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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爆漿番茄2

    圣愈教會是個足夠難纏的對手。財閥們給予這個組織大量的金錢支持, 火力援助,讓它們在社會迅速站穩腳跟。

    越是混亂的土壤,越容易萌發出信仰的鮮芽。因為人們需要一個精神寄托, 在先是生活充滿苦悶、痛苦和絕望的時候,能有一個平和的環境讓他們得到短暫的喘息。

    哪怕這個環境是虛假的, 是人造的,他們也會對此深信不疑, 相信這就是真實。

    某種程度上來說, 這也算是一種自救。

    圣愈教會的理念就是今生磨難, 來生安寧。

    他們在各地開設教堂,擴展信眾,宣揚教義,告訴每一個人, 這個世界雖然充滿困苦, 但母神伊塔露會在天上看著你們, 她會為最虔誠的信徒降下福祉, 讓他今生就可以擺脫悲慘的生活,沒有得到福祉的信徒也不用失落, 因為你們只要虔誠地信仰母神,遵循教義,母神都會記住你們的德行與名字, 讓你們擁有幸福美好的來世。

    這是純粹的、赤.裸裸的謊言。

    教義是人造的, 關于母神和其他下屬神的關系也是現編的,所謂的福祉不過是人為提拔的高級炮灰,分撥一些錢出去, 就能讓他改頭換面, 讓他更加愚信, 幫教會做事。

    什么都是假的,騙來的善款卻是真的。

    捐款也是表達虔誠的一種方式,教會的信徒遍布各地,可想而知他們通過這種方式非法得到了多少錢財,又用這些財款編造了多少“神跡福祉”。

    沒有一個財閥家族會嫌棄自己手里的錢多。

    他們建造教會,教會反哺回去。

    通過教會進行言論洗腦,讓底層的民眾更加逆來順受,不知反抗。畢竟享樂是墮落的開端,每個人生下來就是在布滿荊棘的土地上行走贖罪。

    所以更加努力地工作,壓榨自己的價值,才是對教義最好的詮釋。

    而遍布各地的信眾同樣是最好最隱蔽的眼線,他們上報異常,教會派人處理那些試圖挑戰權威的刺頭。

    財閥們從不停止這種行動,有了教會只是讓過程變得更加簡單方便。

    教會是壓在社會上的龐然大物所暴露出的冰山一角,是它們意志延伸出的手腳,是代行者、劊子手,也是一座難以翻越的高峰。

    反抗軍目前只知道教會是由財閥家族一手創建,但創建人是誰,加入者又有誰,他們一無所知。

    驅車前往黑市的路上,鹿鳴秋對燕銜川大致說了一下教會到底是什么,讓她對此有些認知。

    燕銜川在車里吃她從家中帶過來的菠蘿派,一邊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反抗軍也有贊助人嗎?”

    鹿鳴秋沉默,像是個零件壞了的機器。

    燕銜川舔掉手指上的果醬,抽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手,“好吧,那你能說說異能的事嗎?”

    壞掉的零件突然好了,鹿鳴秋又重新開口說話:“在當前人口正快速增長的背景下,異能者的總體數量其實并不算十分稀少。聯邦對異能者有額外的補貼福利,而他們也大多會加入政府,要么就是進入和我們差不多的地下組織,所以你在社會上很少見到。”

    “異能者都是二等公民,哪怕這個人以前是罪犯,是五等公民,成為異能者后也會自動升級為二等。他們會被相關部門招安,在受監管的條件下為聯邦效力。”

    燕銜川隨口點評道:“看來聯邦比我的胃還來者不拒。”

    鹿鳴秋有點兒想笑,但忍住了,繼續說道:“異能的類型也各不相同,無法歸類。有人會變形,也有的會隱身,噴火,穿梭空間,施放電流,擬態,就算是都和身體強化有關的異能,也有不同之處,迄今為止,收錄在冊的異能沒有相同的。”

    “你的異能和精神有關,對嗎?”燕銜川看著對方的后腦勺,“洗腦?催眠?還是篡改認知?”

    “這些我都能做到。”鹿鳴秋說。

    “所以你那天是要對我做什么?”燕銜川伸出手勾住前面的椅背,將半個身子探過去,歪著頭看向對方。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眼中流露出好奇。這幅神情放在路邊的任何一位四歲以下的幼童身上都不顯違和,放在她身上卻只有令人心悸的效果。

    但把雙眼遮住,她瞧起來又格外純真了。

    鹿鳴秋扭過頭看她,腦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之前特意查閱的相關資料。

    心理變態大多有優秀的外表,行為舉止正常且有禮,他們擅于控制自己的情緒,偽裝出無害的外在,讓人產生信任。

    每個心理變態都是他所在社交圈內最受歡迎的人,總是面面俱到,和誰都能聊到一起去。

    如果鹿鳴秋是靠異能帶來親和力,那么燕銜川擺弄的就是她靈巧的舌頭。

    這一瞬間,同對方幽深的雙眼對視,電光火石間,鹿鳴秋忽然明悟,對方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不論是否失憶,她都能假裝成和從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的性格,但她沒有。

    她同樣可以掩飾自己的異常,但她沒有。

    她完全能夠換一種方式進行交流,但她就是刻意在顯擺自己的病態。

    對著蘇虹,她很正常,對著其他人,哪怕是人來人往的電影節,她同樣滴水不露,唯獨面對自己,她就要露出神經質的一面。

    有人說過,當你試圖搞懂一個精神病想什么,并能理解他們的時候,恭喜你,該為自己也找一個床位了。

    想到這兒,她立刻停下思考對方這么做的理由,她沒有喜歡當瘋子的嗜好。

    她思考的時間有點久,像是在對著燕銜川的臉發呆。

    “怎么不說話?”燕銜川騰出一只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昨天敷的面膜效果這么好嗎?”

    她轉過身子,扭向另一邊,將臉對著駕駛座的蘇虹,瞳孔中森然的笑意崩解消散,她看起來和每一個關愛自己臉蛋的女生沒有任何不同。

    “你覺得我需要學一學化妝嗎?”燕銜川狀似苦惱地說,“我知道它非常完美,這張臉不需要進行任何改動,但化個妝,偶爾換換風格,是不是也不錯呢?”

    “你可以先試一試。”蘇虹回答。

    “很有道理。”

    燕銜川再次把頭轉過來,嘴里抱怨道:“這樣說話有點兒麻煩,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坐后面。”

    “差點忘了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太太。”

    她極其惡趣味地又說了太太這個詞。

    “我想查看你的記憶。”鹿鳴秋說。

    一輛貨車拉著長笛經過,音浪將她的話沖散,幾個騎著摩托的年輕人哈哈大笑,發動機咆哮著超過前面的貨車,伸出手比了個中指,又風一般地呼嘯而去。

    夜色早已降臨,無處不在的霓虹燈將這座城市染成炫彩的白晝。

    “我的記憶沒什么好看的,不過如果你想知道哪家店的甜品最好吃,那倒是的確值得一翻。”

    不過翻了就要倒大霉,主神不會允許逃生游戲的存在暴露,同樣也不會讓它標記的靈魂遇上這方面的任何風險。

    有主神設下的保險,燕銜川相當于自帶了一個防窺保護層,能預防洗腦等各種來自精神方面的危險。

    車子停下,鹿鳴秋拿出一張芯片遞給燕銜川,“插在耳后,用來內部通訊,防止信號被攔截。”

    燕銜川接過纖薄的黑色芯片,揭開耳后的仿真皮膚,露出插口,將芯片插入。

    說起來燕銜川真的不太習慣這個世界的高科技輔助功能。比如電話短信之類的東西,好像是在視網膜上投屏一樣,其他人根本看不到。

    收到信息,自己的眼前就會出現一個半透明的懸浮窗,非常像游戲的操作界面,那種給屏幕加了個邊框的感覺。

    但是隨時隨地拉出懸浮屏這件事她倒是還挺喜歡的,一個是方便,一個是隱私。懸浮屏里的內容只有自己能看到,其他人只能看到一個半透明的屏幕,甚至視線是可以透過屏幕看到后面的景象的。

    至于耳后的兩個插孔,有了這個,她覺得自己好像機器人,不像真人。

    不過在這個幾乎人人都做義體改造的社會,假使真的有機器人假裝人類生活,恐怕也不會有人發現。

    燕銜川重新貼好仿真皮膚,摸了摸耳釘,給自己換了張臉后,就跟著鹿鳴秋一起下車了。

    蘇虹會留在車上做接應。

    “情況怎么樣?”鹿鳴秋通過內部通訊問先一步到達的鏡子。

    “這個義體醫生在做手術,把我晾在外間了,目前為止還算順利。”鏡子用和毒刺別無二致的聲音回答。

    “注意警惕。”鹿鳴秋說完,結束通訊,對燕銜川說:“我們不能在這兒傻站著,得找點兒事做,自然一點兒。”

    “那能買烤棉花糖嗎?”燕銜川說著,目光追隨一個走過的紅發女人,對方手里正拿著一串。

    “……可以。”鹿鳴秋說。

    得到準許,燕銜川立刻就穿過街,快步走到紅發女面前,在對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坦誠問道:“晚上好,請問你這個烤棉花糖是在哪兒買的?”

    “我還以為你是來要聯絡號的呢。”紅發女人撩了撩頭發,指向身后,“看到沒,有藍色牌子那個就是,上面畫著蜜蜂的。對了,別要咯吱蜂蜜味兒,我懷疑是用臭鼬做的,嘔,簡直難吃得要死。除了這個別的都還可以。”

    “謝謝。”燕銜川禮貌告別,看向追過來的鹿鳴秋,“我們走吧?”

    鹿鳴秋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放松,放松,放松,她只是瘋子,又不是傻子。

    腦子里還有個炸彈呢,肯定不會亂來的。

    做好心理建設,鹿鳴秋才回答:“走吧。”

    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沒忍住開口:“你下次想去做什么,要提前和我說一聲,不要自己行動。”

    燕銜川看起來有些為難地擰起眉頭,說:“什么都要報備嗎?”

    鹿鳴秋點頭,“對。”

    燕銜川:“好吧,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她倆站在店門口,燕銜川看著菜牌上的各種口味兒,“我想吃抹茶水蜜桃味兒的,可以嗎太太?”

    鹿鳴秋:……?

    鹿鳴秋:“可以。”

    在店老板自以為隱晦地打量目光中,燕銜川付了錢,拿到了粉粉綠綠的烤棉花糖,當場就吃了一塊。

    “好吃。”

    “黑市好像沒什么特別的。”燕銜川嘴里嚼著甜蜜蜜的零食,心情指數直線上升。

    “特別的東西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鹿鳴秋一邊看著對方吃東西,一邊在腦海中推演撤離路線,考慮到計劃執行起來可能會產生的突發風險,她決定實地走一遍。

    燕銜川自然是一邊嚼一邊和她一起。

    這兒的烤棉花糖也很奇怪,像奶糖一樣,可以嚼很久,但是口感又和她記憶中入口即化的版本沒什么區別。

    一份烤棉花糖要十五信用點,比之前那份五十信用點的烤魷魚實惠多了。

    撤離路線有三組,分別應對不同的狀況,當然合理規劃路線少不了黑格的功勞。

    自從他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變成純粹的數據意識后,黑格的工作明顯成倍增長。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還需要睡覺,還需要吃飯,再怎么訓練有素會一心多用的人,也不能同時處理幾十上百件事,但變成數據體的黑格,就可以了。

    他可以在跟隨博士做研究的同時,處理不同的文件,還能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陪伴自己的同胞弟弟。

    白格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但他的狀態甚至不如閉著眼睛靠營養針維生的時候。

    黑格去世對他的打擊很大,基地里的人輪番過去安慰他,他們每個人都失去過珍視的人,也知道只能靠自己、靠時間才能慢慢走出來。

    相比較下,白格還算幸運,起碼他的哥哥還能陪著他,雖然是以另一種方式。

    把三條路都走過一遍,鏡子那邊也傳來了消息,義體醫生終于忙完了。

    這位醫生的真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叫他黑心肝,因為他收費真的很貴,雖然和價格對應的,他的手藝也是這片區里最好的一個。

    黑心肝尤其擅長做各種整形手術,讓人改頭換面的技術他駕輕就熟,還認識做假身份的,可謂是一條龍產業。

    所以不少人對他死要錢的性格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冒著錢包被掏空的風險伸頭待宰。

    他看起來就是個干巴巴的瘦老頭,穿著袖口還沾著血跡的白大褂,一口陶瓷牙白得發亮。

    “你不會就在這兒站著等了這么久吧,快坐快坐!”

    黑心肝拖來兩張鐵椅子,把大褂脫下來隨意一卷,坐在屁股下面。

    “我能不急嗎!”鏡子沒坐下,她模仿毒刺說話的語氣惟妙惟肖,連親媽看了都分辨不出來。

    “面具人根本不聯系我!你們他媽的到底說話算不算數,不會把我給賣了吧!”

    “別急啊,干什么發這么大火。”黑心肝從懷里掏出一個鐵盒,打開蓋子抽出一根煙遞過去,“來抽一根消消氣,這可是新到的好玩意兒。”

    “我哪有心思抽這個。”鏡子像個困獸似的在原地轉了兩圈,“你們搞炸彈襲擊,那么大動靜!真操了,那可是市區!他們都嚇死了,又連著搞了兩遍審查,差點兒我就露餡了你知不知道!”

    “我要走,我現在就要走!再來一次我肯定被查出來,那時候還活個屁!還說什么遠走高飛,玩兒蛋去吧!”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我也沒法兒做主啊。”黑心肝很是為難地說,“我也就是個底下辦事兒的,這樣,我問問上面的,給你個答復,怎么樣?”

    “你也冷靜一下,本來沒什么事兒,看你慌慌張張的,那不是一抓一個準嗎?”

    黑心肝又遞了遞他手里的煙,“來一個?一會兒我再幫你找個女人,絕對帶勁!”

    “我抽自己的。”鏡子沒好氣地說,從衣兜里掏出毒刺慣常會吸的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吞云吐霧,偌大的體格直接把椅子坐得嘎吱亂響,活像一個年邁體衰的人因為自己不堪重負的骨頭發出哀嚎。

    “給我個準信。”抽完一根煙,他瞧著放松了不少,或許也因為自己正處于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離脖子上的利刃遠了不少。

    鏡子吐出最后一口煙圈,“兩天,兩天之內我要個消息,下個任務還是別的。”

    把手里的煙頭丟到地上,鏡子站起來,用鞋尖踩住還在冒煙的煙頭抿了抿,“別他爹的把我當個傻子,你們要是賣了我,我也會賣了你們,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反抗軍或許對付不了教會,但是對付你綽綽有余,我要是死了,你也別想好。”

    丟下狠話,從鼻子發出一聲冷哼,鏡子轉頭就離開了黑心肝的地下診所。

    燕銜川聽完了全程,發出由衷地感嘆:“我覺得你們的人都挺適合去演戲的。”

    她的點評迎來身邊人警告的眼神,燕銜川用手從左到右在嘴唇上劃了一下,給自己拉上拉鏈。

    “按一號方案撤離。”鹿鳴秋說,然后關掉內部通訊,用不贊同的眼神看向正假裝無辜的那人,“任務期間,還開著麥,不要說和任務無關的話。”

    燕銜川很是抱歉似的,“我第一次,什么都不懂。”

    鬼話連篇,鹿鳴秋才不信。

    她非常確定,這人就是故意搗亂,在試探她,給她找麻煩。

    燕銜川目前為止還算配合,而且她的能力十分古怪,鹿鳴秋有些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果殺了她,她作為一個omega,還是要嫁給另一個A,那還不如維持現狀。

    “下不為例。”鹿鳴秋說。

    “那我們能再去買個吃的嗎?”給了個臺階,燕銜川立刻蹬鼻子上臉,“剛剛去考察路線的時候,我看到一家店在賣烤串,聞起來特別香。”

    鹿鳴秋一下就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你看我多聽話,雖然很想吃,但是辦正事的時候一個要求都沒提。

    “可以。”

    “你真好啊,太太。”燕銜川用左腳的鞋跟為支撐點原地轉了個圈,微微歪著頭低笑,“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一號方案就是一切順利時候的撤離方案,鏡子獨自返回毒刺的居所,黑格會全程查看監控,看有沒有人跟蹤。

    燕銜川幾人自由行動即可,所以鹿鳴秋才會同意她的要求。

    當然她也有另外的考量,正如燕銜川在不斷試探她,她也在不斷同對方拉鋸。

    這就像一場拔河比賽,有來有往,相互角力。

    從毒刺腦子里搜刮出的除了這個黑市接頭人以外,還有個酒吧,這個小據點,鹿鳴秋派了兩個非異能者成員去踩點。

    既然毒刺沒有暴露,那就暫且先不要打草驚蛇,看看能不能搞清楚這個據點是什么用途。

    南津市自然有明面上的教堂,供游客參觀,供信徒禱告,這樣的教堂基本上都是公開透明的,沒有秘密。

    教會的非法行動都在暗處,不會放在這里。

    “明天沒有安排的話,我想去教堂看看。”燕銜川說。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蘇虹已經離開。

    空曠的地底只有一輛輛造型不一的汽車擺放規整,冷氣從頭頂的通風口灌下來,讓整個停車場的溫度像是冰箱的冷藏室。

    燕銜川走得左搖右晃,像是在跳一個人的華爾茲,鞋跟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清脆明顯的踢踏聲,在張開手轉了兩個圈后,她停下腳步,“你瞧,我來南津市這么久,竟然還沒出過門參觀這里的旅游景點呢。”

    “做人應該享受生活才對,怎么能不四處走走,就在家里呆著。”

    笑聲在她的喉嚨里滾動,憑心而論,她的聲音很好聽,但在刻意拿腔捏調時就不怎么樣了。

    燈光跳躍在她的雙眼,像是兩促簇磷火。

    鹿鳴秋沒法不同意她的請求,在她明顯發瘋的情況下。

    “去看看也好,”她語調平和地說,像是在和友人討論天氣,“南津市的教堂是這的地標建筑之一,官方說法是花費了八千萬的信用點,但這不包含信徒們自愿捐款的部分。建筑很華美,教堂內部還有一座伊塔露母神的雕像,出自著名的雕刻大師米歇爾之手,的確值得一看。”

    “我們一起去。”

    “可以,我明天沒有工作安排。”

    這里說的工作,指的就是影后身份的工作了。今年下半年她都沒什么大事,電影節已經完畢,還剩下的就是一些雜志拍攝,很快就能結束。

    這個月是的確沒有了。

    而且就算燕銜川不邀請,她也會一起陪同的,她根本不放心對方一個人走在外面。

    “太太,你真好。”燕銜川又說出這句話,用溫吞到令人發指的語氣。

    鹿鳴秋寧愿把開頭那個詞從她的語言系統里摳出去。

    午后的陽光被層云遮擋,在地上投出或明或暗的不規則斑塊,教堂身前的廣場養了一群白鴿,乳白石雕的侍女有著豐腴曼妙的曲線,裙擺流淌在池水里,水流從她手捧著的長嘴壺里噴出,在下墜的過程中摔成無數細小的碎塊,絢爛的彩虹從每一個水花中升起又落下,白鴿的翅翼劃過池水,彩虹就短暫附著在上面,為它們純白無暇的軀體披上一層多彩的外衣。

    會在這里拍照的都是游客,而那些雙手交握抵在胸前,口中喃喃自語的,就是信徒。

    彩繪的玻璃,鍍金的浮雕,高聳的穹頂,莊嚴的壁畫,這些令人為之駐足咂舌的裝飾在看過伊塔露的雕像后,就成為了可以被隨意遺忘的配角。

    母性的美從她的額頭,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舒展的手臂,豐美的身體中淋漓盡致地展現,她的雙目慈悲,神態寬厚溫和,一手托著教典,一手托著繁星,一手拈花指天,一手下垂指地,另外兩手在胸前交握,做出禱告的姿勢。

    濃密的頭發松散垂落,遮擋身體,除此之外再無片縷。流彩的金紋刻進她的身體,勾勒出眼睛、藤蔓、星體等紋樣,流光溢彩,華美逼人。

    看到它的第一眼,你就會覺得,母神合該如此,這就是神應有的莊嚴盛美。

    有不少信徒專門來到南津市,就是為了親眼目睹母神雕像。

    美,是燕銜川的直觀感受,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是很好看,這位米歇爾大師的確很有本事,可讓她又驚嘆又吸氣,或者像那些信徒一樣無聲流淚,她可做不到。

    如果以給人感官沖擊的程度作為評判標準,她會覺得主神才是最美的,誰見了都昏頭轉向。

    兩位穿著灰袍的傳教士站在這里維持秩序,他們的胸口都帶著一個銀色吊墜,沒有睫毛的眼睛空空蕩蕩,一根麥穗從后向前穿透眼珠,填滿前面。

    這是什么?

    被豐收的喜悅蒙蔽視線嗎?

    燕銜川正腹誹,忽然收到一條消息,來自一個備注響尾的人。

    【新婚生活怎么樣?我看你都上綜藝了,過得不錯啊。上次能抓到莫里安博士多虧了你,放心組織不會虧待你的。】

    【研究部最新研發了一個能模擬意識上傳的小玩意兒,我都沒用上呢,就寄給你這個大功臣,說讓你體驗體驗以后在數據海中自由暢行的美好未來,到時候用了,別忘了告訴我什么感覺!】

    燕銜川:?

    又來了,這種上來就開始自說自話的場景,上一次還是燕家主,她的便宜父親通知她聯姻。

    對面繼續發來消息。

    【上面也有一個新任務,東野家的宴會不是馬上就要舉辦的嗎?這個你應該知道,最近網上都是它的消息,組織上想讓你帶兩個人進去。】

    莫里安博士……燕銜川飛速回想,總覺得似乎在哪兒聽過。

    等等,這不是之前在電梯里看到的新聞,和她在同一輛飛艇上的乘客嗎?

    新聞里簡單介紹了莫里安博士的功績,他曾在弧光科技公司就職,現在市面上最常見的長平一號和長平二號系列義體,都是他的研發成果。

    而綁架他的,正是機械凈土。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這是什么?鹿鳴秋,逗一下。這是什么?鹿鳴秋,逗一下。這是什么?鹿鳴秋,逗一下。這是什么?鹿鳴秋,逗一下。這是什么?鹿鳴秋,逗一下。

    鹿鳴秋:好幼稚(轉身就走)

    燕銜川(瞪大雙眼)(倒在地上)(開始打滾)(邊滾邊嚎)(偷偷睜開一只眼觀察)(繼續撒潑)

    鹿鳴秋:……

    【救命第一次知道有批量發紅包的功能,之前我都是挨個點的!!等上夾那天統一一起發啦,哎嘿嘿,好快樂哦】

    第22章 爆漿番茄3

    想不到她自己這么深藏不露……竟然和機械凈土有牽扯, 是個想要意識上傳的狂熱分子。

    而且聽對方話里的意思,莫里安博士的被襲完全是她通風報信的結果,既然這樣, 她又怎么會因飛艇爆炸而身死?

    應該早有準備,萬無一失才對啊。

    在燕銜川進入這具身體時, 受到的最大傷害就是腰側的切口,而且身上也沒有降落傘, 該不會這么倒霉, 飛艇爆炸時, 正巧有殘骸碎片受力激射,劃破了她的腹部,不然燕銜川想不出其它合適的理由來說明這一情況。

    她的死亡是純粹的意外。

    畢竟身為同伴的機械凈土成員是目前看來沒有蓄意加害她的理由。

    “我剛剛發現了一件很刺激的事。”燕銜川稍稍湊近對方,小聲說著悄悄話。

    她的視線不可避免地停在對方素白的側頸和圓潤小巧的耳垂上。鏤空花紋的耳釘墜在上面, 盡職盡責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為鹿鳴秋提供虛假的面孔。

    “什么事?”鹿鳴秋側頭看過來。

    “我好像是機械凈土的成員。”燕銜川說完這句話, 目光一錯不錯地釘在對方臉上, 想從那上面找到任何一種特別的情緒變化。

    是驚訝還是警惕?是恐懼還是了然?

    夜間互搏結束后,她們兩個就好像換了人格, 燕銜川開始表情豐富起來,雖然僅限于面對鹿鳴秋的時候,后者卻像是戴上了一張面具, 不論她做什么, 故意挑事也好,戲弄她也罷,都是用一副平靜的臉孔回復。

    這讓燕銜川覺得非常沒意思。

    什么也沒有, 鹿鳴秋還是那副平淡的表情, 她看了一會兒燕銜川, 口吻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詳細說說。”

    同時也讓燕銜川覺得更有挑戰性。

    她把短信的內容發給鹿鳴秋,“這要怎么辦呢?”

    鹿鳴秋看過之后依舊冷靜,語氣沉穩地說:“你先回復他,就說現在和我一起住,之前的地址太遠了,取件不方便,讓他把東西寄到金蘋果街103號,剩下的事回去再說。”

    “可我們才到。”燕銜川好像很不情不愿似的,實際上她對于這個教堂根本沒有那么喜歡。

    她這樣說的目的只有一個,讓鹿鳴秋作出一些退讓和補償。

    ——我可以走,但你得做點兒什么。

    鹿鳴秋:“請你吃甜點。”

    燕銜川:“堆糖家的。”

    鹿鳴秋面不改色:“沒問題。”

    “太太,你怎么這么好,還從來沒有人給我買過甜點呢。”燕銜川狀似感動極了,語氣甜膩地仿佛已經喝了兩斤蜂蜜。

    還好她不太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不然要是每說一句話都湊上來同鹿鳴秋耳鬢廝磨,她還真不一定能像現在這樣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靜姿態。

    這就是她用來回擊的手段。

    路上遇到變態了怎么辦,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繞開,躲得遠遠的。可這個變態已經盯上了自己,那就千萬不能躲了。

    引起變態的興趣很可怕,讓她失去興趣更可怕。

    燕銜川不是那種低劣的虐待癖,暴露狂,她是會殺人的。

    芯片的確是一重保險,但她要是處于昏迷狀態呢,誰還能制止燕銜川的行動。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精神病的執行力,她必然能想出無數種辦法,哪怕繞很大的一個圈子,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

    為了讓事態不繼續嚴重下去,鹿鳴秋要延長對方的興趣,讓她覺得這一切很好玩兒,很有意思,讓她覺得有挑戰性,有動力。

    這樣她才能安分一些。

    雖然這就像吃冰淇淋時,一口咬掉和慢慢舔食的區別,冰淇淋遲早有吃完的一天,而舔得太慢,它會直接化掉。

    燕銜川正高高興興地往回走,再沒留給彩繪的教堂半分視線,她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半塊面包,掰碎了對著鴿群用力一揚。

    “吃吧!吃吧!象征純潔的白鴿啊!要是我得不到這文靜的小姐的愛,我茶飯無心了,我活不成了,鴿子們,我要給愛情的火焰燒壞了!”①

    她用抑揚頓挫感情飽滿充沛的語調念誦著,仿佛這兒不是人來人往的廣場,而是金碧輝煌的舞臺上,她也不是穿著半袖的路人,而是衣著考究眾人環繞的戲幕主角。

    這就是讓瘋子高興的下場之一。

    燕銜川無視旁人視線和指點的功力已經到達了爐火純青、渾然天成的地步,好似她是個瞎子,根本看不見那些打量的眼光,甚至讓鹿鳴秋打心底產生了一絲欽佩。

    這是一個極其自我的人,所以她注定要獲得比旁人更多的快樂。

    鹿鳴秋默默往旁邊邁了一步,拉開距離,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她現在還沒進化到這個階段,為了理想和信念她可以做出任何犧牲,但為了這個?還是算了吧。

    何況她念的是什么?這些詞未免太意有所指。

    鹿鳴秋寧愿相信詐騙犯改過自新,也不會相信從她嘴里吐出的亂七八糟的愛語。

    燕銜川說她自己不喜歡撒謊,的確如此。

    誠實,她在某些時刻,比喝了吐真劑的人還要誠實,但僅限于她覺得說真話比說謊話更有戲劇效果的時候。

    她念完臺詞,扭頭一看,人已經走開好一段路,“太太!”她高聲叫著,“你怎么不等我?”

    現在除了她附近的人,遠處的人也下意識看向聲音源頭——因為挨著教堂的緣故,廣場禁止大聲喧嘩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鹿鳴秋非常想快步離去,但理智在上,如果她這么干對方一定又要作妖,反正,用得也不是自己的臉。

    她停下腳步,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燕銜川小跑過來,作出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埋怨道:“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鹿鳴秋神態自若地說:“我忽然想起前面有一家賣楓糕的店。”

    燕銜川立刻接上話說:“所以你是去給我買吃的?”

    鹿鳴秋:“沒錯。”

    燕銜川就很感動似的,發出一連串不明所以的語氣詞,末了說:“我還以為,你覺得丟人所以拋下我自己走了呢。”

    鹿鳴秋目不斜視,“我受過專業訓練,不論什么情況都不會覺得丟臉。”

    燕銜川半是羨慕,半是感嘆地說:“哎呀,我要是也擁有像你一樣的本事就好了。”

    鹿鳴秋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前面一家黃粉相間招牌的店,“就是這家。”

    回去的路上,燕銜川手里捧著香甜的楓糕以及一大盒點心,嘴里一直在吃東西,格外的安分,連一句話都沒說過。

    鹿鳴秋在心里把甜品的重要性往上排了排,后面還大寫加粗地標記上——相當有效的抑制安撫劑。

    當然,僅限于情況不嚴重的時候使用才有效。

    回到家里,燕銜川也正正好好吃光了所有的零食,心情十分愉悅地跟在鹿鳴秋身后走進書房。

    “現在可以聊一聊機械凈土的事了。”鹿鳴秋說。

    “我也是才知道自己和他們還有牽連。”燕銜川說,“和響尾的聊天記錄都給你看過了,就這么多,之前的內容應該被刪掉了。”

    “黑格有辦法恢復記錄,需要你的賬號密碼。” 鹿鳴秋點開投影,藍色的數據流宛若流星般滑過,在她的身前組成了一座沙漏般模樣的大樓。

    圓錐般稍細的底面相互對著,中間展開一塊平臺,數條長鏈固定著上半部,像是它伸出的利爪。無數直上直下的樓宇中,它獨特的樣貌自然也彰顯著它獨特的身份

    ——屬于東野家的宅邸。

    “接下來要說的,是我們近期的任務地點,也就是最近頗受關注的東野家宴會。”

    “塞拉博士是意識分離藥劑的研發人,機械凈土會對此次宴會感興趣屬于意料之中。”

    “意識分離藥劑?”燕銜川疑惑。

    “你不知道?”鹿鳴秋怔了一下。

    燕銜川搖搖頭。

    鹿鳴秋看了她一眼,解釋道:“當下社會,有許多人會將自己的身體器官換成義體,有的是因為意外被迫,有的是主動換成持有武器的機械臂,不論原因,只要長時間使用義體的人,都會患上不同程度的意識紊亂。”

    “他們會出現幻覺,分不清現實與幻想,這是因為人的意識還不能和金屬假肢和睦相處。沒了原本的手腳,就算裝了新的后,大腦依舊認為身體處于殘缺狀態,可這和眼睛接收到的信息不符,兩相對沖下,思維就會產生混亂。”

    “嚴重到不可挽回的,就會變成賽博瘋子,他們會無差別攻擊看到的所有目標。想要緩解這一癥狀,就需要意識分離藥劑。”

    “不過意識紊亂癥只出現于用金屬義肢的群體當中,使用原本身體細胞培養出的器官,并不會患病。”

    燕銜川:“應該很貴吧。”

    “沒錯。”鹿鳴秋眼神冰冷,嗓音輕柔,“而且這項技術是被壟斷的,只有政府和東野家掌控,其他家族自然也有研究技術的成本,但他們之間彼此達成協議,只分享蛋糕,不伸手拿盤子。”

    “只有極少數人能負擔得起如此昂貴的開銷,絕大多數人只能選擇機械義肢,這就導致分離藥劑是他們必須購買的附加商品。”

    “我們的研究員發現,分離藥劑里添加了一種代謝成分,這會讓藥效只能維持一個月。”

    燕銜川啪啪鼓了兩下掌,“太優秀了,真是大奸商。”

    她記得醫療小組也是東野家的,那種鉆進錢眼兒里的優質服務,的確很符合財閥公司的一貫形象——死要錢。

    鹿鳴秋伸手點了點沙漏大廈的頂層,說道:“這是東野家本部的大樓,叫華倫大廈,共有一百二十八層。上半區是他們家族成員的臥室,不過因為近些年人員凋零的緣故,不少層都空置了。下半區是各種娛樂場所,包括室內高爾夫球場,室內滑冰場等。”

    隨著她手指的移動,投影出來的大廈也顯露出內部結構。

    “這次宴會就在第二十六層舉辦。”

    “我有一個問題。”燕銜川舉起手,像是在上課的學生,“所有財閥里,最有錢的是誰家?”

    “最有錢的是燕家。”鹿鳴秋補充道,“燕家主要涉及武器開發與販賣。”

    燕銜川:地主竟是我自己。

    不過燕家有錢,和她沒什么關系。她手里既沒有不動產,也沒有分紅提成,一整個光桿司令的狀態。

    “東野家這次沒有邀請多少名流,雖然燕家和波洛夫家族都在受邀范圍,但被邀人不是我們。”鹿鳴秋說。

    “所以我們想要進入這里,只能換一種方式。”

    燕銜川眼睛一亮,來了,超級英雄式變裝潛入!

    她還活著的年代,還沒有超英電影,上次一看,燕銜川驚為天人,瞬間就愛上了。

    英雄的責任、使命,他們的孤獨與堅守,以及信念感,實在是耀眼奪目。以悲劇為底色衍生出兩種截然不同的人,另一個就是反派,反派有扭曲的思想,邪惡的目標,從來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在燕銜川樸素直白的善惡觀里,公司是壓榨民眾的壞人,和公司作對的反抗軍,自然就是好人。

    一想到自己要做好人好事,她整個人都熱血沸騰了。

    對面的人忽然用直勾勾地眼神看著她,鹿鳴秋頓感不妙,可她回想一番,沒發現自己說了什么特別的,能引起對方興趣的話。

    鹿鳴秋刻意假裝沒看到這人灼熱的視線,繼續說著自己定好的計劃。

    “無處不在的服務生是最好的偽裝對象,黑格會擬造資料,方便人員潛入。這也是你一會兒要回復給機械凈土的內容。”

    “他們對分離藥劑的需求是極其巨大的,機械凈土曾數次試圖綁架塞拉博士,均以失敗告終,他們這次想要進入宴會,絕對不只是為了實地看完全程。”

    鹿鳴秋輕輕一笑,“如果他們試圖動手,場面混亂,我們就可以趁機渾水摸魚。”

    渾水摸魚等于大殺特殺。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燕銜川舔舔嘴唇,“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了。”

    鹿鳴秋思考著她突然情緒高漲的原因,嘴上說道:“兩天后。不過這部分任務會交給別人來做,你和我另有計劃。”

    “什么?”燕銜川如遭雷擊,整個人蔫了下來,后面鹿鳴秋又說了一些話,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一個字都沒聽,全身心沉浸在白高興一場的失落里。

    不能做好人好事,人生還有什么意思。

    按照鹿鳴秋給的話術,燕銜川回復完響尾,說她自己不夠格被邀請,但正好認識負責招侍者的小組長,能把人帶進去。

    響尾過了幾分鐘回道:【干得好,這都是你的功勞,組織上都記著呢。東西我已經寄出去了,新地址,別忘了收。】

    說完他的頭像就變成灰色,下線了。

    有了答復才說寄東西的事兒,分明是在拿獎勵吊著她辦事。

    燕銜川不是原身,沒有被欲望侵蝕頭腦,對于這點兒小伎倆自然是一眼看穿。

    這個自己會選擇加入機械凈土的原因不難猜,無非是一些現實生活不如意,就打算全身心投入網絡之類的理由。

    意識上傳如果成功,就會像黑格一樣,變成和人工智能差不多的東西,在虛擬世界里享受無所不能的感覺。

    原身在家族中沒有任何話語權,會被機械凈土發展成下線很容易理解。

    和響尾的記錄恢復完成,燕銜川掃了幾眼,都是一些情報任務,讓她去探聽一些上層人士的動向。

    原身雖然不濟,但好歹列表里還是挺多同階級的人,也認識一些同樣不得志的棄子,探聽消息對她來說不是非常困難。

    燕銜川自己對意識上傳毫無興趣,寄過來的東西,她看都沒看,直接交給了鹿鳴秋讓她拿走研究。

    負責潛入宴會的是銀環和金環,黑格負責網絡支援,而燕銜川兩人做的是接應的工作。

    接應工作,在不出意外的時候,就是干等著。

    為了防止燕銜川中途發瘋,鹿鳴秋想了一個辦法。

    換成普通的路人裝扮,燕銜川無精打采地跟著她來到華倫大廈不遠處的長街上,后者走著走著忽然停下,站到一輛有著藍粉色噴漆的車前面,接著掏出鑰匙直接把門打開。

    燕銜川抬頭看了看,一個巨大的甜筒正佇立在車頂上面,還閃著彩燈,黃色綠色粉色來回交替。

    燕銜川頓了頓:“這是一輛冰淇淋車。”

    鹿鳴秋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沒錯,這是你的冰淇淋車。”

    啊?

    燕銜川看看車內八個裝滿不同口味冰淇淋的鐵桶,柜臺上好幾排一個接一個套好的蛋卷,雪糕特有的奶香與冰爽的空氣一同撲倒她的臉上。

    她的目光被粉色的草莓冰淇淋牢牢吸住,“所以,我可以在這里吃……賣冰淇淋。”

    “那你呢?”她艱難地移開視線,看向旁邊的人。

    “我在駕駛座。”鹿鳴秋說。

    她關上車門,把對方一個人留在車里。

    冰淇淋車……燕銜川想了想,拿下一個蛋筒,用勺子挖了一塊草莓味兒,又挖了一塊芒果味兒的冰淇淋,把兩個圓球摞在一起,然后舔了一下。

    水果的香氣與奶油恰到好處地融化在舌尖,甜而不膩的味道從喉嚨直接滑進胃里。

    燕銜川的眼里瞬間就有了非人一般的明亮光彩。

    她吃得高興,頓時又活力滿滿地開始扮演一個小販,盡職盡責地吆喝起來。

    “要不要吃冰淇淋!喂,叫你呢!”

    一個長著雀斑的、有些落寞的少年左右看了看,遲疑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燕銜川撐在柜臺上對他招手。

    “我沒有錢,還是不吃了。”他走過來,臉上有些窘迫地小聲說著。

    “不要錢。”燕銜川一臉正色,“我在做好人好事,不收費。”

    “你要什么口味?”

    “真的假的?”他面露懷疑,但在燕銜川的目光下,還是沒忍住妥協,咳了一聲說:“巧……巧克力的吧。”

    “你看起來像有煩心事,為什么不和我說說呢。”燕銜川彎下腰去挖冰淇淋,把做好的甜筒遞過去,面帶微笑地說。

    “我雖然是個陌生人,但陌生人有個最大的好處,我們萍水相逢,以后再也不會遇見,不論是什么,告訴我以后別人也不會知道。”

    她的聲音放得很緩,又低又柔,像是經書里刻畫的引誘人犯下罪惡的惡魔。

    “你瞧,我是今天心情好,才來這里贈送冰淇淋,做一點兒好事,幫你開導情緒是順便的。”

    人好像總是這樣矛盾,對于家人朋友之間難以啟齒的事,在完全不認識的人面前卻能輕易吐露。

    少年說出了自己的煩惱,說他總是被同班一個更壯實的人欺負,對方每天都會搶走他的零花錢。

    未成年人是不允許在腦后插入輔助芯片的,會影響大腦發育。所以他們之前的沖突,往往是單純的□□較量。

    “很簡單,我可以教你一個辦法。”燕銜川說,“準備一根折疊棍,等他下次來的時候,對準膝蓋掄過去。記得打之前要錄像,把他怎么欺負你的全程拍下來,這就是正當防衛了。”

    “你想想,他一直勒索你,不就是因為你不敢反抗嗎?如果你比他厲害,打傷了他,他還敢一直對你下手嗎?”

    少年若有所思地走了,走之前還說了句謝謝。

    【你這是教壞小朋友。】鹿鳴秋說。

    【我沒有。】燕銜川回復。

    【我分明是在做心理開導,他還謝我呢。我覺得自己很有做心理咨詢師的潛質,幫別人解決煩惱困擾,多棒啊!我最喜歡做好事了!】

    她發自內心地這么認為,這才是讓鹿鳴秋覺得荒謬的地方。

    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反社會分子,整天標榜自己喜歡做好人好事,關鍵是她的確在幫別人解決問題,就是過程充斥著暴力與不合法。

    鹿鳴秋眼看著好幾個人都若有所思躍躍欲試地離開,一絲后悔涌上心頭。

    不過隨她去吧,三言兩語教不出一個恐怖分子,雖然做法極端,但不得不說十分有效。

    何況這個社會,通過暴力方式解決問題才是最快捷高效的。

    琉璃璀璨的吊頂仿若攝來一片繁星嵌入,光潔如新的地面反射燈影,同樣如鏡般映出賓客們的衣擺配飾,碩大的鉆石,流光的翡翠瑪瑙,使這流淌于地上的人造的星河比天空中的那條還要光灼閃爍,搖曳波光。

    手工定制的衣衫件件不同,各有絕妙設計,既不喧賓奪主,也不夸張奪目,只是恰到好處地拱衛著它的主人,為他增光添彩。

    東野正奇走到樓梯上,他的兒子東野和敲了敲杯子,輕音脆響引來眾人的注視。

    “晚上好,想必我就不用再自我介紹了吧。”

    眾人十分捧場,給出善意的笑聲。

    東野正奇今年已經有八十二的高齡,但在科技手段的治療下,他看起來就像一個長著皺紋的中年男人,滿頭的銀發讓他瞧著更添儒雅氣質。

    “我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大家想必對此次宴會的主題都有一份猜測。”他的雙目里閃動著野心與權勢的光,“塞拉博士是一位優秀的生物醫學家,與我們東野家合作也已經有一段日子了,諸位都知道,意識分離藥劑始終談不上是一個完美的成品,它有缺陷。”

    “就在前段時間,博士告訴了我一個好消息,他已經研制出了可以一勞永逸的意識分離藥劑。”

    “只需要一針,它就像是給大腦包上了一個保護膜,從此遠離精神紊亂的困擾。”

    東野正奇話音一轉,“不過,它需要的原料十分稀少珍貴,因此目前還不能量產。我今日召開宴會的主要目的,一是為了公布這樣一個好消息,而是為了挑選合適的盟友,共同參與到藥劑制作的流程中來。”

    他的目光從幾位財閥成員身上掠過,一些人露出思索的表情,一些人目光了然。

    其他的各個小家族來客明顯情緒上漲了幾分。

    在他們看來,這是東野家單獨開發虧損太大,想要找一些人注資,填充前期資金的同時,也會分一些利潤出來。

    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

    “接下來,塞拉博士會為大家大致介紹一下完美意識藥劑的效果。”

    賓客們矜持的掌聲中,有著機械眼和兩只機械臂的賽拉博士從側面走出來,她有著圓圓的和善面龐,看著就像是鄰家會熬湯烤餅干的老奶奶,家里還養著一群貓貓狗狗,最喜歡的事是在陽臺曬太陽。

    她環視了一圈眾人,開始介紹這款藥劑,用詞十分專業,都是術語,聽得人云里霧里,什么也不知道。

    只明白一個,藥劑需要一種叫做RT3的原料,十分難得。

    博士講完之后就走出宴會廳了,她是個喜歡研究的人,對社交不感興趣。

    一個異能者,三個普通護衛,一共四個人一起護送她離開。

    從宴會廳乘坐電梯下樓,幾人直達停車場。

    沒走兩步,頭頂的燈忽然熄了。幾個護衛心中一緊,直接將博士團團圍住,其中一個按下報警器,反饋異常,請求支援。

    有東西在地面滾動,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下一刻,滋滋的氣體噴發聲傳來。

    “保護博士,先不要呼吸!”

    博士的身體素質可沒那么好,盡管他們已經在帶著她向外移動,但塞拉博士還是不小心吸進了一口氣,沒走兩步就失去了意識。

    一個人把她扛起來,大家都端著槍對準外面,可除了剛剛的不明氣體,對方再也沒有發動襲擊。

    就在這時,燈光忽然亮了。

    停車場頓時亮如白晝,幾個陌生人正帶著防毒面具站在不遠處,對他們虎視眈眈。

    “干!燈怎么提前亮了!”

    警笛聲瞬間劃破空氣,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整棟大樓。

    作者有話說:

    ①節選自莎士比亞《馴悍記》。

    燕銜川(大聲吆喝):免費冰淇淋!還附贈一份心理咨詢,超級劃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路人甲:有人總是偷我的外賣怎么辦?

    燕銜川:提前蹲守掉包,往外賣里放貓屎。

    路人乙:有個男的總跟蹤還說送我回家,煩死了!

    燕銜川:電擊防身棒,對著下半身招呼。

    鹿鳴秋:你……

    燕銜川:怎么啦?

    路人們:不僅有免費的冰淇淋,還提供咨詢服務,她人還怪好的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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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爆漿番茄4

    敢來闖東野家大樓, 機械凈土的人自然也是有兩把刷子。

    他們潛入宴會的第一時間就找到監控室,把里面的黑客用物理手段干掉,確保接下來的行動萬無一失。

    地下停車場向來沒什么安保人員, 外來者的車輛都是交給保安由他們從秘密入口開進來,而賓客們想要離開, 也是保安提前把車子從停車場里開出來。

    只有內部人員才能在曲海大廈乘坐電梯直達地下。機械凈土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決定把這里當成埋伏點。

    從罐子里扔出去的迷幻劑, 就算屏住呼吸, 異能者也堅持不到一分鐘。至于他們按下的警報器, 早就被攔截住信號了。

    幾個人只需要在黑暗中等一等,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把博士抓住。沒人能想到自家的地盤會出現危險。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經被入侵的電力設備突然又好了,信號屏蔽也突然失效, 警鈴大作, 他們的行動暴露了!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正快速往這邊趕來, 幾個機械凈土的人彼此對視,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錯愕和驚慌。

    分明應該是萬無一失的計劃,怎么會出了差錯?

    “想辦法突圍!”其中一人咬牙說道, “千萬不要被抓住,不要暴露基地。”

    “六點鐘方向有個通風口!”耳麥里傳來黑客同伴的聲音,“靠!有人在追蹤我, 對面的速度好快, 我要撐不住了!”

    “我把撤離路線給你們標出來了,快走!”

    說完這句話,耳麥里的聲音就消失了。

    幾個人悶頭奔跑, 知道對方已經兇多吉少了。

    “薇兒她……”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 離開這里, 才能想辦法替她報仇!”

    說話的人抹了抹眼角,跟著同伴一起爬進通風口,剛鉆出去落了地,一回頭,突然發現身后站著密密麻麻抱著槍正等著的守衛們。

    ……這下栽了。

    “塞拉博士沒事吧?”

    東野正奇離開宴會,正站在醫療室門口踱步,臉上烏云密布,怒不可遏,“誰這么大膽子,竟然敢在我的地盤抓人!”

    “博士很安全,沒有受傷,只是會昏迷一段時間。剛抓住人,他們就自爆了。”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說,“據觀察,應該是機械凈土的人。”

    “又是他們。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這幫家伙,屢次三番壞我的事,搶劫藥劑,殺傷護衛,想綁架博士也不是一天兩天。”

    東野正奇冷哼一聲,“他們到底是怎么進來的?”

    “他們被抓到時,身上穿著侍應生的衣服,可能是趁著舉辦宴會招人的時候混進來的。”秘書回答道。

    “負責這件事的是誰?”東野正奇瞇了瞇眼睛。

    “已經被帶走審訊了,很快就能問出來。”秘書說。

    “想辦法打擊一下機械凈土,他們有點太張狂了,這件事交給你去辦。”東野正奇說完,邁著步子離開,他還得繼續主持宴會。

    就在機械凈土和守衛拉扯的時候,燕銜川已經和鹿鳴秋接到了人,驅車遠離了這里。

    機械凈土的暴露,正是黑格的手筆。

    他們去監控室物理掃除障礙,前腳剛走,后腳金環兩個人就潛伏過去,把螺絲樣式的入侵儀器貼到了主機上,方便黑格從內部直接瓦解防御系統,留下后門。

    接著兩人再趁所有人都被停車場的襲擊吸引時,順利離開。

    行動十分順利,燕銜川坐在車廂里,十分友好地對兩人打招呼,“要不要吃冰淇淋?”

    “這是新成員,目前跟我一起行動,叫禮貌餅干。”鹿鳴秋的聲音從耳麥里傳出。

    “你好,歡迎加入我們,我叫金環。”金環說著,抬手指了指旁邊的人,“他是銀環。”

    有新成員怎么沒開迎新會?兩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不過一想到最近正值多事之秋,黃雀應該有自己的考量,他們就沒再深想。

    兩個人各要了一支甜筒,燕銜川同樣也給自己做了一個拿在手里吃。乍看上去三個人排排坐著還挺和諧的。

    同樣是反抗軍的成員,這兩個人瞧著沒什么戒心的模樣,剛上車的時候還盯著她,有些警惕,等到鹿鳴秋開口后,立刻就放松下來,從她手里接過東西,看也不看就吃了。

    就因為她是鹿鳴秋介紹的人?

    他們顯然相信鹿鳴秋,要高過于自己的判斷。

    拐過幾個路口,兩個人下車,自己去安全屋,她們把車停在路邊的車位上后,同樣離開這里。

    安全屋是個普通的一居室,坐落在西區,這兒是四等公民聚集的地方,充滿了酒鬼、癮君子、粗俗的臟話和各種問題人士。和影后的住所相比,無疑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鹿鳴秋目不斜視地穿過街道,燕銜川跟在她身后左顧右盼,好像第一次去集上采買的小孩兒。

    安全屋在二樓,她們從樓梯上去,用鑰匙打開門鎖,有些破舊但還算整潔的客廳出現在眼前。

    略顯雜亂的街道倒是小事,只有一間臥室才是大事。

    “你睡臥室,我睡沙發。”鹿鳴秋說著,把沙發背放倒,瞧著就像是一張單人床了。

    燕銜川看了一會兒她鋪床,完全沒有獨自霸占大床的罪惡感,“那接下來有什么任務嗎?”

    “有,我們需要找一個本地人,帶我們進入塞拉博士所在的小區。”

    在安全屋內,兩個人就卸下了偽裝,恢復自己原本的容貌。

    單看鹿鳴秋的臉,任何人都不能說出不美的詞句,但她在思考,在分析時,眼眸中跳躍著智慧的火花,這種時候,她的容貌無疑要更上一層樓。

    只因這種美才是鮮活的,而不是一個花瓶,一個擺件,也不是一個可以被隨意安放的物品。

    讓燕銜川真正注意到她的,不是她的這張臉,而是外表下與眾不同的靈魂。

    相處越久,她越覺得對方很有意思,她的心底藏著很多想法與秘密,她的觀念,她的性格,她真正加入星火到底是為了什么?

    鹿鳴秋就像是一本書,真實的內容包裹在層層外殼之下,而她想讀懂。

    “那個珍稀原料,絕對不是他們口中說的這么簡單。如果只是價值太高,這種問題根本談不上問題,每一個頂層的財閥公司一個月的流水就抵得上小家族幾年的資產。”

    “夜城一大半的產業都是東野家的,食品、醫藥、地產……幾乎囊括了各行各業,他會缺錢?”

    鹿鳴秋雙臂環握在胸前,“這里面一定有別的因素,我們必須要得到塞拉博士。找出其中的秘密。”

    解密游戲,燕銜川興致缺缺地說:“好的好的。”

    “你是一直在做指揮工作嗎?”她說,“我的意思是,做做接應,不用動手之類的任務。”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就覺得稍稍有些無聊了。

    “不是。”

    鹿鳴秋在心里的評估表上,將嗜殺這個標簽向上抬了抬。

    “準備一下,我們晚上就出門,去發賞金任務。”

    “去哪兒?”燕銜川問。

    “日出酒吧。”鹿鳴秋回答。

    日出酒吧位于黑雁街,招牌上掛著像水母一樣的彩燈,名字旁邊還貼了一個章魚的燈飾,足肢搭在礁石上,發出一圈一圈的藍色閃光。

    看來這家店的老板挺喜歡海洋生物。

    黑雁街和安全屋在一個街區,非常近,將安全屋選在這里,想必是早有安排。

    燕銜川跟著鹿鳴秋進到酒吧里面,從群魔亂舞的人群中穿過,來到靠里側的一個門外貼著星盤塔羅的包廂。

    別的門都是酒紅色的,只有這個是藍黑色,顯得那么與眾不同。

    后者敲了三下門后把門推開,迎頭就是一條厚厚的黑紗帷帳,宛若一條黑河,將室內擋得密不透風。

    燕銜川撩開紗帳,一個極具神秘色彩的,大約是會客室一樣的地方映入眼簾。

    之所以用大約,是因為她也不能確定。除了中間黑色地毯上放著的幾把椅子,那些角落堆滿的書,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星座吊墜,茶幾上的水晶球,墻上掛著的羅盤、十字架等物件,把整個房間填充得滿滿當當,十分逼仄。

    燕銜川懷疑,椅子壓著的地毯下面或許還藏著可以召喚惡魔的六芒星陣。

    一個散著長卷發的女人從內間走出來,她的頭發像海藻一樣深黑卷曲,墜著珍珠的銀色細鏈從她發絲間穿過,臉上涂著藍綠色的彩繪,金色眼線上挑,像是孔雀又宛若祭司。

    “我就喜歡像你們這樣不愛遲到的客人,請隨意坐吧。”

    她伸出手指向幾張椅子,燕銜川注意到她的指甲也是染好的金綠色,有著貓眼石一樣的流光。

    “叫我月女士就好。”她坐在唯一一張高背椅上,“你們是郝老板介紹來的客人,有九折優惠,說說看吧,想要什么樣兒的賞金獵人?”

    “能帶人進華倫大廈的。”鹿鳴秋說。

    “華倫大廈?”自稱月女士的人挑了下眉,“這倒是有點兒難,讓我想想。”

    她思索了幾分鐘,指尖在光屏上劃來劃去,看樣子是在找人,“這個應該可以。”

    她把光屏轉過來,打開權限,一個名字跳出來,下面還有他的聯系方式。

    阿特莫爾。

    “歡迎下次再來,我這兒還提供算命服務呢。”

    鹿鳴秋付完了錢,拿著一串通訊號,在月女士的告別聲中推開門。

    “是不是情報販子都在酒吧里?”燕銜川發出靈魂一問。

    “酒吧魚龍混雜,人流量大,消息自然也多。”鹿鳴秋說,“我先聯系這個獵人,等他回復,你可以去吧臺買杯酒喝。”

    “你真……”

    “快去吧。”話剛說了一半,就被鹿鳴秋直接打斷了,“一會兒沒有位置坐。”

    燕銜川望了一眼,只看到一個空位,她說得有理有據,但她還是懷疑這人就是不想聽自己說“你真好”這句話。

    燕銜川看了她一會兒,找不到什么理由找茬,只好放棄這一舉動,安分地坐到吧臺前面,“要一杯酒味兒不要太濃但度數不要太低最好還帶甜味兒的。”

    這種要求,在調酒師生涯里聽過的所有要求中都排不上號。

    “你們酒吧的老板……”燕銜川把話說到一半,對面的人心領神會地接上。

    “就是郝老板。”調酒師說,“二樓欄桿旁邊站著的那個。”

    她就說那個月女士不太像老板,神神叨叨的,老板的辦公室怎么能那么小。

    說話間,調酒師把一杯淡紫色的酒推了過來,圓形的冰塊在酒液里沉浮,像是一顆顆飽滿晶瑩的葡萄果肉。

    燕銜川端起杯子,剛要喝一口,忽然胳膊被人撞了一下,酒登時潑濺出去,灑了她一身。

    她放下杯子,將視線對準來人,聲音平靜,“你撞到我了。”

    那人染著一頭綠毛,穿著一件印著“滾開”字樣的T恤,瞥了她一眼,“喲,撞你怎么了?”

    他倚在吧臺上,露出半個金屬臂,張開的指尖寒光閃爍,“給我來杯地獄來客!”

    “你家里沒有母親教你,撞了人要說對不起嗎?”燕銜川好像很疑惑似的,她口吻里是淡淡的好奇,可這話落在對方的耳朵里是赤.裸裸的罵人。·

    “媽的臭娘們,你敢罵我?”綠毛跳起來,呲著牙,巴掌對著她的臉就抽了過去。

    燕銜川接住這一巴掌,使力一扭,只聽一聲脆響,綠毛慘叫一聲,胳膊軟軟搭在身旁,他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綠毛睜大了眼睛,捂著肩膀往后退去,色厲內荏地說:“你敢在這兒挑事,郝老板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燕銜川忽然笑了一下,猛地探手過去抓住他的頭發撞向吧臺,玻璃的質量很好,他的腦袋可沒有那么好,“你難道不應該先擔心自己嗎?”

    調酒師往旁邊站了站,看著玻璃上流下的血痕,像是擔心又像是看戲般說:“把東西打壞了,郝老板要生氣的。”

    “打壞了我會賠。”燕銜川抓著他的頭又磕了一下,砰砰作響,好像在砸西瓜。

    “道歉。”

    “停手!”鹿鳴秋一直余光看著她,剛起沖突的時候她就掛掉和蘇虹的通訊往這邊趕,但是舞池里人太多,擠過來還是花費了一些時間。

    等她趕到,綠毛已經慘得不成人樣,額頭高高腫起,鼻梁斷了,牙齒估計也掉了幾顆。燕銜川一松開手,他就順著吧臺滑了下去,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原來暈了,燕銜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還以為他這么倔強,死活都不開口呢。

    “他先撞了我的,我讓他道歉,他還罵人。”燕銜川說,瞧著無辜又委屈。

    “你看,我衣服都濕透了,手也弄臟了,酒一口都沒喝到,都灑在身上了。”

    紫色的酒液在衣服上洇開,上衣褲子上都有明顯的水痕,燕銜川就穿著濕噠噠的衣服,一副被欺負了的可憐樣,向鹿鳴秋控訴小綠毛的惡行。

    鹿鳴秋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地上的小綠毛,胸膛起伏,呼吸微弱,還活著。

    雖然地上這人是慘了一點,燕銜川出手重了一點,但看到綠毛還在喘氣的那一刻,鹿鳴秋竟然松了口氣,莫名覺得很欣慰。

    挑釁的一方還好好地活在人世,鹿鳴秋實在不能要求更多。

    至于和她講什么“罪不至此”的大道理,這種事鹿鳴秋想都沒想過。

    她要是真這么干,那才是思想出了問題,該去給自己掛個號了。

    “回去給你買套新的。”

    周圍的人散開成了一圈,音樂倒是沒停。大腹便便的郝老板從樓上晃下來,“這是怎么了?還見紅了。”

    調酒師快速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來幾個人,把他拖出去扔外邊,別擱這兒躺著,這不是耽誤我做生意嗎?”

    郝老板又看向燕銜川,笑瞇瞇道:“出手倒是挺狠的,不算你挑事兒,我就不計較了,但一碼歸一碼,這個清洗費你得給我。”

    “我來付。”鹿鳴秋說著,轉了一萬的信用點過去,“樓上還有沒有空房間,我們要換身衣服。”

    “房間有,衣服也有。”郝老板招了招手,大金鏈子在手腕上熠熠生輝,一個服務員走過來,“帶她們去六號包房。錢不用再要,她們已經付過了。”

    “我的酒還沒喝。”燕銜川說。

    “……再來一杯一樣的,一會兒下來取。”鹿鳴秋說。

    包房就是很普通的賓館配置,有床,有淋浴間,有個小柜子,唯一不算太常見的就是這里的燈光,它是粉紫色的。

    或許是想營造朦朧的氛圍感。

    “你會生氣嗎?”燕銜川從柜里拿出一套均碼的半袖加工裝褲,摘掉標簽,閑聊般問道。

    “你好像總是這么平平淡淡的,特別理性,你有過感性占據上風的時候嗎?”

    “我是人,當然也會生氣。”鹿鳴秋背對著坐在椅子上,沒有回頭,她說話也是平鋪直敘的語氣,“但很多時候,依靠感性來處理問題,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這衣服好丑。”燕銜川嘟囔著換好衣服,對著上面的印花撇嘴,“我不這么覺得,我就很感性啊,難道我處理過的事情更糟了嗎?”

    鹿鳴秋正思考著如何繞開話里的陷阱回答問題,忽然耳側傳來一聲低笑,對方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靠過來,而她毫無察覺。

    “你這樣不覺得很沒意思嗎?”

    太近了,也太突然了。

    呼吸間溫熱的氣流蹭過耳尖,鹿鳴秋只覺毛骨悚然。如果她不是湊過來說話,而是扭斷她的脖子呢,她并沒有放下警惕,卻根本沒注意到對方是什么時候湊近的。

    “按部就班的,理智的,總有規劃讓你依此行動,你在被俗世的法規禁錮,所以你總是慢我一步。你要做英雄,而英雄注定被普通人拖住前進的腳步。”

    音節慢條斯理地跳入她的耳膜,鹿鳴秋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和人對視,她的表情平靜宛若無風的海面,“不能自我約束是低智的象征,而你永遠會敗在我的手里,因為你總是太情緒化,只顧著追逐對手,而忽略關鍵的細節。”

    “這是《薩列爾史詩》的臺詞。”

    “哎呀,太太的記性真好。”燕銜川直起腰,眼神比蜂鳥親吻花蕊還要溫柔,語調親昵地發問,“那你記不記得,上次對我笑是幾天前了呢?”

    “你在區別對待我。”

    房間里陷入一陣空曠的寂靜,風雨欲來的寂靜。

    燕銜川不承認自己有精神問題,她對“正常”的堅持已經到達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背后的原因鹿鳴秋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如果不把這件事翻過,現如今剛好維持的平衡將被立刻打破。

    一個普通人是不會被其他人區別對待的。

    就像是走在通往懸崖的分岔路口上,她必須選擇正確的一條。

    “我以為你不喜歡虛假的客套。”鹿鳴秋說。

    “我是不喜歡,很麻煩。”燕銜川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但不喜歡不代表我不需要。”

    “是我的問題。”鹿鳴秋心領神會,對著她溫溫柔柔地笑了一下,“換好衣服了,我們就下樓吧,你的酒還在等著你。”

    她的臉仍是那張毫無特色的、平平無奇的、毫無存在感的大眾臉,有著在路上哪怕擦肩而過一百次也不會讓人記住的本事。

    可她微微笑起來,眼眸彎起,嘴角上揚,這張臉就像是忽然被加了一層柔光。

    美是不被定義的,而鹿鳴秋就是美。

    燕銜川心滿意足,她扯了扯身上丑丑的衣服,“聯系上那個阿特莫爾了嗎?我想早點兒回去,把它換掉。”

    “他馬上到,再堅持一會兒好嗎?”鹿鳴秋有些歉疚又憐惜地說,“你想不想吃薯條,買點兒薯條,我們邊吃邊等,好不好?”

    演員,這就是演員的專業素養。

    燕銜川知道她在演,鹿鳴秋知道對方知道她在演,但無所謂,她只要結果。

    何況鹿鳴秋的神態語氣都毫無破綻,宛若天生如此。

    “好呀。”燕銜川就很高興似的,比三歲的小孩兒還要好哄,“我喜歡吃薯條。”

    她快快樂樂地下樓,快快樂樂地坐到吧臺前面。

    玻璃桌面恢復光潔,地上一絲血跡也沒有,人群在舞池里狂歡,仿佛剛剛什么也沒發生過。

    “你的酒。”調酒師將裝滿酒液的高腳杯推過來,冰塊在杯中碰撞,發出一連串的脆響。

    “一份小食拼盤。”鹿鳴秋說。

    “沒問題。”調酒師對后廚吆喝了一聲。

    油炸食品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魔力,能讓吃的人感到莫名的快樂與輕松。

    “你不吃嗎?”燕銜川把沾上番茄醬的薯條放進嘴里。

    “你吃吧,我不吃。”鹿鳴秋溫柔地說。

    燕銜川:為什么有種被當成小孩兒哄的既視感?

    她正欲琢磨一番,旁邊就站了一個金發藍眼的男人,經典的歐美長相,皮膚冷白,說話的語氣很爽朗,“總算見面了,我就是阿特莫爾。”

    “去房間說。”

    還是六號房。

    阿特莫爾單手插兜,“我收費很貴的。”

    “價格不是問題,只要你能完成任務,不出差錯。”鹿鳴秋說,“帶兩個人進入華倫大廈。”

    “你猜怎么,我認識一個朋友,正好住在那兒,不過她不太好說話,我可以問問。不過有一點要提前說明,”阿特莫爾豎起一只手,“她的費用你們得另出。”

    燕銜川端著沒吃完的小食,坐在一旁乖乖吃東西,看鹿鳴秋眼都不眨一下就同意了。

    一看就不會講價。

    阿特莫爾的朋友叫哈珀,是個性偶。從事一些出賣身體換取信用點的工作,當然也不止這些。

    有的性偶就住在自己的工作間里,背負著高額債務,而有的,就像哈珀,她住在華倫大廈。

    通訊的全息投影讓她如同真人一般出現在幾人面前。

    哈珀穿著黑色的皮衣,一只腳踩在椅子上,高跟鞋尖下陷,正在給自己戴腿環,頭也不抬。

    “有事兒快說,我還有生意要做。”

    她的嗓音比最烈的酒還要醇厚醉人。

    兩個人看起來很熟絡,阿特莫爾攤了攤手,“我就是來給你介紹生意的,帶人進華倫,就這么簡單。”

    涂著紅色指甲的手在搭扣上停下,哈珀直起身望過來,燕銜川才看到她的正臉,這是一個如玫瑰般鮮妍帶刺的女人。

    “大廈最近戒嚴,保安看得很緊,每次進出都要過遍安檢。”哈珀的目光落到兩人身上,哼笑一聲,“一看就是有特殊情況,這時候你讓我帶人進去?”

    “知道我為什么活這么久嗎?”哈珀眼神嘲弄,“因為不該碰的事兒我從來不碰。”

    “掛了。”

    場面再度陷入安靜,只有燕銜川吃東西的聲音。

    “放心,放心,保證能成。”阿特莫爾尷尬地笑了幾聲,又是一個電話過去,“錢你都不要了!這單干完夠你三個月收入!”

    哈珀的聲音透出清清白白地嘲諷:“我要錢,更要命,你不要命別帶上我。”

    “別掛!你問都不問就拒絕,好歹也聽聽到底是什么理由吧。”阿特莫爾連聲說道。

    “好啊,那你說說,什么理由?”哈珀嗤笑一聲。

    “這個嘛……你等一會兒。”阿特莫爾輕咳一聲,“她想問問你們要進大廈干嘛。”

    “找一個人。”鹿鳴秋說。“具體的最好見面再聊,網上說不太安全。”

    “酬勞方面不必擔心,我會給出大家都滿意的報酬。”

    “有沒有危險?”阿特莫爾問。

    “你們只需要帶我們進去就好,剩下什么都不用做。”

    “我考慮一下。”哈珀說,“明早給你答復。”

    加了聯系號,兩個人從酒吧離開,回到安全屋,點了份夜宵。

    燕銜川穿著換好的家居服坐到沙發上,慢吞吞地說:“你說見面聊是不是為了方便控制人?”

    “如果她堅持不同意的話。”鹿鳴秋說著,打開一個小盒,里面裝著兩個圓滾滾的大福,“給你,草莓餡兒的。”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跑來跑去)(抓住一個人的衣領)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正常人生,不是?(松手)(跑來跑去)(抓住一個人的衣領)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正常人生,不是?(跑來跑去)(抓住一個人的衣領)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正常人生,不是?(抓狂)到底是是誰偷了我的正常人生!

    鹿鳴秋(路過):吃薯條嗎?

    燕銜川(停止大喊大叫)(拿起薯條蘸番茄醬):薯條真好吃,嘿嘿!

    第24章 爆漿番茄5

    華倫大廈用的是內部網, 想要入侵進去,必須要有人先在大廈內部打開后門,安插節點, 放黑格進來。

    而且守衛很嚴密,每層都有安保人員, 監控二十四小時有人看守,很難物理潛入。

    這也是要找人把她們帶進去的原因。

    鹿鳴秋計劃是她進入大廈內部, 迅速解決守衛, 催眠博士讀取記憶, 拿到意識分離藥劑的配方。

    實地潛入有她和燕銜川兩個人就足夠了,警報會被黑格掐斷,不出意外的話,在支援到來之前, 她們有足夠的時間把活兒干完。

    鹿鳴秋不是死板的、不懂得變通的人, 為了達成目標, 她能狠下心來利用自己, 自然也不介意利用別人。

    見面聊也是為了保險,如果哈珀同意, 雙方得簽訂一份協議,這是紙面上的約定,真正的保險是鹿鳴秋的異能, 茲事體大, 她不容許有任何消息泄密的可能性。

    如果哈珀不同意,她會直接催眠對方,讓她“同意”。

    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燕銜川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并且絲毫沒有戳穿的打算。

    她喜歡并且享受和鹿鳴秋之間默契的平衡, 這讓她覺得很有趣。

    清晨,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擠進屋內,潑灑了一地的淡金色,它的觸角爬上藍色的塑料假花,慢悠悠照在燕銜川的眼皮上。

    很曬。

    夜城比南津市還要偏南,分明是大清早的太陽,帶來的熱度卻和北方的中午不相上下。

    燕銜川翻了個身,她醒了,但選擇把頭蒙上。

    昨晚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她很少做夢,據說情感豐富喜愛幻想并且思維活躍的人才經常做夢,她的腦袋則相反,它是冷靜的,空洞的。

    如果用心電圖來比喻,那她的思維就如同正被除顫器急救的病人,大部分時間是一條直線,只有被電擊的那一下才猛地跳動起來。

    燕銜川其實知道自己不太正常,這沒什么好說的,一個任何擁有簡單判斷能力的人,都能輕松發現自己和他人的不同。

    她只是不想承認。

    她從小就這樣,是父母先發現的。嬰兒時期還不明顯,等到三四歲,能對話,能走路的時候,兩個新手家長慢慢覺察到了她的特殊。

    燕銜川從來不笑,也不經常生氣,她就是沒什么情感波動。爸爸拿玩具逗她,她總是安靜地看著他,媽媽問她為什么不玩兒,是不是不喜歡,她說那很無聊。

    家里養了一只小狗,小朋友總是對小動物抱有極大的好奇心,可她沒有,她繞開狗,就像繞開桌子椅子。

    父母帶她去做了檢查,是先天性的情感缺失,治不了,醫生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們,只說盡量給孩子一個友愛的環境試試看。

    晚上媽媽悄悄在被窩里抹眼淚,她不是覺得生了一個有缺陷的孩子而后悔,是擔心以后燕銜川長大了,總要步入社會,她注定不合群,被人排擠怎么辦呢。

    燕銜川的記性很好,她記得小時候發生的每一件事,從醫院回來,父母給她買了最愛吃的冰淇淋,而且是兩支,。

    幼兒的腸胃脆弱,她平常兩天才能吃一個。

    兩支冰淇淋甜筒,一個抹茶味兒,一個草莓味兒。

    她夢見自己被爸爸抱著,一手拿著一個,冰淇淋很好吃,冰涼的,柔軟的。

    燕銜川也不懂自己為什么夢見這一幕,或許是昨天吃得太多,讓腦子聯想到了這件事。

    又或許是因為別的,她不想思考。

    咚咚咚,鹿鳴秋在外面敲門。

    燕銜川從床上爬起來,應了一聲,去衛生間洗漱。

    洗浴間沒有窗,冷白的燈光從頭頂照下,她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洗了把臉。

    方形的鏡子清楚地映出她的臉,淡白的嘴唇,幽深漆黑的雙瞳,頭發長長了一些,搭在肩膀上,像是一朵散開的蘑菇。

    冷白的燈光自上而下,光照的地方太亮,陰影的部分就格外明顯。

    她和鏡子里的自己對視了一會兒,互相覺得有些厭煩,“為什么看我?”她說,鏡子里的人不說話。

    燕銜川伸出手按在冰涼光滑的鏡面上,手背青藍色的血管若隱若現,她盯著對面的人,瞳仁像是畫家點上去的墨痕,如同死物般一動不動。

    “來吃早飯了。”鹿鳴秋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清澈的,婉轉的,宛若林中澗溪般流淌進燕銜川的耳朵,她眨了下眼睛,放下手,回答道:“馬上。”

    她擦了擦手,轉身走出衛生間,幾道裂痕在鏡面上綻開,像是冬天玻璃上的霜花。

    小籠包,豆漿,油條……好幾樣中式餐點整整齊齊擺在餐桌上,熱氣升騰,一旁的涼菜裹滿辣椒油和蒜末,讓人瞧著就食欲大振。

    燕銜川坐到椅子上,用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放進碗里,鹿鳴秋則是夾了一口涼菜,她使用筷子的手法同樣嫻熟。

    “說起來,忘記問你,你是混血嗎?”燕銜川說。

    “是。”鹿鳴秋說,“我的本命叫伊諾拉·波洛夫,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波洛夫家族大多是北歐血統,我母親是亞洲血統。”

    她輕輕笑了笑,蔚藍色的眼瞳像玻璃一樣清透,“我以為自己的長相挺明顯的。”

    “不過比起本名,我更喜歡現在的這個名字,這也是我自己起的,嗯……藝名。”

    “有什么寓意嗎?”燕銜川問。

    “非要說的話,秋天是豐收和凋零的季節,我喜歡秋天。”鹿鳴秋說,“沒有其他的特殊含義。”

    “吃過飯我們就出門,哈珀同意見上一面。不用著急,”她說,“我預留了足夠的時間。”

    這次行動蘇虹并沒有跟著來,所以開車的任務就落到了鹿鳴秋的身上。

    燕銜川是真的不會開車,她進逃生游戲時,剛剛高中畢業,還未成年,沒到學車的年紀,家里人打算等她大學比較輕松的時候再安排她學。進了逃生游戲后,也沒有學的必要了。

    車子很平穩,她坐在后排,側過頭去看旁邊的車流,一個小時都沒說一句話。

    這就很反常了。

    如果是她們剛認識的時候,鹿鳴秋不會覺得有什么,對方就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開口說話她才會覺得奇怪。

    但稍稍了解燕銜川以后,或者說她們兩個都揭下偽裝后,這人的話就多了起來,有時候甚至讓她覺得太多了。

    因為她會故意找話題。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沉默。

    鹿鳴秋通過鏡子瞄了幾眼,她都是在看著窗外發呆。

    “要不要聊聊天?”她語氣輕快地說。

    后者轉回視線,“聊什么?”

    很好,起碼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個心理醫生,正在開導自己的病人,并且為對方不算無藥可救的現狀松了口氣。

    留下燕銜川和殺掉燕銜川兩者帶來的麻煩不相上下,前者,燕銜川本身就是個潛在的變數,她可控又不可控,對于喜歡按計劃行事的鹿鳴秋來說,她的存在簡直如鯁在喉。

    但殺掉燕銜川,她還是要嫁給另一個alpha,對標其他財閥家族的子弟,以此產生的變化極不可控,和前者不相上下。

    不過促使鹿鳴秋選擇第一條路的原因不止這些。

    這位精神病人的身上有一種很奇妙的氣場,她實在是過于自我,以至于所有事物在她眼里一律平等。

    對于鹿鳴秋而言,其實是很難得的體驗。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她所從事的事業,注定別人知曉這些的時候會產生巨大的驚嘆。

    “你一個omega怎么做到的?”

    “簡直不可思議,一個omega還可以這樣。”

    “作為omega一路走來,一定很難。”

    “太不容易了,你原本可以不這樣做,畢竟你是omega。”

    omega,omega,omega……

    夸她可以,為什么都要加上這個詞,任何人選擇加入星火對抗公司,都是值得稱贊的勇士,唯獨她要被單獨拿出來,就因為她是一個omega。

    或許是好心,但這種潛藏的對整個omega群體的歧視,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但燕銜川沒有,她看她,和看其他人沒有不同。

    她不覺得這件事有多稀奇,而這種“平等”,正是鹿鳴秋想要的。

    這也是她愿意盡量和燕銜川平和相處的根本原因。

    “聊聊你,聊聊我,什么都行。”鹿鳴秋說。

    “就比如,你想學開車嗎?”

    “我應該學一下。”燕銜川想了想。

    “其實很簡單,一個輔助芯片就搞定了。”鹿鳴秋說,“你現在只插著一個內部通訊的芯片,正好還有一個空位。”

    “我不太喜歡芯片。”燕銜川拒絕。

    “那我可以教你。”鹿鳴秋說。她踩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來,你來副駕駛坐。”

    燕銜川不太想動,但媽媽教導過她,盡量不要拒絕一個釋放善意的人。

    她吐出一口氣,像是嘆氣一樣下車,拉開副駕駛的門。

    “開車不難。這是方向盤,油門,離合,表盤,這個是喇叭……”鹿鳴秋邊說邊指,“而且每輛車都有輔助開車系統,稍微貴一些的還有自動駕駛,很容易就能上手。”

    她踩下油門,車子重新啟動,“不過開飛艇要比開車刺激多了,你或許會更喜歡那個。”

    說到飛艇,好巧不巧,又是一架醫療小組的飛艇從前方上空飛過。

    “好像只有醫療小組的飛艇可以飛。”燕銜川望著紅白涂裝的飛艇打著響笛,在空中橫沖直撞呼嘯而過。

    “有飛行條例,但醫療小組可以不用遵守,因為人權至上,人命關天之類的。”鹿鳴秋笑了一聲,意味不明,“但能買得起保險的,能支付醫療小組救援一次費用的,只有三等公民以上的居民。”

    “也有直升機可以飛,當然,這就是財閥家族的標配了,數量稀少,平時看不到也正常。”

    鹿鳴秋淡淡點評道:“飛行條例,不過是財閥們拿來彰顯高人一等的東西。”

    普通人根本買不起直升機和飛艇。

    “你有直升機嗎?”燕銜川問。

    “以前有,但我不能生育的事傳出來后,家族沒收了大部分贈予的財產,就沒有了。”鹿鳴秋說,“不過組織里還是有幾架飛艇的,你想開我可以教你。”

    一架飛艇造價兩億,而且從鹿鳴秋輕描淡寫的口吻里不難看出,這所謂的“幾架”飛艇,應當不算什么貴重物品。

    “看來組織還挺有錢的。”燕銜川若有所思。

    “應該比你想象中要有錢一點。”鹿鳴秋彎了彎眼睛,“到了,就是這兒。”

    車子一個甩尾挺住,燕銜川邁出車門,環視了一圈。

    很難想象繁華的夜城還有如此荒涼的地方,廢棄的加工廠,肉眼可見能拿走賣錢的東西通通不見,就連大門也消失了。

    破爛的海報半截泡在水洼里,另外半截沾滿泥土,依稀能辨認出智能冰箱的字樣。

    這不僅沒人,連鳥都見不著一只。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鹿鳴秋說,“等一會兒吧。”

    燕銜川嗯了一聲,垂著眼,看見幾只螞蟻從不遠處的前面爬過,她走過去蹲下來,默默盯著螞蟻,像是一個自閉癥患者。

    這下鹿鳴秋徹底確認,這人的確出了點兒問題。

    “你在發呆嗎?心情不好?”她問。

    “你的提問是錯誤的,我是個情感缺失的瘋子,不會心情不好。”燕銜川聲音淡漠。

    這就很不好了。

    鹿鳴秋斟酌著,輕輕走到她身邊,一同蹲下,“你只是個有點兒小毛病的正常人,這是你親口說出的話,忘了嗎?”

    燕銜川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毫無情緒,有一瞬間,鹿鳴秋動了引爆芯片的念頭,但她遏制住了。好在這人并沒有突然暴起,而是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話來,“你有父母嗎?”

    真是好問題,誰是沒有父母就出生的,人造人技術還沒有這么先進。

    這顯然不是字面意思。

    鹿鳴秋思考了一會兒,說:“我的母親,是個不折不扣的,符合當下對omega印象的模板o,她漂亮,柔弱,聽從家里安排,被送上了波洛夫家主的床,做了他的情人。”

    “她的腦子里充滿了對愛情的幻想,家主的第一任妻子去世后,她曾以為自己會成為他的正妻,事實總是不盡人意,他另娶了一個續弦。”

    “她哭了好幾日,然后原諒了他,因為她只是個小家族的女兒,并不能給波洛夫帶來助力,不是波洛夫的錯,問題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沒有足夠的能力幫助自己的愛人,又怎么能怪對方選擇了更優秀的人呢。”

    燕銜川:“她的想法很奇怪。”

    鹿鳴秋忽然笑了一下,“你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

    她徐徐說道:“我七歲的時候被帶回家族,才知道自己有十個兄弟姐妹。父親只有每月一次的學業檢查上能夠看見,他第二任妻子死后,又娶了一個,依舊不是我的母親,也不是我這些兄弟姐妹中任何一個的母親。”

    “所以我有父母,其實和沒有也沒什么區別。”

    “你真慘。”燕銜川輕聲說道,她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層同情,像是海面上的薄霧,風一吹就會散去,“你真慘。”她重復。

    “當你出生于這樣的家庭,就會習慣這種氛圍,談不上慘不慘。起碼我吃飽穿好,能接受最頂尖的教育資源,在物質生活方面挑不出任何差錯。”鹿鳴秋像是自嘲般說,“比起流浪者們,我還是很幸運的。”

    “你會想他們嗎?”燕銜川問。

    “誰?”

    “你的父母。”

    “會,我經常想起他們,但不是思念的那種想。”鹿鳴秋說,“大多數時候,我想著怎么解決掉自己的父親,并同情自己的母親,雖然她并不覺得自己過得不好。”

    “……我昨天夢見他們了。”燕銜川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林間最膽小的松鼠,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它迅速跑掉,“夢見爸爸把我抱在懷里,給我買冰淇淋。”又像是幽暗森林中吸飽水汽的苔蘚,濕漉漉地長在嶙峋的黑石上。

    “這很奇怪,五年了,我第一次夢見他們。”

    鹿鳴秋沉默著,對方并不需要她答話,而她正為這段話里透出的信息而迷茫。

    燕家主并不是個溫情的好父親,可以說這些財閥家族的掌權人都是冷漠薄情的代表,像一條流水線上的產品。

    把孩子抱在懷里這種事,比最荒誕的笑話還要可笑,起碼笑話里的事有可能發生,而前者毫無可能。

    五年前,這個被單獨拎出來的時間節點明顯具有特殊含義。鹿鳴秋回想著,但什么也想不出來。

    要論燕銜川被家族放棄的時間,那應該從她的第一次課業檢查開始算起。

    摩托車的轟鳴由遠及近,要等的人來了,鹿鳴秋停下思考,把這份疑惑放在心里。

    好消息是話療有點兒效果,燕銜川站起來,臉上有了表情。

    在場的兩個人都知道,她這點兒表情完全是裝出來的,但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她愿意讓自己瞧著像個正常人。

    鹿鳴秋心情有些復雜,真沒想到她有一天會主動關心起精神病人的心理健康來了。

    阿特莫爾坐在前頭,他是開摩托的那個人,那后面坐著的一定是哈珀。

    后者不像之前視頻的時候穿的那么暴露且有特色,她仍舊涂著紅唇,蜜色的皮膚像是陽光下的麥子,顯出勃勃的生機來。

    她貓一樣的眼睛掃過兩人,“來的挺早,說說吧,最好別有什么隱瞞,我知道這事兒不簡單,如果你們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為不明不白的危險買單的。”

    “我們要見的人是塞拉博士,前兩天的新聞你們應該知道。”鹿鳴秋說。

    “怪不得最近這么嚴。”哈珀低聲咒罵了一句,是句俚語,“你們找他,多半不是為了談心,對吧?”

    鹿鳴秋笑了下,沒說話。

    完美版本的意識分離藥劑被研發出來,消息一出,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但許多像哈珀這樣的底層民眾并沒為此多興奮。

    她早就知道公司的套路,這玩意兒的價格,絕對不是普通人消費得起的,他們只有乖乖買之前的版本,給公司當韭菜割的份兒。

    哈珀臉上浮現出明顯的糾結之色,但只過了一會兒,她就猛地看向兩人,眼神像是淬了火,“我答應你們。”

    “給公司狗找麻煩,我再樂意不過。”

    阿特莫爾像是想到了什么,看著哈珀,欲言又止。后者瞪了他一眼,“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去他家里細說。”

    “唉,為什么去我家……”阿特莫爾嘟囔著,眼看著哈珀的巴掌已經舉了起來,他連忙舉起雙手,討饒般說:“我家太合適了,就適合談生意!”

    燕銜川全程未發表任何意見,她就像是個跟屁蟲保鏢,鹿鳴秋說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

    摩托車在前面引路,鹿鳴秋開車跟在后面,沒走多久,就來到阿特莫爾住的地方。

    他身上穿得衣服不算便宜,是個小名牌,瞧著也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他還給自己噴香水,瞧著非常不像是會住在貧民區的人。

    兩室的房子,屋里還算整潔,沙發上沒有亂丟的衣服,茶幾上擺了許多啤酒可樂罐。

    燕銜川非常有正事地拿起一罐可樂,再拿起一盒曲奇,坐到旁邊安靜啃餅干。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行動?”哈珀問。

    “越快越好。”鹿鳴秋說。

    “華倫大廈一共七十層,我住在四十二層,不知道這個博士在哪兒,不過肯定比我更高。每個樓梯走廊都裝了四個攝像頭,前面兩個,后面兩個,樓梯間也是,公共區域基本上是沒有死角的。”

    哈珀邊說邊畫出一個長方形,并在上面標點,畫得很簡單,也很靈魂。

    “我能帶你們進樓,用客人的身份,畢竟我的登記的是性偶,帶客人回來是常有的事兒。”

    提到自己工作的時候,她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反倒打量了一下兩人,“不過你們得準備一個清白的資料用來登記,還得演得像一點兒。”

    哈珀揚著下巴,“就是要那種尷尬又不好意思,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的神態。”她夾了下眼睛,不懷好意地揶揄,“誰讓我還是耍鞭子的呢。”

    “你們最好再找一個黑客,幫忙覆蓋監控,不然兩個可疑人士在樓里亂晃,會被保安通報。”

    “我們需要知道監控室在哪兒。”鹿鳴秋面不改色地說。

    “監控室在五樓。”哈珀說,“黑客的人選有了嗎?沒有的話,我認識一個。”

    “我們有認識的黑客。”鹿鳴秋說,“這方面不用擔心。”

    “綁架完博士,還需要一條安全的撤離路線……”哈珀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鹿鳴秋打斷。

    “我們不綁架她。”

    “哈?不綁架?就聊天?”哈珀明顯不信,但也沒說什么,“那也需要一個撤離路線。”她給了阿特莫爾一肘子,“到你了,別磨磨唧唧的。”

    “公司有自己專門培養的安保部隊,而且如果事情暴露,搜查隊的人也會趕過來。”阿特莫爾笑瞇瞇地說,“所以你們要準備足夠的武器,免得到時候真打起來了沒家伙用。”

    “如果你們被安保圍住,逃不出來的話,丑話說在前面,我是不會冒著必死的風險去救的。”

    燕銜川把餅干嚼的咔咔響,不知道這個人在說什么。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做夢了)(暴躁)(暴躁):決定了,今天毀滅世界!

    鹿鳴秋(溫溫柔柔):要不要聊聊天?

    燕銜川(想了想放下武器)(決定過會兒再繼續)

    鹿鳴秋(嘆氣):唉其實我好慘,爹不疼娘不愛,兄弟姐妹都排擠我。

    燕銜川(眼淚汪汪):嗚,好可憐,決定了,不毀滅世界,先敲碎波洛夫家主的腦殼。感謝在2023-06-04 15:55:26~2023-06-08 15:41: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后海 9瓶;多喝熱水 6瓶;不橘 5瓶;喜歡的歌-無人之島 4瓶;小百里 3瓶;6#0、65668191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5章 爆漿番茄6

    制定好計劃, 幾人約定晚上九點在這兒碰頭。

    中間空余的時間是用來做準備的。

    燕銜川全程無所事事,既不用她參與制定計劃,也不用她準備武器工具。她只要待著聽指揮就行。

    如果她們兩個是相熟的普通朋友, 計劃一起出去旅游,鹿鳴秋絕對是那個訂好機票酒店, 制定旅游路線,還會把所有景點介紹都背下來的全能型大佬, 而燕銜川, 是那個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乖乖掏錢跟著走的笨蛋。

    她們沒準備太多武器, 畢竟身為一個“嫖客”,是不應該隨身攜帶□□的。

    而且如果計劃順利,也并不會起劇烈沖突。

    到了約定好的時間,四人會面, 一起驅車前往華倫大廈。

    大廈底部門口就站著四個保安, □□就別在腰上, 見有車輛停下, 立刻把視線投過來。

    阿特莫爾沒下車,剩下三人走出車內, 哈珀走在中間,兩人分開走兩邊,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

    過了一道安檢門, 來到前臺, 坐著的一個小哥揚聲說道:“請來登記一下。”

    哈珀伸出手,讓他對著手腕上帶著的光腦掃描,隨口說道:“這兩個是我的客人。”

    前臺小哥掃了她們一眼, 打趣道:“一次兩個?”

    哈珀哼笑一聲, 充滿女王般的得意和游刃有余, 她抬手輕輕搭在小哥的手背上,用指腹緩緩摩挲,“你也可以來試試。”

    她的眼神比最熱切的玫瑰還要勾人,前臺臉紅了一下,被燙傷般把手抽了回去,搖搖頭說:“還是不了,我受不了那個刺激。”

    燕銜川和鹿鳴秋挨個上來掃描,機器顯示她們是兩個信譽良好的三等公民。她倆都沒開口,但用一種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的狂熱目光追隨著哈珀,像是早就被馴服的動物。

    前臺在心里咂舌,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哈珀在這個圈子里的地位和魅力。

    電梯一路直達四十二層,哈珀領著兩人來到自己的住所。這是一個充斥著黑紅色調的,充滿高傲與壓迫的空間。

    哈珀指了指客廳天花板的左下角,“通風口在那兒。”

    鹿鳴秋從衣兜里拿出兩個銀色的圓形紐扣,敲了兩下,忽然從紐扣邊緣探出八條細細的足肢,撐著它像蜘蛛一樣站起來。

    她操控著兩個小機器人,沿著通風口爬行飛奔,來到五層的監控室。不算大的房間,里面坐著四個人。

    其中一個紐扣蜘蛛噴出無色無味的透明氣體,沒過兩分鐘,四個人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工位上。

    紐扣蜘蛛跳下通風口,八條腿點著地面,爬到機箱上面,抬起兩個前肢擰開螺絲,把外殼掰出一個小縫鉆了進去,下一刻,黑格的聲音在腦海中出現。

    “連上了,正在覆蓋畫面,大約需要五分鐘。”

    “塞拉博士在哪兒?”鹿鳴秋問。

    “在六十九層,東野正奇把這一整層都清空了,只住塞拉一個人,其余房間是她的保鏢。”

    “她的房間沒有監控,等下,我在入侵電視。”過了一會兒,黑格繼續說道,“好了,看到了,她正在客廳和人打電話,是個背影,轉過來了,是東野和。”

    “你們最好聽聽這個。”

    他說完這句話,兩個人的聊天內容便傳了過來。

    東野和的聲音聽起來正隱含怒火:“什么叫等一等,他看起來還能再活二十年,難道要我再等二十年嗎!”

    “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絕對沒問題,你只需要照做就好了,這是你好我也好的雙贏局面不是嗎?”

    另一個能聽出上了年紀的女聲接道:“用來當擋箭牌的小家族還沒選出來,你至于急這一天兩天的嗎?等這周末合同都簽完,我就讓東野正奇來實驗室給他注射藥劑,到時候整個家族還不是你說了算。”

    “你說得對。”東野和深吸了一口氣,“是我太激動了,抱歉博士,剛剛語氣不太好。”

    “都是小事,只要實驗室安排到位就行,畢竟這是雙贏,你說的。”

    音頻在一陣笑聲中結束。

    燕銜川:“嗯……聽起來像是父慈子孝的劇情。”

    鹿鳴秋:“再正常不過的事,細數各個財閥家族的權利更迭史,你會發現,幾乎每一代家主都是先殺兄弟姐妹,最后處理自己頭頂上的那個。”

    “東野和已經四十六了,再過幾年放在其他地區會被直接歸類為中老年人,和他同齡的一代人都已經早早坐上了家主的位置,只有他還當二把手,會產生這種想法不足為奇。”

    他和塞拉博士合作這點倒是挺令人驚訝的。

    東野家族一直致力于醫藥行業,和東野正奇本人的經歷掛鉤。他年輕時也是在同輩的數個競爭對手中殺出重圍,被人下過毒,換了個機械肝,而且他年紀越大,各個器官的毛病越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會老,老病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

    再好的醫術也不能讓人永生。

    東野正奇的夢想正是這個,既然□□會老化,那換成機械的不就好了?金屬的使用壽命可比人體長多了。不得不說,這和機械凈土的目標簡直不謀而合。

    而換成義肢又要面臨另一個問題,意識紊亂,所以他要比其他人更迫切地得到意識分離藥劑的最終版本。意識分離藥劑也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塞拉博士才研發成功的。

    體驗過站在世界頂端說一不二的日子,他就愛上了這一切,不愿意拱手讓人,哪怕這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東野和呢,親眼看著他說一不二,而自己就站在臺階下方,距離那只有一步之遙,這一步,他等了不知道多少年,而且眼看著還要繼續等。

    他從其他繼承人手里搶奪財路,不是為了看別人在腦袋頂上發號施令的。

    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這是個機會,鹿鳴秋猛然間抓住了逸散的靈光。

    東野正奇倒臺,東野和上位,掌權者更替定會導致整個家族經歷一番動蕩,屬于東野正奇的心腹,兒子必然一個不留。

    鹿鳴秋輕輕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按捺下浮動的心思,這些過會兒再想,行動在即,她不能讓自己受影響。

    “塞拉博士的房間里只有一個保鏢,門外守著六個。”黑格說著,傳了一份實時影像過來。

    “能看出誰是異能者嗎?”鹿鳴秋說。

    “看不出來。”黑格說,“監控覆蓋完畢。”

    “好。”鹿鳴秋說,“開始行動。”

    在監控室的人都被麻醉昏迷的前提下,仍舊要把監控蓋掉,是為了不讓追查的人抓到尾巴。

    而沒用相同的手法弄昏走廊里的保鏢,則是因為這里的空間太大,麻醉氣體會迅速擴散,失去藥效。

    兩人乘坐電梯來到六十九樓,電梯門剛一打開的一剎那,還沒等里面的人有所反應,屬于鹿鳴秋的異能便如同無形的閃電,隨著她的視線蔓延跳躍到每個人身上。

    只發出一聲音節,守在門外的保鏢們就一齊倒下去,而燕銜川則趁機快速沖到他們面前,攔住他們向后摔倒的軀體,將人盡量安靜地放倒在地上,而不是直挺挺地砸下去,發出響聲驚擾到屋內的人。

    鹿鳴秋搖了搖頭,意思是這里沒有異能者。

    那就是在屋內的那個。

    燕銜川收到眼神示意,一腳踹開房門,鹿鳴秋緊隨其后,就要使用異能擊暈屋內的兩人。

    異能者保鏢反應也很迅速,他立刻站到塞拉博士身前,張開嘴,無聲的尖嘯如同水波席卷而來,兩個異能相互作用下,在場的除了塞拉博士,剩下三人齊齊吐血。

    “是超聲波。”鹿鳴秋忍受著大腦的轟鳴,體內器官不合常理的高頻震顫,勉強說道。

    異能者保鏢也是暈頭轉向七葷八素,扶著沙發背才能強行站穩。

    塞拉博士臉色大變,以從來沒有過的敏捷跑向臥室,一邊向外發送警報。

    燕銜川的狀態要比鹿鳴秋好多了,她的身體素質要強過對方許多,在她大口吐血,面色漲紅的時候,燕銜川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從腰間摸出幾把小刀來,對準保鏢的腦袋就擲了過去。

    保鏢看到這一幕連忙彎腰趴在地上,滾到沙發后面,燕銜川松開扶住鹿鳴秋的手,抄起小刀健步如飛就追了過去。

    她沒有槍,不代表別人沒有。保鏢緩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從槍袋里掏出槍,還沒等扣下扳機,腿上就傳來一陣劇痛,讓他眼前一黑,無法瞄準。

    他慘叫一聲,低頭一看,燕銜川一只腳正踩在上面,鞋尖又是一擰,清脆的骨骼斷裂聲再次響起。

    保鏢疼出一身冷汗,憤怒把他的雙眼燒得通紅,他張開嘴,又是一段無聲尖嘯。

    燕銜川像是沒事人一樣,她一個縱身撲向對方,接著體重的壓勢將手肘直接砸向他的腹部,接著手里握著的小刀狠狠刺中保鏢握槍的手腕,向上一挑,鮮血立時噴濺而出。

    保鏢的手軟軟垂了下來,血液汩汩流出,順著手掌滴在地上。挑斷手筋后,她去勢不停,反手扎向對方的脖頸,逆時針一扭。

    離得太近,氣管被堵住的咯咯聲中,血液從喉嚨里噴出,好似被割斷的水管,直接蓋了她滿頭滿臉,如同來了一場紅色的淋浴。

    燕銜川抹了把臉,一時間分不出身上的血是對方的還是她吐出來的。

    就在她剛要起身去找塞拉博士時,一聲槍響,子彈從身邊擦過,她猛地回頭,就見塞拉博士緩緩倒在地上,手里還握著一把□□。

    鹿鳴秋扶著墻,臉色暗紅,“你沒事吧。”

    燕銜川把沙發布扯下來在臉上胡亂擦了擦,無視悶痛的胸腔和刺痛的腦袋,“沒事。”

    她走過去拎住塞拉博士的一條胳膊,把人拖到鹿鳴秋面前,“你還好嗎?”

    “還能行動,我讀一下記憶,三分鐘。”鹿鳴秋說著,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搭在塞拉博士的額頭上。

    屬于塞拉博士的記憶飛速閃過。

    她的父母是四等公民,她出生后自然也被貼上了四等公民的標簽,但塞拉從小就極有野心。她腦袋聰明,家里人也支持她學習,為她支付高昂的學費,塞拉不負眾望,經常拿下專業課第一。

    意識分離藥劑是她的一個設想,一次期末設計,她的理念說得天花亂墜,被東野正奇看到,于是他開始資助她研究。

    有了資金補充,許多買不到的器材和材料都能拿到手里,這就是有錢的好處。

    塞拉偶爾會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父母,埋怨自己為什么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因為沒有地位,沒有錢,還有著絕佳的成績,被公子哥們視作眼中釘。

    她被學校的同學們排擠。

    這些蠢人自以為是的手段,塞拉從來不放在眼里,但進實驗室的機會一次又一次被別人搶走時,她不得不開始怨懟。

    雖然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竭盡所能地供養她,她心里也很感謝,高昂的學費幾乎拖垮了整個家,父母也沒有怨言,他們一心希望自己出人頭地。

    所以塞拉才更想往上爬,只要有錢,什么都會有,別人的尊重,社會地位,她想要的一切。

    意識分離藥劑就是錢。

    東野正奇給錢很大方,可他的話太多了,要求也太多了,催促她,對她大發雷霆,給她無盡的壓力,讓塞拉感到無比厭煩。

    他是個剛愎自用的人,不允許任何人違逆,對東野和這個繼承人,他也向來沒有好臉色。

    東野和的存在就是他眼中的一根刺,只有他死了,繼承人才會上位,這個兒子就是來催他早死的。

    所以東野正奇經常斥責他,當著手下的面,絲毫不給他留面子,讓東野和下不來臺。

    這是多么好的合作伙伴,他比自己還想要東野正奇去死。

    塞拉需要一個不指手畫腳的資助方,東野和需要一個能結金蛋的搖錢樹,兩人一拍即合,開始制定計劃,要東野正奇的老命。

    記憶讀取完,鹿鳴秋臉色極差,“真是畜生,她在做非法人體試驗。”

    燕銜川剛抬起腳,想把人踢到一邊去,忽然看到她耳后皮膚忽然高高脹起,皮下閃動著不詳的紅光,“你看這個……”

    鹿鳴秋轉動視線,瞳孔瞬間緊鎖,用力拉了她一把,“趴下!”

    話音剛落,嘭地一聲,塞拉博士的腦袋就像高空墜落的西瓜,碎得滿地都是,有的肉塊甚至粘到了天花板上,再稀稀拉拉砸下來。

    燕銜川:“……我的衣服。”

    她只來得及轉過身擋一擋,本來只是前面糟糕,現在后背也一塌糊涂,鹿鳴秋倒是被擋在后面,沒沾上什么東西。

    鹿鳴秋的臉色已經差到不能再差,似曾相識的一幕就出現在不久前,那個叛徒毒刺的身上。

    這是圣愈教會的手段,她早該抱有這方面的警惕,財閥和教會有著牽扯不斷的關系,東野正奇不可能沒在她的身上放點兒保險。

    “快走。”她喝道,“快撤離!”

    果不其然,隨著塞拉博士的身死,警報聲忽然大作,黑格在通訊里迅速說道:“有搜查隊接到警報,正往這邊趕過來,樓里的保安也全都動起來了。”

    哈珀的通訊立刻撥了過來,聲音里是說不出的焦急,“快出來,我們在樓下等著!”

    燕銜川把地上躺著的兩個人手里的槍拿了過來,分給鹿鳴秋一個。

    黑格還在不停地實時通報保安的動向,燕銜川想了想說:“其實我們可以跳樓。”

    這個高度摔不死她。

    鹿鳴秋用一種你瘋了的眼神看過去,她們可沒帶任何防護措施。

    “我已經好多了,他們想要快速趕到,就不會切斷電路,把從電梯上來的敵人解決,我們直接坐電梯下去就可以。”

    “我的異能需要看到目標才能使用,你掩護我,解決掉可能存在的漏網之魚。”

    燕銜川被瞪了一眼,咽下了嘴里的建議,卻依舊在小聲嘟囔,什么跳樓真的很快之類的話,被鹿鳴秋又用警告的眼神看過去,才閉上嘴。

    她現在整個人像是從血池里打了個滾兒再被撈上岸一樣,頭發濕淋淋地貼在額頭,被她向后捋了捋,鮮血濕潤黏膩地滲透衣衫,背后更是不堪入眼,紅的白的夾雜著細碎的肉塊掛在衣服上,血腥氣比屠宰場還要濃。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血珠沿著睫毛抖落下來。

    “哎呀……”她說,“我想洗澡。”

    鹿鳴秋決定假裝沒聽到。

    三臺電梯幾乎是同時上樓,因為塞拉博士住在這兒,東野家又增派了不少人手,電梯門一開,十多個人一起沖了出來,手里都捧著槍,向前瞄準。

    燕銜川把沙發罩團成一團,對著走廊使勁一扔,密集的槍聲響徹樓道,鹿鳴秋趁此機會,以蹲著的姿勢,悄悄探出頭,精神力沿著空氣的波紋蔓延,保安們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個接一個地摔在地上。

    “解決了,快走。”

    燕銜川手速飛快地扒下他們身上的防彈衣,扔給鹿鳴秋一件,還順手抓了幾顆□□。

    電梯在二樓停下,她們跑出來,燕銜川把拉掉保險栓的□□順著樓梯扔下去,爆炸聲中,二人沖向走廊的窗戶,燕銜川在前面撞窗開路,鹿鳴秋緊隨其后。

    樓下是花壇帶,灌木叢做了緩沖,按照以往的訓練,兩層樓的高度對鹿鳴秋而言并不會造成傷害,但她受了異能者保鏢的一擊,內臟受損,下墜的沖擊讓她又是吐了一口血出來。

    鹿鳴秋踉蹌了兩步,差點兒摔到地上。

    燕銜川一把撈住她的胳膊,才止住她向前倒下的趨勢。

    阿特莫爾在街上按著汽笛,燕銜川甩手把人背在背上,就沖著路邊跑去,她甚至還有余力吐槽,“你的腿有點兒太長了,你看,我們差不多高,這時候就很不方便。”

    “我后背上沾了好多東西,現在全蹭你衣服上了,你有潔癖嗎?好像是沒有,但好臟啊,我想洗澡,她的腦子是臭的,不想讓它在我的身上待,萬一傳染我怎么辦呢?”

    鹿鳴秋的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把這個歸功到誰的頭上,她閉了閉眼睛,“……再堅持一下,回去就洗,好嗎?”

    這一刻她好懷念那個發病時不愛說話的燕銜川,而不是現在這個逐漸興奮起來的話癆版。

    背了個人,燕銜川速度絲毫不減,還比她們兩個分開跑的時候要快上幾分。車門早已打開,她把鹿鳴秋往后座里一扔,自己也鉆進去,屁股還沒坐穩,阿特莫爾就踩下油門,輪胎急速轉動,發出巨大的摩擦聲。

    護衛隊的人見狀連忙跳上車緊追不舍,一排車在街道上橫沖直撞,完全視交通法于無物。

    “根本沒甩開,你會不會開車!”哈珀看著后視鏡里一直跟著的黑車,在副駕駛罵道。

    “我油門都踩到底了,人家的車比我的車好,沒辦法啊。”阿特莫爾辯解。

    “車里有槍嗎?”燕銜川問。

    “有,后座下面就是。”阿特莫爾說,“你不會是想打回去吧,我沒帶那么多子彈啊!”

    燕銜川彎著腰伸手掏了掏,掏出一支□□,架在椅背上瞄準身后的車流,她目光專注,神態嚴肅,一副頂尖狙擊手的架勢,前排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

    砰!

    一槍,只有一槍,哈珀緊緊盯著后視鏡,生怕錯過了精彩鏡頭,然而什么都沒發生。

    追擊的車依舊在開,窗戶都沒碎。

    哈珀:?

    燕銜川推了推鹿鳴秋,“還是你來吧。”

    自己和對方都在動,中間還有其他車輛阻擋,這種高難度狙擊有點兒超出她的實力范疇了。

    她瞄是瞄準了,車子一晃,子彈就不知道歪到哪兒去。庫存不夠的情況下,也不能大面積掃射,這種時候只能讓訓練有素的鹿鳴秋來。

    鹿鳴秋的狀態實在稱不上好,衣襟上暗紅一片,都是她自己的血,正軟著身子歪倒在座位里,額頭布滿冷汗。

    自從她割掉自己的腺體,身體狀況就一直很差,本該好好休養,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期間出了任務,又高強度使用異能,這無疑是雪上加霜,就算用了總部送來的特效藥,仍是沒好全。

    那個異能者的超聲波攻擊,就像是撕掉傷口上剛剛結好的痂,讓之前所有的恢復全部化為烏有。

    鹿鳴秋深深吸了兩口氣,打起精神,握住槍柄,低聲說:“我沒什么力氣,你扶著我。”

    她的手腳發軟,但扣在扳機上的手卻絕不顫抖,眼神沉靜如淵。

    燕銜川從背后攬著她,不喜歡和別人肢體接觸的小毛病像是忽然消失了。

    這人的睫毛好卷,她忽然發現。

    她們有過很多次對視,兩個人也算是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但燕銜川之前從不注意對方身上的細節。

    她的確是經常凝視鹿鳴秋的臉,在拍攝綜藝的時候,可畫面只停在眼里,根本沒進入大腦。

    她覺得鹿鳴秋這個人很有意思,很矛盾,有很多值得挖掘的東西,比起她的外表,燕銜川更在意她的內在。她也知道鹿鳴秋長相很美,不過這一刻,燕銜川才恍然間覺察到她美在哪兒。

    兩個人都戴著面具,鹿鳴秋明亮的藍瞳也變成了棕色,只有卷翹的睫毛像是舒張的花瓣,靜靜躺在臉上。

    鹿鳴秋扣動扳機,后坐力將她的身體撞進燕銜川的懷里。

    在車輛打滑的騷亂中,她再次調整好姿勢,做出瞄準的架勢。

    再一槍,子彈精準穿透了駕駛員的腦袋。車子打橫堵在路上,把后面的部隊攔了下來。

    “干得漂亮!”哈珀大聲笑道。

    鹿鳴秋放下槍,把自己塞回座位里,“搜查隊的人也在趕過來,我們要躲開道路監控。”

    “小問題。”阿特莫爾吹了個口哨,“你槍法也太準了吧!”

    “還好。”鹿鳴秋說著,眉頭因痛楚而皺起。

    她偏過頭,對上燕銜川的視線,只因這個人的目光已經強烈到無法忽視。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嘴唇張開。

    糟了……鹿鳴秋想著,下一刻,燕銜川以極其飽滿的情感念誦道:“它在靜待霜降的日子,一旦北風吹起,便披上鮮艷的泰爾紫。”

    “造物主!我可以開花嗎?”①

    鹿鳴秋深深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前排的兩個人互相對視,眼神奇異,有點兒想問,又不知道說些什么,顯出一種大寫的尷尬。

    不應該自暴自棄,放任自流,鹿鳴秋這樣想著,她重新睜開雙眼,眼見著這人又要說些什么,立刻打斷說:“回去要不要吃布丁?”

    燕銜川即將出口的詩歌立刻換了詞,“要!”

    效果顯著,燕銜川不再詩朗誦,而是開始報菜名了,一連串的甜點從她嘴里溜出來,布丁蛋撻司康慕斯蛋糕……

    末了用一種等待夸獎且洋洋得意的目光盯著鹿鳴秋,后者心領神會,說道:“多虧有你,此次行動才這么順利,想吃什么都行,我請你。”

    燕銜川就高高興興地坐回去,不再用熱切到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她了。

    反饋,鹿鳴秋又抓到了一個和這人相處的竅門。

    對方需要積極的正向反饋,需要夸獎和稱贊,這能有效地穩定住她的情緒。就像是一個錨點,將她固定在正常人的范疇內。

    從她以往的觀察來看,燕銜川是個不會在意別人眼光和看法的人,她要是在意,就不會堂而皇之地不分時間地點去詩朗誦,去胡言亂語,這樣的表現也符合她的病情。

    這是個極其自我的人。

    那她想要得到正向反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鹿鳴秋越看她越覺得她身上有著很大的謎團,這點不合理不是一句簡單的失憶和精神變態就能解釋的。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狄金森《我要開花》,大意就是稱贊堅定自我,不在意旁人嘲弄和阻攔,大膽開花做自己的人天然高貴。

    鹿鳴秋(制定計劃)(制定計劃)(制定計劃)

    燕銜川(睡著了)(忽然醒過來)(擦擦口水):什么?出發了嗎?

    鹿鳴秋:你這樣這樣,然后我這樣這樣,你再這樣這樣,明白了嗎?

    燕銜川(點頭):知道,我是個肉盾打手!

    *曲海大廈*

    燕銜川:野獸沖撞!徹底瘋狂!!

    第26章 爆漿番茄7

    撤離路線是阿特莫爾制定的, 作為常年混跡在夜城的賞金獵人,他對這座城市的了解就如同一個人熟悉自己的胳膊腿一樣。

    哪兒有地道,哪兒是檢修路線, 哪兒沒有監控攝像,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中途還換了兩輛車, 確保車牌號不被追蹤。

    新車后座有好幾套衣服,擋板升上, 兩人換上干凈的外套, 把假發摘掉, 和臟衣服一起扔進袋子里,起碼從外表看上去不像是剛在血堆里打完滾兒出來。

    “靠,前面設了路障。”阿特莫爾錘了一下方向盤。

    再往前開就是西區,被稱作下等人的老鼠窩, 賞金獵人、流浪者家族還有一些小□□聚集的地方。東野家在這兒設關卡, 真有種魚塘撒網的感覺。

    燕銜川透過車窗看過去, 路口被橫著攔上, 十來個人守在旁邊,手里都抱著武器, 每輛車都被攔下來審訊一遍才放過。

    “他們有權利攔截市民嗎?這應該是違法的吧。”燕銜川仿佛一個遵紀守法的友好市民般發出疑惑的聲音。

    “在夜城,東野家就是法,政府的人不過是他們的走狗。”阿特莫爾嗤笑一聲, “別說設路障, 就是把西區整個炸了,搜查部的人敢放個屁嗎?”

    “我們已經被看到了,現在倒車立刻就會被視為有嫌疑, 監控沒拍到, 他們不知道是誰干的, 大家穩住,不要露餡。”

    阿特莫爾放慢車速,緩緩停住,車窗搖下,他把胳膊肘搭在上面,好奇似的問道:“這不是希爾隊長嘛,好久不見,你怎么還干起攔路的活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兒了?”

    一個留著黑色短發,穿著緊身作戰服的女人垂眼看過來,干練得如同漫步的獵豹,“例行檢查。”

    “你剛剛去哪兒了,我要看行車記錄。”

    “送個貨,賺點兒外快。”阿特莫爾伸手在顯示屏上點了幾下,調出行車記錄,大大方方地給人看,一雙眼睛深情又挑逗地凝視著對方,低聲說,“有沒有時間,要不要約一次?就喝點兒小酒,我保證。”

    希爾的視線從車上的另外三個人身上略過,警告式地看了他一眼,“不約。”

    她直起腰,對后面的人擺了下手,橫桿升起,“少干點兒違法的事。”她說著,手從車上移開,向后退了一步,去審查下一輛。

    前面后面的車都是車門大開,后備廂也被檢查一通,他們就只是簡單看兩眼,這都不能用放水來形容,簡直是泄洪。

    幾人還沒問,阿特莫爾就自己開口解釋道:“人脈,這就是人脈!”

    哈珀哼笑一聲,嗤之以鼻的態度一覽無余。

    安全屋是阿特莫爾的一個據點,一個兩層的小樓。一樓堆滿了各種雜物,翻倒的椅子,汽車發動機,各種亂七八糟的修理工具擺了一地,簡直像個倉庫,哈珀見狀翻了個白眼,“男人。”

    “嘿!我可聽到了。”阿特莫爾在前頭高聲說道。

    “現在安全了,來說說怎么搞成這樣的,不是說不會鬧出大動靜嗎?”阿特莫爾搬過來幾個椅子,唉聲嘆氣地說,“路障都設到西區來,估計全城都在戒嚴了。”

    “塞拉博士腦袋里的芯片自爆了。”鹿鳴秋說。

    “本來按照計劃,哈珀會帶你們出去,假裝無事發生,現在憑空少了兩個人,東野家一定會查到她頭上。”阿特莫爾還要繼續說,話卻忽然被哈珀打斷。

    “無所謂,反正我也賺夠錢了,早就想離開這兒,就是一直沒打定主意,現在正好。”哈珀聳了聳肩,像是不在意的模樣。

    阿特莫爾又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他拍拍衣服站起來,“反正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去買點兒飯回來,風頭沒過之前,你們就先在這兒待著,盡量別到處亂走。”

    “我們去洗個澡。”燕銜川說。

    鹿鳴秋如同屋檐下搖搖欲墜的風鈴,腳步虛浮地走進臥室。

    “你需要治療。”燕銜川提醒道,“有藥嗎?”

    “據點有,已經通知金環送過來了。”鹿鳴秋坐在地上,后背抵著墻,呼吸是勉強的平穩,“你去洗澡,我待一會兒就好。”

    脆弱。

    她像是一只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絨毛沾著露水,正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還要保持平靜不露怯,不讓自己被掠食者發現。

    燕銜川望了她一會兒,抬腳走進浴室。溫熱的水流從花灑里流出,澆在她的頭頂,干結成塊的血痂被熱水融化,沿著身體淌向地面。

    她閉上眼睛,腦海里卻回想起在車上的一幕,屬于鹿鳴秋的身體重重撞進她的懷里,帶著血腥氣、火藥與槍油的味道。

    她很瘦,也很輕,演員的身份讓她嚴格控制自己的體型,平時給燕銜川買的甜點,她一口也不動。

    就是這樣看似嬌弱的軀體中,迸發出令人側目的堅韌信念,她瞄準時那樣專注,眼神里透著淡淡的殺意,更多的是一擊即中的自信。

    就像是一株吊蘭,有著柔弱無害的外表,實際根須蔓延,將花盆的所有空間都侵占。

    她思考鹿鳴秋的時間有些太久了,燕銜川猛然驚醒過來,皺了皺眉。

    她在懷念什么,那連半個擁抱都算不上的觸碰?只有高情感需求的人才會喜歡肢體接觸,喜歡與同類進行親密的互動。她不喜歡,也對此不感興趣。

    燕銜川思索了一會兒,試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太長時間沒有接觸其他人的身體,心里覺得異樣并且不經意地回想是正常現象。

    就像是一個人總是不曬太陽,突然中午出門逛了一圈,覺得不適應一樣。

    下好結論,她繼續清潔身體,對著鏡面嘴角上揚,還哼著歌。水聲和歌聲一起穿過隔音不好的磨砂玻璃門,鉆進鹿鳴秋的耳朵里,唱歌的人音準極好,她不用費力就辨認出,這是《卡門》的調子。

    看來今天的場面讓她很高興。

    精神變態很容易對一成不變的平靜生活感到無聊。鹿鳴秋有時候會在心里把燕銜川當成被圈起來的肉食動物,對方野性尚存,飽餐一頓會讓她平靜順從,但誰也不知道這份飽足感能持續多久。

    如果她失去興趣呢。

    燕銜川洗完自己,換上干凈衣服走出浴室,鹿鳴秋依舊在地上坐著,垂著頭,像是睡著了。

    她走到這人腳邊,蹲下身子,歪著頭去看。

    “金環到了,你去拿一下藥好嗎?”鹿鳴秋忽然開口。

    “可以。”燕銜川說。

    為了不被外面的人發現,她從窗戶跳出去,輕巧落在地上。內臟受的傷對她而言無傷大雅,在遠超常人的自愈能力下,現在只剩悶悶的異樣感。

    她走到路口,從戴著帽子的金環手里取回一個小盒。

    “黃雀還好嗎?”金環說,面上很擔憂。

    “應該還可以。”燕銜川想了想說,“還活著。”

    金環的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忽然又想起黃雀之前給他們打過預防針,說這位叫禮貌餅干的新成員,腦回路有些奇特,她說的話一律不用放在心上。他臉色復雜,“你……算了,讓她好好休養。”

    “謝謝關心,你也是。”燕銜川說。

    金環轉過頭,沿著來時的路離開。

    燕銜川沿著排水管爬上二樓,順著打開的窗戶鉆進屋里,鹿鳴秋抬起頭來看她,她的臉色無比蒼白,像是在雪地里凍了三天三夜。

    盒子里是一支針劑,燕銜川去洗了下手,“這要扎在哪兒呢?”

    鹿鳴秋把胳膊攤開,輕飄飄的話逸散在唇邊,“這兒。”

    她的皮膚很白,淡紫色的血管躺在皮膚下面,如同攀爬在墻上的紫藤。

    燕銜川用酒精擦了擦那一小塊皮膚,左手握上她的胳膊,右手拿著針管,將針尖對準血管緩緩刺了進去。

    藥液被全部推入體內,燕銜川把空掉的針管重新放回盒子里,看了一會兒重重喘息的人,她說:“我可以幫你洗澡。”

    呼吸聲停了一瞬。

    “你身上的血都干了,”燕銜川說。

    “謝謝你,我自己可以。”鹿鳴秋扶著墻站起來,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她的喉嚨里,但她最后只吐出來兩個字,“謝謝。”

    她慢騰騰挪去浴室,燕銜川默默盯了一會兒她的背影,確定這個人的確不需要自己幫忙,她才躺到床上。

    虧她今天心情不錯,又不怎么介意碰一碰別人,對方還不愿意,明天可沒有這種好事了。

    燕銜川翻了個身,拉開光屏上網。夜城忽然戒嚴的事已經鬧了起來,眾說紛紜,胡亂猜測事情真相。

    有人說他看到在環西路上有人當街上演急速追擊,或許和這事有關,也有人說是西區的幫派捅了婁子,犯到東野家手里,也有人說是上次宴會襲擊的后續。

    但沒有一個人對官方搜查隊也下場幫東野家找人這件事產生任何異議,看來他們土皇帝的地位早就深入人心了。

    上次機械凈土綁架塞拉博士,進去的幾個人全軍覆沒,他們體內都裝了自爆炸彈,見狀不妙直接自裁,沒給敵人抓住審訊的機會。

    這次行動失敗,責任歸不到燕銜川頭上,響尾倒是又發來幾句寬慰的話,讓她不要放在心上,被燕銜川嗯嗯啊啊糊弄過去。

    機械凈土的人對她這個下線成員倒是挺上心,就是不知道當他們發現這是個二五仔的時候,會是什么心情。

    她又往下翻了翻,一行字掛在熱搜尾巴上——影帝謝初曉身敗名裂宣布退圈。

    燕銜川:好耳熟的名字。

    她點進去一看才想起來,這是那個一起參加綜藝的虛偽男,雖然沒過幾天,但燕銜川早就把這人拋在腦后了。

    除了這些沒什么特殊的,大多是一些八卦新聞,塞拉博士身死的消息還沒傳出來,想必是東野家把這事壓了下來。

    他們正想著要靠意識分離藥劑賺大錢,塞拉博士是項目負責人,這時候她死了,對東野父子兩人來說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過了一會兒鹿鳴秋洗完澡回來,狀態看上去好多了,或許是藥劑發揮了效用,又或許是熱氣熏騰,她的臉上終于帶了點血色。

    “開個線上會議,我把此次行動得到的情報說一下。”鹿鳴秋說,“別扭頭,你也要參加。”

    開會的地點在分部基地,她們是以全息投影的方式過去。

    此次會議并不是所有人都來,只有參與這件事的人,博士,還有一個做了身份模糊處理的人,他看起來就是個人形的柱子,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一概不知,就連聲音也是處理過的假聲。

    “我搜了塞拉博士的記憶,得到了意識分離藥劑的制作流程和配方,稍后會把具體內容傳給博士。需要特殊說明的是,他們此前提到的特殊材料,是由人體內提取的一種激素,被塞拉博士命名為安靜因子,十個人體內才能提取出來一份,制作一支藥劑。”

    鹿鳴秋聲音沉肅,“而這種激素需要人受到極大的生理折磨才會分泌,因此所有人在試驗過后無一例外全部死亡。”

    “這才是東野家想要拉其他小家族入伙的原因,他們原材料供給不足,一個地區失蹤太多人說不過去,所以要擴大范圍。”

    “另一件事,就是東野和與塞拉博士合作,想要秘密殺掉東野正奇,不過如今塞拉博士已死,他原定的計劃應當會做出調整。”

    “最后一件,東野正奇與圣愈教會有勾連。”

    三件事說完,會議室陷入一陣安靜,有的在震驚,有的在思索,而燕銜川在發呆,并決定給對面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人起個外號,就叫他模糊人。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只有模糊人開口說道:“監視東野和的動向,如果他動手,我們最好趁機控制住他。黃雀,你去催眠,等局勢穩定下來,再扶持一個傀儡上位。”

    鹿鳴秋只垂眸思考了一瞬,就點頭應道:“好,我會安排。”

    “其他的事,你處理就好。”模糊人說完這句話就下線了。

    “博士,意識分離藥劑制作的事就交給你,我需要一份成本報告。至于完美版的藥劑,塞拉博士的實驗室里必然留有樣品,我會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拿到它。”

    “黑格,監視的事由你負責。”

    “金環銀環,你們去查東野家旁系的資料,看有沒有合適做傀儡的人選。”

    “還有其他意見或者建議嗎?”鹿鳴秋環視一圈后說。

    “有。”金環突然開口,“我們都想知道,你現在怎么樣了?”

    鹿鳴秋的神色緩和下來,“休養兩天就好,不用擔心。白格還好嗎?”

    黑格的聲音從播放器里傳出來,“不好,他不肯和任何人交流,也不和我說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哪怕是電子音也能聽出他語氣里的疲憊和憂慮。

    “需不需要我去看看他?”鹿鳴秋說,這就是要動用異能安撫的意思了。

    黑格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暫時先不用,他會挺過來的,他一向很堅強。”

    “有需要隨時通知我。”鹿鳴秋語氣柔和,“這段時期先靜觀其變,大家注意隱蔽,保證自己安全,散會吧。”

    退出全息投影,鹿鳴秋揉了揉額角,坐上床的另一邊。

    “我突然發現,你好像地位很高,一直在發號施令。”燕銜川側過身子,微微仰著頭看她,眼神透著驚奇。

    “我是負責人。”鹿鳴秋說,她對上人的視線,又補充了一句,“總負責人之一。”

    “哇。”燕銜川發出驚嘆的聲音,“好厲害。”

    “沒什么厲害的,我只是想得多。”鹿鳴秋說著,看了一眼旁邊的人,還想著如何處理失控的你。

    咚咚咚,門被敲了幾下,阿特莫爾的聲音從門后透過來,“出來吃飯了。”

    “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和希爾聊了會天,沒餓壞吧。”阿特莫爾從保溫袋里一個接一個向外掏餐盒。

    “她是東野家的人。”鹿鳴秋看了看桌上的四菜一湯,葷素都有,排骨裹滿醬汁,西紅柿在湯里沉浮,熱騰騰的包子摞在一起,瞧著不像速食。

    阿特莫爾挨個發了一次性筷子,才坐到椅子上,聞言只是挑了挑眉,“希爾是安保小隊長。”

    幾個人都沒有要問的意思,他就自顧自地接著往下說,“說起我和她怎么認識的,那可真是一段超級浪漫的往事。”

    “對,毛賊被抓住的往事。”哈珀翻了個白眼,很是無語地說:“這點兒事你恨不得見一個人就說一遍。”

    “你懂什么,這叫羅曼蒂克!”阿特莫爾一副不和人一般見識的表情,清了清嗓,“有一次我去賺點吃飯錢,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搶到公司頭上了,發任務那小子根本沒說和東野家有關系,害得我被十幾號人追,差點兒沒把腦袋給追掉了!”

    “我能吃這啞巴虧,轉手就把貨給賣了,白嫖了一波手續費,你猜手續費賺了多少?”

    燕銜川非常捧場地問:“多少?”

    阿特莫爾伸出三個手指頭,“三萬!不過那狗東西可把我坑慘了,我可是被安保隊追了整整一個月才消停,除了希爾,其余人都放棄了,她還鍥而不舍地抓我。”

    “我偷偷跟蹤過她,發現她周末會去福利院做義工,還給這些小孩兒捐款。你們這是什么表情,都不驚訝的嗎?這可是公司的人,竟然有這種善心,就跟一只貓和一群老鼠生活在一起一樣離譜。”

    “然后我想了個辦法,托了點兒關系,讓這筆錢最后的顯示是流進童心福利院里,所以她抓到我以后,還是把我給放了。”

    “所以你沒捐。”燕銜川說。

    “童心福利院是洗錢的地方。”阿特莫爾聳了聳肩,“只是表面看起來像個福利院。”

    他卷曲的金色頭發像是摘下豐收時的稻穗造就,阿特莫爾堪比電影男主角般帥氣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不解敬佩和得意混雜在一起的復雜表情,“真沒想到這世道上還有好人,她不知道就算捐款,這筆錢也到不了那些小孩身上嗎?”

    “她要是知道這么多,還會放你走?”哈珀吐出一口煙圈,“早一槍崩了你了。”

    “也是。”阿特莫爾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吃過飯哈珀就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走了,我自己有地方,不在你這兒呆。”

    “路上小心。”

    阿特莫爾也跟著她一起走,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兩個人。

    “我們不回據點嗎?”燕銜川問。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走。”

    她們兩個想離開要容易得多,只要給自己換張臉就好了,只是鹿鳴秋光吃飯就已經是勉強打起精神,如果要走,她恐怕沒走出幾米就會直接睡過去,還不如就在這兒好好呆上一晚。

    “好吧,都聽你的。正好兩間房,我們一人一個。”燕銜川說完這話,就去了左手邊的空房間,把之前待過的那個留給了鹿鳴秋。

    因為之前的床已經鋪好了,省的她再動手。

    這時候燕銜川又很體貼了,鹿鳴秋敢打包票地說,這人雖然有精神問題,但絕對要比大部分正常人要講禮貌得多。

    她甚至垃圾只扔進垃圾桶里。

    平靜的一夜過去,對于許多人來說,今晚是個不眠之夜,而造成這一切的幾人卻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正準備走,阿特莫爾就過來了,手里還拎著兩袋早餐。她是一番好意盛情難卻,兩個人只好又坐下來吃了頓早飯。

    末了鹿鳴秋說:“謝謝你,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你們要走?”阿特莫爾反問道。

    “對,我們在西區也有安全屋,繼續呆在這,萬一出事容易牽連到你。”鹿鳴秋說。

    “你們不是普通傭兵吧。”阿特莫爾冷不丁開口,盯著兩個人一齊注視的目光,他忍住頭皮發麻轉身就走的沖動,“一般的傭兵不敢找公司的麻煩,也沒有你們這樣的情報網。”

    “別動手,我不是挑釁的意思。”他兩只手舉過頭頂,示意自己毫無威脅,“我是想加入你們。”

    “我知道如果我猜對了,把話挑明,這條小命很有可能就要交代在這里,但我有一定要這樣做的理由。”阿特莫爾面露懇求之色,“拜托了,給個機會好嗎?”

    “那說說看吧,你的理由。”鹿鳴秋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是流浪者家族出身,不算大的一個家族,只有十來號人,就在夜城旁邊的曲塘鎮。有一天我跟著大人們去拾荒,回來的時候聚點已經空了,我的哥哥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整個聚點就剩他一個人。”

    阿特莫爾說得很慢,像是邊說邊回憶,又像是撕開過往傷口般不忍開口,“我問他怎么了,他說一隊穿著安保服的人把所有人都抓走了,他打傷了其中一個,就被他們揍了一頓,扔在這兒等死。”

    有那么一瞬間他看上去說不下去了,“其中一個人說,你把人打死了,還差一個怎么交差。另一個說,再抓一個不就行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財閥的人從來都不把我們這些下等人當人看。”阿特莫爾眼里跳動著慘然的恨意,“我們在他們眼里就是牲口,是物件,是能利用的垃圾!覺得煩了就趕到一邊,發現有用了就抓幾個走,是死是活他們根本不在意。”

    “我恨他們,恨他們每一個人。可我一個人有什么用?連公司的大門都進不去,當清潔工都沒人要,想要報復東野家,就連做夢都不切實際。”

    阿特莫爾扯了扯嘴角苦笑,語氣決然,“所以不管你們是什么人,只要是給財閥對著干,那就足夠了!我要加入,真的,讓我做什么都行,除了你們,我再想不到還有什么機會。”

    燕銜川一直凝視著鹿鳴秋,后者看起來沒什么表情,但她知道,這人心里一定很動容。

    反抗軍的一大部分成員都有著差不多的過往,她不會拒絕阿特莫爾。

    想到這兒,燕銜川的思維逐漸發散起來,她又沒有悲慘往事,為什么當時鹿鳴秋會同意呢。

    咦……?

    “理由是挺充分的。”鹿鳴秋說,表情沉靜從容,“那么你第一件需要知道的事,就是我們的組織叫什么。”

    “什么?”

    竟然這么容易?阿特莫爾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復道。

    “反抗軍。”鹿鳴秋說。

    阿特莫爾頓時睜大了雙眼,“真的假的?!不是,你為什么這么輕易就說出口了,不需要再問點兒什么,也不用考驗一下我嗎?萬一我是個間諜呢!”

    鹿鳴秋忽然笑了一下,語氣柔和,“沒關系,你現在要是想動手就死定了。”

    作者有話說:

    組織招新啦!

    鹿鳴秋(盤問)(盤問)

    燕銜川(在一旁看戲)(突然反應過來):怎么當時沒問我這么多問題,好奇怪啊。(戳一戳鹿鳴秋)太太,你為什么招我進來?

    鹿鳴秋(面不改色):因為我們組織需要一次能吃光十二寸蛋糕上所有奶油的人才!既然你發問了,那我就不得不告訴你,奶油星人就要入侵地球了,對付他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吃!

    燕銜川(驚喜交加):什么?沒想到我還可以抵擋外星人入侵,這一件得頂多少件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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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爆漿番茄8

    “哈哈哈!”阿特莫爾大笑幾聲, 仿佛聽到什么笑話似的,可鹿鳴秋一點兒神色變化都沒有,就噙笑著看他, 他笑了一會兒就斷斷續續停下來了。

    阿特莫爾咳嗽了幾聲,“我真不是間諜。”

    “我會判斷。”鹿鳴秋說。

    自從毒刺的事過后, 鹿鳴秋對自己的異能其實產生了一些不信任。長久以來,她依賴異能, 就像人依賴手腳, 她也從未想過異能會有不管用的一天。

    但毒刺給她敲了一個警鐘, 也給組織上了一課。從他腦子里挖出的裝置經過測試得出,這是一個記憶偽造儀。

    人的記憶其實很主觀,假使一個人被催眠,灌輸進不屬于他的記憶, 讓他潛意識里相信自己有另一段經歷, 那他腦海中的畫面也會隨之改變, 大腦會編織出一段符合想象的記憶。

    可判斷一個人是否說謊, 除了讀取記憶這個最簡單方便的方法以外,還有許多手段。

    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有異能。

    測謊儀已經發明了幾百年, 而微表情觀察幾乎是每個刑偵專業的學生都會學習的課程。

    鹿鳴秋自然也學過,她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后來仔細回想,毒刺的表現的確有異常之處, 可她當時太過依賴異能, 信任它的判斷,忽視了眼睛接收到的內容。

    阿特莫爾搓了搓手,“好吧, 那加入你們還需要什么嗎?有特長?”

    鹿鳴秋注視著他的雙眼, 語氣依舊溫和, “說說你的特長吧。”

    “市面上流通的槍械我基本上都能用,槍法還可以。對夜城很了解,有一定的人脈,嗯……我想想,還有,還有,”阿特莫爾沉吟著,“我的車技很好,摩托車汽車不管什么型號都能開,一些簡單的家具都能修,車也能修,對了,我還會做飯。”

    “還有!這個,會打牌算嗎?撲克麻將我都挺厲害的,朋友說我靠打牌都能賺錢糊口。”

    “我們可以一起打牌。”燕銜川說著,又補充了一句,語氣誠懇,“如果你一會兒還活著的話。”

    阿特莫爾表情復雜,“謝謝你,我努力一下。”

    “盡管你可能有一定的心理預期,但我還是要重復說明一下,你要知道,假如你加入我們,就意味著你要與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一波人敵對。”鹿鳴秋說,“反抗軍沒有退休的成員,只有犧牲,你明白嗎?”

    阿特莫爾倒是很灑脫地笑了笑,說:“這個我從不擔心,人遲早都要死的,那我寧愿這條命死的有價值一點兒。而且干賞金獵人也不是個輕松活,賺得多,仇家也多,因為眼力不好惹錯人死的簡直數都數不清。”

    他半是感慨地嘆氣,“畢竟這個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

    這話說的不對,燕銜川在心里反駁,起碼上層人的命還是很金貴的。畢竟為了東野正奇長生不死的野望,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他一個人身上背負的命,少說也得有幾百條。

    “還有一個條件。”鹿鳴秋輕聲說,“你的腦子里要被放入一個精神烙印,如果你背叛組織,我會知道,你會死。”

    “你是異能者?”阿特莫爾吃驚地反問,喃喃自語道,“怪不得你們兩個人就敢闖華倫大廈。”

    “你不會也是吧?”他轉過頭看向燕銜川。

    “不是哦。”燕銜川支著下巴,“我和你一樣,是個沒有任何特殊的普通人。”

    鹿鳴秋:……

    她是不是不知道有個詞叫欲蓋彌彰,還有個詞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阿特莫爾露出一種不是很信但姑且信一下的表情。不過對方的確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不論是一個還是兩個都沒區別,普通人在異能者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可以,我沒問題。”他說,“這個要怎么放?我是要睡一覺還是怎么,看個會擺動的表之類的?”

    “已經放完了。”鹿鳴秋眨了下眼睛。

    “啊?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阿特莫爾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在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鹿鳴秋的眼里流露出笑意,“你現在就是反抗軍的外圍成員了,有一段考察期,什么時候通過了,我會告訴你的。”

    第二次見面……那不就是在之前說見面聊的廢棄加工廠嗎?他竟然什么都沒發現!

    阿特莫爾張大了嘴巴,臉上是茫然和難以置信的真實寫照,“等等,”他忽然反應過來,“那哈珀她也?”

    鹿鳴秋點頭,“只是為了防止你們泄露消息,并不會對她造成實質性傷害。等哈珀離開夜城,我會把烙印收回。”

    阿特莫爾松了口氣,“那就好。”

    他吸氣又吐出,像是在平復心情,最后還是沒忍住低聲說道:“異能者,真是很厲害,防不勝防。”

    鹿鳴秋一直在觀察他的神色,見狀臉上帶著歉意說:“我要向你道歉,未經允許就……”

    “沒關系,可以理解。”阿特莫爾擺了擺手,“畢竟你們,不對,現在應該是我們了,也是為了任務的安全性考慮。”

    “哎,要是我也是異能者就好了……”

    “那你們還是要走嗎?”阿特莫爾揉了揉臉,剛剛一瞬間的沮喪被他揉開,重新化作振奮的精神狀態。

    “沒錯。”

    臨走前鹿鳴秋提醒說:“最近不會很太平,小心一點兒。”

    兩個人離開這間二層小樓,順著街往里面走去。路上燕銜川問:“就這么直接走,把他放在外面自由活動?”

    “黑格在監視他,而我也不是簡單只放了一個烙印。”鹿鳴秋說,“我說過,如果他泄密,就會死。”

    “這也是你異能的一個用法?”燕銜川說著,感嘆道,“真是很好用。”

    “說起來,你是什么時候覺醒異能的?”她好奇地發問。

    路上的行人不算多,西區有一半人只喜歡在晚上活動,薄霧輕飄飄地彌散在空中,霧里帶著淡淡的機油味兒,以及巷口早餐鋪中傳出的食物香氣。

    她們兩個并肩走著,閑適地就像是早起約好一同散步的友人,氛圍融洽。

    “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法律規定,omega17歲成年,正好是高中畢業的年紀,大多數o在這時候就會定下婚約,到20歲就結婚。”

    “我在學校有一個朋友,她不想嫁人,或者說,不想太早嫁人,但是家里不同意。”

    鹿鳴秋半垂著眼,說話的聲音比身邊的晨霧還輕,“我去了她的訂婚宴,第二天,又參加了她的葬禮。”

    “她的家人說,她是失足墜樓,但我不信。我動用了家里的關系,把那個訂婚對象抓過來,問清了她的死因。”

    “她死在床上,死于性虐。”

    “我很抱歉。”燕銜川說,帶著關心。

    鹿鳴秋忽然笑了下,搖了搖頭,“不,你才不會。”

    她抿了抿唇,輕飄飄地說,“其實我們的關系沒有那么好,她是三等公民出身,因為窮,在學校里有些受排擠,我偶爾會幫她幾次,僅此而已。”

    “但就是那一瞬間。那個男人,那個alpha,他一點兒悔恨都沒有,叫囂著她是他的所有物,想干什么都行,她家里人也收了錢,默認了這個說法,叫我不要多管閑事。”

    “我看著他,心里就想,怎么不去死呢?”

    “我猜他死了。”燕銜川說。

    “沒錯。接著我發了燒,醫生看過說是受了驚嚇,實際上是覺醒了異能。”鹿鳴秋說,“很突然的過程,也沒有預兆。”

    或許是她那一瞬間的渴望太過強烈,又或許是她積壓著的數不清的質問與不甘燃燒了她的靈魂,那火焰足夠旺盛,才凝聚出能滿足她野望的利刃。

    燕銜川并沒有發表什么觀點,反而停下了腳步,在賣漢堡薯條的快餐店買了兩個草莓甜筒,遞給鹿鳴秋一個。

    “吃甜食會讓心情好一些。”她說。

    “我看起來像是心情不好的樣子嗎?”鹿鳴秋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粉色冰淇淋球。

    “看起來不像,但提到逝去的人,人總是會感到心情沉重。”燕銜川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仿佛也很憂愁似的,“可憐的人,愿她下輩子可以有自我選擇的權利,有一段美滿幸福的生活。”

    冰淇淋充滿著劣質香精味兒,甜的膩人,鹿鳴秋卻把它一口口吃光了,她淡淡道:“希望吧。”

    雖然她不覺得說這話的人是在真心替逝者感到惋惜。

    但她的確很體貼。

    “為什么我們這么多據點啊?”

    站在一個新兩居室里,燕銜川由衷地發問。

    “需要的時候自然會有。”鹿鳴秋難得發自內心地彎起眼睛,“這是其他成員負責的任務。”

    說完這句話,她后知后覺地反應到,最近幾次真心想要笑出來,都是和眼前這人有關。

    說是為了安撫對方情緒,但自己似乎也有些過于放松了,怎么什么隱私都往外說。這些往事,她連蘇虹都沒告訴過,組織里的其他人更是沒有,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燕銜川身上好像有一種魔力,正是因為她什么都不在乎,自己才松了口。就好像人喜歡對陌生人傾吐心事,不正是因為如此嗎?

    只是,她看著正四處走動,像是在巡視新領地的人,看她拿起空的餅干盒搖晃,看她試沙發的柔軟程度,升起來的警惕心,忽然又緩緩消失了。

    她心里藏的事太多太多,像是一汪沼澤,拉著她的腳下墜,有一個能傾訴的人,而且她還不會胡亂點評,這種體驗實在難得。

    “我的事不要告訴別人。”鹿鳴秋還是這樣說了一嘴。

    “我很有誠信的。”燕銜川做了個拉拉鎖的手勢,“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作為交換,我是不是應該說個我自己的。”她一臉鄭重地說,“互相持有對方秘密的關系才是最穩固的。”

    “那你有什么秘密?”鹿鳴秋眼神微動,狀似隨意般問。

    “我……”燕銜川張了張嘴,忽然卡殼了,我了半天,最后憋出來幾個字,“……我不知道。”

    “我是個光明正大的人,沒有秘密。”她像是給自己發獎杯一樣下出結論。

    鹿鳴秋:……

    “正常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你怎么會沒有呢?”鹿鳴秋徐徐善誘,“你再仔細想一想。”

    “你說的很有道理。”對方的話深深打動了她,燕銜川思索一番,“我有秘密,但我得想一想。”

    她不是原主的這件事不能說,雖然這是實打實的秘密,但燕銜川寧愿說一點兒和自己密切相關的事物。

    什么被稱作秘密,不為人所知的,哪怕最親密的友人與愛人,哪怕留著相同血液的父母都不曾知曉的東西。

    嚴格意義上來講,她沒有友人。當然,她有一些“朋友”,但那是對方自顧自認為的,她可不承認。

    愛人,那就更沒有了。

    至于父母……

    “我的確有一個秘密。”燕銜川說著,又點了點頭,“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鄰居家有個男孩,總是執意找我說話,在我明確表示過拒絕的前提下,依舊非要我陪他玩,很幼稚,很討厭。他的父母也縱容他,說一些小孩子就應該彼此親近的蠢話。”

    她用平淡無波的口吻說,“他就像一只池塘里的青蛙,只知道呱呱大叫,所以我把他推進了池子里。”

    “放心,他沒死。”燕銜川勾起嘴角,心情很愉悅似的,“附近有成年人,我過去叫了人,說他失足掉進水里了。”

    “真可憐啊,被撈上來的時候他渾身發抖,哭嚎得像是快死的小耗子。”她嘖了一聲,“爸媽帶我去看望他,然后我偷偷和他說,要是再來煩我,下次我可不叫人來救了。”

    “之后他再也沒來找過我。看來這人也不是聽不懂話。”

    父母明確告訴過她,故意傷害別人或者小動物都是不對的行為,所以這件事她瞞著兩人,還因為做了好事得到一頓夸獎,和一頓大餐。

    “唉。”燕銜川感嘆道,“我真喜歡做好事啊。”

    她說的真心實意,也沒有編假話的痕跡。

    鹿鳴秋同樣相信她不會在這件事上造假,那么話里的內容就很值得推敲了。

    拋開她經典又單純的惡意外,鄰居?燕家怎么可能有鄰居。

    燕銜川不是私生女,她從小就生活在燕家大樓里,能被稱之為是鄰居的恐怕只有窗外的云彩。

    而且她不是失憶了嗎,一個失憶的人,會如此精準地回憶起小時候的事嗎?

    如果她是燕銜川,這些事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她臆想的?多重人格患者的不同人格會有各自的經歷,可她根本不是。

    如果她不是燕銜川,DNA對比結果卻顯示是同一個人。

    鹿鳴秋望著這個人,突然有種念頭,想大聲質問她說,你知道自己的話漏洞百出這件事嗎。

    兩人視線碰撞,她忍下了所有即將脫口而出的疑問。

    “現在我們扯平了,一人一件。”對方瞧著很高興似的。

    她絕對不是因為扯平而高興,而是因為找出了一件正常人都該有的秘密,證明她“普通”而高興。

    鹿鳴秋很清楚這一點。

    但是她強行讓自己忽視掉那些不合理的細節,她也說不明白為什么,也許是因為想有一個能肆意傾訴秘密的對象。

    “我突然想起來,你有一件答應我的事沒做。”燕銜川坐在沙發里仰著頭看她,眼巴巴的。

    “什……啊,請你吃甜點對嗎?”鹿鳴秋說,“但是西區沒有高檔甜品,這里的原料廉價,做出來的東西并不如外面的好吃。不然等一等?”

    “可我現在就想吃。”

    可以,現在她徹底像是在撒嬌討糖的幼童了。

    有種說法是,精神病患者會比普通人更加純粹,也許是因為少了一些東西,所以剩下的性格更加突出。

    因為認識了燕銜川,鹿鳴秋最近一有時間就在閱讀這方面有關的書籍,腦子里裝了許多理論知識點,而這人就是她的實踐教學對象。

    燕銜川盯著人,可憐兮兮的,嗷嗷待哺的,她知道自己做出什么表情來更惹人憐愛。當做錯事時,或者想要得到什么,她就擺出這幅表情,無往不利,百發百中。

    這次也是如此,她沒擺上一分鐘,對面的人就妥協了。

    “走吧,帶你出門。”鹿鳴秋說。

    兩個人都換了一張臉,不是之前入侵華倫大廈的面容。投影裝置里面存了三張臉,全是按照她們的五官骨相設計出來,最貼合最完美的長相,而且擁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平平無奇。

    長得漂亮引人注目當然是好事,可對于她們這樣的特殊工作者來說,就是大大的壞事了。

    兩人步行走出西區,主街上的路卡還在,那位有著鋒利氣質的希爾隊長正站在路旁,盯著手下人挨個檢查過往的車輛人口。

    她倆自然也被檢查了一番,兩人沒帶武器,新的身份底子干凈,很快就被放走。

    走出西區,那種彌漫不散的隱約臭味兒才從鼻尖消失。

    燕銜川都聞習慣了,差點兒忘了干凈新鮮的空氣是什么味道。

    她不能指望流浪漢和醉鬼們講素質,懂禮貌,也攔不住他們每一個人吐在路邊,或是轉身對著墻排出體內多余的水分。

    走在逐漸明亮起來的街道上,燕銜川深吸了一口氣,“我們不能換個據點嗎?就回之前的房子。”

    “可以換出西區。”鹿鳴秋說,“但不回之前的地方,再換一個。我們去見阿特莫爾的時候沒有遮掩身份路線,之前的據點已經不安全了。”

    “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隨地解決問題,不覺得很沒素質嗎?”燕銜川忍不住抱怨,“他們自己也在西區住,就不能愛護一下環境?上過小學的人都知道不要隨地大小便。”

    “他們沒上過學。”

    “啊?”

    “學費很貴,四等公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會選擇供自己的孩子讀書,而哪怕只有一個人,學習的費用也足以拖垮一個家庭。學校的教材是要買的,虛夢裝置也要指定款,定制的校服,專門的食堂,每一樣的價格都抵得上他們一個月的收入還要多。”

    鹿鳴秋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語氣淡漠,“越學不到知識,就越走不出原有的環境,他們只能重復父輩的生活,一輩子在底層打轉,要么拾荒,要么偷竊,要么加入□□做點兒違法亂紀的勾當。”

    “基礎教育不是免費的嗎?”燕銜川有些不解。

    她活著的時候就是這樣,額外的興趣班需要家長花錢,但基礎教育是免費普及的,甚至要求適齡兒童都要去讀書識字,掌握一定量的知識。

    科技更發達的這里,反倒沒有了這項規定。

    “免費?”鹿鳴秋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她的語氣并不激烈,只是很輕的嘲諷,“你知道最好控制的人是什么樣的嗎?蠢人。”

    “再無用的知識也能開拓人的眼界,知道的越多,思想就越成熟。掌權者不需要聰明人,他們做聰明人就夠了。”

    鹿鳴秋目光漠然地說:“他們只需要蠢人,只有蠢人才最聽話。”

    “所以盡管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底層的居民也不會覺得不公平,他們只會抱怨為什么自己運氣不好,出生在下層。同樣不會覺得財閥們掌控金錢權勢有什么不對,上層人擁有這些不是應該的嗎?他們的生意遍布各行各業,有錢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財閥的錢是用底層人的血換來的。”

    “這個世界真糟糕啊。”燕銜川說,“好在東西還是很好吃的。”

    鹿鳴秋失笑,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喃喃道:“是啊,真是個操蛋的爛透了的世界,有時候真想一把火直接燒干凈。”

    “你說臟話!”燕銜川驚詫地扭過頭,像是瞧見了飛在半空的羊,“你竟然說臟話?”

    “人都會說臟話。”鹿鳴秋說,“這件事這么讓你驚訝嗎?”

    “可你說臟話。”燕銜川用充滿新奇的目光看向她,比第一次見對方還要驚奇。

    “你再看我不看路,就要撞到路燈上了。”鹿鳴秋無奈地說。

    直到兩個人坐在溫馨明亮的甜品店里,坐在暖黃色的沙發上,面前還擺著一份提拉米蘇,燕銜川還時不時看她一眼,用那種盯著會飛的羊的目光。

    “你不吃了嗎?”鹿鳴秋嘆氣。

    “吃,我吃。”燕銜川說著,還是看個不停。

    “不然我們還是走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吃東西的樣子。”鹿鳴秋說。

    燕銜川立刻扭過頭,盯著桌上的甜品不動了。

    作者有話說:

    鹿鳴秋:今天我們來交換秘密,我先說,我有瞪誰誰嘎的超能力

    燕銜川:好,那我也說一個,我有手動讓人嘎的超能力

    鹿鳴秋:我能一次做三百個俯臥撐

    燕銜川:我能憋氣十五分鐘

    鹿鳴秋:我不信你的

    燕銜川:我也不信你的

    于是兩個人開始做運動,一個把腦袋浸水盆里,一個瘋狂做俯臥撐,鹿鳴秋做了四百個,燕銜川憋了二十分鐘,最后這場比賽以雙方都昏倒在地告終,完美。

    第28章 爆漿番茄9

    過了一會兒, 燕銜川慢吞吞吃著甜點,又碎碎念般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說臟話。”

    鹿鳴秋:“……我會用十五種語言說去死吧傻逼,你要聽嗎?”

    “真的嗎?”燕銜川噌地扭過頭, 雙眼亮晶晶的,像是吃了興奮劑, “你能不能教教我,唉, 我就不會說臟話, 時常因為太有禮貌受人欺負, 別人罵我,我都沒辦法還嘴。”

    通常情況下,恐怕那人也沒有罵第二句的可能了吧,雖然不會還嘴, 但會還手是嗎?

    鹿鳴秋忍不住腹誹了一番, 搖了搖頭, “好孩子是不會說臟話的, 有禮貌是一件好事,如果下次有人罵你, 你可以告訴我。”

    燕銜川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下來,反倒是思考了一會兒說:“如果罵回去,是不是就不能動手了?”

    “那要看事情發展成什么樣兒。”鹿鳴秋回答。

    “那還是算了。”燕銜川把最后留下的櫻桃放進嘴里, 因著酸甜可口的味道瞇起眼睛, “不能拔下他的舌頭,我會很難過的。”

    真是教科書般的完美回答,鹿鳴秋想著, 沒做任何點評。

    “你真的不給自己點一份嗎?”她咬著叉子說, “你平時的運動量那么大, 吃點兒高熱量食物是完全沒問題的”。

    “不吃,我是易胖體質。”鹿鳴秋說。

    “哎,明明自律的人比瘋子更可怕。”燕銜川說。

    甜品店的空凋給得很足,在室外溫度幾乎能烤熟雞蛋的情況下,室內涼爽的如同初春的清晨。

    蜂蜜奶油的香甜氣味兒環繞鼻端,連地板也是軟軟的米色,角落里一絲灰塵也看不到,衣著整潔的侍者端著餐盤,輕聲細語地給客人送上餐點。

    明亮潔凈的玻璃窗外,往來的行人亦是穿著考究,妝容精致,撐著傘將火辣的陽光擋在外面。

    東區與西區只隔了一座跨江大橋,卻像是天上地下兩個世界。

    她們昨天還住在西區的破爛出租屋里,今天就坐在高檔甜品店內,享受著一份價值數百上千信用點的蛋糕。

    鹿鳴秋給服務生劃去一份小費,得到了對方更加燦爛的笑容。

    ——能享受這些,最根本的決定因素就是錢。

    所以她們即便沒穿名牌成衣,也會被人誤以為是手工定制款。同樣的裝束,在西區是邋遢,是破爛,是便宜貨,在東區是不羈,是自由品味,是體驗生活。

    鹿鳴秋早就見慣了這一切,也過了因此憤世嫉俗,把一切不滿都擺在臉上的年紀,只是,她望著身旁人高高興興的臉,又覺得起碼有錢也是一件好事。

    她面前擺著一杯奶茶,和半杯涼開水,前者是旁邊的人點的,后者是她自己要的。

    鹿鳴秋鬼使神差的,拿著吸管喝了一口,半透明的金褐色小料沿著吸管落進嘴里,牙齒咬過,是一種微甜的柔軟彈性。

    其實,是挺好吃的。

    “好不好喝?”燕銜川注意到了這一幕,做賊似的湊過來。

    鹿鳴秋點頭。

    “偶爾吃一點兒有什么關系,這么美味都不嘗一嘗,豈不是白活了嘛。”燕銜川抬手招來服務生,指著桌上的懸浮屏菜單,在上面又點了四五樣小蛋糕,“每個都要兩份。”

    “我吃不了那么多。”鹿鳴秋無奈。

    “剩下的我可以吃。”燕銜川說。

    對方就不再說話了。

    鹿鳴秋是個極其自律的人,燕銜川有限的生涯里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

    逃生游戲里什么都有,最不缺的就是瘋子,但鹿鳴秋,要怎么形容,她對于自我的控制簡直達到了一種非人的地步。

    她有一張計劃表,每天固定時間鍛煉,她不吃高熱量,重油重辣的食物,學習、閱讀,她把自己從早安排到晚,連放松時間也是固定好的。

    重點不是這張表,而是她每天都照著上面的計劃執行,沒有休息,沒有放假。

    燕銜川自己絕對做不到,她不是一個有計劃的人,更愛隨心所欲的行動。在完成某些事時,她也可以做出計劃,但要她像鹿鳴秋那樣,恐怕第三天她就會直接把提出這個要求的人干掉。

    像個機器人,真不明白是什么支撐她幾年如一日地堅持。

    燕銜川搞不懂她,也搞不懂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就像是她腦子里少了一個處理器,不能理解。

    為什么把人推進池子里是錯的,為什么指出話里的邏輯錯誤是錯的,為什么拒絕別人要道歉,為什么傷心時要安慰人,什么是傷心,幾句話而已,到底有什么魔力,難道說了以后死去的人就能復生,已經發生的事就能倒退?

    不明白。

    她記住這些規則,就像記住一加一等于二。

    看到人流淚要說我很抱歉,你還好嗎,拒絕團體活動要說抱歉我有安排,有人遇到困難要提出幫助,做出成績要夸,失敗了要鼓勵……

    她對著鏡子練習自己的表情,得到父母的認可,再用這些規則融入進人群中去,就像她和其他人并不不同。

    哪怕再過一百年她也無法理解,但是,糖霜在舌尖融化的滋味一如既往,她喜歡甜食。

    兩個人吃光了桌上的所有東西,準確來說,是燕銜川一個人把它們都解決完畢,正準備要出門的時候,一個服務生走過來,遞上兩把遮陽傘,“外面太陽很曬,請帶上它吧。”

    多么貼心周到的服務,服務員掛著禮貌可親的笑容,把遮陽傘放到她們手里。

    物理遮陽永遠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兩人撐著傘在路邊站了一會兒,鹿鳴秋抬手招停一輛出租車,報了個地點。

    新的安全屋和之前的幾乎沒什么區別,精裝修的樣板房,沒有使用過的痕跡,可能是新租的,也有可能是新買的。

    兩個臥室,一人一間,燕銜川選了小一點的,沒有自帶衛生間的次臥。

    她大可以選擇主臥,鹿鳴秋不會不同意,或許是處于習慣,出于她對社會規則的合理運用,燕銜川幾乎沒有猶豫就選了現在的房間。

    盡管車內有空調,她并沒有暴露在太陽底下多久,但高溫還是讓燕銜川出了一身汗。

    她去浴室沖了涼,家居服也是新的,正掛在衣架上,被她拿下套在身上。

    燕銜川踩著拖鞋,把自己摔在柔軟的床上,偏過頭透過窗戶去看外面的云彩,翻滾的,雪白的,像是一團團棉花糖。

    不同的世界,天空似乎都一樣。

    她在床上滾了兩個來回,又爬起來,溜到客廳打開電視,搜鹿鳴秋的電影看。

    平靜的,安穩的,一成不變的生活過了兩天,成功把燕銜川過成了一個躺在沙發上眼神空洞的咸魚,并以每天十遍以上的頻率問房子里的另一個人,還沒消息嗎,什么時候行動,且諷刺東野和是個不敢下手的慫貨加文盲,不知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典故,怪不得一直被東野正奇壓在下面出不了頭。

    鹿鳴秋默默評估著她的精神狀態,心里正考慮要不要帶她出門溜溜彎,放放風,順便解決掉幾個作惡的違法分子,好讓這人打起精神來。

    然后她就收到了一條短訊。

    鹿鳴秋走到人旁邊,唇邊露出一抹笑容,“要不要出門逛逛?”

    燕銜川回了一個不感興趣且毫無波動的眼神。

    “阿特莫爾說他接了個任務,正好讓我們去看看他的身手。”鹿鳴秋聲音溫柔地說。

    “什么任務?”燕銜川抬了下眼皮。

    “好像是對付小幫派之類的,如果你不想去,我就回絕了。”鹿鳴秋說著,抬起手就要在懸浮屏上打字。

    “去!”燕銜川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我要去!”

    “記得帶把槍。”鹿鳴秋提醒道。

    燕銜川矯健得如同峨眉山的猴子,噌地從沙發上竄起來,拉開抽屜拿了把槍,又給鹿鳴秋遞過去一個。

    安全屋自帶代步工具,有汽車和摩托車兩個選擇,這次她們選了后者。

    鹿鳴秋坐在前面,給車打火,燕銜川坐在后面,摟住她的腰。

    很細。

    急速行駛帶來的風吹散了熱度,也將鹿鳴秋身上的味道吹到她的鼻端,是洗發露的香味兒,和她在南津市聞到過的一樣。

    一個普通安全屋是不會準備專門牌子的洗發水,這必然是鹿鳴秋特意要求的。

    說起來,她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燕銜川來到這個世界這么久,只聞到過一次信息素,是談義遠的太太身上的。她接觸過的幾個omega,都是在拍攝綜藝時,他們都注射了抑制劑,不會讓自己散發信息素。

    而平時生活里碰到的人,應該要么是beta,要么alpha,但這兩個她都分不清,久而久之,要不是和鹿鳴秋之前聊到omega的事,她都忘了這是個性別復雜多樣的世界。

    她從內部通訊里對鹿鳴秋說:“腺體摘掉之后,還能產生信息素嗎?”

    鹿鳴秋的聲音很平靜,“不會了,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就是突然好奇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燕銜川說,“那你能聞到別人的信息素嗎?”

    “理論上來說可以,但是會很不明顯。”鹿鳴秋輕笑了一下,“至于我的信息素,非常普通,怎么形容呢,嗯……剛烤好的面包?”

    “那很好吃呀!真可惜。”燕銜川砸了咂嘴,又重復道,“真可惜。”

    “我的信息素抑制劑好像要到期了。”她騰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頸,一片平滑,什么也沒摸出來。

    “晚上我讓人送過來。研發部出品,一次能管半年。”鹿鳴秋說。

    這點也很奇怪,這個社會還是推崇自由自主的,按理說信息素是人體自然的一部分,但不論a還是o,都會選擇把它隱藏起來。

    為了讓自己更有人性?所以把更像動物的一面隱藏起來。

    燕銜川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她永遠也別想搞懂這些人。

    阿特莫爾給出的地點在西區的最左邊,低矮的樓房將這片空間擠得密不透風,最底層的一樓都是商鋪,掛著各種各樣的招牌。

    因著是白天的緣故,燈管沒通電,銹跡斑斑的金屬框看起來就格外明顯。幾個穿著破爛的流浪漢橫七豎八地睡在硬紙殼上,彼此抱著對方的臭腳,黃白相間的嘔吐物就躺在不遠處的地上。

    燕銜川看了一眼,干嘔了一下,連忙把頭轉了過來,“應該戴一個防毒面具過來的。”

    鹿鳴秋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掏出一個口罩遞了過去。

    燕銜川連忙把它戴在臉上,過了一會兒她說:“雖然我很想謝謝你,但有時候嗅覺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根本沒用,她還是聞得一清二楚。

    倘若是在副本里,這點兒環境上的困擾根本不算問題,干尸張嘴吼出的口氣,腐敗的身體,比這要慘烈一千倍,她照樣能面不改色地迎面打回去。

    但這不是副本,是現實世界,燕銜川也在一點點找回一個普通人應該有的行為表現。面對臟污感到惡心是正常情況,所以她皺起眉頭,露出嫌惡的表情。

    “我看到阿特莫爾了。”鹿鳴秋說。

    燕銜川立刻轉移了注意力,緊皺的眉頭也松開,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阿特莫爾正在一家修理鋪外面來回踱步,嘴巴快速張合,臉上浮現出一層怒火。

    “他在打電話嗎?”燕銜川問,她不會讀唇語。

    “他在問候對面人的族譜。”鹿鳴秋說,“現在在關心對方的身體健康。”

    她們走過去,燕銜川聽到了最后一句話。

    “對,你就讓人干爛屁股吧,沒種的孬貨 !”阿特莫爾呸了一聲,怒氣沖沖地轉過身,瞪著莫名其妙盯著他的兩個人,“看什么看,沒見過罵人嗎?”

    “是我。”鹿鳴秋言簡意賅地說。

    不一樣的臉,但是同樣的聲音,阿特莫爾驟然反應過來,“你們換了個臉?這么快?”

    “一個小裝置。”鹿鳴秋回答,“等你轉成正式成員也會有的。”

    “大組織就是福利好。”阿特莫爾不由得感嘆了一句。下一刻他回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么,眼神立刻飄忽起來,戰術性清嗓,“我剛是和一個垃圾打電話來著。”

    提到這兒,他的臉色又忿忿起來,“真是一到關鍵時刻就能看出來這些人到底是什么貨色,個個跑得比家里著火了還快,指望他們能講情義,我都如不指望路邊的野狗張嘴說人話。”

    “是這么一回事,我認識一個朋友,她平時是給血鴿幫運貨的,不是什么危險性很高的東西,運的是吃的。”阿特莫爾補充道,“她是開快餐店的。”

    “血鴿幫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就不介紹了。但他們上個月截了老頭的一批貨,老頭是西區專門管娛樂場的。具體是什么貨我也不知道,他們一個強龍一個地頭蛇,爭搶地盤也就算了,挨不著我們。可老頭的人把小林抓走了!”

    “就因為小林和血鴿幫的一個成員是戀愛關系,他們拿血鴿幫的人沒辦法,就把小林抓走出氣,要把她強制改造成性偶!”

    “被老頭抓走的人,沒一個能活下來的。我見過他們那兒的人,沒日沒夜的接客,賺不到什么錢,沒幾個月就把身體熬壞了。”阿特莫爾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這段話來。

    “而她那個混賬男朋友,連屁都不放一個,我去找他,他直接就說和小林分手,他倆沒關系了。”

    阿特莫爾咬牙切齒,一拳頭砸在了墻上,“真是畜生!我早瞧他不順眼了。”

    “你要去救那個小林是嗎?”燕銜川歪了下頭。

    “對。”阿特莫爾深深呼吸,讓自己稍微平靜下來,“其實我都打通好關系了,知道小林被關在哪兒,她就是個普通姑娘,也不會有幾個人看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半個真心的苦笑,“要是太麻煩,十萬火急,我發的消息就是求救了。”

    “有個廢服裝廠,被老頭改造成診所,他們有自己的義體醫生,專門把掠來的人改裝成性偶。”阿特莫爾指了指北邊,“我們邊走邊說。”

    “服裝廠平時沒什么人,也沒有不長眼的小混混過去找麻煩,這兒的人都知道那是老頭的地盤,沒人嫌自己命太長。”他說。

    “小林過段時間就會被送過來,醫生要先治好她身上的傷,因為這幫王八蛋肯定會對她動手,然后才開始進行改造,植入芯片。”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燕銜川問,“你很在乎她。”

    “認識一年多了。”阿特莫爾說,把手揣進兜里,一頭金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做的炸雞和別的店賣的就是不一樣,我總去她那兒吃飯。”

    燕銜川又等了一會兒,才說:“沒了?”

    “沒了。”阿特莫爾說,“我們是朋友啊,這個理由就足夠了,和認識多久沒關系。”

    “不像某個人渣,他們在一起三年,據說都要領證了,垃圾,比垃圾還垃圾!”

    燕銜川:“垃圾之王?”

    鹿鳴秋抿了下唇,忍住不合時宜的笑意,給她遞了個眼神,叫她不要亂說話。后者閉上了嘴,眼神無辜。

    “你確定一會兒不需要幫忙嗎?”她說。

    “真的不用。”阿特莫爾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側腰,“我是有備而來的,而且我也不是喜歡逞能死要面子的人,就把這個當考核吧。主要是沒有考核,我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

    “你自己決定就好。”鹿鳴秋說。

    “放心,我很有分寸。黑市醫生那兒平時只有一個助手,就算他們運人過來,最多也就只有兩個人,這幾個我完全能搞定。”阿特莫爾自信地說。

    “把小林救走以后,你打算怎么安置她?”鹿鳴秋又問,“惹了老頭的人,你又要怎么辦,他們聽上去就不像是好說話的幫派。”

    “那要看小林怎么選,如果她想離開夜城,我能找到門路送她走,其實換個地方安家也挺好的,她有吃飯的手藝,在哪兒都能過好日子。夜城……”阿特莫爾語氣諷刺,搖頭說道,“夜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如果她不想走,我也認識能幫人整容換臉的醫生,這樣她就只能頂著新臉生活了。”他說,“不過總比再被報復一次,丟了命要強。”

    他想得很周到,而且把選擇權留給了小林自己,不是自己一廂情愿地去替她做決定。

    “就是那個服裝廠。”阿特莫爾沖街盡頭的灰黑色建筑揚了揚下巴,“我們先在這兒等一會兒。”

    他帶頭走進了一家賣虛夢卡帶的店。

    店面不大,擺放得也有些雜亂,柜臺后面坐著一個帶著耳機的年輕男人,雙手在光屏上一通亂按,幾乎要按出重影來,頭也不抬地說:“想買什么自己看,后面有機器,免費體驗三分鐘,超時必須買。”

    阿特莫爾當然不是來買東西的,所以他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拉了個矮凳坐著,觀察路過的每一輛車。

    燕銜川倒是很有興致,她就看過一次虛夢,體驗很差,不過后面又研究了一下,虛夢的內容很廣泛,不只包括真人視角錄入的視頻,還包括虛擬場景,比如火星,月球,中世紀。主神真應該學學,不要總搞一些游樂場、醫院、山村、古堡之類的,真是沒有新意。

    “虛夢有雙人的嗎?”燕銜川問。

    “有,不過這種都是單純場景,沒有真人視角的。”鹿鳴秋說,“目前的技術只能支持一個人浸入式體驗。”

    “我以為市面上流通的和實際的水平差得很遠。”燕銜川拿起一個包裝盒上寫著《圣徒游記》的卡帶,看到上面印著一個幾乎可以說是不著寸縷,敞著灰袍的年輕男人正面色潮紅地躺在林地里,她立刻就把它原樣塞了回去,還在褲子上擦了擦手。

    “軍用和民用的確有區別,但雙人模擬還有一些技術上的問題沒突破。”鹿鳴秋看到了這一幕,但她假裝沒看到,解釋著之前的問題。

    “啊……”燕銜川就很失落似的,“我還想和你一起看電影呢。”

    “不過血鴿幫是什么?”她接著說,“我不知道它。”

    “血鴿幫是黑市的掌控者,大部分城市里的黑市都是他們的產業,是官方默認的灰色地帶話事人。而他們的頭領很聰明,深諳明哲保身和裝聾作啞的學問,誰來他都交易,從不偏向任何一方。”

    鹿鳴秋點評道:“與其說是一視同仁的公平,不如說是墻頭草。”

    “賞金獵人大多數也是掛靠在黑市名下,所以論起幫派人數和規模,血鴿幫無疑是最大的。”

    “我們也比不過?”燕銜川問。

    “我們走的是精英路線。”鹿鳴秋說。

    “來了!”阿特莫爾低聲呼喊道。

    她們停下交談,順著窗邊看出去,一輛黑色面包車停在服裝廠前面,從車上下來兩個人,打開后備箱,扛了一個人進去。

    看不清臉,但她褐色的長發垂了下來,正隨著身體擺動。

    作者有話說:

    燕銜川(滾來滾去):想看電影想看電影想看雙人電影!

    鹿鳴秋(嘆氣):說了現在沒有這個技術

    燕銜川(捂住耳朵)(繼續滾來滾去):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聾了

    鹿鳴秋(掏出殺手锏):是嗎,那這份抹茶巧克力旋風爆炸無敵美味冰淇淋,就是我的了

    燕銜川(突然從地上竄起來把冰淇淋搶走了):嗯嗯,香香!

    鹿鳴秋:……你不是說你聾了嗎?

    燕銜川(理直氣壯):寶看到,寶想要,寶得到!

    【改了一下名字啦,謝謝評論區的寶貝提供!但是馴化不讓用,真可惡啊,想了想那就進化吧!就是說,怎么不算進化呢?還有就是最近真的很卡,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陰暗比不適合生活在夏天,,也有可能我太正常完全揣摩不了燕子在想什么,也有可能沒活在賽博世界無法原地飛升阻礙了我放飛思維。但日不了六也會日三的,發誓!堅決不斷更,斷更就罰我吃貓屎!()要不換一個懲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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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爆漿番茄10

    等那兩個人走進去, 阿特莫爾立刻從兜里掏出一個頭罩戴上,讓自己脖子以上的所有部位都被黑色布料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

    燕銜川眼看著他像個壁虎似的, 沿著排水管爬到了二樓,趴在墻外面朝里面看, 不由的問道:“外面沒有監控嗎?”

    鹿鳴秋掃了一眼,“可能是太過自信, 覺得不會有人敢觸他們的霉頭。”

    “所以我們不動手。”燕銜川突然說。

    鹿鳴秋自然再一次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聽出她對于殺戮的渴望。

    如此高頻的嗜殺欲望, 她從前是如何滿足自己的?

    她幽深漆黑的瞳孔,宛如兩個小小的黑洞,吸附了所有的光線。忽視掉耳麥里阿特莫爾的實時播報,鹿鳴秋說:“你也聽到了, 他說要自己行動。”

    “是啊是啊, 尊重個人意愿。”燕銜川垮著臉小聲抱怨, “我就是太有素質了。”

    “你的確是我認識的人里, 道德素質最高的人。”鹿鳴秋語氣真摯地說。

    “真的嗎?”燕銜川一下高興起來。

    “真的,我看起來像是會騙你的人嗎?”鹿鳴秋說。

    “嗯……像。”燕銜川說, “你是個非常會說謊的人,非常會。”說完她還頗為贊同似的點了點頭。

    阿特莫爾在通訊頻道里說著:“那個臭不要臉的醫生去拿芯片了,我要行動了!”

    在窗戶破裂和被處理過的槍聲中, 鹿鳴秋轉過身子, 凝望著對方的雙眼,“那么從今天起,希望我們可以達成一個約定, 不再對彼此說謊。”

    “我保證自己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她說, “身份注定了我們兩個要被捆綁在一起, 那么友好相處就顯得尤為重要,怎么樣,要不要答應?”

    “好啊。”燕銜川眨巴著眼睛,“我最喜歡誠實了。”

    “正好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解決了!”阿特莫爾略帶喘息的聲音繼續傳來。

    他先是從二樓跳窗下來,直接砸到一個人身上,清楚地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又就地一滾躲開子彈,反手反擊,最后一槍解決掉黑醫生,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堪比電影里的畫面。

    小林正躺在手術臺上,他三步并兩步跑過去,關掉儀器,把身上的連接線各種個亂七八糟的管子都拔掉,抱著昏迷的她走出這里。

    正高興與自己行動的完美,既無形中展示了自己的人脈力量,又有形地展示了自己的對敵能力,然后就看到特意叫來的組織前輩正面對面聊天,誰也沒看他。

    阿特莫爾:……

    阿特莫爾:“哈嘍?行動結束了。”

    他的視線從一個人身上挪到另一個人身上,就看到平時不怎么說話的那位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阿特莫爾心里有種毛毛的感覺,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個人這時也轉過頭來,口吻溫和地說:“很順利,我們該走了,她看起來需要好好休養。”

    阿特莫爾松了口氣,咦?為什么我要松口氣……他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但時間緊迫,義體醫生的助理回來后一定會報告給老頭,支援的人很快就到,他們此刻最要緊的就是離開這里。

    “我的車在前面。”他說著,抱著小林就跑了起來。

    燕銜川兩人跟在后面,來到之前約好的地點。阿特莫爾拉開路邊的一輛黑色面包車門,把小林放在了后座。

    車里只有兩排車座四個位子,鹿鳴秋去了副駕駛,因為燕銜川幾次坐車都愛坐后面。

    小林是個面容清秀的女人,汗水將她的頭發沁濕,一縷縷貼在鬢邊。她的臉上還算干凈,可鼻翼邊緣還沾著血跡,應該是被人簡單擦拭過,身上看不出什么傷,臉色白得宛若透明。

    車子啟動,她靠在椅背上的身體軟軟倒下來,在碰到燕銜川的前一秒被她用手抵住,推了回去,正好一個減速帶,車子顛簸了一下,小林的腦袋磕到玻璃上,發出砰地一聲。

    前座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一個擔心小林,一個擔心燕銜川不要惹禍。

    燕銜川使喚著眉毛,讓眉頭稍稍揚起,眉尾就垂下來,擺出一副狗狗眼的無辜姿態,還反問了回去:“嗯?怎么了嗎?”

    阿特莫爾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些微一言難盡的復雜,他可是通過車內后視鏡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小林和她們毫無關系,指望一個無關的人照顧自己的朋友本就是錯誤的。“車座可以放平,側邊有個扳手,能不能拜托你幫忙把它放下來,讓小林躺著,省得被外面的人看到。”

    “沒問題。”燕銜川伸出手把車座放倒,小林也平躺下來,臉蛋不再和車窗做親密接觸。

    鹿鳴秋給了她一個贊賞的笑容。

    燕銜川回了她一個坦然的微笑。

    車子最終停在了之前她們來過的小二層樓下,小林被阿特莫爾抱上樓,又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重影漸漸消退,她才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以及旁邊正表情擔憂的人。

    小林張了張嘴,聲音迷茫又虛弱:“阿特莫爾?”

    “對,是我,你感覺怎么樣?”阿特莫爾回道。

    “怎么樣?”小林露出一個疲憊的苦笑,“沒缺什么零件也沒多什么,應該還可以。”

    她轉動眼珠,看到兩個陌生的女人站在窗邊,“趙聰呢?”

    阿特莫爾的嘴唇張合了幾下,咽回了更激進的臟話,“他說你們分手了。”

    小林怔愣地笑了一聲,她的聲音太輕,以至于這根本不像笑,反而像是一段嘆息,瀕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氣。

    她閉上眼睛,房間陷入安靜。

    ——片刻安靜,因為燕銜川張開了口。

    “而我終究在這里明白了我對你的愛,我全看見了,它就像這黃昏一樣完整。”

    “你是召喚,我便有回應。

    你是愿望,我便去實現,

    你是夜晚,我便成白晝。

    還需要什么呢?只你和我,已經足夠完美。”①

    末了,她喉嚨里滑出一個輕飄飄的,含著譏諷溫柔的詞,“愛情。”

    她還想繼續,卻被鹿鳴秋攔住了,給了她一個不贊同的眼神。

    燕銜川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噢……抱歉。”她扭過頭,對鹿鳴秋說悄悄話,“不合適是嗎?”

    鹿鳴秋點點頭。

    燕銜川繼續咬耳朵,“我看她好像也不難過啊。”

    鹿鳴秋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

    “我的確不應該難過。”小林睜開眼,一滴淚水從眼角落入發絲間,她眼眶微紅,眼神嘲弄,“我的人生不值得為了一個人渣難過,三年,我們認識了三年……”

    “謝謝你,阿特莫爾,謝謝你來救我。”

    阿特莫爾擺了擺手,“不用謝,我們不是朋友嘛。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不知道。”小林輕輕吸氣,長長吐出,“我需要想一想。”

    “沒關系。你什么時候想好了,告訴我就行。”阿特莫爾說,“這期間你就在這兒先把身體養好,剩下的事都不著急,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不過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小林說,眼神發冷,“我要把趙聰閹了。”

    燕銜川啪啪啪鼓起掌來,清晰地巴掌聲在整個臥室回蕩。

    鹿鳴秋又無奈又想笑。

    阿特莫爾被她這一打岔差點兒咬到舌頭,“挺好的,挺好的。”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事兒給我打電話就行。”

    他從床邊站起來,鹿鳴秋跟著他,燕銜川跟在鹿鳴秋身后,三個人一起走出臥室,來到一樓。

    阿特莫爾卸下臉上輕松關懷的笑容,煩惱和為難爬上他的面孔,讓他的臉像是橘子皮一樣皺起來。

    他深深嘆了口氣,“真難啊,好好活著真難。”

    燕銜川盯著他的臉,說:“為什么不報警,他們隨便抓人不是犯法的嗎?”

    “啊?”

    阿特莫爾露出一個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胡話的表情,“報警?”

    燕銜川理直氣壯地看回去,“對啊。”

    真是難以置信,三個人里竟然只有她是遵守法律的三好市民,想著報警解決問題。

    阿特莫爾的神色一言難盡,“搜查隊的人不會管的。在他們眼里,我們西區的人都是蛀蟲,是社會渣滓,影響治安也影響市容,巴不得全死了干凈。就算上報了,他們也只會口頭答應,根本不干事。”

    “自從那天起,我不知道找了多少次搜查隊的人,他們只會回復我正在調查,正在調查,后來我就放棄了。”他低聲說,“沒用的,他們只看人辦事。”

    他的家族十有八九是東野的人抓走去做實驗。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逝去,而流浪者們的死亡是最不起眼的其中之一。

    沒人在意這些拾荒者到底是死是活,是多是少。而搜查隊的人更不可能找東野家的麻煩。

    讓阿特莫爾來評價搜查隊,他能想出幾十句罵人話,排在第一的就是財閥走狗,他再也不會相信搜查隊。

    至于網上的好評?看看那些都是誰說的,是誰在享受聯邦的服務,反正不是他們這些四等公民。

    “我要去買點藥給她。”阿特莫爾說。

    “你還有錢嗎?”燕銜川問,不管是找人幫忙還是購買武器,都不是一個小數目,他還要托關系安置小林的后路,要花的錢就更多了。

    “有。”阿特莫爾露出一個笑容來,配合他閃閃發亮的金發,像是墻上貼的明星海報,“混了這么多年,我好歹也有點兒存款。”

    室內的監控已經托認識的黑客干擾好,在場的目擊者也全部處理完畢,老頭的人不會知道是他做的。

    小林是個開餐館的,認識的人很多,挨個推關系也找不到他頭上,退一萬步說,哪怕懷疑是他,老頭也不會動手。

    大家都是灰色地帶的人,做事要講規矩,老頭想報復血鴿幫,通過趙聰的關系抓走小林,不能算不規矩,只能說不道義,沒品。但他們本來也不在乎名聲,早就爛透了。

    可沒有證據,老頭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找阿特莫爾的麻煩,他同樣不是什么小嘍啰。

    怎么抓住趙聰倒是后續最麻煩的事,醫生死了,他們肯定要招一個新的。老頭吃虧,小林被救走的事兒注定瞞不住,趙聰用腳想都知道這事必然是他做的,再加上他們不歡而散的通話。

    這個墻頭草要是不跟冬天的老鼠一樣四處躲藏,他把頭擰下來當球踢。

    托關系找趙聰的老鼠洞,又是一筆開銷。

    阿特莫爾已經看到了自己錢包飛速癟下來的未來,不過他完全不覺得后悔。錢可以再賺,但朋友卻不會像游戲人物一樣復活,這筆買賣十分劃算,兩者完全沒有比較的必要。

    兩人站在門口目送他開車離開。

    日頭逐漸西移,可熱度卻分毫不減,空氣似乎燃燒起來,蕩開熱浪上升的波紋,路上的行人都少了不少,沒人想冒著鞋底被馬路燙化的高熱出門。

    燕銜川站在門口狹窄的陰涼處,望著汽車遠去的背影,“我們沒車。”

    鹿鳴秋看了看天色,說:“是的,車停在剛來的地方了。”

    “好熱。”燕銜川的臉又重新垮下來,“好無聊。”

    “你剛之前說有個問題要問我,是什么?”鹿鳴秋問。

    “我忘了,好熱,太陽把我的大腦曬化了,它已經停止工作了。”燕銜川把頭一歪,像個斷了線的木偶似的,直愣愣的。

    鹿鳴秋嘗試著提出解決辦法:“那我去把車取回來,你在這兒等我?”

    燕銜川眼也不眨一下,看樣子是要將偽裝進行到底了。“可你不是說,我們要形影不離,你去哪兒,我跟哪兒嗎?”

    鹿鳴秋:“……那你和我一起去。”

    燕銜川:“可是好熱啊。”

    鹿鳴秋嘴角上翹,溫溫柔柔地說:“你說要怎么辦呢?”

    燕銜川直勾勾地看著她說:“不知道。”

    很好,這就是故意找茬了。不過她對表達不滿的發泄如果僅僅是通過語言進行,那鹿鳴秋甚至覺得挺簡單,也挺好處理的。

    “那聽我的,走吧。”鹿鳴秋說著,去街對面的便利店買了兩個遮陽帽,上面印著紫色的牽牛花,像極了田園踏青的款式,然后把其中一個扣在了燕銜川的腦袋上,又給她買了一塊雪糕。

    雪糕外面裹著一層冰塊,一口咬下,冰塊碎開,和里面包裹著的奶油冰淇淋夾心一同落入口腔,像是給舌頭做了一次冰敷。

    鹿鳴秋自己沒吃,她拎著裝了兩瓶冰鎮純凈水的塑料袋子。

    走在被大樓遮擋出的陰影處,避開陽光直射,多少也緩解了一些酷暑的燥熱。

    而燕銜川,一直保持一副蔫巴巴的狀態,像是脫了水的蘿卜,一直到她們坐上摩托,回到擁有空調的安全屋室內,仍舊沒有恢復原狀。

    癥結根本不在高溫,鹿鳴秋在心里暗暗猜想,假使現在告訴她要去殺人,哪怕要在桑拿房里用汗水游泳,恐怕她都不會猶豫一秒。

    沒有辦法,隨機挑選幸運兒處決,可以是可以,但難道每次都要這樣嗎?胡亂行動遲早會被搜查隊的人注意到,而無止境的縱容她的欲望,放縱她的病態,只會將閾值調高,讓她越來越難以滿足。

    “要不要玩兒游戲?”鹿鳴秋問,“拼圖,來嗎?”

    “什么拼圖?”燕銜川看了她一會兒,慢吞吞地回答。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的人拿出一個方形的大盒子,將包裝安置好的零件倒在茶幾上。或如蟹殼青、或如鞠衣黃,鏤空的小窗畫著金紋,一顆宛若月白的玉石眼珠滾到茶幾邊緣,將要掉下去時被燕銜川撈在手里。

    它虹膜里青鸞飛過,留下道道彩紋。

    鹿鳴秋又從盒子里拿出一個小投影儀,按了一下,一個樓船模樣的3d投影出現在上空。

    梭子般順滑流暢的身形,金銀織紋的巨大羽翼貼在兩側,船頭一顆巨樹投下陰影,頂端懸掛這一顆玉眼,照出銀輝。

    “仙舟。”鹿鳴秋說。

    燕銜川有時候覺得,這人像是隨身帶著什么百寶袋一樣,要么就是會讀心術,考慮到她有精神異能,后者的可能性瞬間飆升不少,要不然她怎么能總是抓住自己的心思。

    簡直稀奇,要知道她們認識也才一個月。

    “看完了嗎?”鹿鳴秋問這個默默坐直了的人。

    “什么?”燕銜川反應了一下,意識到她問的是模型,于是又掃了幾眼,“看完了。”

    鹿鳴秋伸手關掉投影,指了指桌上的一堆零件,“可以拼了,拼好我們就吃晚飯,定了天海閣的位置,希望不要太晚到。”

    燕銜川拿起一個帶凹槽的弧形零件,摸了摸上面的銀色噴漆,“好簡單的激將法。”

    “有用嗎?”鹿鳴秋問。

    “有用。”燕銜川回答。

    她把零件都攤開,粗略一看差不多近千個,大大小小各不相同。這很考驗大腦的空間想象能力,也考驗記憶力,尤其她完全不知道內部構造,只能靠猜的。只看了幾眼最終成品的樣子就直接組裝,無疑是一件難事。

    她不喜歡交朋友,討厭虛假的人際關系,也討厭看智商低下的同齡人在她面前發表愚蠢的言論,所以她的童年大多在家里度過。

    適合小孩子打發時間的游戲,必然有拼圖的一席之地。

    但燕銜川的確很喜歡玩兒拼圖,她享受自己思考的感覺,也喜歡做一些具有挑戰性的事。

    ——雖然她現在已經不太動腦了,畢竟身邊有一個聰明人。

    解決一個難題,完成一次挑戰,帶來的成就感和愉悅感是難以被取代的,何況她還能得到來自父母的夸獎和贊嘆。

    這是雙贏。

    鹿鳴秋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安靜地凝視了一會兒對方組裝零部件的模樣。她在動手之前,明顯是腦子里想過,然后才開始拼裝,幾乎沒有裝錯的時候。

    不過組完底殼,里面的船廂讓她陷入長久的思考,照這個速度,怎么也能讓她消停幾個小時。

    這段時間,鹿鳴秋也沒閑著,拉出光屏,繼續看之前沒看完的犯罪心理學課程。

    陽光逐漸黯淡下來時,鹿鳴秋收到一段視頻,來自黑格,后面還附帶一句話,【東野和要動手了。】

    她點開視頻,畫面明顯是通過客廳的電視攝像頭拍攝的。

    東野和正在沙發上坐著,對面站著兩個人,一個穿著西裝,一個做了機械義體改造,兩只胳膊都被裝了許多武器,槍口明晃晃露在外面。

    “股東都控制好了嗎?”他問,手里夾著雪茄,煙氣裊裊上升。

    穿西裝的人點頭回答道:“都解決好了,但朱明一直不同意,不過老板放心,他最近出車禍了,出席不了幾日后的股東大會。”

    “你辦事,我一向很放心。”東野和說,又看向義體改造男,“事情成敗就靠你了。”

    “我父親身邊原本有一個形影不離的異能者,不過他和塞拉那個老女人一起死了,現在還沒招募到第二個。”

    “就算那天之前他找到人也沒什么好怕的,他不會信任新人,肯定不帶他出入隱私場合,我們談話的時候,他會讓這人回避,這樣就只剩下一個保鏢,也是改造人。”

    東野和身體前傾,手肘拄在膝蓋上,“你有信心嗎?奧利爾。”

    改造人奧利爾的機械眼里亮起藍色的光,“這雙胳膊上的武器都是最先進的軍用款,老板,我這輩子都沒這么有信心過。”

    他說話也人聲夾雜著電子音,十分古怪。

    “很好。”東野和揚起一抹笑,伸出手點了點他,“保持這個狀態,事成后少不了你的。”

    視頻到這兒就結束了,黑格的消息又發過來幾條。

    【那個西裝男是東野的助手秘書,叫金在順,跟了東野和十多年了,他很信任他。】

    【改造人奧利爾,五等公民,因連殺十三人入獄,刑期未服滿就被東野和以表現良好的理由撈了出來,替他處理一些不見光的事。】

    【東野和嘴里說的時間,我還不清楚,他的網絡信號是加密過的,和大樓用的不是同一個端口,只能推斷出他和東野正奇私下約了時間見面。】

    鹿鳴秋思索了一會兒,【持續關注他。東野正奇最近有什么異常嗎?他有沒有聯系圣愈教會的人?】

    【沒有,但機械凈土有人找到了他,問他愿不愿意就完美意識分離藥劑展開一些合作。東野正奇答應了,他正愁實驗材料不夠。】

    黑格繼續說道:【沒了塞拉博士,他發了很大的火,把房間里的東西砸了大半,塞拉組內的實驗助手沒一個有她的實力,配制藥劑的時候笨手笨腳,我聽他罵了半天,說材料損耗又要增加。】

    看到這種言論,鹿鳴秋只想冷笑,一條條人命,在他的眼里,不過就是可消耗的材料,會增添的成本,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作者有話說:

    ①摘選自D.H.勞倫斯《在亨內夫》

    燕銜川(大哭大叫打滾)(耍賴三連擊):我好無聊我好無聊我好無聊我好無聊我好無聊我好無聊!!!!

    鹿鳴秋(一把捂住她的嘴):不,你不無聊。

    燕銜川(試圖上下移動躲開臉上的手)

    鹿鳴秋(跟著上下移動始終糊在她臉上)

    燕銜川(最后因太久不呼吸暈過去了)

    鹿鳴秋(露出欣慰的笑容):年輕真好,說睡就睡。

    第30章 爆漿番茄11

    【除此之外, 他和之前來參加宴會的一些小家族聯系,應該是達成了合作。】

    鹿鳴秋:【幾個大家族呢?】

    黑格:【目前沒有什么動作,宴會結束后就離開了。】

    那就意味著他們要么猜出來里面有貓膩, 要么對此心知肚明,兩者最終的結果是一樣的——默認。

    鹿鳴秋:【時刻監視他們父子, 嘗試弄清楚他們見面的時間。那個意識上傳模擬器,研究出名堂了嗎?】

    黑格:【還在破解中。】

    鹿鳴秋:【有結果通知我。】

    對話結束, 燕銜川毫無察覺, 還在擺弄手里的舷窗。

    鹿鳴秋回憶起東野宴會的賓客名單, 波洛夫家族也來了人,吉娜伊達·波洛夫,按輩分算是她的姐姐,一個把野心擺在眼里的人, 一個alpha, 一個干掉所有競爭者的私生女, 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下任家主繼承者。

    在東野正奇發表演講時, 她是那個微笑注視,目光了然的人之一, 她旁邊的人就是燕明景,燕家主的長子。

    燕家的競爭要比波洛夫家激烈多了,這一輩的人除了燕銜川, 都很有本事, 掌控軍火生意的家族,培養出的子嗣后代也帶著硝煙彌漫的味道。

    兄弟姐妹們動不動就遭受襲擊,如果不是新聞被壓著, 恐怕熱搜整天都是他們的家務事。

    鹿鳴秋收回思緒, 繼續看沒看完的視頻課程, 沒過一會兒,金環又發來消息,他之前被鹿鳴秋安排去翻東野家旁系的資料,找出一個合適的傀儡繼承人,現在看來是找到了。

    他發過來一張照片,一個中年男人,摟著一個看起來十幾歲的男孩,坐在跑車里探出半個身子。

    他的眉眼和東野和有五分相像,但多了一股意氣風發的自信,是那種沒有憂慮,每天享受生活的松弛。

    不像東野和,在父親的全方位打壓下,神態間是縈繞不散的陰郁戾氣,像是欠了一屁股債。

    金環發消息說:【這是東野和的弟弟,叫東野航,今年35歲,有個兒子在夜城第一高中念書。他是東野和名下公司的掛名股東,平時什么都不管,就靠分紅活著。】

    【他們一家不涉及東野家的生意,年紀也正好合適,其他的要么太老要么想法太多。】

    【可以。】鹿鳴秋回復,【時刻關注他的行程,很快就要用到他,不要到時候找不到人。】

    她對手下人的辦事結果還是挺有信心的,金環加入星火之前,是從軍事學院畢業的優質人才,對搜尋資料分析線索這件事足夠熟悉。

    處理完工作,鹿鳴秋抬頭看了一眼,燕銜川還在拼仙舟模型。

    真的很難,她不是學建筑設計的,燕銜川壓根都沒上過大學,也沒坐過這種傳統中式木船,根本不知道船艙里是什么樣兒。

    人要怎么憑空想象出一個從未見過的事物。她拿著零件,對著仍舊只有一個底板的仙舟發呆。

    她小的時候,拼圖還沒這么花哨,大多是平面拼圖,少的十幾二十塊,多的五百一千塊,兩千塊那種還是后來她大一些才出的。

    燕銜川常活動的客廳大部分地區都鋪了毯子,只有專門的游戲區域沒鋪,她經常坐在軟軟的坐墊上,在矮桌上擺弄這些益智玩具。

    和同齡人相比較,她無疑是非常省心的小孩兒,可以自己安安靜靜地玩兒上好幾個小時。

    曾經拼圖可以讓她靜心,讓她專注,現在卻不行了。

    燕銜川放下手里的零件,直白地說:“我拼不出來。”

    鹿鳴秋關掉視頻,坐到她身邊,“我來幫你。”

    她把垂落下的頭發別在耳后,目光快速掃了一遍所有的零部件,兩只手快速拼裝出一個船廂來,然后把它安在底座上,“是這樣的。”

    她說完話,對方卻沒應,鹿鳴秋側過頭去看,就見這人在盯著她,目不轉睛。

    她歪了下頭,眉毛輕輕揚起,眼神疑惑,“怎么啦?”

    燕銜川收回視線,伸出手照著她剛剛的動作,也拿起相應的模型零件,“沒什么。”

    就是,那一瞬間有種奇怪的感覺。

    上次有人和她這樣坐在一起,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是什么時候呢?

    仙舟很好看,船身用青色帶著金線勾出云紋,兩端的翅膀像是從孔雀身上偷來尾羽拼接而成,每一根羽毛都帶著五彩的眼睛,高聳的建木遮天蔽日,通上電后,樹冠頂端的玉眼便照射出一片濛濛青光。

    燕銜川看了它一會兒,說:“這只眼睛是不是在偷窺?”

    鹿鳴秋:“……”

    “它是在光明正大地看,怎么能叫偷窺呢。仙舟是來自一部文學作品,里面的智慧種群領導者死去后,他們的意識會被送入玉眼當中,成為意識集群中的一部分,統領整個族群。”

    燕銜川明悟道:“所以他們所有人都是喜歡偷窺民眾的變態。”

    鹿鳴秋失笑,“對,你說的也沒錯。走吧,去吃晚飯,我點了你喜歡的蝦。”

    又是相安無事的兩天過去,一個尋常的午后,燕銜川正趴在窗臺邊上,看樓下兩個人打架,黑格忽然發來消息,東野正奇和東野和見面了。

    沒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就在曲海大廈,他們東野家自己的地盤。

    還是東野和的客廳,清潔工和仆人都被命令離開,在場的只有四個人,東野和,東野正奇,他們二人各自的貼身保鏢,都是機械義體改造人。

    正對沙發的超大液晶電視內里的攝像頭無聲啟動,靜靜地拍攝著這幅畫面。

    起初兩人的談話內容還很正常,都是一些商業活動策劃和季度盈虧分析,兒子報告,父親傾聽。

    東野家除了盤踞夜城外,產業遍布整個聯邦所有二級以上城市,富人的錢、窮人的錢他都要。只一個義體技術就讓他家賺得盆滿缽滿,更別提住院看病更是利潤巨大的產業。其他的公司和小型醫院,只能喝喝湯,根本不是他們家族的對手。

    錢越多,賺錢就越容易,從東野和嘴里說出來的都是某某地區又賺了多少多少,和上個季度相比是多還是少了幾個百分點,真正意義上的虧損是沒有的。

    反抗軍自然也有這方面的產業,價格更親民,主要是給三等以下居民一個其他選擇,讓他們不必因天價醫藥費傾家蕩產,利潤自然比不過東野家。

    這個社會,有數量眾多的平民死于延遲救治和被醫院趕出去后的醫療終止。

    教育的費用和治病的費用,說不上哪個更高。何況醫療保險也是有錢人才買得起的東西,醫保最多能減免百分之九十的費用,沒有醫保,看病只能支付高昂的原價,這對于病患家庭來說無疑是一次雪上加霜。

    想要買醫保,首先要有六個月以上的長期工作證明,而諸多崗位優先要求的是受過教育的人,只有一些完全不需要腦力的工作,才招沒上過學的苦工。

    沒有錢,怎么去學知識,沒有知識,怎么賺更多的錢,一代又一代人都困在下層,這就是惡性循環。

    而這,只是財閥們操控民眾的手段之一罷了。

    兩個人嘴里說的金錢單位都是上億的大數目,聽久了燕銜川差點兒忘記錢到底多貴。

    而且交談全程,東野和都是站著的,東野正奇坐在沙發上,兩個人不是面對面,所以東野正奇要斜著眼看他。

    斜眼看人通常被放在不尊重的行為里面,在這對父子之間倒像是習以為常的事。

    生意報告結束,東野和又說:“實驗進度明顯慢了下來,原料方面,現在的人數已經不夠用了,需要等待那些加盟的家族運貨過來,預計最快需要兩周時間。”

    提到這個,東野正奇的臉色明顯難看了幾分,那個異能者保鏢跟了他十幾年,是心腹中的心腹,要不是塞拉博士最近過于重要,他也不會把人派過去,沒想到就那么死了,而且兇手竟然到現在都沒找到。

    東野正奇對本市搜查部的部長還發了好大的脾氣,勒令他趕緊把人找出來。是個人還是組織,總得有個抓捕對象。

    但事實就是,無數的人馬,平時的精英人物,找了幾天,什么都沒找出來。

    東野正奇的眼睛微微瞇起,冷哼了一聲,“都是廢物。”

    他瞥了一眼右前方站著的兒子,對方原裝的健康身體落在他眼里,鮮活的,充滿活力的軀體,富有彈性的皮膚,因保養得宜而沒有絲毫老態的外表,簡直比正午的太陽還要刺眼,“你也是廢物,明惠醫藥公司為什么還沒倒閉,這么大的競爭對手和我們搶奪生意,今年比去年的利潤降了兩個百分點,你都不知道處理的嗎!”

    “收購股份,挖核心員工,派商業間諜,殺了掌事人,這種事還用我教?我怎么生出你這個扶不上墻的兒子!”

    按照以往,此時東野和應該默默垂下頭,向自己道歉,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再責罵一頓窩囊廢然后消氣。

    但沒有,東野和站直了身體,直視著他的父親,這個辱罵他的人,這個一家之主,用一種說不上憤怒還是冷淡的目光,靜靜看著他。

    如此以下犯上的舉動,讓東野正奇火氣更勝,“你這是什么眼神?想造反嗎!”

    “我有時候挺好奇的,父親。”東野和語氣譏諷地說,“到底什么樣的人在你眼里才是有用的人才,我為東野家付出這么多,醫院新開了十多家,利潤每年都在上漲,這些功勞在你眼里通通一文不值!”

    “噢,我知道了,塞拉博士才最有用對吧。”他微微傾身,輕飄飄地說,“因為她能讓你多活幾年,這才是關鍵。”

    “你看看你,這些年,全身上下有哪個器官是沒換過的嗎?你知道別人是怎么評價你的嗎?”

    他拿腔捏調地模仿道:“你說東野正奇啊,一個老不死,看看他的臉,真讓我覺得可怕,你知道他剛包養了一個情人嗎,才18歲,嘖嘖嘖……”

    “你好大的膽子,敢這么說我!”東野正奇一拍沙發,猛地站了起來,瞪視著自己向來順從懦弱的兒子。

    “我為什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東野和同樣不服輸地瞪回去,“你這些年有把我當一個人看嗎?我是你兒子,不是什么阿貓阿狗,你當著下人的面罵我的時候,怎么不想著我也是個有尊嚴的人!”

    他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像一只暴怒的鬣狗,“他們在背地里怎么笑話我的你知道嗎!我四十了,還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像畜生一樣訓,難道我不要臉面嗎!”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么?”怒氣從東野正奇的臉上消失,他坐回沙發上,目光如鷹。

    “父親啊父親,我真喜歡你這幅胸有成竹的樣子。”東野和忽地大笑幾聲,一邊搖頭,一邊鼓掌。

    東野正奇注視著他,像是看著一個不自量力且自討苦吃的人。

    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陣低頻的嗡嗡聲,是什么機器啟動了,緊接著砰地一聲,東野正奇皺著眉頭,愕然發現他請來的保鏢正倒在地上。

    無獨有偶,東野和身后站著的機械改造人同樣摔倒,將地板砸得嘭嘭作響。

    “你開了電磁脈沖?”東野正奇霎時間反應過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好像他說了什么笑話,東野和笑得直不起腰,仿佛這輩子都沒這么開心過,書房的門被推開,秘書金在順從里面走出來,捧著一支手.槍。

    東野和拿起槍,槍口對準他血緣上的生父,興高采烈地說:“當然是殺了你了,父親,你能想象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嗎?我被你罵得抬不起頭,罵得體無完膚,從來沒想過能有反抗的一天。”

    “后來我發現了你和塞拉博士的事,哈哈哈哈哈,原來我無所不能的父親,竟然就是個怕死的小丑。”

    “你真應該看看自己現在的表情,唉,我真該把這一幕錄下來反復欣賞才對。”

    他嘖了一聲,“不過我沒有留把柄的習慣,再見了。”

    “等等!我可是你親……”東野正奇目眥欲裂,驚駭地舉起手,試圖說點兒什么話攔下他,可還沒說完,東野和就扣動了扳機。

    子彈出膛的聲音是如此動聽,血花綻開的畫面是如此美妙。東野和看著這個壓迫他幾十年的人如同一塊爛肉摔倒在地上,濺出的血染紅了身下昂貴的手工編織地毯。

    “恭喜老板。”金在順說。

    “也恭喜你升職。”東野和只覺神清氣爽,他長呼一口氣,把槍遞回給自己的秘書,“去把那個保鏢也解決了。”

    他之前說的什么靠改造人奧利爾的話都是假的,兩個保鏢對拼,然后接受完全無法預測的后果,要是贏了還好,輸了呢?東野和才不是傻子。

    他直接打開電磁脈沖,讓兩個人都失去行動力,東野正奇身上從不帶武器,他也不需要帶。沒了保鏢,他就是粘板上的魚肉,待宰的羔羊,只能伸頭等死。

    至于電磁脈沖會擴散整個大區,這有什么的,回頭發個公告,就說哪兒哪兒又故障了,相關人員正緊急維修中,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奧利爾,事先沒通知你,不會怪我吧?”東野和正了正西裝領帶,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說,“我也是臨時起意才決定的。”

    “怎么會呢老板!”被沉重的胳膊墜在地上起不來的奧利爾連忙搖了搖頭,“這個方法更好,老板還能親自動手,恭喜老板!”

    “回頭給你發紅包。”東野和春風得意,嘴角的笑就沒落下去過。

    “謝謝老板!”奧利爾也跟著笑起來,極其真誠。

    又是一聲槍響,被身上的機械改造義體連累,倒在地上動彈不了的東野正奇保鏢結束了他的生命。

    恐怕他也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死掉。

    地上躺了兩具尸體,血腥臭氣逐漸擴散,東野和自然不會在這兒待著,吩咐秘書金在順把這兒處理好,關掉電磁脈沖后,他走走出了房間,臨走時又一次笑出了聲。

    “怪不得底層那幫人總想著給我們找麻煩,造反的滋味兒,真爽啊。”

    電磁脈沖開啟的那一剎那,電視的攝像頭就停止工作了,后面的畫面轉播幾個人都沒看到,不過想也知道,東野和必然得手。

    他不會做毫無把握的嘗試,因為一旦失敗,東野正奇可不會留下他,財閥家族,沒有血緣親情。

    燕銜川看了一半的吵架,覺得沒有樓下打架的場面刺激,可等她再回到窗口探出頭,那兩個人已經被別人拉開,嘴里正不干不凈地罵著,關心對方的身體健康和親朋,但的確是不再動手了。

    真可惜,沒看到結尾。

    燕銜川懨懨地坐回來,支著下巴看鹿鳴秋發號施令,她瞧著比東野和還要意氣風發。

    雙眼亮晶晶的,里面閃爍的是陽光還是初心呢?

    她真是搞不懂這個人,她腦子里裝的是什么,是大義還是希望?亦或是理想?反正都是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幾個詞不管哪個燕銜川都無法理解,她甚至都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更別提搞準別人的腦子了。

    真奇怪啊,理想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竟然有這么大的魔力,讓一個人,讓數不清的人敢于拋卻生命,只為了它有實現的一天。

    反抗軍想催眠東野和,可沒有電磁脈沖幫忙,要是不順利,引發警報,后果可比捅了馬蜂窩嚴重多了。

    他們就好像全然沒考慮過似的。

    斷掉通訊的鹿鳴秋一打眼就看到了對面人正在盯著她發呆,這幅場面最近幾天發生過太多次,她已經見怪不怪。

    “吃飯嗎?”她說。

    對方果然點頭,“吃。”

    想對付東野和,當然不能像他對付自己親爹一樣,在曲海大廈下手。整個曲海駐扎的保安能把整個樓圍上三圈,趁他外出時動手才是正解。

    東野正奇的死亡原因對外通報為多日勞累導致的猝死,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沒來得及救治,人就走了。

    新聞采訪時,東野和說起他們父子之間的事,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幾次泣不成聲,緩上好一陣才能繼續說話。

    說他小時候父親如何如何養育他,教導他,說他長大了父親如何信任他,鼓勵他,真是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

    他眼眶通紅,面上滿是哀戚,好像他們父子感情多好似的。

    主持人也是很感動很動容的樣子,開始介紹東野正奇的貢獻,東野家的醫院開了多少間,里面的環境設施多么好,服務多么體貼,只字不提價格多么貴,

    甚至還搞了幾個路人采訪來夸東野正奇。不明就里的人一聽,還真以為是什么大慈善家呢。

    末了他又說,會給東野正奇舉辦葬禮,就定在三天后。最后看向鏡頭說:“當今社會許多人不把自己的身體健康放在心上,就像我父親,總是熬夜工作,一次兩次沒什么,時間久了,身體就垮了。”

    “我深感世事無常,所以想要舉辦一次慈善募捐,將所獲得的善款都用在醫療方面,為飽受病痛折磨的人,提供一些幫助,我率先捐助八千萬。同時東野家旗下的醫院,也將會推出一些優惠折扣,減少醫療費用,增添的成本全部由東野家買單。”

    這段話結束,他光輝的形象停留了好幾秒,背景傳來主持人鼓掌的聲音。

    八千萬,乍一聽好像很多,對月工資數千信用點的普通階層來說,可能幾輩子都賺不了這么多錢。

    但別忘了,燕銜川這個燕家的廢物,每個月還有幾千萬的零花。

    八千萬的價格,估計也就是東野和客廳里的一個花瓶。

    新聞還在繼續播,燕銜川卻不想看了,她從板板正正坐著,到中途歪在沙發里,最后上半身躺下來,把手舉過頭頂,雙手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媽見答姿勢。

    “我們要在葬禮上抓他嗎?”她問。

    “葬禮人很多,安保力量也足,不是動手的時機。”鹿鳴秋否定了她的問題,“等他放松警惕的時候,開始慶祝的時候,更方便動手。”

    “不過倒是可以去葬禮上看看。”鹿鳴秋垂下眼看她,“東野和會請很多人來表演,就像是開演唱會,還挺熱鬧的。”

    燕銜川:“有錢人的思維我真不明白啊。”

    鹿鳴秋就笑了,“沒關系,我也不明白,所以要去嗎?就當放松一下。”

    燕銜川:“你說了算。”

    作者有話說:

    東野和(捂臉嗚嗚嗚哭):我好愛我父親,我的爸爸,是他教會了我做人的道理嗚嗚嗚

    還是他,(放下手):誰哭了,我沒哭,我要開演唱會!我要慶祝我爹死了!哈哈哈哈!!快,接著奏樂接著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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