柄女人給她的劍丟還給她,抱起謝珩留給她的劍就要揚長而去。
鬼使神差地,她猶豫之下還是回了頭,想看一眼那女人的傷勢。都是她自找的,這個瘋子。師月白在心里道。
然而目光落下之處,竟然空無一人。
原先倒在地上的瘋女人,憑空消失了。
“什么?”師月白愣住了,警惕地握緊了劍,四下張望,寒風卷著雪塵吹過,她耳邊似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卻又捕捉不到具體的方向。
突然,她心頭一緊,生出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于是師月白下意識地回了頭。
只見那瘋女人站在不遠處,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泛著寒光的長弓,箭對著自己,弓弦張如滿月。
然后,箭離弦。
第107章 初遇 傷成這樣了,還能再站起來嗎?……
好多血啊。
我是不是要死了。師月白想。
好紅, 好多血。
也好疼。
那些獵物被自己咬死的時候,也這么疼嗎?
非常難得的,一只從出生開始就打獵為生的獅子對被自己咬死的鹿, 羚羊和山雞, 產生了一點微博的愧疚之心。
不過我不吃他們, 我就餓死了啊。就算我放過了他們, 他們也會被狼和老虎吃掉的。師月白安慰自己。
她的靈魂好像飛了起來,浮至高空, 低頭可以看見自己在雪原中的肉身,血在身下蔓延, 染紅了冰白的雪地。
好像還挺凄美漂亮的。她無端想到。
對那個白衣女人的恨意后知后覺地涌了上來。那個女人真是個瘋子, 小人, 壞蛋中的壞蛋。
早知道就殺了她了。
女人放下弓, 緩緩走到她的尸首旁跪了下來, 喃喃地說著什么您回來吧,我答應您的事情, 都已經快要做完了。
真是個瘋婆子,自己,萬獸之王,獅群中的王,王中的王, 居然就這么被一個瘋婆子暗算死掉了。
父母和獅群的仇還沒有報。
答應過謝珩的, 要打獵賺很多錢,要給他蓋帶院子的房子,要帶他天天去下館子,要給他買很多很多衣服,讓他一天換一件穿。
好像都實現不了了。
那怎么行呢?獅王都是一諾千金的
再醒來的時候, 她成了小獅子幼崽的模樣,被一個女人溫柔地抱在懷里。
“母親!睅熢掳紫乱庾R地叫她。
女人生著人身蛇尾,明明應該讓人感到詭異恐懼的,師月白卻莫名地覺得很美,也很親切。
這是誰的記憶?
這是我的記憶嗎?
“你可以叫我母親,”女人溫柔地笑了笑,“我是你的母親。”
“我太寂寞了,你是我親自創造的第一個生靈。讓我想想,你叫小白,好不好?”
女人抱著她,與她一起俯瞰地底的那些生靈。
兩足直立行走的動物每天勞勞碌碌地,不知道在忙什么。
時而想要改易河道,時而想要把大山移位。更多的時候,他們在狩獵別的動物,在培育作物。
“你看,這些這么厲害的小生靈,從野獸中進化出靈智。自己學會了使用工具,照顧老者和幼兒,讓族群得以延續!迸烁袊@道。
師月白打了個哈欠,女人輕輕地順著她頭上的毛,一下一下地梳著。
“小白覺得沒意思嗎?”
師月白低頭望去,看見那些人類殺豬宰羊,唱著奇怪的歌,跳著奇怪的舞蹈。
“他們現在又是在干什么?”
“大概是祭祀。”女人道。
“他們在感謝母親創造了他們?他們喚您女媧這個伏羲又是誰?”師月白對伏羲這個人物的出現表現出相當的不悅,她皺著眉,“他憑什么啊。”
“這些小人為什么會覺得是我創造了他們呢,明明一切都是他們自己努力的成果。至于伏羲,”女媧寬容地笑笑,并不如師月白一樣怪罪,“渴望繁衍是一個文明正常的特征,雖然是有些鄙俗。小白不要生氣。”
師月白嘟嘟囔囔地這很難不生氣吧,只有您才不生氣。
女媧摸著她的腦袋,溫聲哄著她。
好像又過去了許多個百年。
作為神裔,百年的時間的跨度對于她來說太短了。師月白困倦地醒來,伸了一個懶腰。
女媧的眉宇間滿是憂思,似乎沒有察覺到懷里的師月白醒了過來。
“母親?”師月白試探著叫了一聲,“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他們太聰明,又太勤勞,太堅定了,他們有太多美好的品質他們擁有天道才能擁有的智慧,那他們將不再信仰天道。”
“天道竟然要他們都去死嗎?”
師月白探出她的懷里,往凡間望去。
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復,地不周載。
她感到無端地害怕,伸手抓住了母親的衣擺。
女媧抱緊了她,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叫她別怕。
“小白”女媧眷戀地抱起小獅子,將她的額頭貼近自己的臉,輕輕地親了一下,“抱歉,我得走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生靈盡數亡于天裂!
“就算有違天道我也想救下他們。”
母親!
師月白想要求她不要走,但是無端的疲憊卻從她的四肢蔓延至全身。
眼皮沉重得幾乎馬上就要合上,師月白卻仍強撐著不愿睡去。
女子停下了動作,低頭看著懷中的小獅子,眸中是無盡的柔情與不舍。
她緩緩將師月白抱到面前,手指輕輕地拂過她的額頭,像是在銘刻什么。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留下你獨自一人的!
母親,不要走
金色的神光包裹住了小獅子,慢慢地融進了她的身體。
“我賜你長生長樂的祝福。”
這是女媧賜給她的神格。
女媧緩緩抬起手,虛空一握,周圍的光線仿佛被牽引而來,凝聚成一道流光,注入師月白的身體中。那股力量浩瀚如海,仿佛可以撼動山河、改易天地。
“我賜你永世不滅的神力!
這是女媧賜給她的神力。
“不過你現在還沒有靈智和情感我不敢貿然把這份力量給你。它會一直封存,直到你領會到情感的那一天!
“母親!”師月白費力地嘶吼出聲,“不要走!”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對不起,”女媧神色悲憫,似乎對她也有不舍,“真的對不起。”
“是我把你創造出來,又留下你孤身一人。”
師月白徹底地昏睡了過去。
“真的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夠代替我陪著你!
“讓你不要再孤身一人了!
師月白睡了很久很久。
時間的跨度對于神裔而言本就極為短暫,何況師月白不愿親眼看著母親去死,只好終日在昏睡中度過。
等她醒來的時候,天空的一角已經被五色石填上。
她看著天邊五彩斑斕的彩霞,下意識地化作人形,朝那個方向走去。
她想看看母親最后待過的地方,和最后保護過的生靈。
人族和妖族似乎在因為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仗,她遙遙地看著,并不敢離得太近。
不過一著不甚,不知道那一邊的人還是往她的方向射了一箭。
師月白沒能躲開。
她不會死,但是不代表她不會痛。
她在荒原里躺了好幾天,才有力氣拔去了胸口的箭。
如果是一個凡人在這里,怕是早就死了。
師月白想不明白,母親那么珍視的,這些生靈的生命,他們為什么要隨意踐踏呢?
那場驚世的天裂之災也才過了寥寥幾百年,他們都忘記了嗎?
才過去了這么久,他們就要自相殘殺了嗎。
又過去了好幾天,師月白才重新爬了起來,繼續往西邊走去。
這里似乎是妖族的地界。
師月白想到之前亂中中的那一箭,還有些后怕,便和那些普通妖族人一樣,露出了白獅耳朵和白獅尾巴。
穿過一片密林時,她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吵鬧聲,還有拳腳相接的沉悶響聲。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循聲而去。
幾個妖族少年正在打架。
準確地說,是一個清瘦的少年正在和三個比他高壯得多的少年打架。
少年長著一對白色的狐耳,在陽光下微微顫動,他的模樣生得極為漂亮,眉眼間透著一股凌厲的倔強。
三人都比他高大許多,他們顯然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一個狼族揮拳擊向少年的臉,少年偏頭躲過,但還沒站穩,就被另一個人從后踢中膝彎。他猝不及防跪倒在地,剛想起身,又被重重一腳踢中肚子。
“咳!”少年猛地弓起身體,一口血噴在地上,緊接著又嘔出了好幾口。
他在這之前顯然也受了內傷,否則臉色不會白得這樣厲害。
另外三人顯然認為他已經爬不起來了,輕率地蹲了下來,揪住了少年的衣領。
可是傷成這樣的少年竟然還有力氣,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起一絲兇狠的光,奮起給了狼族男人一拳。
師月白愣了愣。
傷成這樣了,還能再站起來嗎?
這就是母親夸贊過的,勇敢的,堅強的,擁有一切美好品質的生靈嗎?
“夠了,這沒爹沒娘的小雜種真是不知死活。”其中一人惱羞成怒,眼神里透著狠意。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再留手,同時撲向少年。他被一腳踢中腿彎,身體重重砸在地上,卻依然不肯倒下。
但是很快,四人的位置很快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沒有人看清師月白是怎么出手的,但是在她出手之后,倒在地上的很快就變成了那三個欺負人的少年。
師月白本不欲多管閑事的,可是那三人實在罵得太過分了。
女媧說,她可以是自己的母親。母親一詞在師月白心中,是神圣的,絕不可冒犯的。
師月白全然無法忍受有人侮辱別人的母親。
第108章 公狐貍不能生小狐貍嗎?^……
“姐姐, 謝謝你救了我。”
少年有些羞怯,乖巧得完全不似剛剛打架時候的狠厲。
師月白看著他略顯狼狽的模樣,隨意擺擺手:“沒事, 不過下次別那么拼命了, 打不過就先跑, 還是命最重要。”
不知是因為剛打完架還是什么別的原因, 少年呼吸得很急,雙頰也紅撲撲的。
“我沒什么能報答姐姐的。如果姐姐不嫌棄的話, 姐姐可以讓我請你吃果子嗎?”
師月白沒有嘗過人間的食物,稍稍猶豫了一下。她也并不是為了報答才出手救他的。
“我摘的果子很甜”少年以為她嫌棄, 連忙解釋了一下,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拿來報答人的果子很拿不出手, 聲音越來越低。
“可以呀, 我試試看!睅熢掳卓粗抢氯サ亩, 不忍心拒絕。
少年的果子藏在他的洞穴深處,用一層厚厚的枯葉欲蓋彌彰地蓋著, 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他的寶貝。
他挑出一個最大最圓的果子,獻寶似的交到師月白手上。
師月白啃了一口,挺酸的,也有些澀,汁水倒是挺多的, 總之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味道。
“很好吃。”她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希望自己的表情沒有被酸得太猙獰。
不過她的擔心顯然是多余的,少年低著頭紅著臉,根本不敢抬頭看她,只是隨手撿起一個果子,隨意地擦了擦, 自己也啃了一口。
似乎是平時很少與人說話,少年的聲音有些低,像是很不好意思:“我從小
爹娘就死了,又天生沒尾巴,他們都說我就都欺負我!
他的聲音在中間低了下去,師月白沒有聽清他在說什么,但是左右不是什么好話,她自然也不能戳人傷疤地去詢問。
師月白咬著果子停了下來,瞇著眼看他,忽然抬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你第一次打架?”
少年點點頭,不知道她是如何猜到的,又疑惑又崇拜地看著她。
果真是這樣。
“以后他們欺負你,你就都揍回去。就是因為欺負你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他們才這樣肆無忌憚的。揍得過也好,揍不過也好,讓他們付出代價,不管輕重,他們就都不會再這樣輕視你了。”
少年捂著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都揍回去嗎?”
“對啊,你今天不就干得挺漂亮,你要是從前都像今天一樣揍他們,讓他們付出點代價,即使打不贏,也會好上許多,”師月白道,“他們喊你一次沒父母,你就揍回去一次。他們說你沒尾巴,你就讓他們沒牙齒。”
“不過要是打不贏,可要記得跑,我不會每天都路過的。”
少年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眼神亮亮地看著師月白,忽然說道:“姐姐,你真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么好。我們做夫妻吧,以后我給你生小狐貍!
師月白顯然被他這句話驚到了:“你是公狐貍還是母狐貍?”
少年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回答:“我是公狐貍啊!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師月白的神色,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姐姐,公狐貍不能生小狐貍嗎?”
師月白見他單純如白紙的樣子,忍不住一哂。
“那你打算怎么給我生小狐貍?”
少年聽了師月白的問話,愣了一下,臉頰迅速染上一層緋紅。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她,又迅速低下頭,嘴唇動了動,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不知是該怪洞穴太過逼仄,還是該怪師月白的聽力太好,少年如鼓點般急響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中,讓她即便想要忽略,也很難做到。
師月白后悔多問那一句,正想說點什么把這只單純的小狐貍糊弄過去,卻被他突然湊近的動作嚇了一跳。
她還沒來得及發問,就感覺臉頰上一陣溫熱,少年的嘴唇輕輕地湊了上來,蹭了蹭她的臉頰,一觸即分。
少年的臉頰紅得厲害,親完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師月白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明白少年的意思,他大概以為這樣就能懷孕了。
少年鼓起勇氣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肚子平坦而安靜。
“這樣不能懷孕嗎?”盡管他很想掩蓋自己的失落,但是垂下來的耳朵還是把他的難過顯示得清清楚楚。
師月白有些見不得他這副模樣,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耳朵,想要叫他別難過了。
“為什么那么執著于想要生小狐貍呢?”
少年垂著腦袋,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師月白并不急著要他的回答,只是百無聊賴地玩弄著他毛茸茸的耳朵。
其實她自己也有獸耳,但是好像少年的狐貍耳朵就格外軟些。
“因為”
師月白見他想好了,手便從他的狐貍耳朵上拿了下來。
少年被她這么一折騰,又愣了一愣,似乎不習慣耳朵上沒了她手的溫度。
“因為什么?”
“因為這樣就有家了!
“家?”
“家就是爹爹,娘親,還有小狐貍。我做小狐貍的時候,沒有爹爹和娘親。生了小狐貍,我就可以有家了!
“過來!睅熢掳纵p輕嘆了口氣。
少年很聽話地湊了過來。師月白伸出手,手指輕輕蹭過了他的眼角,抹去了那一點連少年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濕潤。
“對不起姐姐,我本來沒有想哭的。”
“道歉做什么,哭就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們說哭哭啼啼的,很惹人討厭!
師月白把人拉進了自己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
“我不覺得討厭。哭吧!
即便得了師月白的縱容,少年也并不敢放肆地哭出聲音,他在師月白懷里安靜地流著眼淚,然后似乎實在是忍不住了,就時不時傳來一聲極力忍耐之后的啜泣。
他好像很怕師月白討厭他。
師月白也不好逼他哭出聲音來,只是安靜地拍著他的背,時不時捋一捋少年的鬢發。
直到少年哭累了,又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同她道歉,說哭濕了她的衣裳。
師月白自然不會在意這個,她溫聲安撫著少年,等待他的情緒恢復過來。
“你只知旁人有家,卻不知也許他們的家也是一地雞毛。家是神圣的,溫暖的。一家三口也未必是家,隨時回得去的才是家!
“若我不是良人,日后留你一人照顧孩子,你只會活得更加艱難。”
少年的鼻子哭得紅紅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卻不禁出聲反駁:“你是的!
他似乎不明白假設句的使用方法,只是用信任的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師月白并沒有給他解釋清楚假設句使用方法的自信,只是輕輕撫了撫他柔軟的耳朵。
“別這么信任我,我們才見第一面。”
“姐姐是好人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師月白一時失了語:“我是說假如假如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壞人。他救你只是為了騙取你的信任,然后扒掉你的狐貍毛做狐皮大衣穿!
少年顯然被嚇到了,他的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然后又往師月白懷里靠了靠。
師月白整個人都有些僵住了,她不明白不久之前還堅強地能夠一打三的小狐貍,怎么現在被自己一勸,反倒變成得這副模樣。
第109章 真是天生的小sao狐貍。 不要了……
師月白在少年的山洞里度過了幾天, 幫他打跑了一回上次落敗之后前來挑釁的狼族少年。
她帶著少年走進他平常的白日不敢踏足的山野,找了一根筆直的木棍帶回了洞穴。
她將木棍的一頭削得尖尖的,使之成了一個槍狀的武器, 把它送給了少年。
“會用嗎?”
或許是本能作祟, 少年一見這根一頭被削尖的木棍, 眼睛就放了光。
他接過木棍, 愛不釋手地點點頭。
“我要走了!睅熢掳椎溃要接著往西邊走, 去看看母親最后待過的地方。
少年沒想到令他愛不釋手的木棍竟然是臨別的贈禮,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來。他下意識地想要把木棍還給師月白, 可是轉而想到即便沒收到這件禮物, 對方也不會留下, 又訥訥地縮回了手。
怎么這么可憐, 師月白想。難怪給人欺負慘了。
他這副可憐又可愛的樣子, 看了便叫人想欺負。
“不是討厭你只是我真的有別的理由,需要去別處看看!
少年并沒有被這三兩句話哄好, 他似乎意識到即使再不愿意,自己也并沒有立場挽留師月白,耳朵垂落了下來。
“別難過了,”師月白兩指輕輕夾住他的耳朵,試圖讓那對耷拉的狐貍耳朵重新立起來, “我想想給你三個愿望, 好不好?無論你許愿什么,我都去替你做到!
“愿望?”少年愣了愣,“什么都可以嗎?”
“對呀,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睅熢掳椎。
“我的第一個愿望,我想要姐姐天天開心。”少年猶豫了不多一會兒, 開口這樣說道。
他的臉有些紅,眼神微微躲閃,落在師月白鼻尖,面頰,但是最后還是又望進了她的眼睛里。
“想要姐姐無論在哪里,都是幸福的!
師月白怔了一怔。
若是旁人,她定是會懷疑對方是故意討自己歡心的。
可是少年抬起眼皮,用那雙因為濕潤而顯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
她時,師月白竟看不出哪怕一絲一毫不真誠的跡象。
想要她幸福,這算什么愿望,又要怎么樣才能實現呢?
師月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也不愿就這樣糊弄過去,便說自己已經記下了,問他第二個愿望。
“第二個愿望”少年嘟囔著,重復了一遍。
“什么都可以嗎,姐姐。”
師月白點了點頭:“什么都可以。想要吃不完的果子,想要欺負你的人永遠消失,這樣的愿望,全都是可以的!
“我自己會去摘果子的,”少年認真地思索著,腦海中似乎完全沒有空口說這樣話的師月白是在吹噓的可能性,“我也會保護好自己,不讓自己再被他們欺負的!
師月白并不催促,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想要一條尾巴也可以嗎姐姐?”
師月白笑了笑:“當然!
“可是你已修人形,這尾巴有與沒有,真的重要嗎,要不要再想想別的!
少年似乎又猶豫了,他張了張唇,這猶豫似乎是欲言又止,而非真的在思索下一個愿望。
聰明如師月白,很快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給你尾巴的,不是我辦不到,不用不好意思問。想要尾巴嗎,那我就給你尾巴好了,反正你還剩一個愿望!
而且規則的制定和解釋權全在壞心眼的師月白一人身上,就算她后來說這個太簡單就算是她附贈的,然后再給他兩個愿望,也都是她一句話的事罷了。
“謝謝姐姐,我就要尾巴!鄙倌挈c點頭。
師月白攤開手掌,如同變戲法一般的,一條蓬松的白狐尾巴出現在了她的手上。少年明明也沒有眨眼,可是也沒能看出這尾巴從何而來。
見他還有遲疑,師月白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放心,沒有拽別人的尾巴,是我自己變出來的,是單獨變給你的。”
少年畢竟還小,欣喜的心情幾乎是藏不住的,他愛不釋手地摸了摸那條尾巴,狐貍毛蓬松柔軟,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又一下。
“要再看一會兒嗎,還是我現在給你裝上?裝上之后你也可以把尾巴甩到前面來摸的!
少年似乎對于尾巴還能甩到前面來摸這樣的事情感到很新奇,師月白就把自己細長的獅子尾巴甩到了身前。
“好厲害!”
師月白自然不覺得這有什么厲害的,但是看著少年又崇拜又欣喜的眼神,還是不禁有些得意。
“姐姐現在幫我裝上吧,謝謝姐姐!
天生無尾卻能獲賜一條尾巴,大概從未有妖族人想過這樣的奇遇。
或許是不知道裝上尾巴的流程是怎樣的,少年說著,就開始脫去自己的衣衫,師月白還沒來得說其實不脫也可以,他就已經如剝去殼的荔枝一般,露出了雪白赤裸的身體。
剛剛打完架的少年身上本來不該這么白皙無痕的,但是師月白剛遇到他扶他起來時起了憐憫之心,用法力幫他把身上的傷盡數治好了。
“只是裝上尾巴而已,不用脫衣服也唔!”
少年突然湊了過來,在師月白唇上親了一下。
說是親大概也不甚合適,少年大概并不理解親吻的含義,這只小狐貍單純得過分,師月白不信他真的知道在渾身赤裸的情況親一個異性意味著什么。
盡管知道他或許并無那個意思,但是師月白渾身上下,還是就那么地僵住了。
“你做什么?”
少年愣了愣,害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又開始連聲道歉。
“對不起姐姐,我我記得你說這樣不會懷孕的。我”
“是不會懷孕,”師月白道,“可是你親我做什么?”
少年似乎自己也很難說清這樣舉動的動機所在,他原本雪白的耳朵內側紅得厲害。
“我就是想親姐姐,想和姐姐更親近。”
安靜的洞穴里,兩個人的心跳和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師月白托著少年,把他抱了起來。少年的骨架還沒有完全長開,輕得過分,師月白單手就把他抱了起來,另一只手則拿起了那條雪白蓬松的尾巴。
少年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這樣的姿勢是懸空的,他雖信任師月白不會突然把他丟下去,但身體還是下意識地收攏了修長的雙腿,絞緊了師月白的身體。
他現在比師月白高出一點,只要微微側過頭,就能將師月白的唇珠含進嘴里。
“誰教你伸舌頭的,嗯?”身為神裔,師月白生來博洽多聞,知曉許多事,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博識如她,卻反而在單純的小狐貍勉強毫無還手之力。
“真是天生的小sao狐貍!
少年雖笨,但是也似乎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親昵的意味,無師自通地理解了在這種情況下這樣的話似乎算不上貶義,不僅不羞怯退縮,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地親了起來。
蓬松的白狐尾巴根部被師月白加上了一點東西,抵在了少年腿間。
一開始少年的身體很是生澀,而后師月白溫柔地親著他的眼睫,唇角,和眼角因疼痛而產生的生理性的眼淚,少年的身體很快就開始情動,渾身都開始泛上了情欲的粉紅。
尾巴的狐貍毛本該是柔軟的,可是當尾巴根部摩擦過敏感的那處的時候,卻也刺激得少年發出難忍的嗚咽。
少年眼神渙散,睫毛哭得濕漉漉的,兩只手臂虛虛地環繞著始作俑者的脖頸,無意識地往這個正在欺負他的人懷里鉆。
像是在撒嬌。
雪白的狐耳懨懨地蜷在發間,少年靠在師月白的頸窩,嗚嗚地哭著求饒。
“不要了不要尾巴了!
“乖,馬上就到了,是不是?”師月白見把人欺負狠了,溫聲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