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5章 這是心疼
看著010難以置信的眼神, 容榕把自己往枕頭上埋了埋,含含糊糊地說道:“我知道錯了的!”
在遇到小白之前,他根本沒有人長久交往的經驗, 也不知道要怎么正常地表達自己的需求。
他唯一的經驗來源于師父。
師父曾經抓到過一只頗為神駿的猛虎看守山谷, 但猛虎不愿,師父敲碎了它的牙, 折斷了四肢, 令他天天用肉糊喂著,等一輪下來,猛虎老老實實地成為了師父的寵物。
所以當他發現小白會離開但又不想讓他的離開的時候,他下意識學習了師父的做法。
可他完全沒意識到人和動物是不一樣的。
突如其來的冷待讓容榕很懵, 小白依然跟他輕聲細語地說話,但明顯和此前不同, 非要說的話,小白對他的態度和當年谷中的藥人對待師父差不多——他把對容榕的一切善意都收了回去, 留下一副客氣順從的皮囊。
可容榕不喜歡這個,但又不知道怎么彌補。
思來想去, 他把主意打到了后山的一株“蛇寰果”身上, 此果亦是天材地寶的一種,可作為主藥煉制堪稱神丹的“游神丹”, 拋開洗經易髓恢復傷勢的基本作用,它真正的作用是服下后可提前感悟天地靈氣, 為日后晉升先天神境提供一線機緣,而先天神境和后天人境,幾乎就是神與人的分界點。
大周立朝數百年來,跨越煉體、問心、羽化、神游四境,從而突破后天晉升先天之人, 也不過寥寥幾十。
而容榕的師父,恰好是距離先天一步之遙的高手,他廢了不少功夫才在深山中養出來一株蛇寰果,還弄了一條身體強度堪比羽化境的異蛇用作催化,本打算煉制丹藥后自己利用,以突破先天去找劍閣首席算賬,沒想到還沒等到果子徹底成熟,他先因為走火入魔反噬而死。
容榕自然知曉這個丹方,想著小白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勢,他干脆進山摘了師父的果子。
只是以問心境對戰羽化境的異蛇以及它的蛇子蛇孫實在太過勉強,容榕好不容易弄死那條蛇,卻因為傷重在山里躺了兩天,靠著自幼被當成藥人養出來的頑強生命力,他在第三天勉強恢復行動能力后一身狼狽地回了山谷,見到了不知為何同樣很狼狽的小白。
直到小白走后很久,容榕出山換取物資,在村里見到了意外摔斷腿的獵戶,眼見對方十分受限的動作,他才反應過來。
他在山中的三天,被他打斷了腿沒有行動能力的小白同樣獨自一人在山谷中生活了三天,這三天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姿態過來的,也難怪容榕見到他的時候,一向注重形象的小白是那種衣冠不整渾身污泥的樣子。
小白沒和他說過那三天是怎么過的,就像容榕也沒有說自己取這顆果子花了多大功夫。
他把這枚果子練成了游神丹,給了小白,小白沒收,只是看他的眼神十分復雜,里面全是容榕看不懂的情緒。
他們好像和好了,可和之前相比,又缺少了很多親密,容榕蔫頭耷腦的,徹底不知道怎么辦了。
轉機發生在月圓之夜。
容榕從那種仿佛身體被切碎一樣的痛苦中緩過來時,躺在暖的被褥里,小白滿臉疲憊地靠著床睡著,他睜眼的一瞬間他也醒了。
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伸手來拉他:“好些了么?還疼不疼?”
疼?
師父是不讓說疼的。
而且他現在也沒有不舒服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 ,他只覺得胸口有種熱熱的奇怪感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而他一動,小白立刻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他眼底是容榕從來沒見過的情緒。
容榕只覺得胸口更熱了,他費勁吧啦地跟小白形容了半天,小白卻聽得臉上表情越來越奇怪。
“你好奇怪!我不講了!”搞不懂自己也看不懂他的容榕很生氣,想把自己縮進被子里,卻被小白一把抓住。
“小呆。”小白指了指自己的臉,“這是心疼。”
容榕懵懂地看著他。
“我心疼你在鬼醫手上遭受的折磨。”小白說得很慢,聲音很輕,“我不想你這么疼……喜歡一個人,總是希望他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看見他受折磨,自己也會感同身受。”
容榕忍不住抓緊了胸口的衣服,定定地看著他,只覺得他的眼睛像是師父珍藏的黑曜石,非常非常的漂亮。
對視了半晌,小白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個小呆瓜什么都不懂。”
容榕莫名有點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么。
方才胸口的熱流似乎堵住了他的喉嚨。
小白露出來一個很好看的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沒關系,我會教你的。記住了小呆瓜,你不能用傷害一個人的方式留下他。”
從那天開始,小白恢復了以前對他的態度,只是相比于以前純粹陪著他玩兒,他開始教他讀書,容榕第一次接觸醫術毒方之外的知識。
他從小白那里學會了基本的常識,知道了所謂的仁義禮智信,第一次用善惡區分師父出了的所作所為……他明明以人的身份長到了十八歲,但好像直至此刻才真正成為一個人。
“你腿好了以后,是不是就要走了?”一日功課結束,容榕替小白的腿換了藥,扒著他的大腿眼巴巴地問。
小白沉默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臉:“小呆,你……不想我走嗎?”
容榕猛猛點頭。
小白似乎嘆了一口氣,隨即露出來一個容榕這幾天有點怕的笑容:“嗯,就算明天要背三個時辰的書,也不想?”
容榕:“……”
他貓兒眼都沒了神采,神情肉眼可見的糾結,半天后才磨磨蹭蹭地說道:“不想的。但是明天能不能只背兩個時辰。”
小白忍不住笑了起來,揉了揉他的頭:“呆瓜。”
容榕不滿地甩開他的手:“你還沒回答我!”
小白笑容隱沒了下去,臉上是容榕沒看懂的情緒:“小呆,我還有事沒做,不能……起碼現在不能在這里陪你。”
容榕沒懂:“什么事?我不能一起嗎?”
小白只是揉了揉他的頭:“呆瓜,你曬的藥材還沒收。”
容榕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直接從地上一躍而起,沖到門外收拾自己的寶貝藥材了。
他又在床上翻一個身,把心思從過去的畫面中拔出來,看著枕頭邊依然睜大了貓眼的010,再次強調:“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了!”
說完又有點低落:“所以他腿傷好了以后我都沒給他下毒。”
小白那句“不用傷害一個人的方式留下他”深深刻在了他腦海里,所以哪怕他已經把軟筋散配好了,最終也沒有下到小白的餐食中。
010:“……”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評價,宿主和任務對象之間滿格的好感不是假的,這一言難盡的相處過程……也不是假的啊。
任務對象教人怎么還帶教一半失蹤的,看看宿主現在這半瓶醋的世界觀。
說他邪惡吧,他免費義診照顧小動物,說他善良吧,動輒就想取人性命,對人命沒有半點該有的認知。
嗯……010突然反應過來,宿主別是被任務對象給騙了吧?!
說什么心疼之類的都是欺負宿主天真單蠢,本質還是降低宿主的戒心好讓自己及時脫身。
畢竟就宿主這動不動打斷腿下個毒的天然瘋……正常人好像是有點難以接受。
任務對象是正常人……吧?
010不確定地想著。
他腦子里一秒八百個念頭,想到最后宿主還是要和任務對象見面,忍不住問道:“那宿主,以后你見到任務對象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容榕其實并沒有深入想過這個問題。
小白離開后,他刻意遺忘了那段時間,依舊按部就班地在山谷中生活,即使偶爾,他會有那么一時半刻非常想見到小白,但等那股沖動過去之后,他依然還是會乖乖待在山谷中。
直到010的出現,他被迫想起了那段時光中開心快樂,于是一些被他遺忘的情緒重新涌上了心頭。
在小白腿傷后沒多久,他一次進山采藥,遇到了十分喜歡的清甜野果,他摘了一大捧,興高采烈地回山谷,想給小白嘗一嘗,然而等他回去時,山谷里已經沒了另外一人的身影。
容榕不記得自己捧著那些果子在門檻上坐了多久,直到第二天練功的時辰到了,他才把有些干癟的果子吃完,起身去練功。
“010,我不太舒服。”容榕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每次想到那天,他都會覺得心口不太舒服。
010馬上緊張起來:“好端端這是怎么了?你沒事吧?”
容榕沒回答,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他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了!”
010:“……你知道什么了?”
當然是想起了010傳授的《與人相處的高情商寶典》,里面說如果有人讓你不開心,要用合的方式讓他知道你不開心。
容榕想起小白消失不見就不開心,于是決定合表達自己的不開心。
嗯,得想一種沒有感覺但可以讓他失去能力的藥……吃下去后不會疼也不會受傷……這應該不叫傷害……
一想到這里,容榕頓時清楚了思緒,開始全身心的回憶起師父傳授的藥知識。
沒有得到回答的010:“……”
這種不祥的預感是怎么回事?!
可惜010最后也沒有得到解答,以容榕那個做一件事就想一件事的腦子,事后010詢問的時候,他給出的反應就只有無辜的貓兒眼和茫然的小表情。
010心死了。
懷著這種肯定要出大事的不祥預感,他們總算是跟隨王家的隊伍踏上了前往瑯琊的路途。
英雄會,是大周朝廷搞出來的比武盛會,面向除世家之外的全江湖,擂臺勝者不僅有可能獲得世家大派的賞識,還有周皇室提供的數種奇珍遺寶以及一個力所能及的承諾。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朝廷用來削弱門派散修的陽謀,卻極少能拒絕。
就算不慕名利,以一朝皇室的能力給出的承諾也足夠珍貴,誰能保證自己沒有有求于人的時候呢?
“世家雖說不能參加正賽,但在瑯琊王氏、范陽盧氏、清河崔氏等豪族的組織下,世家子弟另有一處不計入排名的擂臺,我要參加的,便是這個擂臺。”王元景盡職盡責地給容榕講解著,“說來慚愧,我還不知道小兄弟參加的是哪一場比賽?”
容榕似乎完全沒聽出來他的明知故問,認真回答道:“我不參加,我找人。”
“哦……”王元景狀似恍然,“那真是我的不對了!早知小兄弟要尋人,就該讓族中幫忙才是,不過現在也不晚,不知小兄弟要找的是誰?”
他提起心神,謹防自己聽到那個名字心跳失控。
容榕十分自然地回到:“我找小白。”
王元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誰?”
“小白。”容榕很認真地重復。
王元景:“……這似乎不是真名?小兄弟可有要找之人的真實名姓?”
容榕很堅持:“他就叫小白。”
王元景緩慢吸了一口氣:“這,只怕是不好找。”
容榕顯得很樂觀:“沒關系,我能找到他的。”
王元景:“……”
他只能附和著干笑兩聲,轉頭掩飾尷尬的一瞬間,臉色陰沉了下來。
窗外,瑯琊山下的玉瑯城已經遙遙在望。
……
玉瑯城中。
整個瑯琊最負盛名的天河流光樓中人來人往,隨處可見帶刀配劍的江湖人士。
一名年輕人帶著五六個人護衛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門口攬客的侍女見狀立刻迎了上去:“什么風把王七公子吹來了~您快里邊請。”
她聲音不小,本來烏泱泱堵在門口的眾人一愣,默契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能在玉瑯城稱為七公子的,十有八九是瑯琊王氏嫡支行七的王雅樂,妥妥的地頭蛇。
王雅樂手中折扇一收:“我前些日子才說要招待貴客,你家掌柜的這就忘了?”
侍女一愣,隨即掩唇而笑:“看我這記性,您的貴客已經在樓上的‘天涯遠’等著您了,奴家就不耽擱您的要事了。”
王雅樂哼笑一聲,徑直上了樓。
“天涯遠”地處頂樓,從窗戶遠眺可將玉瑯城全景盡收眼底,王雅樂進來時,正好看見貴客正憑欄遙望,夕陽勾勒出一道挺拔的剪影。
王雅樂走進幾步:“白洵兄,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被稱為白洵的男子轉過身,臉上扣著一張鬼臉面具,黑色為底,華貴的金色線條從眼角勾勒而下,在半邊臉上畫出一只展翅欲飛的金色蝴蝶,映著那張沒有嘴的面具,說不出的詭異。
與面具的詭異不同,白洵的聲音溫文,語速不急不緩,帶著一股世家公子的優雅腔調:“托雅樂兄的福,在下好得很。”
王雅樂哈哈一笑:“那就好,先前我聽聞白洵兄你獨自一人截住了魔教十二堂堂主之一的癸丑?那可是羽化境的高手,今年的英雄會上,想必白洵兄必有一席之地啊!”
白洵搖了搖頭:“雅樂兄莫要打趣,在下不過憑借忘歸樓的神兵,方才與癸丑一戰,而英雄會擂臺可不許用神兵。”
王雅樂并不意外:“當真可惜,洵兄你年紀輕輕就得了神兵認主,本應是實力的一部分,卻偏偏被擋在了門外。”
白洵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說這個了,今日請雅樂兄來,是有一事,白某想與瑯琊王氏合作。”
王雅樂頓時來了興趣:“哦?何事?”
白洵沉聲說道:“事關封和光和道尊遺寶。”
王雅樂神色一凝。
第112章 第6章 醉春光
華燈初上, 天河流光樓上一片璀璨燈火。
若是往常,王雅樂此時已經呼朋引伴,叫來歌姬舞女共賞燈火了, 然而此時他卻無心觀賞, 臉色凝重地沉思著。
白洵與他并肩而行,倒是十分悠然。
沿著樓梯一路而下, 王雅樂的思緒突然被一陣喧鬧聲打斷了。
他皺了皺眉:“怎么回事?”
此時應是天河流光樓夜間樂舞開始之時, 舞姬樂伶已經登臺,大廳不應如此喧鬧。
走在最前方的護衛連忙回報:“七少爺,好像是二十三少爺和外來的賓客起了沖突。”
二十三少爺?王雅殷?
王雅樂眉頭一挑,看了看白洵:“洵兄, 不若與我一同看看熱鬧?”
白洵語聲含笑:“雅樂兄請。”
天河流光樓既是瑯琊一地最負盛名的銷金窟,自然和王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只是這個關系不在王雅樂這,反而和王雅殷的嫡親大哥有關, 而他們那一支和王雅樂之間關系并不算融洽,因此聽聞王雅殷出了事, 他自然不介意看看熱鬧。
白洵更是無所謂, 兩人便在護衛的引路下到了二層一間空的包廂,大廳之內一覽無余。
王雅樂先行一步, 到了窗邊,看了一眼后當即“咦?”了一聲:“這少年倒是好相貌。”
白洵慢了一步, 漫不經心地往下一看,頓時身體一僵。
王雅樂敏銳地一回頭:“洵兄?”
面具完全遮掩了白洵的表情,哪怕是眼部也是鑲嵌著成色上佳的透明晶石,白洵的眼睛掩藏在層疊的光線中,看不真切。
他笑了笑, 聲音一如既往:“難得見雅樂兄對他人相貌如此稱贊,只是這少年看著有些面生。”
“唔……”王雅樂并未反駁,作為頂尖世家的嫡子,他見過的美人數不勝數,下方的少年單論五官尚且只算是一等,可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純粹才是異常奪人眼目,明明身邊數人簇擁,可王雅樂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哪怕和他對面站著的王雅殷亦算得上美少年,風頭卻全然被少年蓋了過去。
王雅樂頗有些幸災樂禍:“去,打聽打聽發生了什么事情。”
白洵安靜的站在他身后,面具下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人。
容榕氣鼓鼓地站在原地,和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對峙,貓兒眼瞪得滾圓:“把我的貓還給我!”
王元景站在容榕身后,已經是一頭冷汗了。
作為王氏旁支的旁支,嫡支中間那幾個有數的天才他自然是知道的,行二十三的王雅殷自然在其中,年歲不過十六,已經突破煉體到了問心境,在是下一代中亦是非常難得,看他身邊那幾個王元景完全看不出深淺的護衛就知道其受寵程度,這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可容榕也不是什么可以隨便丟棄的門客,他身上疑似帶著鬼醫傳承和封和光的線索,這是王家壯大的根基,也萬萬不能丟。
“都說了少爺我沒見到什么貓!”王雅殷氣得跳腳,只覺得對面這小子簡直不可喻,簡直白瞎了這張臉,虧得他還因此眼巴巴地上來結交。
容榕狠狠看著他:“我看見了!就是你身后的人把我的貓抓走的!”
王元景帶著他來到這里時,010突然說檢測到了小白的蹤跡,本想直接去找,可卻被攔在了二樓外,于是010便提出自己去偵查一下。
畢竟這樓里達官貴人的寵物到處跑,侍者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作為一只貓可比宿主一個人方便多了。
容榕想了想也同意了,可010邁著貓步走出去沒多遠,容榕就看見穿著和王家護衛一模一樣的人提溜住了010后脖頸,很快消失在了樓上。
容榕愣了一息才反應過來,他的貓被人搶了!
而恰在此時王雅殷帶著人湊了上來,容榕當即認出了他身后之人的服飾,毫不猶豫地開口要求還貓。
王雅殷自幼眾星捧月,好不容易有了主動結交的念頭,結果被結交之人非但不感激,反而無故指責他搶人寵物,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當即懟了回去。
而以容榕半吊子的社交手段,沒有010看著,三言兩語就把王雅殷氣到要動手。
眼見好話說盡,容榕還是堅持他那破貓,王雅殷怒了,顧不得自己嫡親大哥的警告,手一晃,從儲物戒中掏出來一把玉尺。
王元景的臉色瞬間變了。
容榕瞇了瞇眼睛。
因著一雙大而亮的貓兒眼,容榕不論什么表情都會顯出一些呆呆的可愛,此刻也不例外,只是王雅殷看著那雙清澈透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自己,莫名有種夜深人靜于墓地見到了一只黑貓的感覺——油然而生的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玉尺:“你,我,我警告你,這可是玉瑯城!我是王家……”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頓了一下,那一瞬間似乎感覺哪里不太對,可仔細感受一下身體,又沒有哪里不對勁。
容榕依然是那副一眨不眨看著他的表情,只是比起之前,王雅殷有種他在等待什么的錯覺。
就在此時,他身后的護衛臉色變了,顧不得尊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袖子往上一擼。
王雅殷低頭一看,白皙的小臂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條紅線,正沿著經脈緩緩向上涌動。
王雅殷臉色一白。
身后的護衛上前一步,沉聲道:“你下的毒?把解藥交出來!”
本想上前打圓場的王元景臉比王雅殷還白,對容榕身份的疑慮這下是徹底不用考慮了,這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手段,說不是鬼醫的弟子都沒人信。
他趕緊上前一步,本想拉容榕的袖子,但即將碰到他的一剎那縮了回去,只能低聲勸:“小兄弟!這可是王氏的嫡系子弟……”
“我不管,你先把我的貓還給我!”容榕不為所動,十分堅持。
護著王雅殷的中年護衛臉色一沉,內息外放,屬于羽化境高手的威壓溢了出來。
容榕臉色白了一下。
一個大境界的差距不是這么好彌補的,護衛身上的威壓雖然重……但比起師父還是差一些,所以容榕只是臉色蒼白了一些,并沒有什么其他的反應。
就在幾方形成對峙的時候,一道橘黃色的身影猛然竄進了容榕的懷里。
平衡被打破,護衛下意識把氣勢都收了回去。
容榕一愣,隨即十分驚喜地抱住懷中暖融融的小身體:“010!”
“喵!”010嚎了一聲,在容榕腦內瘋狂跟他吐槽,“天呀宿主!差點以為見不到你了!還好我不是真的貓!到底是哪個腦殘想出來的讓我變成貓嗚嗚嗚,我回去一定要投訴他!”
容榕給他順了順貓,很是愧疚:“對不起,我沒看好你。”
010回到宿主身邊,緩了一下受驚的心臟,安慰道:“沒事沒事,不怪你。”
分明他只是離開宿主幾步之遙,誰知道這種場合會有人當場抓貓。
“過來,給這位小兄弟賠罪。”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容榕抬頭看去,只見一個面目清雋的男人沖他笑了笑,伸手招來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
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梳著飛仙髻,一片古怪精靈之色。
她蔫巴巴地一福身:“對不住,是我沒管好手下人,搶了你的貓。”
“溫可馨!”王雅殷氣沖沖地喊了一聲,“這是怎么回事!”
溫可馨是這一代王氏四長老的姻親,論輩分得叫他一聲表哥,因為生母早逝,天賦不錯,四長老于是隨時將其接到瑯琊小住,與王氏一應嫡系子弟也就混熟了。
溫可馨看一眼容榕,俏臉通紅,很是尷尬:“是我的護衛……”
罪過禍首是溫可馨父親續弦的侄兒,送到她身邊說是當護衛,但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此人也不識好歹,不顧溫可馨的拒絕和冷眼,徑直以她未婚夫自居,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討好之事。
今日溫可馨和閨中密友約好來看舞樂,此人便跟了過來,見溫可馨幾次打量容榕懷中的010,喜愛之情溢于言表,于是等了個功夫,抓了010去獻好。
他想著自己穿著王氏外門的衣服,抓的又不是什么名貴寵物,主人必定不會聲張,誰承想容榕竟然直接為了一只貓咬上了王氏的嫡系族人!
等溫可馨發現貓不是借的而是搶的時,王雅殷和容榕已經起了沖突,王雅樂找了過來,令人處了此人,才帶著溫可馨過來賠罪。
王雅樂三言兩語解釋清楚,笑瞇瞇地看著容榕:“那人家里也算是王氏多年忠仆,所以七長老才讓可馨表妹縱容一些……唉,這驕縱果然生是非,此人竟然如此拎不清,連累貴客受了這丟失愛寵的驚嚇。王某已經差人將其廢了經脈送回去了,可馨表妹也會給小兄弟應有的賠償,小兄弟盡管提就是。只是……我這二十三弟雖說過分沖動了些,可也罪不至此,可否請小兄弟高抬貴手,給了解藥?”
容榕在腦海里費勁翻譯了一番這一大串話,得出一個簡單粗暴的結論,搶貓的人不是之前那個小個子,他下錯毒了。
本著錯了就要改的基本認識,容榕二話不說直接把解藥丟給王雅殷:“對不起,我下錯毒了。”
王雅殷:“……”
他一肚子火都被噎了回去,甚至生出了幾分詭異的愧疚。
“算,算了。”王雅殷嘴上磕巴了一下,看著容榕那雙貓兒眼,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今天不打不相識,小爺認了你這個朋友!小爺允許你明天來惠園找我!”
說完,他把頭一揚,斜了一眼溫可馨,帶著人大步走了。
王雅樂挑了挑眉,隨手招來一個護衛:“去,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十三弟。”
王十三就是王雅殷的嫡親大哥。
護衛領命去了。
容榕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見對方誰都沒有跟他解釋的意思,于是干脆把這件事丟到了腦后,專心和010交流起來:“你見到小白了嗎?”
“沒有……”010有點心虛,特別是宿主為了找他跟人動手,而他在驚慌一瞬后卻在小姐姐懷里享受按摩……
010咳了一聲:“應該就在這附近,我再看一下……咦?系統顯示就在面前!宿主宿主!”
不用他喊,容榕已經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雖然帶著面具,但對方重傷垂死的時,是他花了許多心血和功夫才救回來,對那副身軀的線條再熟悉不過了。
容榕眼睛彎了起來,歡歡喜喜地喊了一聲:“小白!”
面具下傳來一道陌生的溫雅男聲:“小兄弟認識白某?”
容榕一懵。
……
容榕蔫頭耷腦地跟著王元景回到了下榻的客棧,情緒低落得不行。
哪怕王元景還沒從今晚的刺激里緩過來神,也有些不忍心:“咳,容兄弟,那位白公子的身形是練武之人常見的身形,認錯了也不奇怪,莫要太傷心了。不若這樣,你把你要找之人的外貌細細說來,王某委托玉瑯城最好的風信子替你去找。”
容榕抬頭看他一眼:“他就是小白。”
王元景:“……”
他干笑一聲:“好,在下明白了,就按照那位白公子的身形去找人。時候不早了,小兄弟早些休息吧。”
說完也顧不得禮節,飛速回房平復心情去了。
今日實在過得刺激,先是得罪了王二十三,卻又莫名其妙地化敵為友,緊接著王七公子主動結交,他身邊那名氣度不凡來歷一看就不簡單的男子也釋放了些許善意,這其中種種利弊,還得詳細分析才行。
容榕不知道王元景已經弄出來了一大堆的關系,他洗漱完后如同霜打的白菜,攤在了床上。
明明他就沒有認錯……
010跳了上來:“宿主,不要傷心,說不定任務對象有什么苦衷呢?”
這一刻他想到了許多人,糾結的池晏翎,變態的盛潮歌,隔著誤會的楚煜鳶和江一晨……這些人誰還沒本難念的經,說不定任務對象也這樣呢!
容榕根本聽不進去,他傷心也是很專心的傷心,從小白不告而別,到今天的刻意不相認,再到以前逼著他背詩念書,偷懶還會被罰抄書……越想越傷心,他干脆把自己埋在枕頭里。
010等了十幾分鐘,以為會發脾氣的宿主完全沒有動靜,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瞧。
均勻地呼吸聲從枕頭里傳來,容榕就著這個姿勢睡著了。
010:“……”
他真是多余擔心這個。
010任勞任怨地吹熄滅了燭火,跳上床靠著容榕的頭趴了下來,同樣打算瞇一下。
而就在他閉上眼睛不久,貓咪靈敏地嗅覺提示他有陌生的氣味造訪。
010一下睜開眼睛。
正打算叫醒宿主,一扭頭就對上了一雙睜開的貓兒眼,差點嚇得叫出聲。
容榕屏息凝神,內力緩緩聚集在掌心,在來人快到床邊時正打算揮出,來人突然開口:“小呆。”
容榕愣住了。
“我去!任務對象!”010火速爬起來,把燭臺叼了過來,來人笑了一聲,點亮了燈。
燈光下,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容榕面前,輪廓利落,劍眉星目,是極為英俊凌厲的樣貌,一雙黑色眼睛深邃幽靜,偏偏眼角下墜,彎出一道溫柔的弧度,天生笑唇,不笑亦帶著三份笑意,于是又柔化了凌厲之氣,反而顯出一種藏鋒于鞘的溫文來。
010看得嘖嘖稱奇,只覺得任務對象和自己的名字還真是十分相稱。
封和光,和光同塵,不露鋒芒。
“小白……”容榕怔怔地看著他,莫名生出一股委屈來。
“對不住。”封和光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容榕的臉,“早先不是故意的,只是白洵……白洵這個身份特殊,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關系。”
容榕:“……?”
他聽懵了,什么叫不要跟白洵扯上關系,白洵不就是小白嗎?
封和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多年籌謀到了收尾的時候,本不應該多和容榕有牽扯,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坐實不認識的說法,這樣的容榕也不會露餡……可在天河流光樓狠心拒了容榕的相認,對方那又懵又委屈的表情實在讓他放心不下,糾結許久后,還是沒能抗拒內心,冒著風險前來相見。
可來了之后,要怎么解釋呢?
他不想背后之事牽扯無辜之人,更不要說這個無辜之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和心喜之人。
只是……容榕不是很抗拒離開行孤山嗎,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想到這,封和光問道:“小呆,你是來找我的嗎?”
容榕點頭。
封和光皺了皺眉:“我不是說辦完事就回去嗎?你怎么會突然想來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瑯琊?”
容榕直接忽略了后面的問題,睜大眼睛大聲控訴:“你什么時候說了!你明明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封和光被他吼得一怔,反應過來后沉默了,幾息后,他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道:“我走那天,你是不是沒有做功課。”
直氣壯的容榕頓時僵住。
相比于一看就懂的醫書以及稀奇古怪十分有趣的毒方,封和光交給他的那些經史子集圣人之言看得人頭都大了。
封和光在的時候還好,有人陪著哄著容榕還能勉強看下去,等封和光一走,容榕懷著很多傷心和一點點高興的心情,火速把那些書全部收進了箱子里,沒事寧愿把翻爛的醫書再看一遍。
“我給你寫了一封信,就放在書桌上第一本書的下面,只要你做了功課,你就能看見。”封和光看著他,“除非你不僅當天沒做功課,后面也沒有再翻過那些書。”
容榕:“……”
封和光吸了一口氣,語氣忍不住帶上了一些教訓:“鬼醫好歹是江湖數得上號的高手,他的遺澤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里面大部分都是陰險狡詐之人!但鬼醫只把你當藥人,什么都不教你……你什么都不懂又身懷重寶,若是不多學些東西,把自己的特殊之處掩蓋住,將來遇到這些心懷不軌之人,被人賣了都不知道!你日后……”
容榕忍不住抿起了唇,眼角垮了一個細小的弧度,視線看天看地,只在他語氣的間歇從余光瞄一眼他。
一副委屈但又不說的樣子。
封和光:“……”
他訓不下去了,總算是體會到了打不能打罵不能罵是一種什么樣的復雜心情。
容榕磨磨蹭蹭地過來,試探著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我錯了……”
封和光:“……”
他只能又嘆了一口氣:“那從明天開始你繼續看書,我會差人把書送過來。”
容榕:“……”
他頓時忍不住看向010,小白已經找到了,是不是可以毒翻他回去?
想到這,容榕突然一僵。
封和光立刻看了過來,發現和剛才裝的委屈不一樣,容榕這下是真的很委屈。
他噎了一下。
這么不喜歡讀書嗎?
“怎么了?”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要是真的這么不喜歡,那也不是不能少看幾本……
容榕抬頭,委屈巴巴:“我是不是不能給你下毒了?”
封和光:“……?”
容榕只覺得很傷心,如果小白是故意丟下他的,那他就可以直氣壯地下毒把他帶走。
可小白留了信,是他自己沒看到……這樣一來那他下毒好像就很沒有道。
封和光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你為什么又想給我下毒?”
容榕小聲把原因一說。
封和光哭笑不得:“你真是……我不是教過你嗎,不能用傷害一個人的方式留下他,你這么快就忘了?”
“我沒忘!”容榕立刻反駁,“我這次準備的毒不會傷害你的!不僅不會疼,還會很舒服,好多人都求著師父要呢!”
封和光頓生不祥的預感:“……是什么毒?”
容榕不假思索:“醉春光。”
封和光:“……”
醉春光?
你說的是昔年風靡江湖的烈性春//藥,號稱能把佛陀變成春水,憑一藥之力把鬼醫送上富可敵國之位的那個醉春光?!
封和光看著一臉所當然的容榕,再次感受到了語言的匱乏。
第113章 第7章 交朋友?像我們一樣嗎?
封和光最后在容榕巴巴的眼神里沒收了他所有配好的醉春光。
容榕不太高興地嘀嘀咕咕:“我不要喜歡你了!”
封和光一挑眉:“嗯?”
容榕眨了眨眼:“只要明天不做功課, 我還是最喜歡你的!”
封和光忍不住想笑:“你就針尖大點心眼,結果全用在這上面了?”
容榕又眨了眨眼,有些驚奇地說道:“小白, 你笑了誒!”
封和光一頓, 試探著看著容榕:“我剛才沒笑?”
容榕猛猛點頭:“你一直都沒笑。”
他直起身體在床上膝行幾步,靠近了封和光, 一雙清澈見底的貓兒眼認真看著他:“小白, 你在外面是不是過得不開心?那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明明在山谷里的時候,你一直都是笑著的。
封和光喉結上下滾動一下。
容榕沒注意,扒拉著他的肩膀給他畫大餅:“我把床讓給你,村子里的莊獵戶送了我一張虎皮做的褥子, 鋪在床上可暖和了!我又找到了好幾個魚塘,你不是喜歡吃魚嗎, 我可以天天給你抓魚吃……”
“我不喜歡吃魚。”封和光打斷他,聲音有些啞, 嘴角帶著一絲笑,“分明是有個小饞貓喜歡。”
容榕雖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眼角就紅了一圈, 但封和光看過來的眼神還是讓他明白這小饞貓說的就是他。
他頓時很不高興:“我才不喜歡吃魚, 魚又腥又苦,一點都不好吃。”
“吃魚要去掉魚鱗和內臟。”封和光聲音很溫柔, “我走得太急了,這些事情忘記告訴你了。”
其實在那封信之外, 他還給容榕留了一本獨自生活的注意事項,里面就有魚要怎么處……只是容榕信都沒看到,更不要說被他訂成冊子的注意事項了。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非常不喜歡讀書了。
說到怎么吃魚,容榕尾巴頓時翹了起來:“不要你教,我已經會了!”
“是嗎, 這么厲害。”封和光沒問他怎么學的,只是伸手抱住蹭到自己身前的人,沒讓他看見自己有些掩飾不住的表情。
陷入久違的懷抱中,容榕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整個人都蔫了。
兩年來的自我安慰,那些嘴上說著的不在意頓時都拋到了腦后,他心里是一陣一陣的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歡呆在山谷里啊?”
不然為什么要走,還不愿意跟我回去。
封和光用力抱住他:“沒有……我很喜歡。”
和容榕在山谷里的半年,是他十四歲以來的十二年間最為輕松愉快的一段時光,谷內寧靜祥和,風景宜人,沒有那些陰謀背叛和爾虞我詐,身邊唯一的活人是個什么事情都寫在臉上的小呆子,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吃什么……他借著養傷放縱自己,暫時忘記了那些血仇和責任,獲得了難得的平靜。
可傷總有好的一天,人總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如有可能……
“等辦完事,我就和你回去。”封和光喃喃說道,不知道是說給容榕,還是說給自己。
雖然他也不知會不會有這一天,畢竟他的計劃并非萬無一失……可有些承諾不僅是給別人的,也是給自己的。
封和光捧起容榕的臉,摸了摸他耷拉下去的眼睛:“時間不早了,你該睡覺了……明天,明天我找人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容榕看著他:“你不陪我嗎?”
封和光沉默一會兒:“……有機會的話。”
一般他這么說,那就是沒有可能了。
容榕癟了癟嘴,明明已經見到了小白,為什還是么感覺不開心呢。
封和光沉默地揉揉他的腦袋:“明天不想做功課就不做吧。”
容榕精神勉強回來了一些,用余光瞄著他。
封和光忍不住捏著他的鼻尖:“但是,我接下來的話你要記在心上……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你懂毒懂醫,就算暴露也不能太驚世駭俗……王雅樂這人心機深沉,從他靠著不過問心初期的境界坐穩王氏外務主管的位置就看得出來,你……”
他看著容榕已經開始茫然的表情,默了一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算了。總之,遇到打不過的就跑遠一點,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可以到玉瑯城西一家叫‘客悅來’的醬油鋪,就說打二兩醬油,要紅楓葉泡過的,那里可以見到我,記住了嗎?”
容榕點點頭。
封和光放心了一些,繼續交代道:“還有,離王雅樂遠一點,王雅殷,就是今天你下毒的那個對象,他性子不壞,在王氏內部前途無量,你可以和他適當交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他交朋友。”
遇到這些人情世故,容榕再次發揮了自己只聽能聽懂的本領,重復了一遍:“交朋友?像我們一樣嗎?”
嗯?
封和光馬上否認:“當然不是。”
容榕的表情簡單易懂:“?”
封和光猶豫一下,最終決定對不起王二十三:“是像你和小花那樣交朋友。”
小花是容榕從山里撿來的一只松鼠,是他諸多小動物伙伴之中最有靈性和最親人的一只,和容榕相處的很是開心……王二十三總不至于連只松鼠都比不過吧?
容榕這下聽懂了,開開心心地一點頭。
封和光無意識笑了笑,繼續跟他說了一些注意事項,確認容榕都聽進去之后,才隨意說了些瑯琊的歷史由來哄他睡覺。
效果拔群,容榕沒一會就聽睡著了。
封和光靜靜坐在原地看了他很久,直到天光破曉,這才無聲無息地離開。
翌日清晨。
容榕一覺醒來沒見到封和光,還沒來得及情緒失落,注意力就被一旁表情費解的010吸引了。
當然,要從一只貓身上看出來表情是比較困難的,主要是010的表情十分詭異,容榕沒見過。
他直接穿著里衣坐到010身邊,摸了一把柔順的背毛:“你怎么了?”
010看著他:“不應該啊。”
“什么不應該?”容榕很懵。
010貓臉嚴肅:“宿主,你還記得我們是來干什么的嗎?是要完成破鏡重圓的任務的!昨天你們倆卿卿我我的氣氛多好,怎么任務一點進展都沒有?!”
容榕表情先是一呆,顯然是完全忘記了這件事,但聽到任務一點進展都沒有,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010更懵了:“你知道什么了?”
容榕信心滿滿地從行囊里把那面鏡子掏出來——昨天他都忘記把鏡子給小白修了——他把鏡子放在010面前,信誓旦旦:“因為這個鏡子還沒有修好,我們這就去找小白修!”
010:“……”
他簡直無力吐槽:“宿主,昨天任務對象不是這個意思……你,你沒事還是別去找他了吧?”
雖然他不是人,但是人類寫得各種書還是看了不少,任務對象顯然是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告訴容榕的應該是他的秘密據點,無故去找恐怕會讓宿主自己被人盯上。
他解釋了一通后,容榕不知道怎么得出來一個結論:“小白有危險?”
010噎了一下:“這……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下次你直接問他?”
容榕頓時蔫了:“他才不會說。”
他有些事情確實不懂,但又不是傻子,小白明顯就是不想告訴他。
小白沒教過他這種情況要怎么辦,容榕只能參考師父的規矩——師父不說的事情是不能問的。
想到這,他如同一條魚一樣頹廢地緩緩從床上滑了下去,坐到了腳踏上。
010跳進了他的懷里:“不如我們出去逛逛?昨天任務對象跟你說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記下來了,你選一個我們一起去吧?”
聽到好吃的,容榕眼睛一亮,精神一振:“嗯!”
等一人一貓出了客棧,被整個包下的二樓才出來幾個人。
王元景的大哥王元昊坐著輪椅,靜靜看著他們遠去的方向,過了一會兒,一個護衛到了他身邊:“大少爺,二少爺跟在容少俠身后的人都清干凈了。”
王元昊淡淡問道:“他要去哪里?”
護衛回道:“屬下不知,但看方向應該是往城東大隱古巷的位置去的。”
王元昊點了點頭:“那我們也去吧。”
護衛紛紛應是,抬著他的下了樓。
……
封和光在臨近天亮前才回到臨時租住的院子。
一宿未睡情緒又有些低落,他的面色不算好,好在戴著面具,其他人也看不見。
他剛剛落到院子里,一個婀娜的紅色的身影就迎了上來:“樓主您可算回來啦~您這是去哪里逍遙快活了~”
封和光微微頷首:“簡護法。”
聲音冷漠,直接把簡紅茵定在了原地。
她暗自“嘖”了一聲,不再試圖打探這個怪胎的行蹤,轉而說起正事:“樓主,王氏的拜帖來了,人家按照您的吩咐,把時間定在午后,位置就在大隱古巷的‘紅塵酒家’。”
封和光點點頭:“辛苦。王氏來的人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古樹’王大那個老不死的啦!”簡紅茵嬌俏一笑,“您到時候可得多帶些人才是。”
封和光平靜地看她一眼:“屆時簡護法與本座同行。”
簡紅茵表情一僵,干笑兩聲:“這……妾身武功低微,怕是幫不上樓主。”
“我們此行又不是去和王氏比試的。”封和光聲音淡淡,“不是說要多帶些人嗎?簡護法下去安排吧,順便讓影七來見我。”
說完也沒等簡紅茵反應,徑直回了房。
徒留簡紅茵一人在原地咬牙切齒:“該死的怪胎……要不是老娘打不過,哼!”
她恨恨一跺腳,身體十分誠實地辦事去了。
第114章 第8章 說好的解毒呢
大隱古巷其實一片熱鬧的坊市, 隨處可見瑯琊地區的青瓦白墻,小橋流水,溪流兩岸是鱗次櫛比木質閣樓, 青石板路上寬袍大袖的人們來來去去, 衣袂飄飛,一片秀雅之景。
容榕抱著貓走在路上, 只覺得眼花繚亂, 沒一會兒就看自己看了個暈頭轉向。
最后是010給他指了條路,有了目標的容榕才不至于被路旁的花花世界吸引到一刻鐘就走十尺路。
他東轉西轉地到了一處巷子口,一顆瑯琊特有的金絲柳矗立期間,粗壯的樹干看著有百歲樹齡了, 樹下擺了一個點心攤子,不多的桌椅上坐滿了閑聊喝茶的白發老人。
容榕看了看攤子上方的木牌匾——“連記”。
“就是這里, 沒有找錯!”010也看了看招牌,很是高興, “他們家的荷花酥和酒釀餅是一絕。”
容榕也很高興,抱著貓走了進去。
艱難從都想要的境地里挑選出幾個特別想吃的點心, 容榕抱著010到了床邊一處空閑的桌椅坐下, 剛坐下,就來了個不速之客。
“容少俠。”江元昊白衣翩翩, 哪怕坐在輪椅上,也是一副白衣翩翩的溫文公子形象, “真是無巧不成書,沒想到在這里碰上你了。”
容榕鼓了鼓臉。
又是這個質疑自己醫術的討厭家伙,但小白不讓他隨隨便便給討厭的人下毒,他只能扭過臉裝作看不見。
江元昊不怒反笑,姿態放得相當低:“那日并非對少俠的醫術有所質疑……只是家中二弟深受寵愛, 我所中之毒背后隱情又實在難以言語,是以拂了少俠的面子,是元昊的不是,還請小少俠原諒一二。”
嗯?容榕轉過了頭,眨了眨眼:“你承認你中毒啦?”
“自然。”江元昊笑著點點頭,“家中也曾為在下遍尋名醫,卻只有小兄弟一人看出了端倪,如此醫術,實在神奇。”
容榕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然而就在張口的一瞬間想起來,小白不讓他在外邊暴露精通醫術毒術的事情,于是險險把要出口的話咽下去,繼續扭頭看風景,權當沒聽見。
王元昊還以為他仍在生氣,并不意外,干脆說道:“若少俠能幫在下解了這奇毒,那在下可拼盡全力為少俠辦一件事。實不相瞞,本次英雄會后,在下會進入王氏內部求學,在下可以保證,在下并非王氏內部不值一提的棋子……少俠所求,只要不是白日飛升這等完全不可能之事,想必在下都能有所回報。”
他沒有再繞彎子,而是直截了當地給出了交換條件,一月同行,他差不多摸清了容榕的性格,簡單來說就是天然的芝麻湯圓,跟他客氣或者打機鋒的唯一結果就是他只撿自己聽得懂且有好處的事情聽,然后一臉懵懂單純地卡著你的話要好處,還能噎得你說不出話來,自己那個習慣了說話繞三分的弟弟可沒少在這上面吃虧。
容榕其實并不在意他的承諾,本著聽小白的話不能暴露醫術的原則,打算直接拒絕,但聽到他提到王氏,頓時停了一下。
雖然對所謂世家八大姓的意味不太明白,但容榕大概知曉這是一個很龐大的勢力,是小白警告他不要招惹的存在,而小白現在看起來比較缺幫手的樣子……
于是容榕認真思考過后,點了點頭:“好。”
王元昊目露欣喜:“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來。”
容榕便抱起010,跟著王元昊走進了巷子,七拐八繞許久后,到了深處一家清幽雅靜的院子,木門狹窄,門口立了一塊簡樸的石碑,上書“紅塵酒家”四個字。
王元昊走在前頭引路,不期然看到熟悉的裝扮。
王氏子弟?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不過想想這也算瑯琊一等一的酒家,于是他也沒有多想,只是領著容榕進了預訂好的院子。
而就在他們進了院子后不久,佩著王氏玉佩的弟子匆匆走進另外一個院子,耳語了幾句。
消息很快傳到了二樓,一名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微微點了點頭,笑容溫雅地看著對面的人:“外邊來了新客,也是王氏子弟,所以東家沒有攔下來,倒是讓白樓主見笑了。”
化名白洵的封和光笑了笑:“無妨,既是王氏子弟,也算自家人,想來不打緊。”
“古樹”王大撫須一笑:“老夫久聞忘歸樓大名,不想此任樓主竟然如此年輕,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僥幸得了三相面的青睞罷了。”封和光隨口敷衍,“不過王氏家大業大,想來忘歸樓這點底子在先生面前也不值一提,不如我等暫且放下這些吹捧之語,談談正事?”
王大的表情淡了一些:“老夫不是正在和白樓主談論正事?忘歸樓起自西域,多年來與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閣下靠著三相面之力,剪除了上任樓主及其羽翼,手段之利落,老夫在你這年紀可謂是遠遠不如。只是閣下廢了這么多功夫,不仔細梳庶務,何故領著樓中精銳來了大周,還打上了道尊遺寶的主意?”
封和光道:“不愧是天下有數的頂尖勢力,不過四月前的事情,先生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既然如此,那先生也應當知曉白某執掌三相面,需要付出何種代價。”
王大沉默。
三相面,乃是忘歸樓世代相傳的神兵。而所謂神兵,乃是以可遇不可求之天材地寶,在天時地利人和具備之時,因緣和合之下方可煉制而成的利器,神兵一般只能由先天神境的大能煉制而成,乃是其武學意涵與天地規則的結合體,故而神兵一旦出世,便有神游境的境界實力。
雖然如此,但先天之境又號稱陸地神仙,神游境的神兵幫助也只是寥寥,但煉制神兵又消耗巨大,故而會煉制神兵的,要么是大勢力的祖師,要么本身出生大勢力,為宗門家族謀利而已。因此,江湖中的頂尖勢力,除了絕世武學、先天境或神游境大能之外,必不可少的便是神兵。
一般而言,坐擁先天境,或有復數神兵和神游境的勢力,可稱頂尖;神游境執掌神兵坐鎮的勢力,次一級,可稱一流;只有神兵或只有神游境的勢力,再次之,稱二流;再往下,既無神兵也無神游境的勢力,則可以統稱為不入流了,而不入流,恰恰是江湖中的中堅勢力。
只是神兵多數需要契合的功法才能發動,若是功法不合適,雖說仍然能有神游境的威力,但對于神兵之主來說,付出的代價可就大了,內力透支經脈受損都還算小事,多得是強行催動神兵自此根基盡毀的例子。
“想必先生看得出來,白某所習武功,并非‘忘川悠游歌’,三相面與我而言,是禍非福。”封和光端起茶輕輕抿了抿,留出時間給王大反應。
王大微微頷首:“所以你要道尊遺寶。”
封和光放下茶盞:“不錯,道尊遺寶是道尊以身殉道而成,是天下唯一一把先天之境的神兵,只有借助遺寶之力,我才能徹底煉化三相面,晉升神游。這個由,夠不夠說服先生呢?”
王大眸色深沉:“我王氏不缺神兵,亦不缺先天大能,是以,老夫想不到為何王氏要為你火中取栗?”
封和光微微一笑:“何談為白某火中取栗?先生,您就不好奇封和光身為封瑜之子,為何魔教會在他并非身死的情況下為他遮掩嗎?您就不擔心道尊遺寶歸了邪魔外道?”
王大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封和光未死,且疑似投身魔教,乃是你一面之詞,老夫也不是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兒……至于邪魔外道,門派不急,朝廷不急,我王氏又有什么好急的。”
封和光狀似想了想:“您說的對,想來最著急的應當是誅魔寺,主持苦悲大師因著鬼手魔尊屠城而頓悟金剛怒目相,自此立下宏愿要斬盡天下邪魔,白某應當去尋他才是。那今日便叨擾了,不日我等便前往九佛山拜訪苦悲大師。”
王大臉色隱隱發黑:“……白樓主還真是深諳待價而沽之道。”
“先生,你我皆算執掌一方勢力,又何必做些無所謂的試探,王氏有什么條件不妨說出來就是。”封和光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白某生的晚了一些,不知今日可否見到昔日名滿朝堂的鐵口宰相之風采?”
王大頓時眉心一跳。
朝中要職基本都在八大姓之中分配,王氏自然不例外,王大年輕之時曾擔任宰輔,以能謀善斷手腕鐵血出名,故而得了個鐵口宰相的稱號,但等他致仕后,專心修煉,突破神游境后便成為了王氏事實上的家主,眾人便只知“古樹”而不知宰輔了。
“道尊遺寶和傳承歸我王氏,可借你收服三相面,不過只能在惠園里使用,作為交換,王氏會盡全力幫你調查封和光的行蹤。”王大確認了面前的人是只小狐貍,試探起來只會沒完沒了,干脆直接放棄,徑直提出了條件。
封和光頷首:“應如此,若有用得到忘歸樓的地方,還請先生不要客氣。”
王大也不例外,畢竟比起王氏這種龐然大物,忘歸樓本身也沒多少講價的空間,于是微微一笑:“這是自然。只是老夫有一點很好奇。”
封和光道:“先生請說。”
王大道:“若論勢力,五門七派中至少有五派與王氏相當,八大世家之中也有三家可不落下風,小友為何會選中王氏?”
封和光沉默一息:“那白某亦有一問,若是王氏抓到了封和光,先生會如何?”
“封瑜昔年俠肝義膽,我王氏子弟亦是承了不少情。”王大淡淡說道,“只要封和光未做下非死不可的罪孽,王氏必定護他周全。”
封和光低低一笑:“那白某亦可告知由,蓋因貴家所掌之河圖洛書。”
王大眼瞳驟縮。
……
“河圖洛書乃是百年前神算世家趙氏的家傳神兵,只是趙氏莫名滅門后神兵消失不見,王氏祖先機緣巧合得知了神兵成了西南一部族的鎮族之寶,便派出一支血脈前往當地落戶安家,以期招降。這一支王氏血脈,便是我家。”王元昊看著睜大了雙眼聽得專心致志的容榕,忍不住來了興致。
將祖先如何在鄴城扎根,花費了數百年時間,將該部族同化成了周朝百姓,十年前,部族人口流失嚴重,為了使鄴城的資源向部族之人開放,在新上任的部族族長的組織下,部族件將將河圖洛書作為交換條件,換來了整個部族更好的生存的條件。
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鄴城王氏因此立下大功,得到主支承諾,不論資質,百年內鄴城王氏的嫡系子弟都可以進入王氏主支修習。
不過這是長房才知道的秘密,靠著這個秘密,明明二房幼女進入主支毫無阻礙,卻硬生生給了二房一種公中出了大力的感覺,所以直至今日二房也沒有提出另立少主的要求。
不過這些背后的事情不用告訴容榕,王元昊提出河圖洛書,只是為了向容榕證明自己確有可能支配王氏勢力罷了。
奈何容榕根本沒聽懂這背后的含義,他只是津津有味地聽完了一個故事,然后在飯菜上桌后火速轉移了注意力,吃得頭也不抬。
王元昊耐心地等他吃飽喝足后,才問道:“那么小神醫,在下的毒,你可有把握解除?”
容榕眨眨眼:“‘我見憐’,這是……的毒,我當然會解了!”
他差點禿嚕出來個師父,幸好想起來小白說過,師父的毒方在江湖上有種獨一無二的名氣,他一說師父別人就知道來歷了,所以不能說。
王元昊深深看他一眼:“那便多謝小神醫了,需要什么藥材,盡管吩咐。”
容榕毫不客氣地點點頭,正打算把解毒的材料一一寫來,突然聽到外邊一陣喧嘩,喧嘩聲中還摻雜了一股熟悉的聲音。
“哪兒來的小賊!給小爺站住!”
容榕馬上起身,往窗邊一看,一個有些眼熟的矮個子追著一道身影跑遠了。
他瞬間想起來小白說,可以和這個矮個子交朋友,就像和小花一樣。
容榕頓時躍躍欲試,干脆回身抱住010,足尖一點就追了出去。
這一套動作加起來沒超過二十息功夫,等王元昊反應過來,容榕已經不見了蹤影。
王元昊:“……”
說好的解毒呢?
第115章 第9章 我不要你了
王雅殷的動作很快, 身姿輕巧而靈動。
比起他,基本沒系統學過什么武學招式的容榕幾乎很難跟上他的速度,好在王雅殷落地的位置距離紅塵酒家并不算太遠, 容榕循著動靜還是找到了王雅殷。
和初次見面時一樣, 王雅殷穿著華貴表情囂張,黑色繡金的靴子踩在一人胸口, 嘴上不忘放狠話:“你跑啊, 你接著跑啊!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王氏地盤上做那些下三懶的勾當?!我看你那玩意是別想要了!”
容榕落在滿地狼藉的邊緣,從一輛翻到的馬車后探出一個腦袋,好奇地等著看王雅殷想干嘛。
他動作毫無遮掩,王雅殷立刻就發現了, 警惕地一轉頭就對上了容榕睜大的貓兒眼,頓時噎了一下。
本來沖著腳下人命根子去的小刀收了回來。
主要是容榕這表情過于單純, 給了他一種當面動刑會嚇壞小孩的感覺。
雖然從年齡上來說,王雅殷比容榕還要小上三歲, 但從真要論心智,作為王氏精心培養的下一代, 王雅殷毫無疑問比容榕強得多。
“你怎么在這?”王雅殷保持著腳踩人胸口的姿勢, 問了一句。
容榕回答地所當然:“我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所以就跟過來了。
王雅殷一噎:“我說的是……算了, 不重要,你有事沒, 有事就趕緊走,別耽誤小爺我辦事。”
容榕是來交朋友的怎么會走,他從車后面繞了出來:“你要辦什么事?”
王雅殷畢竟少年心性,聞言頓時露出來一個矜持的笑:“看見沒,這是朝廷通緝多年的罪犯, 有個諢名叫‘梁上燕’,就是色鬼投胎的王八蛋,凈干些壞人名節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姑娘遭了毒手。他如今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竟敢來瑯琊犯事,這不就被小爺我逮到了!”
大周風氣開放,其實女子壞了名節不算大事,然而梁上燕臭名昭著的地方在于他還總將受害女子的名姓宣揚出去,還附上一些不堪入目的點評,沒幾個人扛得住這種誅心之舉,不少女子因此輕生,而他此舉亦是犯了眾怒,在幾個中小門派的聯合追殺下,梁上燕險些重傷身死,沉寂了許久,沒想到再次出現作案居然選在了王氏眼皮子底下的玉瑯城,稱得上是色膽包天了。
容榕并不清楚這背后的事情,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哦,那你要做什么?”
王雅殷炫耀沒得到應有的反應,“嘖”了一聲,不過容榕長得好看又眼神干凈,二十三少也就多了幾分耐心:“我打算閹了他丟進楚館里頭,他不是喜歡這種事嗎,小爺讓他享受個夠!”
“楚館?”容榕臉上浮現出一絲茫然,“這是什么地方?”
王雅殷驚奇地看了一眼容榕:“這地方你居然不知道?好說好說,等小爺料了他就帶你去見見世面……”
還沒等容榕點頭,王雅殷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你要帶這位小公子去哪里見世面?”
王雅殷笑容一僵,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大大大大大長老?!”
王大不知何時到了院子里,一身灰布長衫,十分不起眼,然而容榕看到他的一瞬間毛都快炸了,這種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氣勢他曾經見到過,那是自己師父用盡一生也只體會了一時半刻,然后直接功法反噬而亡的境界。
神游境,在先天高手幾乎不出世的現在,神游境就是天下最頂尖的戰力。
容榕警惕地看著他,直到眼神看到背后一個熟悉的身影,才心神一松,當即就想喊人。
幸好010及時反應過來,咬了他一下,容榕出口的話才被他咽回去。
王大看了一眼一旁乖巧如鵪鶉一般的王雅殷,把目光轉到了容榕身上:“小公子看著面生,不知作何稱呼?”
容榕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小白,這才回到:“容榕。”
“好名字。”王大微微一笑,“二十三郎過去日日惹是生非,老夫本以為今日他做了件好事,沒想到不過一眨眼功夫他老毛病又犯了,真是讓容小友見笑了。”
容榕不覺得見笑,相反,他對那個什么楚館很是好奇:“那他不能帶我去了嗎?”
王大沉默一瞬,不帶感情地看了一眼王雅殷:“二十三郎隨口胡說而已,他自己都未曾去過,小友若是對玉瑯城內的景色好奇,倒是可以讓他作陪。”
“沒錯沒錯,我帶你去別的地方,肯定更好玩。”王雅殷點頭如搗蒜,只想趕緊把這話題給帶過去。
“好吧。”容榕很是失望。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小白看過來的眼神有點奇怪。
“010。”容榕戳了戳自己懷中的貓,在腦海里問他,“小白怎么了?他為什么這么看我?”
010干笑兩聲:“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王大寒暄過后,眼神從梁上燕的身上劃過,正打算轉身離開,被王雅殷封住了氣竅的梁上燕硬生生地沖破了封鎖,大聲喊道:“別殺我!我用道尊遺寶的信息換!我知道道尊遺寶在哪里!”
場面一時寂靜。
……
惠園,乃是瑯琊王氏的大本營。
位于瑯琊山下,占地極廣,內有亭臺樓閣,飛瀑流丹,十步一景,五步一畫。王氏嫡支、極受重視的旁支,以及境界高深的門客高手都居住在惠園之中。
容榕跟在化身白洵的封和光身后,好奇寶寶一般時不時就指著一個東西問他。
封和光并不想讓旁人以為白洵和容榕有什么關系,奈何他按照他營造出來的人設,白洵就是一個舉手投足風度翩翩的佳公子,面對容榕這樣的不帶惡意的詢問,勢必是要和風細雨地解釋的。
他面具后的眼睛定定看了容榕幾眼,實在難以判斷他是不是故意的。
容榕半點沒注意他的眼神,反正就是一個勁地往他身邊湊。
對于他來說,冷不丁被一個神游境的高手“邀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打又打不過,跑也不敢跑,唯一認識的封和光幾乎就是全部的勇氣來源,自然會不自覺地靠上去。
轉過一個彎,到了一處環境清幽的水榭,水面荷花正好,清風吹來,竹林簌簌,十分地風雅。
下人端上茶水點心后就到了外間伺候,王大領著王雅殷去“安置”梁上燕,傳了王雅樂作陪,此時王雅樂還沒來,封和光得以和容榕暫且獨處一會兒。
他揮揮手,內力隔出一個安靜的空間,確保談話不會外泄后,才看向容榕:“小呆,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和白洵扯上關系了嗎?”
容榕眨了眨眼,眼角垂落下去:“可我害怕。”
封和光一怔,聲音不由自主地就軟了下來:“是害怕王大先生?”
容榕點點頭。
這是習武之人面對境界遠超自己的人所產生的本能,哪怕知道王大沒有惡意,但他自然散發的氣勢也會給人以威懾,更不要說容榕常年面對喜怒無常的鬼醫,對于高手的氣息變化更加敏感。
方才王大言辭客氣地邀請他來惠園做客,容榕聽得出來他話語中的不容拒絕。
這讓他想到了以前那些拒絕師父的人,下場往往不是很好。
“沒事的,別害怕。”內力可以隔絕聲音卻無法隔絕動作,封和光忍住想要摸一摸他腦袋的沖動,“王氏傳承至儒圣,家傳武學是儒圣的‘圣人言’,這對品性要求極高,王氏修煉有成的高手,幾乎都可稱之為大儒,等閑不會以大欺小,所以別害怕,王大先生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容榕眼巴巴地看著他:“真的嗎?”
封和光笑了笑:“真的。我看王雅殷很喜歡你,他又很得王大的喜歡,哪怕是愛屋及烏,他也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容榕想了想:“那他們可以幫你嗎?”
封和光愣了一下:“為什么這么問?”
“小白,我打聽了你的事情哦。”容榕歪了歪頭,“你是不是想要找魔教報仇?那如果王大先生喜歡我,我是不是可以讓他幫你?”
封和光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了什么?”
“唔……”容榕仔細想了想,“知道了很多,我講給你聽!”
封和光的事跡并不難打聽,容榕在和王元昊吃飯的時候,順口從王元昊那里知道了許多。
封和光雖然算得上是少年英才,但江湖并不缺少年英才,真正讓他人盡皆知的是他的父母,“祈風劍”封瑜和“明霞仙子”苗珂。
封瑜本是周境內一名鏢師的兒子,自幼展現出了卓絕的武功天賦,被五門七派之一的少林高僧看中,入了少林,一路修成少林的內門弟子,可不想在十六歲時下山游歷,遇到了年歲相當的苗珂,自此一見鐘情,佛法盡破,之后封瑜自請離門,廢了武功,立下不外傳心法的心誓之后,封瑜還俗,一邊尋求恢復武功的辦法,一邊想辦法追求苗珂。
彼時,少林內門天才弟子為美人還俗,還惹出了好大的風波,羨慕贊揚者有之,嘲笑譏諷者亦有之,只是跟兩個當事人都沒啥關系。苗珂家人亡于邪魔之手,習武只是為了報仇,大部分時候都在深山老林里追尋仇家的蹤跡,自然不知道外界的風雨,而封瑜不愧是天縱之資,哪怕從天開始另修武學,也很快回到了問心中境,知道苗珂的事情后二話不說跟了過去,比起出生小門派的苗珂,封瑜作為大派傳人,眼界更廣,知識更多,在他的幫助下,苗珂不僅武學境界有所提高,還得以順利手刃敵人。
靠著一路的真心付出和同生共死,封瑜最終抱得美人歸,二人成親后琴瑟和鳴,四處游歷斬奸除惡,廣結善緣,神仙眷侶之名傳遍江湖,而在封和光出生前一年,封瑜在一次秘境探險之中,獲得了道尊遺寶,由此晉升神游境,成為了少有的以散修之身晉階神游的傳奇。
晉升之時,恰逢愛子出世,封瑜極為高興,在時任神一山莊掌門的摯友建議下,夫婦二人廣邀賓客參加兒子的百日宴,在一場宴會上,封瑜連敗七位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徹底揚名,逐漸有了先天境下第一人的稱呼。
覬覦道尊遺寶之人自然數不勝數,只是封瑜和苗珂自身就實力不俗,更不要昔日二人結交的好友也逐漸展露頭角,多數成為一方勢力的掌權人,故而二人雖然無門無派,但論人脈,卻不輸于任何一方大勢力,于是封和光順風順水地長到了十四歲。
十四歲那年,“祈風劍”封瑜和“明霞仙子”苗珂亡于魔教先天境之手,拼盡全力送走了獨子封和光,魔教未能找到道尊遺寶和封和光,為了逼出封和光,于是尋與二人關系親近者的中小勢力殺之,一時被滅滿門之人竟有數十之數,無辜冤死者數百人。
各大勢力紛紛出手,制止了這一波濫殺,直至數月之后,封和光出現在神一山莊,在莊主的聯絡下,昔日夫婦二人的好友紛紛響應,因涉及先天境,少林先天境的真玄神僧出山為曾經的弟子尋回公道,在名門正派的全力復仇之下,主導襲殺封瑜夫婦的冥火圣教幾乎全滅,邪魔外道一同沉寂。
事后,神一山莊莊主收養了封和光,封和光感念其恩情,獻上了道尊遺寶。就在眾人以為此事到此為止時,意外再度發生,神一山莊一夕之間高手全滅,近乎滅門,若非還有閉關的長老和神兵鎮壓,五門七派只怕要變成五門六派了,事后查證發現,居然是莊主修煉道尊遺留的武學走火入魔后自滅滿門。
幸而封和光當時在外游歷,以他剛剛突破問心境的實力也不可能控制道尊遺寶這種東西,否則這屎盆子恐怕就扣到了他的頭上。
但經此一役,封和光不再接受父母好友的收養或庇護,一時間也無人再打他和道尊遺寶的主意,但時間一晃過去十年,封和光始終不過問心境,因著神一山莊之事對道尊遺寶的忌憚逐漸遠去,魔教最終再度出手,在你追我逃之間,最終封和光在三年前亡于魔教之手,道尊遺寶卻不見了蹤影。
眾人雖然不信,但也無能為力,封和光已死,而如今的魔教是魔君重組而成,魔君出生自黃泉門,以百歲不到的年紀晉升神游境,配合黃泉門的傳世神兵“生死簿”,能力敵先天而不落下風,魔君放出話來自己沒找到道尊遺寶,不信的人就跟他比劃兩招——可先天境大多不問世事,其他神游境各有各的事情,誰樂意陪一個瘋子自證清白。
說到底,死了的封和光已經是無門無派的小人物,他父母那些朋友都沒說話,各大勢力的神游境又怎么會愿意管。
于是道尊遺寶就這么成了江湖傳聞,至于它曾經的主人和小主人,已經不在眾人關心的范圍之內了。
容榕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完,看著身邊坐得筆直的小白,不知為何突然難受起來,他悶悶地低下頭:“他們都欺負你。”
“……欺負嗎?算不上。”封和光低低一笑,“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所以你知道了嗎,小呆,在外邊盡量不要和封和光扯上關系,也不要摻和進這件事里來,不然會把你自己卷進危險之中。我爹娘之事沒有傳聞這么簡單,我花了十幾年,這背后的隱情也只是堪堪有了眉目而已。”
容榕并沒有聽進去,他只是執拗地問:“那他們是不是可以幫你?我是不是可以幫你?”
封和光靜靜看了他半晌,聲音很輕的問:“如果可以,你要為了我去討好王大嗎?”
“可以嗎?”容榕歪頭思考了一息功夫,“那我要怎么做?”
從小沒有人教過他要怎么討好別人。
“……不用。”封和光的喉結滾動一下,聲音低啞,“你做自己開心的事情就好,不要因為我委屈自己……也不要摻和這些事情。”
容榕聽出他隱含的拒絕,眉頭一點點皺起來。
為什么不要他幫忙,小白一個人明明就忙不過來,這么下去要多久他才能跟自己回山谷啊!
容榕很不開心:“我才不要聽你的!”
“聽話。”封和光聲音溫和,“小呆,被我家連累的無辜之人夠多了,我不想再多你一個。”
容榕睜大了眼睛:“可是我明明可以幫你!”
他有師父留下來的很多很多寶物,他還可以找王元昊幫忙,還有今天遇到人形小花,看上去就很好騙……
容榕在心里列了一大堆人選:“我幫你一起干掉欺負你的壞蛋,然后我們一起回山谷去好不好?我好想回去,我種的七情花要開了,藥房里的雪融參子株還沒種下去呢……”
他嘀嘀咕咕地數了一遍自己還沒做的事情,然后認真看著封和光:“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你要快點跟我回去。”
封和光的臉隱于面具之下,容榕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面具下的聲音緩慢地說:“小呆,你回山谷里去吧。”
容榕呆了一下,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頓時生起氣來:“你要趕我走?!你還不跟我一起!”
他發完脾氣,像以前那樣眼巴巴地看著封和光,然而封和光卻未像以前那樣來哄他,只是微低著頭沉默。
容榕等了半晌,見他還是沉默,生氣終于變成了委屈,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大聲道:“你壞蛋!我不要你了!”
說完他氣沖沖地轉身就走,貓都不要了。
缺了課的010一臉懵逼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著實沒想通怎么就是睡一覺的功夫,兩人就吵起來了?
最后他還是趕緊跳下桌子,追著容榕去了。
封和光獨自一人坐在原地,斟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第116章 第10章 人跑了吧!
容榕并沒有走得太遠。
主要是惠園仿佛迷宮, 底下不知道藏了多少要人命的機關陣法,他又不敢隨意亂跑,只能順著路跑到了一個園子里, 郁悶地蹲下揪草泄憤。
010追著他跑了過來:“宿主, 你沒事吧?你,你別哭……”
“我才沒哭!”容榕抬起頭, 貓兒眼紅了一圈, 但確實沒哭,“我要給他下毒!”
010:“……”
容榕渾然不覺010貓臉上的一言難盡,自覺惡狠狠地說道:“給他下八種!”
010:“……哪八種?”
容榕頓時噎住,唯一一種吃進去不會死很慘的毒就是醉春光, 可是醉春光都被小白拿走了,他手上現在有的毒都是沖著人命去的。
雖然小白趕他走, 但他也不想讓小白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但無所謂,他把手里扯下來的草隨意一丟, 氣勢十足:“不管,反正我要給他下毒!”
“你要給誰下毒?白洵嗎?”010還沒說話, 容榕身后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 把一人一貓都嚇了一跳。
容榕回頭,只見王雅殷已經換了一身仙氣飄飄的白衣, 配合那張唇紅齒白的精致面容,著實是賣相極佳。
但容榕只是掃了一眼就扭過了頭:“不要你管。”
幾次相見, 王雅殷算是摸清了容榕的性子,只覺得這種不知世事的氣質和他的臉非常相稱,非常賞心悅目,于是脾氣寬容了不少,碰了個釘子也不生氣, 而是湊了上來:“我只是聽下人說你和白洵相處的好像不太愉快,怎么都發展到你要給他下毒了?”
一提到這個,容榕更委屈了,可畢竟智還在,并沒有解釋,只是蔫蔫地蹲了下去,繼續扯草。
王雅殷眼珠子一轉,從下人和王雅樂那個偽君子那里知道的消息在他腦子里轉了幾圈,他也在容榕身邊蹲了下來,戳了戳他的臉:“哎,白洵是不是和你喜歡的人有點像?他不愿意當替身所以你生氣了?”
容榕沒聽懂:“?”
“干嘛這么看著我?”王雅殷哼哼道,“王七都告訴我了,你不是在找心上人嗎,白洵跟你找的人有點像是不是?要我說你還真的笨的可以,這種事情是可以直接和正主說的嗎……”
“我沒有!”容榕勉強解了他的話,也不管他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反駁,“我才沒有把小白當替身!”
王雅殷眼神驚奇:“可以啊,小白都喊上了……嗯,所以莫不是你示愛被他拒絕了才這么傷心?”
“才沒有!”容榕抿起唇,沒有示愛,可被拒絕了是真的……說到底,小白根本不相信他能幫他。
可話說回來,容榕自己確實很多東西都不懂,小白不信好像也很有道……
容榕蔫搭搭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突然變得厲害一點。
王雅殷眼看他越來越萎靡,頓時看不下去了,眼珠子一轉,一個絕佳的主意涌上心頭,他又戳了戳容榕:“哎,容榕,你要不要跟我去個好地方,保管讓白洵回心轉意。”
容榕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
封和光三言兩語打發走了打聽消息的王雅樂,在王氏安排的小院中住了下來。
確認周圍并無人偷聽之后,他才取下手中的面具,眸色逐漸轉深,一道淡不可見地波紋包裹住了整個房間。
惠園中心處,一名鶴發童顏的老者突兀地睜開了眼睛,仔細感受一番后,他才面帶疑惑地重新閉上眼睛。
封和光察覺到了那道目光,三相面的威能被他發揮到了極致,終于,目光挪開了。
他這才坐了下來,敲了敲桌子:“小七,出來吧,安全了。”
一個黑衣黑發,帶著黑色面具的男人落到了屋里,看了看封和光:“大哥。”
封和光看著他:“我讓你看著容榕,你就是這么看的?人出現在王大眼皮子底下你都不知道。”
影七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怒火,表情訕訕:“這真不能怪我……我接到你的命令馬上就去了,可小神醫已經不在客棧里了,周圍還沒人見過他的蹤跡,我找了許久才發現他去了大隱古巷,還沒來得及去找他,就聽說他就被王大發現了。”
封和光吸了一口氣,把內心的煩悶都壓下去,知道這件事其實是他的問題,陡然見到容榕他也有點失了分寸,忘記告訴容榕呆在客棧等他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算了……梁上燕是怎么回事?”
“他啊,我故意放走的。”來人見他不追究了,松了一口氣,但提起梁上燕氣就不打一處來,“這蠢貨之前傷了身體,本想趁著此次英雄會找些藥材,我估摸著他應該會用這個消息去換物資,算是多一個散播的渠道。誰承想這蠢貨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去地下交易會的路上被一名路過的女子勾了心神,竟然想在王氏的客棧里下手,剛好被王二十三逮了個正著……沒想到還連累了大哥,真是晦氣,早知如此我就該一刀結果了他。”
“無妨,不算影響大局。”封和光放下手,面色恢復了正常,“我們本就是引王氏入局,如今不用我說,王大也會查下去。”
影七看著他,張了張嘴。
“想說什么就說。”封和光提起茶壺倒了茶,把其中一杯推了過去。
影子沉默地握著茶盞,過了半晌:“大哥,這背后畢竟牽扯了王氏嫡支……王大真的狠得下心清門戶嗎?”
封和光表情在氤氳的水汽后面,看不真切:“我費這么大功夫設局,要的就是王氏不得不斷尾求生,至于王大狠不狠心,與我們何干。”
影七自然知道,只是……多年籌謀終于看到了一點希望,難免患得患失。
“小七。”封和光靜靜地看著他,“放心便是,我既然答應過會給你們一個公道,那就沒有食言的道。”
影七勉強笑了笑:“我當然相信大哥……我只是……”
只是想起了慘死的爹娘,想起了剛剛出世就沒了氣息的妹妹而已。
“不說這個了。”他咽下喉嚨中的異物感,換上一副探頭探腦的表情,“大哥,你跟小神醫這是……鬧什么矛盾了?”
小神醫自然說的是容榕。
三年前趁魔君閉關,封和光以身作局襲殺魔教中左右護法,雖然對方一死一傷,魔教也確實如愿陷入爭奪護法之位的混亂中,但封和光自己也是重傷瀕死,影七帶著幾個兄弟姐妹找了許久,直至眾人都要絕望之時,才收到了封和光報平安的信。
信中說他被一名小神醫所救,他打算在對方那里養好了傷再圖后事,令眾人暫且蟄伏。
影七等人既是大喜過望又是嘖嘖稱奇,自從封家的慘案發生后,封和光從一個光風霽月的正道少俠變得偏激多疑,除了他們這些同為受害者遺孤的結義兄弟姐妹之外,誰都不信,過往受傷都是小九醫治的,可小九也只是個半吊子,封和光體內的暗傷不知道累積了多少。
眾人憂愁卻沒什么辦法,如今竟然有人能讓他安心養病?
影七等人當即給他回了信讓他好好養傷,私底下對這個小神醫充滿了好奇。
但令他們失望的是,半年多后封和光傷愈出現,身邊并沒有跟著人。
眼見封和光露出來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影七趕緊打斷:“好好好,我不問了。但是大哥,你讓我們找調和經脈的天材地寶,就是為了這位小神醫找的吧?”
封和光沒說話,默認了。
“就這么干找也不行啊。”影七苦口婆心,“那位可是神醫,他自己都找不到方子治愈自己,你光找一些藥材又有什么用,普通大夫看病還講究個對癥下藥呢。”
“他不是生病。”封和光皺了皺眉,“那是功法的問題。”
在山谷中時,容榕對他毫不設防,因此他也把黃泉鬼醫留下的典籍全看了一個遍,因而搞明白了容榕月圓之夜發作的反噬是怎么回事。
這還得從鬼醫自己的根本功法說起。鬼醫所習的武學是傳承自上古巫族的“五毒輪轉大法”,晉升神游境不僅需要有五件劇毒之物的輔助,最關鍵的是得有巫族的血統,可上古時期的一場大戰,巫族滅絕,作為正兒八經的人族,鬼醫根本無法憑借五毒輪轉大法晉升神游。為了突破境界,鬼醫花了二十多年多方打聽和收集,終于搞明白了所謂的巫族是怎么回事,原來巫族本也是人族,只不過是經過特殊功法的煉制之后,血脈會發生轉化,從而得以適應五毒大法的要求。
找到了這個原因,鬼醫立刻開始著手準備煉制巫族血脈,可巫族的煉制之法在巫族還在的時候都是絕密,更不要說如今巫族滅絕,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但鬼醫不愧于他在毒術上的天賦,經過多方鉆研還真給他弄出來不少方子,于是他開始收集根骨上佳的幼童試藥。
在鬼醫的遺留的觀察手記中,記載了大量那些幼童在各種奇毒下的凄慘景象,看得封和光心驚肉跳,幾乎不敢去想,容榕是怎么在這種折磨里活下來的。
在消耗了數百幼童之后,容榕成為了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他的血脈成功轉化,修煉起五毒輪轉大法來進度一日千里,不過十歲出頭就已經踏入問心境,鬼醫大喜,也就是這個時候才生出了將容榕視為衣缽傳人的想法,教了他識文認字和一些醫術毒術,然而,好景不長,容榕踏入問心境的第一個月,功法反噬來了。
鬼醫這才發現自己的研究原來并沒有成功,失望至極,對待容榕也就恢復了以往當耗材的態度,好在容榕十分乖巧識趣,在谷中彷佛一只會喘氣的木偶,從不惹他生氣,加上雖然血脈改造不算成功,但容榕意外有了個百毒不侵且生命力異常頑強的體質,這才讓他放下殺意。
可對于容榕來說,這是更深的折磨,天知道封和光看著鬼醫手記中,在容榕身上進行試驗的種種劇毒,有多想把鬼醫刨出來再挫骨揚灰一遍。
死這么早真是便宜這老東西了。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
封和光艱難咽下殺意,揉了揉眉頭:“總之,他的問題應當是所習武學與血脈產生了沖突,所以只能調和經脈,我才讓你們去找那些東西。”
影七聽得莫名其妙,什么時候了怎么還有武學是靠血脈修行的?君不見上古時期那些靠著血脈傳承自天地靈獸的煊赫家族,什么龍族鳳族的,傳著傳著不都直接沒了?
“他這……如果是功法問題的話,是不是找個先天境看看會更好啊?”影七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封和光神色莫名地看他一眼:“你去給我找個先天境?”
當先天境是大白菜嗎?
影七尷尬一笑,試探著道:“那,那不若試試求助少林?”
封瑜出身少林,雖說破了色戒,但此后行俠仗義,很得少林高僧的賞識,故而雖是逐出門派的棄徒,但依然是少林的座上賓,真玄神僧就很喜歡封瑜,對待封和光也是視若子侄,若是他肯開口求助,應當不會被拒絕。
只是封和光并不相信父母這些所謂師長親朋:“我的事與少林何干?莫要忘了神一山莊的教訓。”
影七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閉上了。
他其實覺得大哥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神一山莊的沈之盞確實不是東西,恩將仇報見利忘友,可又不是天下人都是這樣,伯父伯母的親朋好友若都是這個德行,那未免也太看不起昔日縱橫天下的俠侶了。
但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蓋因他們大多都是封和光在死人堆里刨出來的,當時自己還是個孩子的封和光費盡心力為他們保全了性命,又撫養他們長大,在他們心中如兄如父,積威甚重,哪怕覺得大哥想岔了……
那大哥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
“反正,反正先天境若能指點一二,總比靠著藥物治標不治本的好吧?這方面的消息也不是不能留意一二,你說是吧,大哥?”影七最后強行找了個由圓了回來。
封和光沉默了一會:“嗯。”
影七正打算問問下一步是不是照計劃推進,突然聽封和光問道:“你們不是找到了一株幻光溶火菌嗎?今晚給他送過去。”
“今晚?”影七瞪大了眼睛,“在王氏的惠園里?!”
這鬼地方不知道布了多少殺陣,潛行過去會出人命的大哥!
封和光瞥了他一眼:“你是學不會喬裝打扮嗎?”
影七噎了一下:“會是會……可是裝成王氏的下人給他送這么貴重的東西?小神醫誤會示好的人怎么辦?別到時候他不感激你,反而把給他的好處記在了王氏的頭上……到時候再來個王雅樂這種巧舌如簧的,不是立刻就被人騙走了?”
封和光:“……”
影七覷著他的臉色,自覺小九不在,自己得擔任起兄長的貼心小棉襖一責,勸說道:“大哥,你不能拿對我們的態度去對小神醫啊,對心上人得哄著,動不動發號施令的,等人跑了后悔都來不及!”
封和光眼神莫測:“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多經驗。”
影七表情一僵。
封和光繼續道:“怎么,嫌我對你們發號施令了?”
影七頭搖成了撥浪鼓:“沒有沒有……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小神醫醫術通神又長得眉眼如畫,關鍵是還好騙……呸,不是,還單純,你不看緊點怎么行!大哥,你要知道這人吶……”
封和光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他以前怎么沒發現影七這么能嘮叨?
突然,封和光臉色一凝,影七喋喋不休的嘴巴頓時停下,警惕地握住了腰間的短刃。
過了一息功夫,封和光臉色舒展開來:“小五。”
一名個子嬌小的少女無聲無息地從影七的影子里長了出來:“大哥。”
對待妹妹,封和光態度和緩了不是一星半點:“怎么這么晚了來找我,出什么事了?”
“小七要來見你,讓我先跟著小神醫。”影五一板一眼地說,“他去了江華樓,你不準我去那種地方,所以我沒進去。”
江華樓?!
這不是玉瑯城最出名的青樓嗎?
影七看了看封和光陡然陰沉下去的臉色,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幸災樂禍起來。
讓你不聽我的!
人跑了吧!
第117章 第11章 應當沒有打擾好事
江華樓作為瑯琊境內, 乃至是整個大周境內都排得上號的銷金窟,其中精巧自不必說。
樓內裝飾并不如何奢華頹靡,反而處處雅致, 銘刻精致的木質回廊巧妙地將空間分隔開來, 輕紗薄幔飄揚其間,不經意營造出一種微醺般的曖昧, 而各式絕色佳人便在紗幔之后漫步, 清雅秀美者有之,嫵媚明艷者有之,如霜似雪者亦有之,身姿神態不僅不諂媚, 反而端莊秀美。
換個人來,恐怕眼睛都直了。
可容榕和王雅殷卻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容榕肩膀上蹲著一只橘貓, 捧著一塊白米糕,貓兒眼好奇地左顧右盼, 目光多數都被銘刻精美的紋飾和紗幔上成色上佳的寶石吸引了。
而王雅殷,則是目光直視, 根本不敢往其他地方瞟。
王二十三少平生第一次踏足風月場所, 本意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正好有大長老特意交代過貴客容榕擋刀, 于是義無反顧地來了。
可來了之后,看到滿樓的衣香鬢影, 自幼學習的規矩涌上心頭,只覺得心虛不已,但又不愿意在容榕面前落了面子,只能勉強撐出一副游刃有余地態度往里走著。
走了沒幾步,繞過一面一看就是大家手筆的影壁, 二人帶著一眾護衛終于到了大廳,絲竹之聲清雅悠揚,有一慵懶的佳人正在臺上撫琴,臺下之人則正襟危坐,這場面,說是什么正兒八經的琴樓也有人信。
王雅殷放松了一些,而一個美艷大方的婦人則迎了上來,臉上帶著促狹的笑:“這不是二十三少嗎?怎么來了我這地方,王十三爺可曾知曉啊?”
王雅殷剛放松的臉色頓時一僵,隨即跳腳:“我來就來了,與我十三哥何干!你開著門還不做生意嗎!”
吼完,他又隱秘地瞥了一眼容榕,生怕自己的形象在這個新交的朋友眼里受到損害。
好在容榕依然是那副呆呆的樣子,沒什么異樣。
美婦見他跳腳,笑得花枝亂顫:“二十三少莫要生氣,既然來了婉娘這里,當然會給您招待好了,來人。”
她拍了拍手,叫來幾個身姿婀娜的侍女:“請二十三少和這位小公子去澹臺月,讓雪月姐妹上去伺候。”
眾女齊齊一躬身,香風撲面而來:“兩位公子里面請。”
王雅殷頓時變得十分不自然,行尸走肉般往里走,容榕倒是神色如常,好奇地左右看看,只見前方是一條幽靜的長廊,頓時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開始專心吃自己的白米糕。
等他們走進樓中,自稱婉娘的美婦人身邊一名女子才開口問道:“娘,您為何會讓竹雪梅月兩位姐姐去伺候二十三少?”
婉娘笑容不變:“她二人都是清倌,給二十三少唱個曲兒跳個舞,有何不可?”
女子皺了皺眉。
做青樓生意的,消息一定得靈通,故而她們樓中對王氏子弟不說全部了解,可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王氏不乏尋歡作樂的子弟,但絕對不包括王雅殷這種深受重視的小輩,蓋因王氏的根本功法是“圣人言”,而圣人言:“富貴不能淫”。
是以能夠修行入門的嫡系族人,如果在功法未成之時放縱了自己的欲望,輕則不過功法止步不前,嚴重的直接境界倒退也不是不可能,而如果王雅殷這么破了功,難免王氏不會遷怒于她們。
“放心好了,能讓王十三兄憑弟貴更上一層樓的天才,怎么會這么輕松被破了功。”婉娘笑了笑,“那小少爺明顯是帶著朋友來顯擺,你不做他生意反而是得罪了他,至于王氏家規,那是人家家事,哪里輪得到我們置喙,通知一聲也算是應了王氏的要求。”
說罷,她又差人等一會去通知王十三:“說到底,王家的人咱們誰都得罪不起,讓他們兄弟自己去解決吧。”
年輕女子若有所思。
王雅殷還不知道自家親大哥即將殺過來,和容榕跟在一群侍女身后,穿過了一道長長的回廊。
回廊兩側俱是輕紗掩蓋的畫冊,其上男男女女姿勢曖昧,雖無露骨之處,整體也稱得上唯美,可其中韻味反而比直觀的避火圖更令人想入非非,一條回廊走完,王雅殷臉上已經是通紅一片,看到外邊月色下的花草,頓時如同得救一般。
他扭過頭,正打算強行說些什么來解釋自己的臉紅心熱,結果發現比自己更沒見過世面的容榕卻是一臉平靜地吃著白米糕,瞬間不平衡起來:“容榕!你就沒覺得那些畫像很奇怪?”
容榕停下咀嚼的動作:“?”
王雅殷嘴角一抽:“你剛剛不會一直在吃東西根本沒看吧?”
容榕點頭。
好吃的東西當然要專心品嘗。
這白米糕也是小白給他列出來的吃食之一,沒想到王雅殷的護衛提前給他們買來了,這讓容榕對王雅殷的評價提升了一個檔次。
起碼比那只偷吃丹藥把自己吃得一命嗚呼的小松鼠強。
王雅殷只覺得自己嘴角的抽搐都要掩蓋不住了,正打算說什么,就發現容榕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他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花園中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身穿下人服侍的男人。
男人面容只是普通,可一雙眼睛極為明亮有神,以至于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的過于平常的面孔的,“此人必定不平凡”的念頭油然而生。
可這僅是一瞬間的錯覺而已,王雅殷再次看過去時,男人又變得平平無奇起來。
“哎呀,余三你在這里作甚,莫要驚擾了貴客。”在前方領路的侍女也發現了此人,頓時嬌聲訓斥,令他趕快退下。
另一人則是向王雅殷和容榕解釋道:“此人腦子不太好使,做什么都木愣愣的,半年前不知為何流落街頭,著實是狼狽,我們媽媽心善,便留他在園子中打花草。還望貴客看在他腦子不好的事上,原諒一二。”
男人挨了訓斥和驅離,但依然一動不動,眼神還是定在容榕身上。
王雅殷眉頭皺了皺,他身后的護衛察言觀色,正打算上前,可容榕和男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后,有些遲疑地問道:“你也要吃嗎?”
眾人齊齊一愣。
容榕沒注意,想了想后,忍住心痛把自己沒有吃過的半邊米糕掰了下來,有些不舍地上前幾步,遞給了男人:“喏,吃吧。”
男人看了看他臉上的不舍得,沉默了幾息功夫,伸手接過了半邊米糕,道:“我記住了。”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反應,轉身離開了。
王雅殷不由得扭頭看向領頭的女子:“你們樓里的下人還真是奇怪。”
侍女聽他沒有怪罪的意思,嬌俏一笑:“公子見笑了,也就是他腦子不好。不說他了,兩位公子這邊請。”
……
澹臺月在江華樓的后院,景色幽靜,隨著王雅殷和容榕的落座,兩名姿容絕色的女子身著輕飄飄的紗衣,領著眾多樂伶走了進來。
王雅殷只看了一眼,瞬間低頭不敢再看。
無他,兩名領頭的女子衣衫輕盈剔透,層層紗衣下能看到女子姣好曼妙的身體線條,舉手投足間紗衣下墜,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而她們所跳的乃是自西域傳入中原的舞蹈,動作熱烈奔放,伴隨輕薄的衣服,當真是一片活色生香之景。
王雅殷幾時見過這種場面,當即鬧了個面紅耳赤,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容榕看得有些驚奇,忍不住戳了戳他:“你怎么了?”
沉浸在羞恥中的王雅殷瞬間炸毛:“什么都沒有!我才沒有害羞!”
容榕:“……?”
他神色好奇:“什么害羞?為什么要害羞?”
王雅殷話一出口就知道犯蠢了,只覺得熱氣都要從天靈蓋里冒出來了,本能地運轉起心法,神思頓時一清,種種浮想聯翩都被動壓在了心里,面上又恢復了常態。
他長舒一口氣,暗自感謝自己平日里練功還算用心。
等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再看看眼神清澈面色如常的容榕,王雅殷深感丟臉,恢復了智之后他也不屑于謊言矯飾,只是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解釋:“那兩個姑娘!這衣服和沒穿有什么區別!那老鴇怎么不讓她們干脆什么都別穿呢!真是豈有此!成何體統!”
容榕臉色逐漸茫然,看看那邊跳舞的姑娘,又看看臉色猶帶著紅暈的王雅殷,猶猶豫豫地問道:“這很奇怪嗎?”
“誰家好男兒沒事盯著姑娘家的身體看……”王雅殷先是想都不想地反駁,隨即反應過來,眼神簡直驚異,“你,你難不成看過?”
容榕想了想,如實回答:“我見過沒穿衣服的。”
王雅殷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什么?!你在哪見過?!”
容榕順著他的問題下意識開始回憶,頓時神色一怔。
記憶中有些模糊的女子面目漸漸清晰起來——她的容貌只能算清秀,但因為修煉了陰性的爐鼎功法,身姿曼妙。
而她光果而白皙的身體上遍布痕跡——有潰爛還沒來得及愈合的傷口,有剛剛被毒物腐蝕出的紅痕,還有毒入肺腑在身體上顯示出來的各色線條。
容榕按照師父的指示,用銀針引導毒素在她身體里涌動,逼著她運功抵抗,然后將毒和功法融為一體,以她自身為溫床,煉制出一味奇毒。
師父用欣賞的眼神看著她,說真是世間美妙之景。
容榕感受不到,他只覺得害怕,每一針下去,女子都會疼到失神,然而她的四肢被牢牢綁縛,根本掙扎不得。
她僅剩的力氣只夠和容榕說四句話。
第一句是“殺了我”,容榕不敢違抗師父,仍然小心謹慎地下針,然后她說了第二句、第三句……說第三句的時候,師父經過前兩次的觀察,很放心地讓容榕自己施針,他在又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顫抖著手,不經意地下錯了位置……
毒性平衡被打破,劇毒反噬帶來了極大的痛苦,但女子的眼睛極亮,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謝謝。”
煉制失敗了……然后呢,然后呢?
容榕只覺得頭疼欲裂,天旋地轉之余,他看見了一張蒼老的面容……暴怒的師父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往他嘴里倒了許多珍貴的九轉還魂丹,然后把他扔進了五毒窟里。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在耳邊,渾身上下爬滿了毒蟲,劇毒在身體里亂竄,疼痛和恐懼一同襲來,可九轉還魂丹的效力又維持著他的生命和神智,不能死也不會暈……
“等等!你他娘的怎么了!”王雅殷正在等容榕回答,沒想到面前的人發了一會呆后突然彎腰抱住自己的腿,用力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內力不斷外溢,眼瞅著就是走火入魔的樣子。
王雅殷大驚失色,猛然撲了過去,然而快靠近容榕的時候臉色一變,顧不得許多,撈上距離容榕最近的橘貓立刻退開,就在他們退開的瞬間,容榕內力瘋了一樣地掃過來,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被劇毒腐蝕的痕跡。
王雅殷和懷中的貓和一眾護衛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動了,他此時只恨自己為什么不把母親派來的羽化境高手帶上!
“容榕?容榕!你醒醒啊!”他只能徒勞無功地用內力喊著。
而不知道不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容榕失神之間嘴唇動了動,細弱的聲音傳了出來:“師父我錯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雅殷頓住,神色驚疑地和懷中的貓對視了一眼。
就在屋內眾人束手無策之時,容榕身前突兀地出現了一道人影,他無視了容榕周身的毒瘴,一指點在他的眉心。
強橫無匹的內力沖進了容榕的經脈,極為巧妙地解開了他的糾纏在一起的內力,過了一會兒,來人放下手,容榕氣息已經平靜下來,愣愣地坐在原地。
010率先反應過來,從王雅殷懷中跳出來,撲倒了容榕懷里,喵喵地叫著。
容榕被腦海中010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喚回了神,一臉懵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愣了半天才冒出來一句:“我沒有米糕分給你了。”
來人赫然是他們在花園里遇到的余三。
王雅殷神色警惕地看著他:“閣下到底是誰?”
能毫發無傷地壓制住容榕詭異的劇毒內力,此人顯然是羽化境的高手,這種高手怎么會流落街頭還被一家青樓收留了?
余三并沒有王雅殷,他只是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容榕,才說道:“方才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方才的事情,容榕認真想了想,大腦里一片空白:“我不記得了。”
余三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不記得也好。”
他從懷中掏出來了一個水滴樣式的扇墜,隨手遞給容榕:“算是你白米糕的謝禮,時候到了,它自然有用。”
這神神叨叨的樣子,別說容榕,其他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為何,容榕并不想違逆這個男人,他接過了那個扇墜,仔細地收在懷里,揚起腦袋,貓兒眼看著莫名乖巧:“我收好了。”
余三眼神一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
語罷,如同來時一樣突然,他的身影就這么消散在了當場。
王雅殷臉色一變。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靠近容榕,聲音都變得小聲了:“容榕,好兄弟,你還認識這種高手啊?”
容榕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
他從小到大見過的人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其中肯定沒有這個男人。
王雅殷還以為是他不想多說,于是干脆問起了另外一件讓他好奇的事情:“你……方才到底想到了什么,怎么這么大反應?當然了,要是想起來你還會走火入魔,那就算了。”
走火入魔?
容榕睜大了眼睛,方才的事情他都沒什么印象了,非要說的話……
“你剛剛不是問我在哪里見沒穿衣服的女人嗎?”容榕把自己的記得的事情說了出來,“是煉制透骨香的時候。”
王雅殷:“……”
他一時震驚到失語,半晌才反應過來,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透,透骨香?!那個四大奇毒之一的透骨香?!”
這下換容榕睜大眼睛了:“四大奇毒?”
“對,有句話叫‘芳魂冢,透骨香,可憐春閨夢里妝,巧笑細言說霸王’,說得就是芳魂冢、透骨香、春閨夢和笑霸王四種毒。”王雅殷神色木然,“這是昔年,黃泉鬼醫縱橫江湖依仗的四種奇毒,不論哪一種,都算得上罄竹難書。”
其中透骨香又尤其出名。
這種毒用在女子身上,會遍體生香,最初被周朝的前幽王妃帶入宮禁之中,在后宮之中廣為流傳,人人以為這只是一種異香……然后一次宮宴之中毒發,與攜帶此種毒接觸過的人盡數變成了毫無智的瘋子,彼此之間互相砍殺,險些令周朝李氏滅族。
若不是彼時李氏還有先天境坐鎮,如今這天子姓不姓李還另說。
鬼醫也因此得罪狠了世家,不得不遠走魔道尋求庇護。
而據魔道所言,鬼醫搞這么個毒禍害李氏,一不是為了復仇,二也不是為了求財,他純粹是覺得好玩,而大多他犯下的罪孽,原因基本都是好玩,無聊找事做等讓人毛骨悚然的答案,這讓鬼醫坐實了瘋子的名聲。
王雅殷把這個情報在腦海里過了一圈,看了看面前的容榕,忍不住咽口水:“你怎么會在煉制透骨香的現場……你認識鬼醫嗎?”
容榕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小白說不能暴露他懂毒的事情……而想到小白,容榕頓時回神,干脆利落地忽略掉了王雅殷的問題:“你不是說在這里可以找到讓小白回心轉意的辦法嗎?辦法是什么?”
王雅殷一噎,含糊道:“辦法不是還要想嘛……”
“二位公子。”一道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容榕一扭頭,只見方才跳舞的兩名女子到了身前。
一人扶著另外一人,神色不安中帶著歉疚:“方才這位公子……事發突然,我們姐妹沒有防備,不慎扭了腳……可否請二位公子寬宥,容我二人下去休息,樓中定然會換上其他的姐妹服侍的。”
她們說的很委婉,但容榕還是聽明白了,應當是自己方才出事才導致她們受傷。
于是他十分自然地說道:“我可以治。”
兩人面面相覷一會兒,最終還是不敢過分違逆客人,于是順從地半坐在地,伸出受傷的腳,白皙的足踝通紅一片。
容榕看了一眼,在自己懷中掏了掏,掏出來一瓶外傷用藥,到了一些在手里,二話不說直接往女子腳踝上招呼了過去。
女子一驚,但隨即沉默了下來。
原因無他,容榕的手法實在是過于粗暴,不僅沒有什么占便宜的意思,還充斥著早點結束的公事公辦。
忍了一會,女子終于忍不住出聲:“這位公子,可否輕些?奴家有些疼。”
容榕茫然抬頭:“可輕了沒用啊?”
女子眼睛里都有了淚花:“可是真的很疼。”
容榕納悶地看了看手中的腳:“可是以前的人都不會疼啊?”
比如張獵戶,揉完以后還會送他可以直接吃的肉干。
“哎呀,對待女孩子不能這么粗暴的……”王雅殷看不下去了,插嘴正準備教他。
“砰——”
門被大力推開了。
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十三哥!”王雅殷率先跳了起來。
而在他身后,帶著面具的封和光也跟了進來,眼神落在容榕握住腳踝的手上,面具后的眼神看不真切:“我二人應當沒有打擾各位的好事?”
第118章 第12章 你再舔一下
王雅殷帶著一臉想看熱鬧的表情被王十三揪出去了, 作為王氏的外務主管之一,王十三十分有眼色地把空間留給了容榕和白洵,順帶以訓斥王雅殷的方式解釋了一番姑娘只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 而容榕只是在幫她看傷。
他不用解釋封和光也知道, 容榕這小呆子恐怕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間那檔子事,更不要說起心思了。
可知道歸知道, 看見容榕和其他人肢體接觸時, 陡然涌上心頭的不悅還是讓他失了態,以至于一句陰陽怪氣的怪話脫口而出,而被王十三這個人精逮到了。
封和光面具下的臉嘴唇緊抿,難得有些懊惱。
容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見小白真的來找自己了,他一邊覺得高興, 一邊又覺得自己應該繼續生氣,于是情緒兩頭拉扯, 相當繁忙,根本無暇顧及封和光的臉色。
終于, 覺得應該繼續生氣的小人打敗了高興的小人, 容榕瞄了一眼封和光,伸手把010抱起來, 轉了個身背對著他,上面寫著“我很生氣”四個大字。
封和光:“……”
他虧地咳了一聲。
從得知容榕被帶進了青樓, 到偶遇王十三一起趕來的路上,他把發生的事情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反應過激了。
遭受過背叛的人最知道真心的價值,無論容榕想要幫他的原因是因為雛鳥情結, 還是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這背后的危險,他都不應該拒絕這樣的好意。
哪怕不想把他卷入其中,也應該好好解釋,而不是簡單粗暴地趕他走。
封和光取下面具,從懷里掏出來一個油紙包,輕輕展開。
一邊生氣一邊用力往后瞟的容榕鼻尖不自覺嗅了嗅,一股從未聞過的香味席卷了他,他頓時顧不得生氣,立刻轉身。
桌上攤著一包紅彤彤圓滾滾的丸子,油香面香混雜著甜香,容榕眼睛頓時亮了。
是沒吃過的好吃的!
他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拿,伸到一半猛然想起來自己還在生氣,于是手指在空中蜷了蜷,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縮回去。
封和光忍俊不禁,見容榕控訴的眼神看了過來才趕緊遞出臺階:“之前是我說錯話了,這是玉瑯城的特色吃食,叫糖玉丸,我專門帶來給你賠禮道歉的禮物。別生氣了好么?”
容榕頓時滿足,十分大方地一揮手:“我不生氣了。”
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一包糖玉丸拉到自己面前,看著丸子油乎乎的表現,猶豫了一下,還是沒上手,而是直接低下頭叼了一顆丸子進嘴里。
酥脆的丸子瞬間碎裂,甜香布滿整個唇舌,容榕忍不住瞇了瞇眼睛。
封和光坐在一旁看他一個接一個地把一包糖玉丸全部吃完,幾乎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洋溢的滿足和開心,嘴角也不知不覺揚了起來。
等容榕吃完,他才開口說道:“小呆,我之前讓你回山谷不是……”要趕你走。
“我知道。”容榕突然打斷了他,剛剛因為美食飛揚起來的心情又落了下去,他又不是傻子,“我知道我很多事情都不懂,也幫不了你什么……”
他抿了抿唇,樣子十分委屈。
封和光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不是因為你幫不上什么……而是我不想牽連你。”
容榕抬頭:“我又不怕。”
“可我怕。”封和光心平氣和,自從父母去世后,他已經很久沒有和旁人坦誠過害怕了,可面對容榕時,這些情緒卻十分輕易地說出了口,“你打聽過我的事情,就應該知道,被我家連累慘死的無辜之人……數不勝數,我與他們素昧平生,還能勉力不為所動……”
他看了過來,眼底是容榕從未見過的沉重:“若你也受我牽連出事……你又要我如何自處?”
有生之年,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再接受一次親近之人的逝去了。
容榕從懂事到現在,幾乎從來沒感受過來自他人的擔心,他不太明白這種感覺,可身體卻給了他誠實的反應。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你不要說這些奇怪的話,這里聽了會發熱。”
封和光:“……”
他無奈地笑了笑:“小呆子。”
容榕警惕地抬頭:“你是不是在罵我?”
經過幾個月的外出游歷,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什么罵人的話都聽不懂的容榕了,呆子明明就是罵人的話!
封和光忍不住笑出了聲:“看來書沒白讀。”
容榕不太滿意,不過看著封和光臉上的笑意,他直覺一閃,直氣壯:“那你是同意我幫你了,反正不準趕我走!”
“你真是……”封和光嘆了一口氣,“那你要聽我的話……我先想個法子讓你從王氏的視線里脫離出來吧……”
如今王十三看到了自己的特殊態度,那就不能再把容榕放在明面上,否則以王氏的勢力,說不準多久就會把他鬼醫傳人的身份扒出來……以鬼醫的作惡多端,實在難料王氏對容榕會是什么態度,畢竟一方大勢力,就算掌權者如何正派,也難保底下沒有蟲豸。
封和光眉眼間陰霾一閃而逝。
容榕沒注意,得到肯定回答的他喜滋滋的,看見封和光沉思的臉,一路走來時眼睛瞄到的一些畫面頓時浮現出來,容榕無師自通地選了一副,趴到桌子上看著封和光,拖長了聲音道:“小白,你最好啦~”
聲音嬌柔婉轉,語調一聽就是江華樓特產。
封和光思緒瞬間被打斷,沒好氣地捏住他半邊臉:“……不要什么都跟著學。”
容榕堅持不懈地奉上笑臉,終于把封和光逗得破了功,笑著搖了搖頭,轉而詳細問起容榕這些天經歷。
容榕可算找到了傾訴對象,一股腦地把自己這幾天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什么還想吃說了一遍。
封和光靜靜聽著。
氣氛逐漸變得靜謐而溫和。
但一旁的010看著這幅歲月靜好的畫面,急得團團轉,明明宿主和任務對象之間好像已經蜜里調油了,可任務進度卻紋絲不動,他忍不住用貓頭拱了供說得正開心的容榕。
容榕扭過頭,臉上全是問號。
還沒等010說話,封和光突然伸手遞了一杯溫度剛好的茶,等容榕一口氣喝完后,又用不知道哪里來的手帕替他擦掉了嘴角的水漬。
容榕習以為常地抬了抬頭,方便封和光動作。
封和光慢條斯地替他擦完嘴,把手帕收回來疊得整整齊齊,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010,這才問道:“小呆,我之前就想問你,這只貓也是你在山里撿的嗎?”
010只覺得那一眼看的他毛都要炸了。
容榕渾然不覺異常,聲音十分輕快:“對的~010是我在大柳樹底下撿到的。”
大柳樹?
進入山谷的隱秘小道藏在一片柳樹林里,其中最靠近入口的一顆被容榕稱為大柳樹,那地方不僅藏在深山之中,方圓十幾里內寥無人煙,甚至因為靠近鬼醫的藏身之所,處處都是殺機……一只一看就是家養的貓,是怎么出現在那里的?
封和光若有所思:“零一零?為什么要給它起這么奇怪的名字?”
容榕眨了眨眼睛。
這是010自己說得名字啊,可010也說過不能把這個事情告訴別人。
于是他下意識地和010對視一眼。
010頓感不妙。
以往的任務中他還是系統之身,想不出現就不出現,但這個世界陡然擁有了實體,他一時大意結果落下了好多破綻。
任務對象怎么看上去這么聰明的樣子……他不會猜出來什么吧?
010心都提了起來。
封和光倒不至于猜出來這么離譜,他只是想到了一個可能——上古時期靈力充足時,世間還有大妖靈獸等非人族類,可隨著世事演變,這些過于強大的物種都消失在了時間長河里,只有依稀的血統傳世。
一只有妖獸血統的貓出現在容榕身邊,它想干什么?
封和光看著010:“我觀它十分通人性,甚至能聽懂人言,一般貓可做不到這樣吧?”
容榕又眨了眨眼,聽著010瘋狂在腦海中輸出攻略,忍著心虛說道:“唔……010他是很聰明的貓咪……”
封和光挑了挑眉,盯著他懷中的貓看了半晌,直到010恨不得鉆進宿主懷里避開視線的時候,才笑了笑:“他不會傷害你就行。小呆,你該不會因為它才會出山來找我吧?”
這本來只是隨口的推斷,沒想到容榕眼睛一亮,滿臉贊揚:“小白你好聰明哦!就是這樣的!”
還真是?
封和光頓時又加深了一層懷疑:“它為什么會讓你來找我?”
總不至于又是哪方勢力借容榕來試探自己吧?
不,不對,這些年除了自己的義弟義妹們,沒人知道自己和容榕的聯系才對。
說起這個,容榕頓時把自己忘了的事情想了起來,高高興興地回道:“要找你修鏡子!”
“修鏡子?”還沉浸在陰謀論里的封和光愣住了。
容榕猛猛點頭,把破鏡重圓按照自己的想法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然后有點失望地說:“但是鏡子被我放在客棧了,你什么時候跟我回去把鏡子修好?”
說完,他眼巴巴地看著封和光。
封和光了他話,算是明白了他的邏輯,原來是因為一只小貓看到了自己送給容榕的鏡子,想要把鏡子修好才出山的嗎?
若是旁人,他可能還會自作多情地想一下說不定修鏡子只是一個借口,可放在容榕身上……封和光覺得以容榕的心思單純,可能真的只是找他來修鏡子的,再想想自己方才的一系列猜測……一時間只覺得無奈又想笑。
他扶了扶額頭:“小呆,那枚梳妝鏡,它本來就不是壞的。”
容榕沒聽懂:“……?”
封和光不自覺地摩挲起手中的面具,沉默了半晌才說道:“那是我娘親的遺物……”
再次喚出這個久違的稱呼,他心神都有些恍惚……他已經許多年不曾回想起爹娘的模樣了,如今再想時,甚至連他們的相貌都快想不起來了。
“這是一枚雙面鏡,是我爹送給她的生辰禮物……”封和光說得很緩慢,“甚至找了當時墨宮的巨子,還挨了巨子好一頓罵,蓋因巨子覺得制作一面鏡子如此簡單的鏡子竟然要他出手,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而爹爹解釋這是因為要給娘親最好的之后,巨子罵的更兇了……爹告訴我,找了媳婦之后就要離那些八百年也成不了親的人遠一點……只是后來巨子還是幫他做了這面鏡子,還把爹找的漂亮但不值錢的石頭都換成了相似的名貴寶石,爹又改口說以后要多和這種富朋友打交道……”
容榕聽得入迷,但眼神總被封和光的嘴角吸引過去。
小白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下方總有一個微微的凹陷,看著就想戳。
想到就做,容榕當即伸手戳了戳他的嘴,封和光正在說話,不防他突然動手,嘴唇翕動間把容榕的指尖含進了嘴里。
容榕只覺得一個柔軟的東西舔了自己手指一下,癢得十分不舒服,他收回手指,驚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封和光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舔到了什么東西時,忍不住頭皮一麻,當即起身退后了幾步,臉上全是隱隱的懊惱。
君子發乎情止于禮……這也太冒昧了……
還沒自省完,看到容榕望過來的疑惑眼神時,他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大了……但還沒想好怎么解釋,容榕直接把自己的手懟到他的面前。
那張精致純然的臉龐上全是所當然的好奇:“小白小白,剛剛感覺好奇怪,你再舔一下!”
封和光:“……”
他看著面前微微屈起的白皙手指,又一次感受到了語言的蒼白。
第119章 第13章 任務完成指日可待
封和光在應情竇初開的年紀遭受巨變, 自此一心復仇,將一切兒女情長都拋倒了腦后,等年紀最小的小九不再黏著大哥要抱之后, 他就再也不曾與人親近過。
直至在容榕的山谷里養傷的半年, 他先是重傷行動不便,后又被容榕傷了雙腿, 只能被迫接受被人抱著出入的現實, 而容榕表達喜歡的方式異常簡單粗暴,就是抱上來用臉蹭。
久而久之,他不僅習慣了容榕的親近,甚至在這樣的親近中得到了久違的寧靜。
但也就此為止了。
哪怕后來發現自己對容榕的心思的不單純, 但自己血仇未報,容榕又心思單純, 他也從未想過要更進一步。
現在這樣就很好,容榕不通情愛, 只把他當成一個不同尋常的小動物,若大仇得報的那天他還有命在, 那再回到山谷, 慢慢引導容榕也不遲,可如果中間有差錯, 那容榕也不會過于傷心,等他多撿幾只松鼠仙鶴之類的, 總會忘了自己。
可他沒想過容榕會離開山谷來找自己,更沒想有一天會面臨如此場景。
他看著面前的手指和一臉期盼的容榕,陷入了沉默。
容榕沒得到反應,明白了這樣不行,頓時非常失望:“不可以啊……”
還沒等封和光說話,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那我先給你舔,然后換你給我舔,交換!好不好好不好?”
封和光:“……”
圍觀的010忍不住用爪子捂住了臉,宿主這腦回路還真是詭異,自己是不是得給他找點啟蒙書籍看一看。
封和光內心那點別扭害羞全被哭笑不得取代了:“你真是……好了,別這么看著我,不行。”
容榕眨了眨眼,露出來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一下一下地偷瞄著封和光。
封和光素來扛不住他這樣的表情,猶豫了一會后,輕輕捧起了他的臉。
容榕一雙貓兒眼在燈光下仿佛一汪清透的山泉,臉上是全然的信任和親近……沒有人能在心上人這樣的表情前無動于衷。
封和光心跳得極快,幾乎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手指不經意地拂過容榕柔軟的唇瓣,而容榕則在此時十分自然地伸出舌頭舔了他一下。
封和光腦子里的弦一下斷了。
他控制不住地靠近,容榕身上的清苦藥香盈滿了鼻尖。
容榕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見狀十分自然地偏了偏頭,將半邊白皙的臉龐貼了過來——這是他想要蹭蹭時的習慣性動作。
柔軟的臉頰蹭到了他嘴唇,如同一盆涼水,喚回了封和光岌岌可危的神智,他陡然想起來,容榕現在什么都不懂,此時不論做什么,都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他緩緩退開一些,沒讓容榕發現身體的一樣,在他疑惑的眼神下微微閉了閉眼,然后克制而溫柔地吻了吻他的眉心。
容榕怔了怔,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眉心,又摸了摸心口——和被舔手指的時候感覺不一樣,是冬天抱著毛茸茸的小花狂蹭的感覺!
“好了,我們該回去,接下來……”封和光強自鎮定地退后一步,正打算把后續的時候給他叮囑一下,但后續的話都被容榕的動作打斷了。
容榕學著他的樣子捧起了他的臉,還揉了揉,動作十分沒輕沒重——封和光感覺他像是在揉貓頭。
緊接著,容榕微微按下他的腦袋,用力在他腦門親了一口,發出好大一聲“木啊”。
喜滋滋的容榕:“小白小白,我學得像不像?你喜不喜歡?”
表情一言難盡的封和光:“……”
目瞪口呆的010:“……”
……
容榕抱著貓回到客棧時,王元昊正披著狐裘在他門口等他。
容榕看了一眼王元昊,興致不是很高:“你的解藥我還配好。”
“無妨,在下不著急。”王元昊微微笑了笑,“只是容少俠許久沒回來,在下有些擔心。”
擔心?
容榕摸了摸胸口,并沒有聽到小白說擔心他時的熱意,于是得出此人并不真心的結論,“哦”了一聲就打算回房。
剛走沒幾步,王元昊突然開口:“容少俠似乎有些為難之處,或許在下可以幫上一二?”
聽到這句話,容榕的腳步停住了,他還真的想起來了兩件事。
“你能讓那個王大聽你的嗎?”容榕一雙貓兒眼認真看著王元昊,“要他幫忙的時候能幫忙嗎?”
王元昊:“……?”
你說讓誰聽我的?!
容榕半點不覺得自己問得不對,雖然小白最后說不用他的幫忙,但他還是得出了自己的結論,那就是小白遇到的事情很麻煩,需要很厲害的人才能幫忙,而容榕除了自己死掉的師父,并不認識什么厲害的人,于是主意自然而然打到了王元昊身上。
他既然說得這么厲害,那一定可以使喚得動王大吧,這可是王氏最厲害的人了。
容榕直氣壯地看著王元昊,等待著他回答。
王元昊沉默半晌:“……不知容少俠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勞煩王大先生出手呢?”
容榕一懵,他還真不知道小白遇到了什么困難,想了想后如實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要幫手。”
王元昊鎮定地保持微笑:“……那不如等少俠需要之時,我們再來討論此事?屆時如真的需要王大先生出手,在下也愿勉力一試。”
嗯?
容榕眼睛亮了,這應該是可以的意思吧?雖然不太確定,但不重要,容榕把這個對話記下,打算明天去告訴小白。
說完這件事,他又問道自己關心的第二件事:“還有一件事,你知道怎么親熱嗎?”
王元昊:“……???”
他險些沒繃住表情,若說第一個問題還算情有可原,那這第二個問題未免太不成體統了吧?!
大周就算風氣開放,也沒開放到當眾討論這種事情的程度吧?!
他的微笑出現了一絲裂痕:“何,何出此言?”
容榕并不覺得哪里有問題,只是感到困惑。
他見過醉春光發作,毒發的人會眼神迷離地到處親親蹭蹭——這就是一種普通的毒發的行為,直到今天晚上,小白落在眉心的一個吻讓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親吻不用吃醉春光也可以做,而且這種感覺像是吃了一顆很好吃的糖,吃了還想再吃!
可他學習小白的動作親回去后,卻又沒了那種感覺,小白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后說,“不要隨便和別人親熱”。
容榕把“親熱”這個詞記下,一般對小白做的事情都不能對別人做……同可知,不能對別人做的事情就可以隨便對小白做,所以他可以和小白親熱!
聽上去就比親親高級,那感覺一定會更好吧?!
于是容榕滿懷期待地詢問小白要怎么親熱——然后被彈了一個腦瓜崩。
容榕很不高興。
但沒關系,小白不教,他又不是不能找別人學!
“你一定知道的吧?”容榕期盼地看著王元昊。
王元昊艱難地露出一個微笑:“……容少俠,我們一般不在大庭廣眾下討論這般,這般私密的事情。”
“大庭廣眾?”容榕左右看了看,感應中只有不遠處有三個護衛的樣子,“可這里只有五個人呀?而且為什么不能談?”
王元昊幾乎能感覺屬下看過來的同情眼神,但靠著多年和劇毒奪命的意志力,他還是撐住了:“那我斗膽問一問,容少俠想和誰親熱呢?”
“小白”兩字已經到了唇邊,容榕陡然想起了小白的計劃,于是改口道,“不要你管。”
“在下并未探究的意思。”王元昊堅強地保持著微笑,“只是,少俠所言的對象是男是女總該讓在下知曉,畢竟男女和,和龍陽之間總歸是有些區別。”
龍陽?又遇到了一個不懂的名詞,容榕同樣記下打算問小白,不過王元昊的意思他還是聽懂了,于是他說道:“他是男的。”
王元昊繼續微笑:“……那在下明白了,容少俠稍等片刻。”
容榕立刻點頭,真情實意地笑起來:“謝謝你!你是個好人!放心,我明天就把解藥配出來給你。”
王元昊松了口氣,笑了笑:“那就多謝容少俠了。”
他揮了揮手,叫來一個面容平常的侍衛:“這是王思,稍后他會把少俠需要的東西送到你房中,同樣的,少俠配藥如有需要的藥材,告訴他便是。”
容榕胡亂點點頭,揣著貓回到了自己房間。
王元昊亦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兒后,一名護衛回來了:“大少爺,屬下回來了。”
王元昊“嗯”了一聲:“說說看。”
護衛一抱拳:“是,二少爺今日申時一刻到了惠園,屬下不敢靠得太近,但能確認二少爺確實至今未從惠園中出來。”
“是么?”王元昊不置可否。
護衛猶豫了一秒:“大少爺,如今距離英雄會只有不到十天了,要打點的早就打點好了,二少爺這個時候去惠園干什么?”
“干什么?”王元昊低低一笑,“當然是用鬼醫傳人去當投名狀了。”
……
容榕回到自己的房間,把010放在桌子上,從懷里掏出來一個油紙包——里面都是小白特意讓江華樓的大廚給他準備的點心。
他把點心鋪開,和010分享。
010卻無暇顧及美食,他看著任務面板百思不得其解,上面0%的進度簡直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代碼還沒修好。
按照池晏翎的說法,任務進度和雙方的復合意愿有關,在楚煜鳶和貝蘭那里又驗證了雙方之間還應當沒有其他誤會和阻礙,但這兩條都不符合容榕和封和光現在的情況。
他們之間似乎沒有誤會,看上去也親親密密沒有阻礙,就算封和光似乎面臨一些麻煩,那進度也不應該是零啊?
容榕吃了兩塊說不出名字的清香糕點,含混地問道:“010,你不吃嗎?”
010看著容榕一臉單純的表情,突然想起來自己忽略什么了:“宿主,你喜歡小白嗎?”
容榕毫不猶豫地點頭:“喜歡呀!”
010又問:“那這塊點心和小白,你更喜歡誰?”
容榕依然毫不猶豫:“小白!”
還沒等010松口氣,容榕不存在的尾巴就翹了起來:“小白會給我買很多很多點心!”
說完,他睜著貓兒眼看著010,滿臉都是“我聰不聰明”?
010:“……?”
得,他算知道是進度為什么是零了,先不說任務對象的意愿,容榕這傻孩子都還沒開竅啊!
010心累。
他正在琢磨怎么讓宿主開竅時,王思敲響了房門,畢恭畢敬地把一本裝幀精美的畫冊遞給容榕,還順便給了一盒白膩的脂膏,然后火速消失。
容榕本想問他這盒有美膚潤滑之效用的脂膏是干嘛的,結果王思跑得飛快,他只能作罷,拿著東西回到了房間里。
010眼睛一亮,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雖說系統看這些東西會被打馬賽克,但沒關系,宿主的眼睛又不會被馬賽克!
010立刻湊了上去。
容榕很大方地給他讓出來一個位置,和貓咪一起翻閱這本畫冊。
映入眼簾的就是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
容榕面不改色地翻過一頁,又是糾纏的人影,又一頁……他很快翻完了整本畫冊,表情變得茫然:“這是……武功秘籍嗎?”
010:“……不是!你注意細節,細節懂嗎!把你和任務對象帶入進去!”
細節?
容榕“哦”了一聲,又翻了回去,可看來看去,這還是兩個人翻來覆去地練功嘛!
010眼前一片馬賽克,因而并不知道,在瑯琊王氏的管控下,瑯琊地區的避火圖也講究一個雅致,是以市面上流傳的大多都只有其神,沒有細節,這檔子事畢竟是本能,大多數人該知道的也知道,避火圖只不過是給個位置的參考罷了。
偏偏容榕什么都不知道。鬼醫素來把天下人都當耗材,人體在他眼中只不過是一味特殊的藥材,容榕受他影響,人體部位于他而言不過只有是否方便下藥的區別。而真正教他常識的封和光……封公子好歹也是出身名門,骨子里的內斂和矜持是少不了的,同樣不可能和容榕聊這些事情。
于是容榕對著只有體位沒有細節的圖看了半天,終于恍然大悟,原來親熱就是換種方式練功!
他把這些姿勢都一一記下,腦海里不自覺地描摹起來……唔,有些動作難度好高哦,不過小白武功也很高,身體靈活,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
容榕越看眼睛越亮,像是個找到了玩具的小孩。
010看不清圖,但看著宿主的表情和眼神,自然以為這是宿主在本能的刺激下開竅了,深感欣慰。
很好很好,任務完成指日可待啊!
第120章 第14章 我要回家了
第二天開始, 容榕便忙忙碌碌地給王元昊配解藥。
王元昊所中的“我見憐”是鬼醫早年改進一個毒方后得到,毒性發作時,中毒之人看上去與心脈不足導致的重病一致, 僅在細微處有差別, 等閑醫生實在難以判斷,是陰人的居家必備之選。
鬼醫得到此毒后, 直接將毒方和毒性宣揚地天下皆知, 還特別“好心”地提醒了當時大周北境的一個家族族長中毒了,導致這一個規模不算小的中型家族在互相猜疑和內斗中逐漸飛速衰敗下去。
因而我見憐毒藥不算難得到,但解藥卻被鬼醫握得死死的。
而容榕把自己和王家兄弟接觸的所有事情都告訴封和光后,封和光立刻發現, 當容榕對王元昊說出自己能解我見憐時,他與鬼醫的之間的關系就已經暴露, 而鄴城王家和瑯琊王氏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中間涉及河圖洛書這種重寶, 又涉及旁系子弟爭奪家產牽扯嫡支這種爛事,封和光當即不再猶豫, 無論如何不能讓容榕繼續呆在王家兄弟身邊。
花了兩天, 容榕才把解藥調配好,然后找到王元昊把解藥交給他, 說道:“好了,你要的東西我做好了, 我也要走了。”
“走?”王元昊接過解藥,顯得很驚訝,“容少俠若是打算出門,那在下可讓王思陪同。”
容榕搖搖頭:“不是,我要回家了。”
王元昊一怔:“回家?少俠不是出門找人的嗎?”
容榕垂下眼睛:“我找到的人不在了, 所以我要回去了。”
王元昊動作一頓,神情倒是不算意外,二房能查到的消息,他自然也能查到,知道容榕最開始想要找的人是已死的封和光,老二那邊說不定一直在等容榕什么時候聯系上封和光。
可到瑯琊之后,容榕成天不是到處吃吃吃,就是呆在房間里逗貓,唯一表現出特殊的人便是忘歸樓主白洵。
可此人顯然不會是封和光……誰都知道忘歸樓的神兵三相面相當邪性,忘歸樓弟子在入門之時都會在三相面中留下一縷面相,這縷面相可以印證弟子內心,如有叛門的想法,則三相面的殺機轉瞬即至,而只有被三相面印刻二十年以上的弟子,才有可能在日后得到三相面的承認,執掌神兵。
是以白洵不可能是封和光,估計只是身形與封和光有些類似。
而前幾天據說白洵和容榕在惠園中鬧得相當難看……此后容榕不愿意再去惠園,而王氏派人詢問也被他擋了回去,現在看來,容榕是確認了白洵不是封和光?
若是換個人,王元昊說不定還會裝傻問一句“閣下如何確定要找之人不在了”,但這些天的相處下來,他確認了容榕的呆并非是裝的,因而也不掩飾自己早就知道了他想要找的人是誰,只是點了點頭:“回去也好,英雄會漸進,如今瑯琊暗潮涌動,以少俠的性子,確實不太適合再待在此處。不若我差人送少俠回鄴城?”
如他所料,容榕根本沒什么反應,只是搖搖頭:“不要了,我自己坐木流車回去。”
玉瑯城郊外就有木流車站,到中部的天華府后,再轉一次車就可以回到鄴城。
王元昊也沒有堅持:“那在下差人去替你買票,少俠幫在下解毒,恩同再造,小小車票就不要和在下客氣了。”
容榕想了想,點點頭。
“那少俠啟程之日,是否要與二弟說一聲?”王元昊又問道。
容榕一臉奇怪:“為什么要跟他說?”
王元昊:“……”
他現在基本確定容榕應該忘了自己此時的身份是王元景雇傭的護衛了。
不過也無妨,王元景所求無非是王氏的鎮族之法,一個鬼醫傳人加上其與封和光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說不定還真能讓他在王氏實權長老那里得到什么許諾,因而容榕早點離開,對他也算是好事。
于是王元昊從懷中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玉石:“此乃家母留下的遺物,日后少俠如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盡管吩咐便是。”
容榕伸手接過來,新奇地看了看,很快往懷里一揣,把寸步不離身的010抱起來放在肩膀上:“那我就走了。”
王元昊這才發現,容榕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把包裹都收拾好了。
這么著急?
王元昊內心閃過一絲疑惑,但看著容榕清澈見底的貓兒眼,又覺得說不定是最近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故而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差遣王思跟著容榕一塊去往木流車站,送容榕上車。
容榕也沒反對,坐上王思的馬車離開了客棧。
等他們走后,王元昊才看向身邊的護衛:“這兩天老二都在七長老身邊?”
護衛點頭:“是的,七長老日前出現在城東的琉璃巷內,調查疑似冥火教惡徒傷人的事件,除了嫡支的幾位少爺小姐,二少爺也跟著。”
“冥火教?”王元昊一愣。
“少爺這兩天閉關入定,因而消息還未告知您。”護衛說道,“就在一天前有人發現琉璃巷的地下老大被人發現死在了家中,只剩下了一張人皮,與冥火教的血魔功造成的死狀一致,于是冥火教得到了道尊遺寶且死灰復燃的傳聞甚囂塵上,驚動了惠園,七長老奉命去勘察,也是為了壓一壓流言。”
王元昊若有所思。
冥火教在襲殺封瑜夫婦后,被封瑜夫婦的師長好友聯手滅門,至此邪魔外道最大的一方勢力分崩離析,給了江湖十年清凈,若是還不到十二年冥火教再次卷土重來,這是把當初的幾大勢力臉放在地下踩了。
他問道:“除了道尊遺寶,還有什么傳聞?”
護衛回道:“除了這個,也有人說,冥火教昔年根本沒有被滅門,而是幾大勢力勾結魔教強行從封瑜手中搶奪道尊遺寶罷了,道尊遺寶在封和光手上就是王氏、崔氏和神一山莊放出來的障眼法,道尊遺寶其實被幾方勢力和魔教瓜分,輪流參悟,而如今正道不想把道尊遺寶給冥火教參悟,冥火教不服,這才在玉瑯城動手給王氏一個警告”
王元昊玩味一笑:“有意思。”
當初一同攻上冥火教山門的,五門七派中有少林寺、誅魔寺、神一山莊和云夢閣,世家有王氏、盧氏、崔氏和高氏,此外還有不少散修。其中少林、云夢閣和誅魔寺基本沒有殺人奪寶的嫌疑。少林一來家大業大,二來,封瑜作為曾經的少林僧人,時不時回少林拜見授業恩師,少林要動手不用這么麻煩,云夢閣同,云夢閣功法更適宜女子,當代閣主與苗珂乃是摯友,苗珂經常攜家帶口去往云夢閣做客,而誅魔寺則是因為功法特殊,除了本家功法無法兼修,也沒有必要圖謀他人。
而神一山莊本來與云夢閣的境遇類似,可在數年前封和光被沈之盞收養,當即就傳出來神一山莊這是勾結魔教做了一個局,只是后來沈之盞在外表現出來對封和光的栽培更甚于自己弟子和孩子,加上封和光表現得十分感激,這才勉強把嫌疑洗清。
相比于門派,世家這邊就顯得耐人尋味。
封瑜交游廣闊,但畢竟門派出身,在世家中的朋友不多,其中盧氏被逐出家門的盧三爺是他的好友,昔日滅魔報仇盧氏也只去了盧三爺,還犧牲在那一次的復仇中,任誰也挑不出刺,而王氏和崔氏,兩大世家和封瑜泛泛之交,當初會響應號召還驚呆了不少人。
王氏還好說,畢竟圣人言的特殊性,族人想要行俠仗義說得通,崔氏才正兒八經是莫名其妙,為何派人參與至今仍然諱莫如深。
反正也沒有誰敢去詢問崔氏為什么要這么做,唯一有資格問的封和光也死在了魔教手中。
如今英雄會在即,各大勢力的人接連到來,其中不乏神游境的高手,魔教既然敢在此刻鬧事,那背后說不定也有同樣的高手……這玉瑯城是真的要亂起來了。
容榕走了也好,畢竟鬼醫沒了蹤影,要找這么個精通毒術的神醫可不容易。
王元昊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轉身準備回房間:“繼續盯著老二。”
護衛一抱拳:“是。”
……
容榕坐著馬車到了木流車站,王思替他買好了到天華府的票,和容榕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樣。
王思解釋道:“這是一等車廂的票,木流車雖然便捷,但畢竟路途遙遠,一等車廂乃是單間床鋪,更方便您路上休息。”
容榕“哦”了一聲,跟王思揮揮手:“謝謝你,你回去吧,再見~”
王思愣了個神的功夫,容榕就跑上了停在車站里的木流車,王思剛剛一動,身著墨宮服飾的乘員就看著他:“買票了嗎?”
王思只得作罷,猶豫了一會后,還是退出車站回去復命了。
容榕趴在窗戶上,確認王思已經離開了,這才抱著010下了車,左右看了看后,朝著和小白說好的位置走去。
沒走多遠,他就看到了一個嬌小的身影坐在一顆紅楓樹下,正盯著地面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