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林如海?賈雨村?過完年節之后,……
過完年節之后,十皇子剛到太常寺上任,遇見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吳王的晉封禮。
這可不就巧了嗎?
正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他又不想在圣人面前爭什么好印象,既然有機會,當然要替自己母親出一口惡氣。
于是,下面送過來的折子數次被他打回。太常識的官員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八成都在心里吐槽他拿著雞毛當令箭。
但十皇子可不管,只要七皇子不高興,那他可就高興了。
等到上巳節祭祀的事在他這里秒過,太常寺的官員們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位爺只是和吳王殿下有過節呀。皇子之間的爭斗,咱們這種清水衙門的官兒,還是有多遠躲多遠吧。
于是,沒人替七皇子發聲。他的晉封禮就一直拖著,直到上巳節過完,實在拖不下去了才進行。
而且十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玉微的啟發,頗有點無欲則剛的意思。
對于自己針對七皇子的事,他是一點都不遮掩,就是要讓人知道:因為裕嬪對忻妃不敬,他就是要讓裕嬪的兒子不痛快。
皇家人做事一向委婉,以往就連脾氣最直的晉王景陽,也只是在向圣人和太子進諫時比較固執而已。
像十皇子這種的,放在皇家簡直是朵奇葩。
偏偏他直來直去的,把事情做得光明正大,裕嬪和七皇子就算恨他恨得牙癢癢,也不好報復他。
本來嘛,這件事的起因就是他們母子理虧,他們若是再報復回去,一個小肚雞腸的形象是跑不了的。
若想在朝堂上有所作為,哪怕是天生的小心眼,也得裝出一副大度相來。
畢竟滿朝文武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在無意間得罪了他。跟個小心眼共識,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誰樂意呀?
七皇子入宮見了裕嬪,據說母子二人發生了劇烈爭執,當天咸福宮還摔了好多東西。
但是第二天,裕嬪還是老老實實去景仁宮向忻嬪賠罪了。
忻嬪知道是兒子替自己出氣,心里十分痛快,也沒再像往常一樣淡泊無爭,而是好好嘲諷了裕嬪一番。
還是那句話,反正他們母子又不指望爭皇位,不需要賢名加持。如今十皇子也順利成婚入朝了,為什么還要委屈自己?
忻妃的表現,大大出乎了裕嬪的意料,讓她覺得十分屈辱。
但皇后卻十分痛快,沒過多久便找借口賞賜了忻妃,還在當月十六日十皇子夫婦入宮請安之后,大肆夸贊他們夫妻孝順。
忻妃一直擔心自己的兒子娶了傅家的女兒,皇后心里會不痛快,得了皇后的賞賜之后,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
兩個皇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只要不牽扯別人,朝臣們是不會多在意的。
只因他們最在意的事,馬上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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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朝廷慣例,每年三四月份,都會有一批地方官回京述職。圣人會根據吏部的考評,和他們當面的自述,判定他們升遷、平調或謫貶。
這一年入京述職的官員,有兩個引起了瑤光的注意。
一個是金陵知府林如海,榮國公的女婿,述職之后便被圣人提拔,做了蘇州巡鹽御史,掌管江南鹺政。
另一個就是江南道御史甄應嘉,他是圣人奶娘小孫氏的孫子,也是宮中甄妃的兄長,被提拔為江寧織造。
自榮國公賈代善被調回京之后,江寧織造就再沒有出現連任的官員,連續三任織造,都是任滿一年之后便被調離。
雖說江寧織造和巡鹽御史一樣,官員的任期都是一年。可真的做一年就被調走的,都是十分不得圣人心意的。
據瑤光所知,甄應嘉的上一任和上上一任,都是因為親近太子為圣人所不喜。
圣人之所以把甄應嘉安排在這個位置上,就是因為他是自己的絕對心腹。宮中甄妃膝下有子,偏偏皇子還年幼,甄應嘉是不會支持任何一個皇子的。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甄應嘉坐上江寧織造的位置之后,逢年過節無論是對太子還是對別的皇子,全都一視同仁,仿佛是個剛正不阿的包公、海瑞。
還有林如海,他本就是勛貴之后,科舉高
中之后,入朝做官也借助了賈家的人脈。兩廂加持之下,他也是圣人的擁躉。
只不過,他為人處事比較圓滑,雖然也不接任何一個皇子的橄欖枝,但比起表現得十分剛正的甄應嘉,他的應對就體面多了。
對此,景陽嗤笑連連,私底下與瑤光說:“就看他能剛正幾年吧。”
很顯然,甄應嘉仗著自己妹妹膝下有兩個皇子,面對這些年長的皇子時,底氣太足了些,讓景陽對他十分不滿。
其實不止是景陽,上到太子,下到十皇子,就沒有一個喜歡甄應嘉的。在他的襯托下,儒雅清逸的林如海,就更加順眼了。
入京述職的官員陸陸續續離去,就到了七月秋闈,朝廷科舉取士,一個叫賈時飛的士子高中二甲,并一舉考入了翰林院。
時飛是他的字,他本名賈化,還有個別號叫“雨村”。
但此時的讀書人,多以字在外行走,瑤光對“賈時飛”這個名字不太熟悉,也就不知道這人就是造成香菱悲劇的其中一個推手。
不過她暫時也沒心思管這些了,因為她娘家的幾個弟弟,今年都回山東考試去了。
天樞和天璇往年已考中了童生,今年回去目標就是考中秀才。
天權與天璣還是第一次參加考試,雖然他們倆讀書天賦比兩個兄長高,但畢竟年紀還小,家里人這次就是讓他們去見識一下考場,中與不中都可。
但兩人卻年少氣盛,心里都憋了一股勁兒,想要一舉把童生和秀才都考了。
文先生年紀大了,沒有陪他們一起去。倒是蘇先生走后,傅家另聘的吳先生四十來歲,正有意謁拜孔孟二圣,跟著他們一起回去了。
因玉微嫁給了十皇子,傅安身上也有了官職,沒有圣人的旨意不能輕易離京,傅家便求到了景陽頭上。
恰好晉王府的司禮監大臣喪妣,圣人已經準了他回鄉丁憂的折子,他老家也是山東的。
景陽便把四個小舅子都托付給了他,額外賞賜他三百兩銀子,又派了十個王府侍衛一路保護他們的安全。
本朝以孝治天下,官員為父母和祖父母丁憂都是應盡的孝道。可丁憂需要三年,朝廷的差事卻不可能等他們三年。
因而,丁憂的官員最大的憂慮,便是三年之后如何復職?
那位司禮監大臣雖然在晉王府任職,卻一直不肯接受景陽的暗中拉攏,一心為圣人盡忠。
哪曾想,他喪母之后才遞了一道丁憂的折子,圣人就立刻批準了。莫說是三辭三讓地奪情,便是一道奪情的旨意都沒給他。
這番遭遇,一下子就把他給打醒了,也給晉王府其余屬官都提了個醒:只要他們在晉王府任職,不管有沒有暗中倒向晉王,在圣人眼中就都是不可信的。
那些像司禮監大臣一樣的官員都有種兔死狐悲的心寒感:我們這些年的忠心,在圣人眼中究竟算什么呢?算他們道倒霉嗎?
如今景陽把四個小舅子都托付給他,就是表明了三年之后,愿意替他轉圜,給他安排個差不多的職位。
司禮監大臣又是感動又是羞愧,暗暗下定決心,一路上定要把自己當年考試的經驗都傳授給天樞四人。
而景陽最看重的,是他山東本地鄉紳的身份。
朝廷委派到各地的學政,定然會在當地選拔有功名的學子幫著閱卷,名為“同考官”。
同鄉在官場上的含金量,絕不亞于同科和同年。
司禮監大臣是朝廷在冊的官員,只是奉命丁憂而已,日后起復的可能性很大,當地鄉紳都愿意賣他個面子。
景陽也不是讓他幫著作弊,而是有他在一旁看著,沒人敢壓天樞兄弟幾個的卷子而已。
按照慣例,府試比鄉試要早一個月,鄉試又比會試早一個月。京城這邊舉行會試時,天機和天權考中童生的消息已經傳回京城了。
他們并不準備回來,而是要一鼓作氣,跟著兩位兄長一起考秀才。
等京城會試放了杏榜,山東那邊也有消息傳回,傅家的四位小爺都中了秀才。
天樞比弟弟們大了四歲,天璇比弟弟們大了三歲,四人竟然成了府試的童年。四兄弟同年,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四人在家鄉出了好大的風頭,不但當年的學政親自接見他們,本地官員也待他們十分客氣。
傅家本族更是敲鑼打鼓把他們迎了回去,開祠堂祭祀了祖宗,族長一定要教他們四個站在正位。索性四人知道禮數,死活不肯,只肯站在族長身后陪祭。
如此謙遜,自然又得到鄉人的贊嘆。
不少鄉紳都要留他們吃席,四人請教了吳先生,吳先生說如今還不到慶祝的時候,最大的天樞便以“學業為重”的借口,全部推辭了。
就連他們送來的奴仆和厚禮,也通通都退了回去,只肯收一些不起眼的特產,還不肯多收。
見他們年少得志,卻能忍住了不飄,旁人對他們的贊嘆才多了幾分真心。
兄弟四人辭別了丁憂的司禮監大臣,跟著吳先生一起去謁拜了孔孟二圣,師生五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地回了京城。
而京城的傅家宅邸里,這一輩最小的兄弟傅玉衡,也到了開蒙的年紀。
文、吳兩位先生商議過后,文先生自覺年紀大了,精力有限,教導天樞和天璇兩兄弟就已經足夠耗神了,便讓玉衡拜入了吳先生門下。
傅家特別擺了拜師宴,請兩位女婿、信王府一家子和戚里幾家相好的鄰居做見證,傅玉衡正式拜了吳先生為師,奉上四季衣裳各一套,干肉十條,捆肉干用的紅繩上,墜著十個三兩重的金元寶。
時下金銀的兌換比例是十比一,三十兩黃金,也就是三百兩白銀。作為蒙師的束脩,絕對算是高的了。
吳先生本來就喜歡玉衡的機靈可愛,如今可就更高興了。
第102章 準備謀反秋闈過后,景陽……
秋闈過后,景陽忽然就忙碌了起來,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到后半夜才回來。
瑤光有心問問朝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見他每天忙得腳不點地,回家之后連口熱水都不想喝,看過她和女兒之后倒頭便睡,就不忍心再給他增加任何負擔了。
但她不問,景陽卻是要和她說的。
自從兩人成婚以來,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商量著來的。他們都把對方當成最堅實的后盾,遇事不和對方商量,自己心里先不踏實。
連軸轉了半個月,景陽終于按時歸家。當天晚上沐浴過后,夫妻二人帶著佩瑜一起睡。
耐心把女兒哄睡了之后,景陽才告訴她一件驚天的大事:“今年圣人要去鐵網山圍獵,是母后和太子暗中讓人攛掇的。”
去年年底圣人生了一場大病,直到年節前后才能起身。
可能起身不代表身體已經好全了,原本按照太醫的建議,是讓圣人再好生修養幾個月,龍體徹底康復了再論其它。
但圣人不愿意在朝臣面前示弱,硬是強打著精神,連續主持了臘八、除夕、正旦、二月二的宮宴,過年時的大小祭祀更不用說,圣人是絕對不會讓太子代替的。
直到過了上巳節,圣人才算是徹底清閑下來,身體也快撐不住了。
好在宮里的御醫們醫術高明,圣人沉下心來,精心調養了幾個月,身子骨總算是回到了健康水平。
當然了,是他這個年紀應有的健康水平。
只不過,能在御前服侍的都是人精,像太監、御醫這些近身伺候的,比旁人更明白圣人的心思,自然知道話怎么說圣人才愛聽。
圣人是大病初愈,自然覺得身子輕松。
他本就是個好動的人,在位數十年,光是下江南就跑了三四回。勞民傷財自不用說,反正他自己是挺快活的。
病了這么久,身子骨終于好了,他自然就坐不住了,看著皇宮里的景致感覺處處都膩歪,想要出去走走看看。
皇后和太子就是抓住了他這種心理,買通了他身邊的人,非常貼心地勸說:江南路途遙遠,圣人又是大病初愈,實在不宜過于勞累。若是皇宮里呆膩了,不若就近到行宮里轉轉?
京城附近的幾座行宮,圣人也是常去的,早就覺得不新鮮了。
但他到底還是知道自己不年輕了,這年頭就算是皇帝,出門遠行也非常不方便。去行宮雖然聊勝于無,也比整日待在皇宮里強。
既然要去行宮,自然要去個最有意思的。
于是,根本不必別人再引導,對于鐵網山的太平行宮,既能賞景,又能圍獵。朝中許多官員在那一帶都有別院,也不耽誤官員們上朝,他也可就近理政,想住到什么時候都便宜。
這么好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圣人的首選。
可瑤光知道,皇后和太子是不會那么好心的。
“他們想干什么?”瑤光沉下了臉,嚴肅地看著景陽,問道,“最重要的是,他們想讓你干什么?”
景陽沉默了許久,臉上帶了愧疚之色,聲色艱澀道:“對不起,瑤娘。原本母后是不想讓我參與的,是我一定要參與進去。
我實在是不甘心,為我早逝的母親不甘,為養育我多年的母后不甘,也為我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了出來,眼眶不自覺就紅了:“你放心,如果失敗了,我就立刻自盡。父皇最好面子,又自認對母妃有真情。只要我這個罪魁禍首死了,他非但不會遷怒你們母女,還會頻頻加恩。”
“你在胡說什么?”瑤光怒了,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兩人成婚多年,瑤光是第一次這么憤怒。
景陽愧疚道:“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我沒做到對你的承諾,我……”
“啪!”
瑤光直接抬手,給他兩邊臉頰來了個對稱,咬牙道:“徒景陽,你把我當什么人了?你是對不起我,你看扁了我!”
她猛然揪住他的衣領,把人拉了過來,兩人的臉孔貼得極近,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卻有呼吸相聞。
景陽措不及防,整個人都呆住了。直到瑤光猛然咬住了他的嘴唇,他才回過神來,疼得“嘶嘶”有聲。
“原來你還知道疼啊?”瑤光冷笑連連,“你可真是膽兒肥了,這么大的事也敢不提前跟我商量。怎么,你是認定了我不會答應是嗎?不就是造反嗎?多大點事兒?瞧你那點出息!”
景陽被她的態度給整不會了,結結巴巴地說:“王……王……王妃,那可是造反,不是過家家。”
“好了,我知道是造反。”瑤光道,“無論如何,如今咱們已經參與了……”
“是我參與了。”景陽糾正她。
瑤光笑道:“你覺得圣人傻嗎?咱們家是什么情況,他能不知道?就算你什么都不告訴我,就憑以往咱們倆有商有量的,他也不會覺得我沒參與。別忘了,司禮監郭大人殷鑒不遠呀。”
郭大人就是秋闈時恰好丁憂的那位,他對圣人可謂是忠心耿耿,面對景陽夫妻多年持之以恒的拉攏,全然不為所動。
可圣人記他半分好了嗎?
在圣人心里,郭司禮在晉王府任職多年,不可能和靖王沒有絲毫勾連。
瑤光冷笑連連:“就算到時候你一把劍抹了脖子,圣人顧及名聲善待我們母女。內務府那邊人精多得是,怎么可能不拿我們去討好圣人?
咱們夫妻多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自己想想,那種日子,我能忍幾天?還不如咱們一家子一塊去了呢。”
景陽神色一凜,猛然抓住她的雙手,失聲道:“瑤娘!”
瑤光正色道:“成了咱們一家子共享榮華富貴,敗了自然也該共赴黃泉才是。所以,你別想那么多,既然參與了,就悶著頭,一條道走到黑吧。”
景陽的神情慢慢放松了下來,重重點了點頭。
瑤光這才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嗔道:“原來你還知道擔心我和女兒呀,我還以為你權當自己孤寡一個呢。疼不疼?”她輕輕碰了碰景陽的臉,露出心疼的神色,又忍不住抱怨道,“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是氣急了才動手,你也不知道躲?”
景陽笑著搖了搖頭,猛然傾身將她抱在懷里,絲毫不顧臉上挨了兩巴掌,整張臉都埋進她脖頸里,用力汲取她身上的氣息。
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這半個月來他是怎么過來的。
他猶豫過,也忐忑過,可心里更明白:只要皇后和太子準備謀反,那他無論有沒有參與,圣人都不會放過他的。
非但如此,他的母族上官氏,還有妻族傅氏,都注定會受到牽連。
特別是傅家的幾個誥命都擅長卜卦,圣人能燒丹煉汞求長生,肯定會重點打擊傅家。
既然橫豎都跑不掉,還不如他也參與進去,把計劃弄得更完整,提高成功的概率。
靠在他懷里的瑤光暗暗嘆了口氣:但凡景陽一開始就把事情告訴她,她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他參與的。
結合紅樓的劇情,太子這次謀逆肯定以失敗告終,而圣人也會大受刺激,或是中風或是癱瘓。
圣人自許順妃是他的真愛,上官家是順妃的母族,景陽又是順妃的兒子。
人在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時,或許會極端理性,也或許會極端感性。以圣人的虛偽又不自知,八成是后者。
景陽很可能就是紅樓正文里在位的皇帝,圣人就是那個整天給人添堵的、老不死的太上皇。
雖然做了皇帝和皇后,她和景陽就不可能再修仙了。但和修仙比起來,還是他們一家人的性命更重要。
現如今,景陽已經上了船,他們夫妻也只能齊心合力,送太子上位了。
當夜夫妻二人各有盤算,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等到第二天,或許是緊張的緣故,瑤光一看見桌子上的飯菜就覺得惡心,皺著眉頭掩住唇,揮揮手讓人把早膳都撤下去。
景陽早起之后,發現兩邊臉頰都腫起來了。頂著這樣一張臉,自然不好出門,只好讓王喜跑一趟工部,替他告了假。
見瑤光犯惡心,他緊張地問:“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適?”
“沒事,就是有點……嘔——”
秋萍忙拿來了沙斗,翠娥則是出門叫了兩個小丫頭,抬了一盆清水進來。
一大早什么都沒吃,她自然是吐不出什么來的,就是嘔出些酸水而已。
景陽蹙著眉,直接吩咐張五:“去把今日當值的良醫都請來。”
張五退了出去,不多時就領著副良醫正和兩個良醫進來了。
晉王府的正副兩個良醫正,經過了佩瑜那一胎的洗禮,已經變成了婦科圣手。還沒進來之前,只聽張五略說了些情況,就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被景陽打斷了行禮,副良醫正立刻搶先把脈。不出所料,果然是喜脈。
“恭喜王爺,王妃這是有喜了!”他立刻跪下稟報,整個人歡天喜地,仿佛天上下金子了一般。
另外兩個良醫羨慕地看著他:以王爺對王妃的寵愛,當著王爺的面診出了喜脈,可不就是要下金子了嗎?
“當真!”景陽大喜過望,連連叫賞。
可喜悅褪去之后,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仿佛有一盆涼水當頭澆了下來,讓他一下子就冷靜了。
——這個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萬一他們失敗了,豈不是白白多賠上一條性命?
瑤光的心理路程,和他幾乎一模一樣。
夫妻二人對視良久,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幾分悲意。
半晌之后,還是瑤光先回過神來,撫著小腹笑道:“先前咱們刻意求了那么久都不能如愿,如今他突然來了,焉知不是吉兆?”
聽了這話,景陽也打起精神來:“是呀,是吉兆。”
佩瑜好奇地湊了過來:“爹爹,娘親,我是要有弟弟妹妹了嗎?”
景陽抱起女兒親了一口,笑道:“是呀,瑜兒就要做姐姐了,高不高興?”
“嗯,高興。等弟弟妹妹長
大了,瑜兒就教他們讀書。”
“瑜兒真是個好姐姐。”瑤光憐愛地捏了捏女兒的臉頰,一時又有些埋怨景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景陽連連陪笑。
第103章 動亂瑤光診出了喜脈,自……
瑤光診出了喜脈,自然是要往宮里報的。
原本景陽今日沒去當值,佩瑜也沒來坤寧宮上學,皇后和太子都有些擔心。
他們夫妻恩愛的事,只怕整個京城沒人不知道。皇后與太子早就料到景陽不會把準備謀反的事瞞著瑤光。
謀反屬于十惡不赦的大罪,他們自然擔心瑤光不同意,更怕瑤光為了給傅家脫罪,要告發他們。
等到王喜和燕姑姑一同進宮,分別往乾清宮和坤寧宮報了喜訊,皇后立刻叫人開庫房,拿出了許多適合孕婦滋補的佳品,派了心腹崔女官親自送過去。
這時候,皇后十分慶幸,她自來就對瑤光這個兒媳十分疼愛。如今得知她時隔多年再次有孕,派個心腹過去看看,半點都不突兀。
崔姑姑來了之后,滿臉堆笑地先道了喜,又把皇后聽聞喜訊之后多么高興描繪了一遍,最后才問佩瑜:“今日郡主怎么沒去上學呀?”
佩瑜脆生生道:“娘親有孕了,胃口不大好,這幾天瑜兒想在家里陪陪娘親。”
小姑娘一片孝心,崔女官自然不好多說什么,反而要大力夸贊一番。但她的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了。
瑤光見她變色,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當下便笑著捏了捏佩瑜的臉頰,嗔道:“鬼精靈,娘有你爹陪著呢,還用不著你。你也別想偷懶,現在就跟著崔姑姑回去,別耽誤了今天的功課。”
佩瑜撅了撅嘴,不樂意道:“已經這個時辰了,就算入宮去了,也該和懷恪姐姐一起上武課了。”
她天生就喜靜不喜動,上文課多久都能坐得住。可是一提到上武課,她一張笑臉就要皺成包子了。
瑤光佯怒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堅持道:“不行,文明精神和強健體魄一樣重要,不許逃武課。”
佩瑜知道,家里的大事小事,但凡是母親下定決心的,誰都改變不了。
小姑娘情知躲不過去了,只得哀嘆了一聲:“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崔女官身旁,仰頭道:“崔姑姑,勞煩你帶我進宮去了。”
崔女官松了口氣,立刻蹲下來與她平視,笑道:“郡主不必客氣,不過是下官分內之事。”
她又起身對瑤光行禮:“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雖然她沒見到景陽,但晉王夫婦肯讓郡主跟著她進宮,就說明沒有背棄盟約。
崔姑姑跟隨皇后多年,對于皇后的苦楚所知甚深,也十分心疼。
她是被家人賣到宮里來的,家里那些人花著賣她的銀子,卻也沒活幾年,在一次大旱的時候死絕了。
自那以后,崔姑姑就無牽無掛,一心都撲在了皇后身上。莫說皇后只是想要逼宮了,就算是想弒君,崔姑姑也跟著她一條道走到黑。
宮里的皇后見了佩瑜,自然也就放心了。太子那邊得了消息,一顆心也安定了下來。
又過了兩天,景陽終于進宮了,太子少不得問一句他這兩天都在干什么。
景陽也十分坦蕩,毫不避諱地說和王妃吵架,被王妃賞了兩個巴掌,不好出門見人。
太子十分震驚,還有幾分詭異的羨慕。
——他們夫妻的感情,是真好。
轉念又想到太子妃,那點羨慕很快煙消云散。他和太子妃之間的感情雖然比不上晉王夫婦,卻也比尋常相敬如賓的夫妻更加親密。
身在皇家,能得到這樣一份感情,太子已經心滿意足了。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圣人忙著去太平行宮,皇后母子三人也忙著同一件事,只是雙方去行宮的目的各不相同。
兄弟二人說了會兒話,景陽便轉頭去了工部,若無其事地繼續辦公。
可是東宮那邊卻出了一點意外。
自從太子入朝之后,他的幾個伴讀幾乎日日都要到東宮去。可是今日,直到日上三竿,往日最積極的賈赦也沒個人影。
太子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想要通知皇后和景陽,卻又怕打草驚蛇,少不得強行忍住了。
他一直忍到了第二天,景陽如往常一般到東宮時,才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并猜測圣人恐怕已經知道他們的打算了。
“是賈恩侯告的密?”景陽神色驟冷。
“不會的。”太子搖了搖頭,卻又苦笑了一聲,“只怕是他城府不深,被榮國公或者是國公誥命看出了行跡。”
雖然賈赦一心忠于太子,賈代善卻一直都是圣人的心腹。若是賈赦那邊露了行跡,賈代善不想自然牽連進去,自然會把他拘禁在家里。
“不對!”景陽忽然道,“不對,圣人不一定就知道了。”
他抬頭問太子:“賈恩侯這兩天都沒來嗎?”
見太子點頭,他又問:“那榮國府可曾派人來東宮告假?”
太子微微一怔,也反應了過來,“不錯,不錯,圣人不一定知道了。”
賈代善把賈赦拘在家里,卻又不派人來告假,分明就是故意漏的破綻。
他是要告訴太子: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但我們家不準備參與,也不會向圣人告密。
這是要兩不相幫,或騎墻觀望呀。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說:“接下來,咱們要更小心了。”
“是呀,要更小心了。”景陽吐出一口濁氣,眼神幽深如海。
認真說起來,東宮女眷多年再未有孕信,太子膝下只有四個女兒,只怕比他還豁得出去。
想到女兒佩瑜,想要瑤光腹中的孩子,景陽暗暗咬牙:此事只許功成,不許失敗!
因瑤光有了身孕,不宜多思,景陽便與她說,叫她暫且在家安心養胎,莫要管這樁事。
“鐵網山那邊一旦起事,京城必定生亂。為安全起見,等我隨圣人啟程離京之后,你便帶著佩瑜回娘家暫住吧。悄悄的,不要讓人知曉。至于府里的事,自有總管周弼和總兵陳禮負責。”
瑤光思索了片刻,點頭應了。
景陽就要去干要命的事,她和女兒在京城,總要讓他放心,至少也別讓他兩頭掛念。
內務府那邊準備了一個多月,得了恩典隨行的官員,也早得了消息在家準備停當。
后宮里皇后肯定是要去的,嬪位以上有子有女的嬪妃,除了昭嬪申氏告病以外,也都跟著去了。
另外還有新晉得寵的幾個小嬪妃,都跟著圣人的車駕一起,貼身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計,求的是在圣人跟前多露臉,好多得些雨露,早日懷個一兒半女,后半輩子終身有靠。
且不管個人都是何等心思,只說這邊景陽奉駕離了京城,瑤光便把周弼和陳禮詔來,言明她身子日漸沉重,要回娘家找母親照顧,一人賞了他們一盒明珠,托他們好生看護王府。
又當著兩人的面把張五喊來,叫張五管著內宅的事,凡事多與他二人商議,不要仗著主子寵愛便善作主張。
張五連連稱是,先向二人行禮示好。兩人也連忙還禮,口稱“張總管”。
王府這邊交接好之后,瑤光便抱著女兒,帶著翠娥和秋萍兩個貼身大丫鬟,在天擦黑時悄然回了傅家。
傅家這邊什么都沒問,只讓她安心養胎。她有心請祖母盧氏替景陽卜一卦,盧氏卻微微一笑,抱著佩瑜說:“你不必擔心,咱們小魚兒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瑤光心里煩躁,見祖母還要打啞謎,嗔怪道:“奶奶,咱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話直說不行嗎?”
盧氏無奈道:“你這丫頭,都是當娘的人了,還是這么冒冒失失的。實話跟你說吧,具體的我也算不出來,只知道咱們小魚兒是大貴之命。”
說到這里,她又看著瑤光尚未顯懷的肚子說:
“你肚子里這兩個,怕是比小魚兒還要顯貴。”
“兩個?”瑤光微微一怔,右手溫柔地撫了上去。
“是,兩個。”盧氏道,“你有孕的消息傳回來之后,我就替你卜算過了——雙星入命。”
其實還有一點她沒說,怕瑤光孕期多思,于養胎不利,準備等孩子生下來之后再告訴孫女。
重陽節過后,天氣一日比一日更涼爽。因玉微學畫的緣故,前兩年傅家院子里種植了許多菊花。
小周氏疼愛女兒,玉微出嫁之后,對這些菊花越發精心照看,到了秋日里,便千姿百態地次第盛開。
去年玉微去王府玩時,還專門拿著自己的畫作和瑤光說過,這些菊花八月下旬就有開的,陸陸續續能開到十一月份。
有幾個晚開的品種,若是趁著天還不太冷挪到屋里,冬月末還能再賞一回。
瑤光閑來無事,便帶著女兒在院子里賞菊,聽女兒背誦幾句前人寫的菊花詩,喝兩杯自家制的菊花茶。
如果不是心里還想著鐵網山那邊的事,真真是歲月靜好了。
轉眼到了十月中,這天下午,張五喬裝改扮來了一趟,給瑤光遞了個消息,便又匆匆回去了。
在她回娘家之后,便暗中告訴盧氏,近期京城將有變故,讓傅家暗中準備了糧米和耐儲存的蔬果干菜。
如今時機已到,傅家得了消息,從當日開始便閉門謝客。
有那機警的人家看出不對,也緊跟著傅家的腳步關了大門,只留角門做采買之用。
三天后的夜里,內城忽然騷亂起來。戚里家家緊閉門戶,只聽得街道上人馬往來稠密,兵器的碰撞和火把上松油燃燒的“嗶啵”聲,把守門的人聽得膽戰心驚。
就算是再沒見識的人,到了這時候也知道:京城要出大亂子了!
好在傅家這邊準備充足,便是一連半月不出門,吃喝也都不愁。
大周氏又每日申時都放一回賞,家中的大小仆役多多少少都能得到好處,人心還算穩定。
直到半個月后,景陽親自帶人登門,傅寧攀著梯子隔墻看清楚了真是自己大女婿,才叫人把門打開了。
瑤光得到消息,連忙從內室出來,不顧眾人的阻攔小跑往前院去。
夫妻二人在明堂里相遇,第一時間都是各自打量彼此,見對方隨形容消瘦了些,精神卻還健旺,悄悄松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眼眶卻都紅了起來。
第104章 山陵崩塌兩人沒有多說什……
兩人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起進內堂見過了家中長輩,景陽便道:“遠行多日,本該多陪祖母與諸位長輩說說話的,奈何家里亂糟糟的一團,需得我們夫妻早些回去主持大局,這便告辭了,還望諸位長輩見諒。”
傅家人心知肚明,他能好生生地站在這里,就算不至于雨過天晴,至少晉王府和他們家是安穩了。
因而,大家也沒有二話,盧氏笑呵呵地說:“你們有事就自己去忙吧,我們身子骨都還硬朗,往后陪著說話的時候還多著呢。”
景陽把倉促收拾的禮物留下,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扶著瑤光上了自家的馬車,他則還騎了馬,帶著五十多個護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了晉王府。
街道上還在戒嚴,若非清道的打出了晉王府的牌子,只怕他們還走不了。
王府也沒開正門,由景陽領著,一行人從角門進去了。
牌樓和儀門處都有府軍守著,瑤光也沒下車,在大門口卸了馬,一路上由人把馬車硬生生推進了二門里。
直到了正院門口,景陽才讓推車的小廝退出去,扶著瑤光下車,又把女兒從車轅上抱下來親了一口,笑道:“瑜兒,咱們到家了。”
佩瑜嬉笑著摟著他的脖子親了回去,脆生生地問:“爹爹,你答應我的火狐皮,帶回來了嗎?”
“當然帶回來了,爹爹何時在你面前食言過?”景陽抱著女兒,一邊往里走一邊說,“不但有狐貍皮,還有兔皮、鹿皮和獐子皮。
眼見天冷了,把這些皮子都讓人硝制了送到針線房去,讓針線上人給你和你娘多做幾件大衣裳,好不好?”
佩瑜歡喜道:“多謝爹爹,爹爹也要做幾件。”
只這一句,景陽就覺得這些日子的提心吊膽全都值了。
他臉上的笑容根本就壓不下去,只知道附和女兒:“做,都做,咱們一家三口都要有新衣裳穿。”
瑤光笑嗔道:“哪有你這么慣孩子的?”
景陽不服,辯解道:“這怎么能是慣孩子呢?莫說是幾件衣裳,便是幾十件、幾百件,咱們家又不是做不起。
再說了,咱們瑜兒可是要做姐姐了,當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后來的弟弟妹妹好好看看。”
說話間一家三口已進了上房,瑤光聽見這話,忽然心中一動,想起祖母盧氏說的話,便撫著肚子喜滋滋地說:“說不定這一回,咱們瑜兒就連弟弟妹妹一起有了。”
景陽正彎腰把女兒放在地上,聞言不由一怔,扭過頭來問:“什么意思?”
他又低頭看了看妻子的肚子,可如今月份小,根本看不出什么來。但他還是驚喜又期待地問:“你的意思是說,這回是雙胎?”
“嗯。”瑤光得意地點了點頭,“祖母算過了,說是雙星入命。”
得知是祖母盧氏算出來的,景陽就知道錯不了,把剛放下的女兒又抱了起來高高舉起,仰著脖子道:“瑜兒,你要有兩個弟弟或妹妹了。也或許是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高不高興?”
“高興。弟弟,妹妹!”佩瑜笑瞇了眼睛。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又哄著佩瑜玩了好一會兒,直到她露出疲憊之色,才叫來李奶娘,讓她把佩瑜領回去休息。
瑤光心中感慨:在父母之愛里泡大的孩子,總是自信而明媚的,更不會擔心有了弟弟或妹妹之后,父母就不會像從前那樣愛自己。
這時,留守的秋萍在門口問:“王爺,王妃,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可要洗漱一番?”
“不必了。”景陽道,“本王勞頓多日,十分困倦,要先和王妃歇息片刻。”
瑤光吩咐道:“讓后廚兩個時辰之后再送熱水來。”
“是,王妃。”秋萍退了下去。
夫妻二人上了拔步床,景陽急忙放下帳子,和妻子相擁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才敢徹底松了口氣。
瑤光靜靜回抱著他,輕輕拍撫著他寬厚的背,無聲地舒緩著他緊張的心靈。
也不知過了多久,景陽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松開了瑤光,一字一句道:“瑤娘,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瑤光先是不解,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景陽口中的那個“他”,代指的是圣人。
看出景陽的情緒有些不對,瑤光心思電轉,問道:“是你親手殺的嗎?”
以她對景陽的了解,他心里對圣人多有怨恨,卻也絕對下不了手殺自己的親生父親。
頂多見死不救。
果然,就見景陽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恍惚地說:“可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慘死在虎口之下。明明我可以救他的,但我遲疑了。瑤娘,我遲疑了,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慘死在了虎口之下。”
他緊緊地盯著瑤光,眼眶驟然就紅了,像是要從妻子這里尋求安慰,又像是希望妻子出言譴責他,甚至破口大罵他一頓,才能讓他心里好受些。
瑤光輕輕嘆了口氣,白嫩的柔荑輕柔地捧住景陽的臉頰,不顧他臉上的風塵,溫柔地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濕漉漉的吻。
落在額頭的吻,會讓被吻的人覺得自己受到了珍重。
果然,景陽的情緒慢慢穩定了下來。
這時瑤光才循循善誘地問:“八郎,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陽又沉默了許久,才長開嘴,慢慢訴說了起來。
【卻原來,圣人雖然不知道太子要謀反,但對宮中禁衛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員調動還是起了疑心。
于是,安排出行的護衛人員時,就暗中從京畿大營里調來了一千人,守衛在行宮周圍。
太子的準備算不上十分充分,打的就是圣人的措手不及,自然暗中拉攏了圣人貼身的幾個人。
圣人自認勝券在握,卻也在奔逃時十分狼狽,一不小心就掉進了前些日子大家狩獵時設下的陷阱里。
好巧不巧的,那陷阱已經在前一天夜里困住了一頭老虎。
那老虎雖然是行宮的官員訓練好,特意在貴人們狩獵時放出來助興的,卻耐不住后腿在陷阱里受了傷,又餓了不止一夜。猛然掉下一個活物來,自然惹得老虎躁動不安。
太子派出來追捕圣人的人被保護圣人的人阻攔住了,巧的是兩波人都沒看見圣人掉下了陷阱。雙方且戰且退,很快就偏離了方向。
從另一個方向追出來的景陽卻看見了,也聽見了老虎的嘶吼聲。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圣人救出來,那畢竟是他親爹。他只是想助太子上位,讓圣人做個無權的太上皇。
可是,就在他要帶著人上前的時候,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想到早逝的母親,想到被迫與親生兒子咫尺天涯的養母,腳步就遲疑住了。
因為他不敢保證,如果圣人不死,太子究竟能不能穩贏。
圣人的一條命,和他背后的許許多多條,其實并不難選。他只是糾結了片刻,便對跟著的人說:“他們到那邊去了,咱們快追。”
那些人或許看見圣人掉下陷阱了,也或許沒看見,卻沒有一個傻乎乎地在這時候顯擺自己眼神好。
跟隨景陽離去的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就都變成了同謀,秘密就永遠成了秘密。】
這些事情,景陽是一口氣說完的,仿佛只要中間斷了一下,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瑤光輕輕抱住了他,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八郎,你沒有錯,你保護了自己身邊所有人。”
極具安撫性的聲音在耳邊縈繞,景陽的精神慢慢放松,直到徹底松懈,一下子就睡了過去。
瑤光只覺肩上一沉,就知道景陽已經昏睡過去了。她并沒有立刻挪動對方,而是又拍著他的背安撫了許久,直到他徹底睡死了,才輕輕把他放在床上,下床替他脫了鞋。
這一覺,直到第二天中午。
宮里宣旨的太監一大早就來了,是一直在太子身邊伺候的章拱。章拱身上,已經穿上了大內副總管才能配穿的圓領葵花衫,腰帶上還繡著金荔枝,好不春風得意。
原本瑤光是要把景陽叫醒的,但章拱來之前明顯是得了示意,趕緊攔住了瑤光,說是王爺累了,他多等等無妨的。
俗話說得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雖然章拱表現得十分謙卑熱絡,但瑤光又豈敢怠慢他?再三要去叫景陽,都被章拱堅決攔住了。
瑤光見他不似作假,只好吩咐人準備了酒席,命王喜和張五都去陪著,讓三人在前院卷棚里吃酒。
事關王府的前程,便是王喜心里對張五還有點小芥蒂,此時也都收斂了起來。兩人齊心協力,把章拱哄得眉開眼笑。
等到中午時分,景陽醒了,沐浴更衣領著全家到儀門處聽旨,卻是圣人病重,皇后讓幾位皇子從明日開始,輪流入宮侍疾。
景陽眉毛一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畢竟圣人死得不光彩,非但是因太子謀反,還被老虎咬得面目全非了。
為了皇室的臉面著想,只好勞煩他晚死幾天了。
“兒臣接旨。”
他心里一時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雜陳地領著全家磕頭。
第105章 驚天隱秘瑤光早叫人封了……
瑤光早叫人封了五十兩銀子,宣完了旨后就打賞給了章拱,夫妻二人好生把他送出了儀門。
回轉之后,景陽便道:“你如今身子重,況遇喜的人也不好叫血腥氣沖撞了。明日入宮侍疾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你就在家里好生養著,母后那邊不會怪罪的。”
瑤光本來也不喜歡在宮里虛應,聞言自然無有不應。
但她人雖然不去,該送的心意卻不能不送。
當下她便命小丫頭把燕姑姑請來,詢問今年新得的珍珠還有多少好的?
自從晉王府的珍珠在宮宴上打出名頭之后,每年采珠季,京城里的貴人們都紛紛前來求珠。
小的他們自然看不上,但凡來求的,無一不是拇指肚似的大珠。再大的都是做貢品往宮里進的,大家都懂規矩,誰也不會來自討沒趣。
剩下的小珠子和那些不規則的,自有王府的巧手匠人們,忖度成色或穿成珠花、或做了鐲子的吞口、或做成盆景的花瓣和花蕊。
那些實在不成才的,就細細研磨成珍珠粉,用裝飾華美的粉盒裝了,和那些珍珠做的物件一起放在鋪子里寄賣。
那鋪子只有一家,就開在京城,瑤光全權交給了燕姑姑掌管。里面除了珍珠做的首飾和珍珠粉之外,并不賣別的東西。
但因晉王府珍珠在上層貴族間很受追捧,那些買不到大珍珠的人家,情愿到這鋪子里買幾件珍珠首飾,或買一盒珍珠粉,權當自家也是頂級貴族了。
哪知他們家的珍珠粉研磨得格外細膩,原本只是追求品牌效應的人,倒是慢慢都成了晉王府珍珠粉的死忠。
燕姑姑雖然只掌握這一個鋪子,卻也憑借珍珠粉,成了許多貴婦的座上賓。便是拋開王府女官的身份,在外行走時也被人尊稱一聲“燕大娘子”。
但也正因為她還有一層王府女官的身份,別人更加敬重她,輕易不敢得罪。
燕姑姑自年少時就入了宮,雖因心里有成算,成功地從底層小宮女混成了有品級的女官,卻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過上如此風光肆意的生活。
只是最近京城戒嚴,燕姑姑消息靈通,一早便借口王爺不在,王妃叫她回去當幾日差,關了鋪子躲回王府了。
如若不然,就算瑤光著急要找她,也得叫小廝出府去她的鋪子里。
不多時燕姑姑來了,聽王妃問起今年的新珠子,對這些了然于胸的她不假思索,脫口便道:“因王妃每年都要留下一批備用,今年下官就私自做主,把最好的九十九顆赤珠和一百零八顆彩珠留了下來,王妃若要,立時就可取來。”
瑤光道:“都拿過來吧,用匣子分別裝好,彩珠獻給母后,赤珠獻給太子妃。”
她頓了頓,又說:“說不得,過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喊皇后娘娘了。”
讓圣人晚幾天再“死”,為的是糊弄低階官員和普通老百姓。實際上上層貴族都知道圣人已經死了,還死得不太體面。
太子是立了多年的儲君,在朝臣中頗有人望,繼位是板上釘釘的事。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自然就是皇后了。
燕姑姑感慨道:“王爺和王妃,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若是瑤光夫妻不和,燕姑姑自然不會在意景陽如何。也是他們夫妻情深,景陽了卻一樁心事,燕姑姑才當成他們夫妻共同的事來說。
瑤光笑道:“是呀,往后八郎總算是能睡個好覺了,我也少跟著操心。日后呀,咱們一家子關起門來,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等景陽盥洗完畢,換了家常的衣裳出來,燕姑姑已經把裝好的珍珠送了過來。瑤光告訴他哪個是給皇后的,哪個是給太子妃的,叫他明日代為獻上。
景陽點了點頭,后廚送了熱飯菜上來,他拉著瑤光一起吃了,才算是長舒一口氣,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先前因對父親見死不救的產生的愧疚,在瑤光勸慰之后,他也想明白了:甘蔗沒有兩頭甜,有些選擇是必然要做的。
還有一點他更是明白:當日做的選擇,自己永遠都不會后悔。
第二天一早,景陽帶著兩匣珍珠進了宮,先去坤寧宮給皇后請安,把珍珠獻上,話里話外只說是王妃身子重不能來,卻還一心想著母后。
聽著他滿是醋意的口吻,皇后對瑤光的孝心很是受用,好笑道:“你媳婦是替你盡孝呢,快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景陽又是好一陣癡纏,把皇后哄得身心舒暢,這才告退出來去東宮見太子,請太子把珍珠轉交給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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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圣人在圍場駕崩,皇后第一時間便把消息送到了宮里,因病留宮的昭嬪那立刻拿著皇后的懿旨和太子的令牌,把整個皇宮都控制了起來。
等圣駕回鑾之后,皇宮的控制權自然回到了皇后手中。太子夫妻兩個雖然還在東宮居住,先前的兩位大總管戴權和張
保,卻都已乖乖稱病,把位置讓給了太子跟前的心腹章拱與何椽。
何椽是大總管,專門負責乾清宮的大小事宜;章拱是副總,對各宮大小太監都有任免之權。
因這些年太子的境遇起起伏伏,他們兩個倒是齊心協力,將整個乾清宮把持得水泄不通,連一只蒼蠅也別想輕易進出。
圣人死在圍場的消息,除皇后和甄妃之外,就只有昭嬪知曉。
別的嬪妃雖然消息不夠靈通,但足夠聰明、足夠敏銳的,自然能從宮中的風聲鶴唳察覺到什么,都乖乖待在自己宮里,無詔不出。
若說有哪個不甘寂寞的,就只有裕嬪了。
裕嬪本就心高氣傲,覺得自己這些年之所以寵愛稀少,是因為受了皇后和甄妃的聯合打壓。若不是有他們兩個絆住手腳,圣人絕對不會如此冷落她。
等到七皇子入朝,圣人格外加恩之后,她這種想法更是根深蒂固。
圣人帶著許多嬪妃和大臣去了太平行宮,才半個月就匆匆返回。回宮之后又誰也不見,皇宮里又各處戒嚴,裕嬪就意識到圣人必然出事了。
別的嬪妃都乖乖待著不敢冒頭,裕嬪卻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帶著人趕到乾清宮,死活都要求見圣人。
如今圣人是什么樣子,乾清宮伺候的沒有不知道的,自然不能讓她進去。
新任大總管何椽親自出來阻攔,言語非常客氣,態度卻十分堅決。
看見乾清宮的總管換成了他,裕嬪恍然大悟,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好哇!我就知道,圣人這些年對太子越發不耐煩,已經有了易儲的意思。是太子和皇后,他們母子聯合起來要謀害圣人,進而謀朝篡位!”
何椽眼皮子直跳,對左右使了個顏色,立刻就有身強力壯的嬤嬤撲上來,堵住裕嬪的嘴壓了下去。
跟著裕嬪一起來的那些人,一個也沒跑了,統統被何椽丟進了慎刑司。
卻不想,這一下竟審出一樁驚天秘事來,把皇后氣得三尸神暴跳。
“賤人!賤人!”
皇后的情緒一向穩定,只要底下的嬪妃不主動挑釁,她一向不屑和他們計較。
即便是從前頻頻針對的甄妃,也在甄妃失寵之后幡然醒悟,明白當年的事罪魁禍首全在圣人,甄妃不過是個圣人表現真情的工具。
她連甄妃都不針對了,倒越發像是連臺上的菩薩,對所有嬪妃都一視同仁。
今日裕嬪能把她氣得破口大罵,倒是讓帶著太子妃來請安的太子覺得驚奇。
見過禮后,太子便問:“母后這是怎么了?要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了母后,您也不必動怒,直接處置了便是。”
如今整個天下都是他們母子的,太子又哪里肯讓自己的母親再忍耐那些妾妃?
卻不想,皇后怔怔地看著他,猛然上前將他抱住,哭道:“我苦命的兒呀,你怎么這么命途多舛?”
一旁的太子妃心驚肉跳,心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垂在身側的手不住地摩挲,卻并不敢催問皇后。
等到皇后哭夠了,夫妻二人親自伺候著她盥洗了,太子妃才問:“母后何事如此傷懷?”
皇后擺了擺手,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才把從裕嬪身邊人口中審問出來的事說了。
卻原來,當年裕嬪嘲諷太子接連得女,皇后心里氣不過,便暗中給七皇子絕了育。
此事到底是被裕嬪知曉了,她大灑銀錢,竟然買通了一個給太子試膳的太監,也給太子吃了絕育的藥物。
想到東宮這些年再沒好消息傳出,太子妃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暈了過去。
他們夫妻膝下,算上庶出的,也只有四個女兒。日后這萬里江山,該交付給何人呢?
太子雙手抖得厲害,面上卻還端得住,親自把太子妃扶到榻上,低著頭在原地站了許久。
好半天,他才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對皇后說:“母后,聽說八弟妹又懷了一胎,說不定就是個男娃。”
且不說景陽是皇后的養子,只說所有兄弟里,唯有景陽和他血脈最近。若是日后要過繼,自然先考慮景陽的兒子。
皇后道:“你還年輕呢,還是先讓太醫給你調理身子吧,說不定還有機會。”
太子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說:“勞煩母后召看太子妃,兒臣還需到乾清宮去主持大局。”
其實就是批折子和接見大臣,做一個皇帝該做的事。
只等再過兩三天,圣人順利駕崩了,他也就能名正言順了。
“好,你去吧,太子妃這里有我。”皇后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此,兒臣告退。”
第106章 生了一對姐妹花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在圍場墮馬受傷的圣人不治身亡,群臣保著太子靈前即位,為嗣皇帝。
嗣皇帝仁孝,為大行皇帝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又當眾宣布為大行皇帝守孝三年,三年之內不食葷腥、不進后宮。
天下人紛紛感嘆新帝的圣德,這其中肯定不包括明月樓里的道士和清輝樓里的和尚。
這些人涉嫌以丹藥謀害大行皇帝,直接被皇太后下令處死了。
先帝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尊生母為皇太后,命人修慈寧宮,作為皇太后頤養天年的居所。皇太后的父親加封一等承恩公。
第二件事自然是冊封后宮,太子妃文秧為皇后,其父加恩為三等承恩公。
兩個有產育的庶妃封了妃位,無產育的兩個為嬪,其余侍妾皆為貴人。居嬪位以上的,父母親人都被接到了京城,賞了虛職下去。
大行皇帝的嬪妃除裕嬪之外,各升一級,都尊為太妃。其中皇考昭嬪得了太后恩典,連升兩級,為貴太妃,位次還在甄貴太妃之前,實為皇太后之下第一人。
冊封完了后宮,加恩完了外戚,就輪到了新帝的兄弟。
封晉郡王為親王,六皇子、九皇子、十皇子都為郡王。自十一皇子往下,年紀都還小,便是要加恩也得等他們成婚之后。
已成婚的皇子禮,唯有吳王被遺漏了。就想先帝所有的妃嬪,唯有裕太嬪一級未升。
裕太嬪大鬧乾清宮的事,朝中王公都有耳聞,知曉這對母子是惡了新帝和太后。于是眾人都當做不知道,一致忽略了吳王母子。
原本吳王還有些憤怒,進宮見了裕嬪一次,明白自己母親做了什么之后,所有的憤怒都化作了恐懼。
他滿心顫抖地跪在了乾清宮前,求圣人網開一面,饒恕他的母親。
新帝登基,朝廷正是忙碌的時候,乾清宮人來人往,卻仿佛沒有一個人看見跪著的吳王,更別說在圣人面前替他說話了。
直到圣人把一天的政務都處理完了,問了伺候的何椽,知道他還老實跪在那里,才一邊喝茶,一邊命人把他傳進來。
“臣弟參見圣人,圣人萬壽無疆。”吳王一進門,就乖乖跪地行禮,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順服。
圣人含笑道:“七弟免禮吧。自家兄弟,不必計較那些繁文縟節。”
“多謝圣人。”吳王拜謝過后才敢起身,還正色道,“臣弟知曉圣人友愛兄弟,但禮不可廢。”
因先帝對圣人的寵愛根深蒂固,就算最后那兩年頻頻提拔吳王,也沒來得及讓吳王飄起來。
若今日繼位的不是圣人,而是其他任何一個兄弟,吳王都不會心服。可圣人作
為太子名正言順地上位,卻讓他提不起半點對抗的勇氣。
對于自己母親做的糊涂事,吳王心驚之余也十分不解:母妃呀母妃,你究竟是哪來的底氣?
此時他還不知道裕太嬪還給圣人下了絕育藥,若是知曉自己母親還干了這么要命的事,他怕是連入宮請罪的勇氣都沒有。
天子不育這種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圣人不會和吳王說,在儲君之事解決之前,吳王也別想進宮去見裕太嬪了。
若非是裕太嬪鬧了這一出,圣人根本不屑為難吳王。見他兩次服軟,圣人也不再為難他,只是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七弟一向知禮。只是有些時候,太過知禮也不見得是好事。”
吳王低著頭,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抬起頭沖圣人拱了拱手,笑道:“圣人說得是,臣弟著相了。”
圣人又道:“裕太嬪因皇考駕崩,傷心太過,亟需靜養。日后你們夫妻無事,就不要進宮打擾了。”
聽了這句,吳王一直提著的心才徹底放了下來,半點磕絆都沒打:“臣弟明白,母妃的身體,就拜托皇嫂多加照拂了。”
裕太嬪大鬧乾清宮,還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若是圣人真的半點責罰都不降,吳王才要提心吊膽他是不是要找機會弄死自己。
如今圣人明示他們母子不能相見,在這個講究孝道的年代,已經是極重的責罰,吳王自然就放心了。
先帝大行,諸位皇子需按制守孝二十七個月。但勛貴百官卻只需百日之內不宴飲,不著鮮亮的衣裳即可。
至于平民百姓,新帝靈前即位之后,就打著先帝的名號,免去了國喪對百姓的驚擾,讓天下百姓該怎么過日子,還怎么過日子。
等到瑤光肚子里的孩子足月之時,就從燕姑姑口中得知,榮國府的二房太太王氏,時隔多年再次有孕了。
王夫人已有一子一女,長子賈珠,長女元春。肚子這一胎,不出意外就是神瑛侍者賈寶玉。
得知紅樓的男主角已經在娘胎里了,女主角也必然不遠,瑤光精神振奮了一下,就覺得身下一熱,羊水破了。
“奶奶,娘,我要生了。”
盧氏早就算出孫女肚子里這一胎不同尋常,是以等瑤光月份大了之后,她就不顧家人勸阻,執意跟著大周氏一起來了王府。
聽瑤光說要生了,盧氏十分鎮定,讓大周氏扶著她先在院子里走動走動。她則是帶著人把早就準備好的產房又打掃了一遍,開窗通風換氣,不帶半點異味。
盧氏自己就是經驗豐富的穩婆,內務府準備的穩婆,不敢和盧氏相爭,只跟在她身后聽從吩咐。
等一切都準備停當,大周氏已經看著瑤光吃了一碗雞蛋湯面,確保她生產的時候有力氣,才把女兒扶了進來。
“瑤娘別怕,奶奶親自給你接生。”盧氏自信滿滿地出言安撫。
對于自家祖母的本事,瑤光自然是相信的。
她對內務府派來的兩個產婆說:“勞煩兩位給家祖母打個下手,等我平安生產之后,必有重謝。”
確定了不干活也有賞賜可拿,兩個產婆心里那一絲不滿立刻就消散了,歡歡喜喜地謝了恩,用心輔助盧氏。
他們已經想清楚了:生產順利他們有賞賜可拿,生產不順卻又不用背鍋,何樂而不為呢?
瑤光剛坐到產床上,周圍忽然都安靜了下來。
她心頭一驚,捂著肚子滿臉警惕地四顧,卻見包括盧氏和大周氏在內,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先前正說話的都張著嘴,正行禮的也都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正在笑的那笑容已粘在了臉上……
瑤光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出言詢問是何人作怪,眼前靈光閃爍,顯出兩道身形來。
看見其中一人,瑤光大喜過望,提著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來:“白姐姐,原來是你在玩笑,倒嚇我一跳。”
見她就要起身撲過來,慌得白秋練大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我的小祖宗,你如今可是要生的人了,還是消停些吧。”
她扶著瑤光在產床上躺好,從袖口里掏出一個瓶子,倒出一丸碧綠丹藥來,送到瑤光嘴邊:“喏,你必然疼得厲害,快吃吧。”
那丹藥瑤光認得,正是頭胎生產時吃過的止痛丹。
當下她也不遲疑,張嘴就把丹藥吞了下去。丹藥入腹,立刻就起效了,原本疼痛欲裂的下身頓時就輕松了。
先前疼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么,如今不疼了,瑤光反而覺得委屈了,抓著白秋練的手臂抱怨道:“白姐姐,你怎么才來呀?你不知道我剛才有多疼。”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白秋連忙把她摟進懷里輕輕拍撫,“我早就算到你今日大喜,原該早些來的。”
和白秋練一同到來的紅衣女子歉意道:“這件事是我不好,表嫂都是因為我才耽誤了。”
“表嫂?”捕捉到關鍵詞,瑤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從白秋練懷中抬起頭來,追問道,“我姐夫是馬公子對不對?”
見白秋練羞紅著臉點頭,瑤光拍著手連連叫好,末了有抱怨道:“姐姐也真是的,這么大的喜事,就算不叫我去坐席,也該說一聲,我也好給姐姐添一份嫁妝。”
且不說白秋練從前幫過她許多,只說白秋練的性格她就很喜歡,是真心把對方當朋友的。
可朋友結婚卻不叫她,難免叫她心里不自在。
“這件事是我的錯,不過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等之后你要打要罰,都隨你好不好?”
白秋練不和孕婦計較,柔聲哄著她先生產,別的事都等過后再說。
瑤光趁機要求:“那姐姐這次來,得多陪我幾天,不然我可不依。”
“好好好,都聽你的。祖宗,這回可行了吧?”
瑤光這才滿意地笑了笑,老老實實躺了下來。
白秋練指了指內務府的兩個穩婆,示意她不要把自己來的消息說出去,便帶著紅衣女子一起隱匿了起來。
等他們離去之后,產房里被定住的人立刻恢復了自由。除了盧氏和大周氏之外,誰也沒察覺到異樣。
盧氏向瑤光遞了一個詢問的眼神,瑤光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聲張。她便知道,先前出手的人沒有惡意。
半個時辰之后,婆媳兩個一人抱著一個綠色的襁褓,出來給景陽看了看。
大周氏怕他不高興,覷著他的臉色說:“女婿快看,這對姐妹花生得多好?”
是的,瑤光這一胎,是兩個女兒。
盧氏想到先前算的卦,還以為是自己算錯了。原本打算等孫女生產之后就說出來的,這會兒卻不敢了。
畢竟,除了武周的武則天,世上哪里還有女皇帝呢?
得知兩個都是女兒,景陽心里有些失望。
但想到太子也只有四個女兒,他又覺得天意如此,不可強求。
臉上的不自然只是一瞬,他很快就笑著湊過去看了看,點頭附和道:“岳母說得是。兩個小家伙都紅彤彤的,等長開了,必然和瑜兒一樣是美人坯子。”
見他并無不悅,大周氏悄悄松了口氣。
第107章 紫微?天府?王妃平安生……
王妃平安生產,內務府派來的穩婆自然也用不著了。景陽正要賞賜了他們讓他們回去,盧氏想到先前的卦象,下意識便攔住了。
“這兩位姐姐也辛苦了,還是留在王府歇息兩天再回去吧。”
景陽雖不明所以,卻也知道盧氏從不無的放矢,當下便點了點頭,壓在舌根的話硬生生轉口道:“祖母說得是。”
他對王喜使了個眼色,說:“先把兩位的紅封送上,一人賞賜五十兩。再讓后廚準備一桌席面,請兩位好好喝一杯,也沾沾喜氣。”
把人都送走之后,景陽看向盧氏,盧氏卻道:“小孩子家家吹不得風,還是先送回去吧。”
大周氏點了點頭,婆媳二人抱著孩子回了產房。
見她如此,景陽意識到,盧氏要說的事,只怕非同小可,萬萬不能讓旁人聽見。
于是,他面上若無其事,等盧氏安置好了產房那邊,留下大周氏照顧瑤光,自己再次走了出來。
景陽道:“祖母,我還有些照顧孩子的事想要請教,還請祖母移步。”
盧氏點了點頭,跟著景陽去了書房。
書房一向是閑人免進的禁地,但凡大戶人家,誰都知道在書房商議的必然是要事。
根本不需景陽吩咐,就沒人敢靠近竊聽。
盧氏這才道:“實不相瞞,早在瑤娘懷胎之初,老身就為她腹中的孩子卜過一卦。只是卦象太過驚人,當時怕影響她養胎,所以才一直忍著沒說。”
說到這里,盧氏苦笑了一聲,無奈道:“只是如今,兩個孩子都生下來了,老身卻頭一次懷疑起自己卜卦的本領來了。”
景陽正色問道:“不知祖母當初卜出了什么?”
盧氏亦端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道:“雙星入命,紫薇正位,天府相伴。”
景陽面色大變。
自有星象學以來,“紫微星”代表的就是帝位。天府星則是最佳的輔助之臣,入世必為宰相。
可是,那兩個孩子都是女孩,又怎么可能呢?
過了許久,他深吸了一口氣,對盧氏道:“勞煩祖母再擇吉日,重新占卜。事關重大,小婿得入宮一趟。”
聽說他要入宮,盧氏就知道他是要將此事稟報給皇太后和天子,不由驚道:“王爺三思!”
就算皇太后再怎么疼愛養子,就算圣人再怎么親近這個兄弟,景陽畢竟只是個親王。皇位上坐的是他的兄長,而不是他的父親。
景陽低聲道:“祖母放心,當今天子已然絕嗣。”
聽見這句話,盧氏拉著他的手立刻就松開了。景陽去正院換了衣裳,騎馬匆匆入宮去了。
新帝的才能毋庸置疑,這大半年下來,整個朝堂都已趨于安穩。地方官員們,可以陸陸續續開始交替著入京述職了。
兒子做了皇帝之后,皇太后再也沒了母子分離之苦,縱然不太喜歡皇后這個兒媳,但看在兩個孫女的份上,到底也緩和了。
先帝的嬪妃們都成了太妃,被統一安置在壽康宮。
皇太后獨居慈寧宮,整日里只是把幾個孫女帶在身邊教導,并不再沾染宮務,讓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的皇后徹底放下心來,反倒生出幾分羞愧。
景陽手里有皇太后給的令牌,根本無需人通報,直接就去了慈寧宮。
此時佩瑜還在偏殿跟著幾個堂姐妹一起讀書,母子二人廝見過后,皇太后笑著問他要不要和女兒見上一面,景陽卻滿臉嚴肅,請皇太后屏退左右。
“這又是怎么了?”皇太后笑呵呵的,心里卻是一緊,忙對身旁的韓女官示意了一下,韓女官便帶著殿內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見左右沒了外人,景陽才湊到皇太后身邊,低聲把瑤光產下二女,岳家祖母盧氏卻算出紫微、天府的事說了一遍。
皇太后的神情嚴肅了起來,問道:“關于盧老夫人卜卦之事,她從前可有提過?”
“有的,當初王妃從傅家回來,就已經和我說過。當時王妃說,盧老夫人算出瑜兒是大貴之命,她腹中兩個孩兒,命格卻比瑜兒更貴。”
皇太后慢慢吸了一口氣,回憶道:“那個時候,你媳婦的肚子還沒顯懷吧?盧老夫人就已經算出是雙胎了?”
景陽深深嘆了口氣,苦笑道:“正因如此,兒臣才不敢等閑視之。”
若非是親身經歷過,無論誰來說,景陽都會覺得此事太過玄奇。若是皇太后不信他,也在情理之中。
皇太后沉吟許久,又問道:“內務府派過去的兩個穩婆呢?”
景陽精神一振,忙道:“兒臣叫人準備了一桌酒席,留她二位在府中吃酒。”
皇太后神色一凜,揚聲喊道:“來人。”
候在門外的韓女官獨自走了進來,垂手等候皇太后吩咐。
皇太后道:“你去乾清宮,就說哀家有要事請皇帝來商議。再差個人去坤寧宮,把皇后也請來。”
此事重大,無論信與不信,都得把皇帝和皇后請來一同商議。
韓女官應喏而去,母子二人相對無言,各自沉思。
沒過多久,圣人便與皇后相攜而來。景陽上前行了禮,帝后二人也給皇太后見了禮。
伺候的人再次被趕了出去,皇太后讓景陽把先前的話再說一遍,末了問道:“皇帝,這件事你怎么看?”
皇后臉上有幾分懊惱,若早知如此,在她小女兒出生的時候,就直接謊稱生了皇孫便是。
自武則天之后,歷朝對后妃與公主干政越發防備,本朝更是防備到了極致。
雖然還沒人提出來,但皇后已經預料到了,如果要立新出生的這兩個女孩,必定要把其中一個充作男兒。
既然都是女扮男裝,立別人的女兒,哪有立自己的女兒好?
可她的小女兒也已經好幾歲了,世人都已知曉當今天子膝下無子,只有四個女兒,后悔也來不及了。
景陽垂手站在一旁,再不插手半句,只等著世間最尊貴的三個人商議出一個結果。
許久之后,三人達成了協議:今日晉王妃只生了一個女兒。入夜之后,皇后宮中的司帳女官將產下一子血崩而亡,皇子交由皇后撫養。
計議已定,皇太后對景陽道:“穩婆楊氏、卓氏意圖謀害郡主,即刻賜死!”
而后又看了圣人一眼,圣人溫和地說:“如今孩子還小,等再過些年,朕晉封兩位侄女做公主,食邑皆封千戶。”
景陽低頭謝恩,掩去了臉上復雜的神色。
他知道,這兩個公主的的爵位,是給他們夫妻的封口費。
因著先帝的緣故,他對皇位極為排斥。如果可以的話,是真不想讓自己女兒承擔這種重任。
可事關江山社稷,兒女親情卻也顧不得了。
等他回去的時候,韓姑姑帶著皇太后和帝后的賞賜一同跟著去,代替皇太后探望晉王妃,順便把冊封剛出生的女孩為“懷嘉郡主”的圣旨送到王府去。
她既是代表皇太后來探望的,也是代表圣人來宣旨的。
按照禮數,即便瑤光才剛生產完,也得有人扶著出來接旨。
但圣人有心安撫,韓姑姑剛到王府,立刻便先宣了口諭,特許晉王妃不必出來跪接圣旨了。
今天只有這一件事,真正讓景陽覺得滿意。
等韓姑姑走后,景陽迅速換了干凈的衣裳,進內室去探望妻子。而瑤光身側,原本并排躺著的兩個孩子,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個。
“……瑤娘……”景陽聲音艱澀,只喊了這一聲,千言萬語都噎在了喉嚨里,覺得說什么都是錯的。
他低著頭,不敢面對妻子的眼睛,害怕妻子責怪他,又希望妻子痛罵他一頓。
兩個新生兒的命格之事,盧氏已然對瑤光說過了。先前韓姑姑帶著盧氏進來抱孩子,她心里就已經猜出了幾分。
骨肉分離,若說瑤光心里半分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到那孩子被抱進宮里是為了什么,她又忍住了心頭的悲意。
見丈夫如此,她輕輕嘆了口氣,抱起床上的女兒對他招了招手:“八郎,你快來看看咱們的女兒,多可愛呀。剛才我已仔細看過了,這雙眼睛生得跟你一模一樣,奶奶說鼻子和嘴巴像我。”
景陽猛然抬頭,見妻子含笑看著自己,沒有半分怨怪之色,心中更加羞愧,低著頭走了過去。
“來,你抱抱他吧。”瑤光直接把孩子塞到他懷里。
景陽一驚,慌忙收拾心神把女兒抱好。想到瑤光方才的話,不由低頭仔細看去。
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眼皮還是腫的,雙眼還緊緊地閉著,卻已經能從狹長的眼線隱約窺出鳳眼生威的風采。
景陽的心瞬間柔軟了下來,怕驚擾到女兒睡覺,聲音輕柔地問:“這是姐姐還是妹妹?”
瑤光道:“不管是姐姐還是妹妹,如今也只能是姐姐了。”
景陽啞然。
也是,被抱進宮里那個,到了晚上才能正式“出生”,懷里這個可不就只能是姐姐了?
景陽道:“瑜兒的名字是我取的,如今小的出生,就由你給他取個名字吧。”
瑤光也沒推辭,低頭沉吟了片刻,說:“既然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妹妹的名字自然要隨姐姐。姐姐是美玉,妹妹自然也要是美玉,就取個‘瑤’字,如何?”
景陽立刻道:“好,就取個瑤字。”
他又低頭看向女兒,唇邊總算多了一絲笑意:“好孩子,從今往后,你就叫佩瑤了。”
懷里這個已經有了名字,他
又難免想到被抱到宮里那個,不由嘆道:“也不知圣人會給那孩子取個什么名字?”
第108章 女子又如何?見他意志消……
見他意志消沉,瑤光不由心頭生怒,一把將女兒奪了過來,冷笑道:“你這么垂眉耷眼地給誰看呢?我還沒說怪你呢,你就這副姿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做主把女兒送到宮里去的呢。”
景陽忙道:“瑤娘,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那孩子。”
瑤光不由嘆了口氣,柔聲道:“我知道宮中險惡,可母后和圣人既然做主把她抱進去了,就會護佑她長大。”
她又想到宋仁宗舊事,以為景陽也是擔心這個,便又勸道:“即便是有朝一日,圣人的身子好了,后宮嬪妃生出了皇子,咱們再把那孩子接回來就是了。
難不成她在宮里住了幾年,在不知情的時候喊了別人幾年爹娘,你就對她生出隔閡了?”
景陽自然不會,被她搶白了這么一通,心里那股消沉散了大半,無奈道:“我當然不會。那是咱們的孩子,被抱進宮里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我怎么會心生隔閡?”
只要那孩子將來得知了真相,不愿怪他,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覷著他的態度,瑤光十分不解,干脆直接問道:“那你在擔憂些什么?”
景陽嘆道:“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就算小時候不知道,將來長大了也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到那個時候,看著別的女孩子穿漂亮衣服,梳漂亮的發髻,戴漂亮的首飾。她卻只能束發戴冠。
別的姑娘到了年歲便能找個好夫婿,相夫教子,過安穩日子,她卻要在朝堂上與人勾心斗角,爭權奪利……”
聽到這里,瑤光再也聽不下去了,冷笑著打斷了他:“怎么,你不會以為我們女人天生就喜歡困在四方后宅里,一輩子仰男人鼻息過活吧?”
景陽的神色僵住了,愕然地看著她,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
瑤光卻不再顧及他的想法,質問道:“自從你我成婚以來,外面的事你也從不瞞我,我有什么想法也對你直說。你自己摸著良心說,難道我的見識當真比你差很多嗎?”
在處理政事上,瑤光承認自己的確比他有所不如。
但那是因為她沒有系統地學習過,也不像景陽一般在六部歷練多年。
若她也像景陽一般,自小接觸的就是這些,兩人誰強誰弱還未可知。
面對她的質問,景陽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話,便點頭道:“你比我,也并不差什么。若是你有機會在朝中歷練幾年,未必不如我。”
瑤光冷笑道:“你固然冰雪聰明,我也不是個蠢貨。那孩子是咱們兩個生的,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要圣人精心教養,再有朝中大儒做老師,從小學習怎么做皇帝,便是做不成千古圣君,難不成連守成之主也做不好嗎?”
景陽吶吶道:“可她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又如何?班婕妤、蔡文姬、謝道韞、李清超……哪個不是女中俊杰?更不用說歷朝歷代那么多垂簾聽政的太后。
他們在簾幕之后能操縱朝堂,難不成把那道簾子撤了,他們的才能也就一起消失了嗎?”
不過是你們這些男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覺得一個女人無論再有才能,也只有躲在幕后才符合你們定下的道德觀而已。
最后這一句,瑤光到底顧及他的心情,沒有直說出來。
可就前面那些,已經對景陽有了足夠的沖擊。
他的神色幾經變幻,許久許久,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女兒身泄漏,朝臣們反對又該如何?”
“哈哈哈哈哈……”
瑤光忍不住笑了起來,直笑得景陽臉色脹紅,懷中的佩瑤也被驚醒,她才指著景陽道:“你呀你,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呢?”
她再次把女兒塞進他懷里,笑道:“來吧,你家未來宰相哭了,你這個做父親的,可要說些好聽的,好好哄哄她。”
這個問題真的很難解決嗎?
既然已經準備把一個女子捧上帝位了,又為何不能讓更多的女子做官?
不說別的,只是說當今圣人親生的四個女兒。在圣人明知道那孩子也是女子的情況下,難道心里不會為自己的女兒不平?
只要景陽稍加攛掇,讓四位公主也像皇子一樣到尚書房去讀書,責令朝中大儒精心教導,將來也如皇子一般入朝辦差,真的很難嗎?
還有佩瑜和佩瑤,還有圣人其他兄弟家的女兒。
若是范圍再擴張一些,宗室里和幾個孩子年齡相仿的女孩,都可以弄到尚書房去做伴讀,將來一樣讓他們入朝為官。
只要女子在朝中占據的職位足夠多,那孩子便是直接換了女裝去上朝,又能如何呢?
“你好好想想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夫妻二人成婚多年,瑤光第一次開口趕他出去。
景陽還要說什么,卻見她已經躺了下來,面朝墻壁,顯然是不愿意在與他多說。
他輕輕嘆了口氣,抱著女兒走到門口,把女兒交給奶娘朱氏帶著,又回頭看了瑤光許久,轉身去了書房。
這一夜,書房里的燈一直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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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瑤光沒有在意,等景陽走了之后,她把屋里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才輕聲喊道:“白姐姐,白姐姐,你還在嗎?”
白秋蓮和那紅衣女子再次現身,拉著那紅衣女子和她介紹道:“這位你雖沒見過,卻一定聽說過。她就是紅玉。”
瑤光聞言,仔細打量了紅玉一番,見她眉眼如畫,神完氣足,一雙鳳眼精光湛湛,不似凡俗中人,不由感慨道:“紅玉姑娘果然神仙人物,怪不得能讓徒三郎至死念念不忘。”
紅玉笑道:“妹妹快別寒磣我了,什么姑娘不姑娘的,直接喊我名字就是了。”
她在床沿上坐下,一邊拉著陽光的手把脈,一邊道:“從前也聽表嫂說過你,但聞名總是不如見面。今日見了才知道,妹妹的胸襟氣魄,勝過世間多少男兒。”
等說完了話,她也把完了脈,從懷里掏出一個瓶子,倒出一顆褐色的丹藥來送到瑤光嘴邊:“妹妹才剛生產完就動了怒,氣血有些瘀滯,快把這藥吃了吧。”
瑤光半絲遲疑都沒有,張開嘴就咽了下去。
藥丸才下肚,就感覺一股暖流順著食道直墜到胃里,又從胃部散到四肢百骸,最終在小腹處匯聚。
又過了片刻,瑤光覺得有什么東西從身下流出,頗有些源源不絕。
見她面有異色,紅玉道:“妹妹不必擔心,這是排惡露呢。”
瑤光有些尷尬道:“這里的氣味實在不好聞,還請兩位姐姐到側室歇息吧。”
紅玉沒說話,只是笑著又取出一顆鴿卵大小的米黃色丸子,輕輕捏碎,掀起薄被的一角撒了進去。
頓時就有一股淡雅的異香散出,先前因惡露溢出的那點氣味,立刻就消失不見了。
又過了片刻,瑤光不由“咦”了一聲。確實在惡露源源不斷排出的同時,她竟然半點也察覺不到床鋪的濡濕。
相處來是那米黃色藥丸的功效了。
想到自己的三個女兒,瑤光忍不住問道:“紅玉姐姐,方才
你給我吃的藥,凡間的大夫能制出來嗎?”
先前夫妻兩個說話時,紅玉就和白秋練一起隱身在角落里,此時聽見瑤光問那排惡露的藥,立刻便聞弦音而知雅意。
她心里對瑤光頗有幾分敬服,自然不會可惜一張藥方,笑道:“使用的藥材倒是不甚貴重,只是研制的過程繁瑣些罷了。還要請妹妹準備紙筆,藥方就在我腦子里,直接寫下來就是了。”
瑤光感激不盡,正色道:“姐姐的恩德,小妹沒齒難忘。日后若有用得著小妹的地方,小妹必無所辭。”
紅玉也端正了神色,說:“不敢欺瞞妹妹,剛才妹妹與晉王爭吵的話,姐姐都聽見了。若是妹妹心中謀劃的事能夠成功,必然是一件大功德。
姐姐能為這件大事出力,天道自有功德分潤下來。不是妹妹要感謝我,反倒是我要謝妹妹給我這個機會才是。”
瑤光見她說得十分誠懇,轉頭看向白秋練,見白秋練臉上猶如實質的羨慕之色,就知道紅玉并非是客套話。
她不由心中一動,緩緩道:“兩位姐姐若是有意襄助,小妹這里,倒是真有一件十分為難的事,非醫術高強者不能勝任。”
兩人對視了一眼,紅玉道:“我們家從祖上開始便鉆研醫術,妹妹還想要什么藥,只管說就是。便是我和表嫂辦不到,家里還有一位醫術更為高強的表妹,若妹妹不棄,我可以把她引薦過來。”
瑤光聽了,就猜測她說得是嬌娜,面上卻做不知,驚喜道:“姐姐的醫術已十分了得,竟然還有人比姐姐更厲害嗎?若是姐姐愿意引薦,非但小妹感激不盡,將來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會為你們立廟塑像,永享香火。”
紅玉聞言,倒是有些后悔把表妹說出來了。
雖說她和表妹的關系還不錯,但事關香火功德,也難免有些肉痛。
但她轉念又一想,表妹嬌娜在醫道上天賦高絕。有了表妹相助,她的功德也能賺得更容易些。
想明白了之后,她便對瑤光說:“我的表妹姓白,是我姑娘的獨女,前年許了黃家二郎為婦,今年及笄就要出嫁了。
她自幼鉆研醫道,修出的一顆內丹神驗無比,雖無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卻也能令創口轉瞬平滑如舊。”
第109章 鬧別扭瑤光心想:果然是……
瑤光心想:果然是嬌娜。
關于嬌娜那顆內丹,聊齋原著里也有描述。
她為孔雪笠割瘡療毒,把腐肉毒血剜盡之后,便是用那顆內丹濕法治療創口,片刻之間是血肉盡復,皮膚平滑。
只不過,瑤光此時急需的,是精通婦科的大夫,不知嬌娜除了擅長外科之外,對婦科有沒有研究?
這樣想著,她也就直接問了出來。
紅玉沉吟道:“若論療婦人之疾,我家中最擅長的,是繼母辛氏與小妹松娘。”
她與兄長皇甫公子一母同胞,他們的母親只是個凡人,在她十歲那年就病逝了。
后來他們的父親又續娶了同為狐族的辛氏女為繼氏。
雖然繼母對他們兄妹視若己出,但那時候紅玉年紀小,面對繼母時總是覺得別扭,因而過了及笄之年便獨自外出游歷,等閑不回家里去。
但對繼母生的妹妹松娘,她卻十分喜愛。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眼見即將到手的大功德,讓她分給表妹嬌娜,她心里多多少少還有些不自在。
可若是分給親妹妹松娘,她就沒有半點不情愿了。
白秋練看了她一眼,有些遲疑道:“若說擅長婦科的,我這里也有個極好的人選。只不過,他是個男大夫,只怕許多女子都不愿意讓他治病。”
畢竟婦科病,患處極為私密,做大夫的難免要查看患處。
這世間很多婦女得了病,并不是因為沒錢診治,而是女醫太少了。他們自小就為禮教所束縛,寧愿病死痛死,也不愿意讓男性大夫診治。
瑤光道:“白姐姐的擔憂不無道理。但不直接看病,也可以專門研制藥方,還可以教導醫女。只是怕他不愿意來。”
白秋練笑道:“他也是修行中人,這種好事,怎么會不愿意呢?”
紅玉好奇地問:“表嫂說的是誰?”其實她心里還有幾分不情愿,但也知道,能讓白秋練特意提一句的,必然不是等閑之輩。
白秋練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日常在世間行走也從不提及名號。見過他的人都只知道他俗家姓鞏,因而尊稱他一聲‘鞏仙’。”
鞏仙?
聽見這個名號,瑤光瞬間了然:原來是他。
蒲松齡專門為他單開了一篇,仔細描述他的法力高強、心思縝密與俠義心腸。
在那一篇的最后,鞏仙退場之時,還留下一件袍子。
那袍子也十分神奇,但凡有婦人難產,剪下一塊煮水喝下去,立刻就能順利生下孩子,保證母子均安。
若說婦科病是世間女子最大的苦楚,那最大的劫難就是生產。
現代醫學那么發達,也不能保證女子生產時百分之百的安全。在如今這個時代,說女子生產是在過鬼門關,半點都不夸張。
可以說,這世上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是母親冒著生命危險,從鬼門關硬生生拽出來的。
三人又湊在一起商議了一番,等瑤光排盡了體內惡露,起身從床上下來,不但身上干爽清香,掀開被子一看,床上也干干凈凈的,沒有半點臟污。
“好神奇的藥丸!”瑤光忍不住再次贊嘆。
她親自去外間書桌上拿來了紙筆,紅玉也不含糊,大筆一揮,不但把清惡露的方子寫出來了,連瑤光吃過兩次的止痛丹,也一并寫了方子出來。
只是最后用的那個米黃色藥丸,需要用到好幾種仙草,不是凡間能制出來的。
瑤光感激道:“有這兩種已經很好了,做人也不能太貪心。”
三人都笑了起來。
笑過之后,紅玉道:“你體內的惡露已經排盡,按理說是不用坐月子的。至于要不要做樣子,就看你自己了。”
瑤光點了點頭,說:“多謝紅玉姐姐。”
白秋練笑道:“原本和你說好了,要在這里多留幾天。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們兩個要去請高人了,還望妹妹恕罪則個。”
瑤光嗔道:“姐姐快別寒磣我了,你們都是為了我的事奔忙,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白秋練和紅玉對視了一眼,又笑了一回,便一起告辭了。
等兩人離去之后,瑤光讓人端來一盞銀耳羹,喝了之后就睡了。送羹的秋萍欲言又止,她全當沒有看見。
她心里很清楚,秋萍是擔心他們夫妻之間鬧別扭,想在她這里討兩句關心的話,好替她到書房里向景陽討巧。
但是這一次,瑤光不想再裝下去了。
見她如此,秋萍心里暗暗著急,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用茶盤端著空碗退了出去。
“怎么樣,怎么樣?王妃有沒有問起王爺?”翠娥和紅絨一起湊了上來,低聲詢問。
秋萍滿臉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道:“王妃喝完銀耳羹便直接睡下了,好像不記得還有王爺這么個人。”
“這……”兩人對視了一眼,翠娥急道,“這可如何是好?”
紅絨也有些麻爪:“兩位主子成婚這么多年,頭一次生這么大的氣。往日里不是王爺給王妃賠罪,就是王妃三言兩語把王爺哄好。如今他們誰也不搭理誰……哎!”
秋萍道:“若是郡主在家就好了,夫妻兩個再怎么鬧別扭,在孩子面前總得遮掩遮掩。”
可自從當今圣人登基之后,皇太后便把佩瑜留在了宮里讀書,每隔五天才回家一回,今天又不是佩瑜回來的時候。
紅絨道:“等明天咱們在王妃面前旁敲側擊一下。至于王爺那邊,讓王喜多勸勸。畢竟王妃還在坐月子呢,若是心中抑郁,哪能養好身子?”
他們都是常年在夫妻二人身邊伺候的,對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非常信任。
哪怕兩人罕見地鬧了大別
扭,他們也相信,只要提到王妃的身體狀況,王爺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氣,也不會再犟下去。
秋萍立刻道:“何必等到明天?我這就去前院書房找王喜。”
她把茶盤往翠娥手里一塞,抬步就要走,卻被翠娥攔住了:“等等,你知道見了王喜怎么說嗎?”
秋萍一愣:“這還有什么說的?”
“當然有了。”翠娥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你別看王喜那老小子平日里對王妃恭恭敬敬的,那是因為王爺一直寵愛王妃。如今兩人鬧成這樣,若不說兩句狠話,那老小子指定得推三阻四地使絆子。”
秋萍迷茫地看向紅絨,紅絨點了點頭,說:“咱們幾個都是王妃身邊的人,自然想著王妃長盛不衰。可王喜不一樣。
他是自小跟著王爺的人,王爺獨寵王妃一個,遠不如后院多幾個爭寵對他的好處更多。”
他是前院的大總管,若是王府后宅人多,大家為了爭奪王爺的寵愛,自然要想方設法地巴結他。
他們晉王府沒有后院,只有王妃一家獨大,王喜有再多威風也耍不起來,只能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如同正院的所有人一樣在王妃面前獻殷勤。
可他心里卻不一定真的就順服了,如今眼見有了機會,誰知他會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在王爺面前胡亂攛掇?
聽了紅絨的話,秋萍心中一凜,肅然道:“兩位姐姐提點得是,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她又低頭思索了片刻,自信滿滿地說:“我明天早上再去。至于怎么說,心里已經有數了。”
翠娥兩個也沒問她準備怎么說,對于秋萍的那張嘴,兩人還是很有信心的。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秋萍端了一碗紅棗阿膠湯,以王妃的名義送到了前院書房。
王喜在書房門口守了一夜,分明已經十分疲憊了,但看見秋萍端著茶盤過來,還是精神一振,快步上前攔住了。
“秋萍姐姐,王爺熬了一夜,剛剛才睡下,您還是別進去打擾了。”
秋萍暗道一聲“果然”。
幸好她來之前早有準備,當即便沉下了臉,冷笑道:“王爺對王妃的感情如何,你不是不知道。牙齒還有咬到舌頭的時候呢,夫妻兩個哪有不吵架的?
兩口子床頭吵架床尾和,咱們這些做奴婢的,就只管埋下頭來安安心心伺候主子就是了。若是妄圖干涉主子之間的事,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喜臉色數變,終究還是不敢賭,低著頭讓開了道路。
秋萍見狀,撇了撇嘴罵一聲“慫貨”,面上卻笑盈盈的,語重心長地說:“這就對了嘛。兩個主子之間平安無事,咱們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好過不是?”
“秋萍姐姐說得是。”王喜很快就撐起了笑臉,腰卻彎得更低了。
見他已經服軟了,秋萍也見好就收,上前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
果然不出所料,景陽根本就沒睡,聽見敲門聲精神一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是誰來了?”
秋萍高聲道:“王爺,奴婢奉王妃之命,給王爺送阿膠紅棗湯。王妃知曉王爺一夜沒睡,必然氣血不足。”
景陽心頭一松,立刻道:“送進來吧。”
秋萍這才推門而入,把茶盤放在了書桌上,揭開湯盅,盛出一碗放在景陽面前。
那湯熬得極好,清甜而不膩。
可惜景陽這會兒卻沒有喝湯的心思,湯勺在碗里攪了好幾下,心不在焉地問:“王妃如何了?”
秋萍憂慮道:“王妃昨夜很晚才睡,早膳用得也不多。她是剛生產完的人,身子骨哪里經得起這么折騰呢?”
“什么?”景陽砰的一聲就站了起來,湯也不喝了,放下碗就往外走,“我去看看王妃。”
走到門口又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揚聲吩咐道:“王喜,備水,本王要沐浴。”
第110章 景陽想法轉變“是,王爺……
“是,王爺。”王喜躬身應喏,心中暗暗慶幸,好在他只是在看到機會時飄了那么一下,被秋萍一席話及時打了回來。
若他今日真敢把秋萍攔在門外,日后被王爺知道了,整個晉王府怕是再沒他的立足之地。
如今他只盼秋萍那位姑奶奶別和他一般見識,莫要把他剛才做的事告到王爺面前。
因心里存了事,他快速找了個人去后廚抬水,自己又迅速回到了書房門口守著,豎著耳朵聽里面的對話。
但秋萍卻沒有多留,只是以怕王妃擔憂為由,請景陽先喝碗湯再去沐浴,就告退出來了。
王喜知道這是放了自己一馬,心中感激,無聲對她行了個大禮。
秋萍也還了一禮,便從后門出去回了正院。
昨天守夜的是翠娥,等秋萍回來時,紅絨已經替了翠娥,看見她便問:“如何了?”
秋萍笑道:“我出馬姐姐還不放心?王爺正在沐浴,很快就過來了。”
紅絨松了口氣,和秋萍一起進去勸瑤光,讓她在王爺面前軟和些。
瑤光知道兩人是好意,但自己心中的打算不好在他們面前說出來,便只笑著應承,叫他們只管放心。
由于她平日里的信譽實在是好,兩個丫頭得了她的承諾,立刻就放心了。
紅絨道:“等會兒王也要來,要不要在床前放個屏風?”
許多坐月子的貴婦,都覺得月子里不洗臉也不梳頭,形象十分不好,像漢朝李夫人一般,不愿意讓夫君看見自己憔悴邋遢的一面。
于是,就在夫君前來探望時,命人以屏風阻隔,夫妻二人隔著屏風說話。
當初瑤光生佩瑜時,是沒有放過屏風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他們夫妻剛大吵了一架,瑤光若是生出了憂慮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紅絨就多問了一句,給了瑤光選擇的余地。
瑤光似笑非笑道:“放什么屏風呢?我什么樣子他沒見過?”
她一向主意正,見他已經有了成算,紅絨兩人也不再勸,只服侍她用了早膳。
這時候,奶娘郭氏抱著清醒的佩瑤來給她請安。
瑤光靠在大迎枕上,接過女兒在懷里逗弄了一番,對郭氏道:“等會兒王爺要來,郡主就先留在我這里,你去用膳吧。”
因晉王府驅逐過一個王奶娘,同樣出自內務府的郭氏半點不敢拿大,得了瑤光的吩咐,直接就謝恩出去了。
沒過多久,換了干凈衣裳的景陽就來了,站在門口問秋萍:“王妃醒了嗎?”
秋萍道:“已經醒了,剛用過早膳,這會兒正逗郡主玩呢。”
景陽點了點頭,又躊躇了片刻,才推門走了進去。
雖然他心里清楚,昨天的事若是不說明白了,就永遠都是一根刺,直直扎在他們夫妻之間。
可是,他想了整整一夜,腦子里亂糟糟的,兩種觀念激烈碰撞,直到現在也沒碰撞出個結果來。
既然沒有想出頭緒,還不如不提,省得越鬧越僵,越弄越糟。
因而,他裝著沒有昨天的事,進來之后就柔聲問道:“你的身子感覺如何?孩子沒鬧你吧?”
瑤光盯著他看的片刻,忽然一笑,抬手示意紅絨出去。
見她開始清理伺候的人,景陽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下意識喊道:“瑤娘…
…”
但瑤光的目光十分堅定,態度也十分堅決:“紅絨,你先出去,我和王爺有話要說。”
紅絨自然是聽瑤光的,低頭應了一聲就退了出去。
內室的氣氛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景陽覺得十分尷尬,頭一次在妻子面前手足無措。
瑤光輕輕嘆了一聲,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柔聲問道:“你可知曉,產育之事對女子來說,是極為傷身的?”
兩人肌膚相貼,妻子手上的溫度傳遞了過來,景陽下意識就放松了。
聽見這話,他點了點頭:“我知道。母妃是因難產去世,我能自己做主之后,就著重查問過這方面的事。”
“是呀,母妃是難產去世的。”瑤光道,“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我這兩次過去了,下一次不一定還能過去。”
景陽最聽不得這個,立刻道:“咱們以后再也不生了。等你出了月子就讓府上良醫開藥,我來喝。”
瑤光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八郎對我的心一直都沒變過。昨天咱們爭執的事,你只是一時沒轉過彎而已。”
景陽抬頭看向她,見她臉上并無半點怒色,也無半點嘲諷,確定并不是在說反話。
“咱們夫妻一向有話直說,我的腦子轉不過彎,瑤娘何不開解一番?”
瑤光道:“說不上什么開解不開解的,是人都有私心,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直言道:“我以后是不想再生了,算上宮里的那個,你我夫妻膝下,也只有這三個女兒。
我問你一句話,你要照實回答我:你希望咱們百年之后,女兒們沒了父母庇護,戰戰兢兢養別人鼻息而活嗎?”
就算是皇家郡主又如何?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皇家郡主沒有親生的兄弟做依靠,依然會被人輕視。
就算礙于他們的身份,人家表面上不敢說什么,但這世上多的是讓人有苦說不出的法子。
其實瑤光心理的話,只說出了一半,另一半更加嘲諷。
就以她自己為例,她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在娘家時不但長輩千嬌百寵,下面的弟弟妹妹也個個都以她為尊。
可自從出嫁之后,再回去就變成了客人。哪怕她的夫家身份尊貴,傅家的一切也都和她沒關系了。
再說回他們的女兒。
就算他們夫妻日后再有了兒子,對女兒又有多少好處呢?
女兒出嫁之后會變成客人,王府的一切都由弟弟繼承。還不如沒有這個弟弟,讓他們自己能夠當家作主。
但她知道,景陽自幼在這個時代熏陶下長成,若是瑤光把后面那一半說出來,非但不會引起他的共鳴,反而有可能引出他的逆反心理。
因而,她只說一半,把另一半留在了自己肚子里。
果然,景陽立刻就道:“我當然不愿意!”
瑤光又問:“那你愿意咱們夫妻辛辛苦苦掙下的基業,將來便宜了過繼來的兒子嗎?到時候咱們的親生女兒反倒成了客人,分明是回自己的家,卻要看別人臉色行事。”
“不可能!”景陽想到那種場景,立刻就炸了。
兩個小女兒才出生,還沒來得及培養出父女之情。但佩瑜卻是他從小抱著長大的,他疼愛佩瑜如珠如寶,怎么可能容忍不知道哪個兄弟的兒子欺負自己的親生女兒?
瑤光循循善誘:“那咱們就好好培養女兒,將來最好能讓佩瑜接手你的王位。咱們的女兒自己當家作主,趁著咱們夫妻還在的時候,替他招個聽話的贅婿回來,一輩子不用看別人臉色。”
聽著妻子描述的未來,景陽心動了。
剩下的就不用瑤光再多說,景陽立刻就換了常服進宮,去找圣人旁敲側擊了。
景陽離去沒多久,劉吉就進來稟報,說是昨夜中宮的司寢女官誕下一子,不幸難產去世,圣人已經做主,將皇子記在皇后名下養育。
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瑤光暗暗嘆了口氣,吩咐他把張五找來,讓張武準備小皇子的洗三禮,替她送到宮里去。
如今她還在坐月子,小皇子的洗三禮肯定是參加不成了。
等景陽回來的時候,又帶回來圣人的口諭,說是恩準與小皇子同日出生的懷嘉郡主,滿月時抱到宮中,和小皇子一起舉辦滿月禮。
瑤光道:“圣人倒是一點都不避諱,也不怕有心人看出什么來?”
景陽道:“圣人說了,他們本就是嫡親的堂姐弟,生得相似理所當然。咱們越是不避諱,越是不會有人多想。”
對此,瑤光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
景陽精神振奮,說起了他們夫妻真正關心的事。
“我已經說動了圣人,想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在朝中挑選大儒,在上書房教導四位公主和瑜兒讀書。”
瑤光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忙問道:“既然要去尚書房讀書,是不是要挑選伴讀?圣人是什么意思?是在宗室里選呢,還是在勛貴重臣家里選?”
景陽道:“圣人的意思,是每人四個伴讀,在宗室里選一個,在外戚里選一個,在勛貴里選一個,在文臣里選一個。”
雨露均沾,讓大家都有肉吃。
任何原則在利益面前,都能夠讓步。
讓這些人都有利益可拿,十幾年后公主郡主們學成了,圣人順勢提出允許公主、郡主及其伴讀入朝為官,反對的聲浪必然會小很多。
瑤光暗道:當今天子不愧是自幼學習帝王道的儲君,只要下定了決心做某件事,就必然會思慮周全,以陽謀大道取勝。
“既然圣人已有了安排,那就等幾位公主先挑選了之后,咱們再給瑜兒選吧。”
景陽卻道:“不,瑜兒的伴讀,我準備請圣人做主挑選。”
這也算是一種投誠。
不管他和圣人之間的關系再好,君臣二字,就劃定了距離。他自己時刻注意,才能長久維護這份兄弟之情。
對此,瑤光沒有意見,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