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的兩百萬,是你給的?”
這話純屬是廢話,他們都心照不宣,這么大的一筆錢只可能是坎特斯出手,蘭瑟把流水單收到口袋里。
坎特斯垂著眼,視線定在蘭瑟的衣角,低低嗯了一聲。
坎特斯想起他今早和系統確定過幾次的結果,這一輩子他沒有重蹈覆轍,沒有像上輩子那樣對蘭瑟強取豪奪,蘭瑟沒有被他折騰地起不來床,他完成了學術會議,成功拜入師門,成為了得意門生,學校也沒有流言。
萬幸,一切都還沒發生。
蘭瑟所遭到的苦難全是因為他,是他害的蘭瑟錯過一切,更是他害的蘭瑟錯過手術簽字時間,而他卻還沾沾自喜,自以為付出了很多,他不過只是給了點錢,他什么也不是。
他是渣蟲。
雄蟲站在陰影中,他低著頭,沉默著,好似陷入了極其糟糕的壞情緒。
蘭瑟并未注意到坎特斯的異常,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從昨天收到催繳通知單到剛剛繳費前,他的心上一直沉甸甸壓著一塊大石頭,二十萬沒撐過一個月,如此昂貴的醫藥費不是他能支撐起的。
如果說先前的二十萬是及時小雨,那么現在卡里的兩百萬就是釜底抽薪的那雙手。他該感謝坎特斯,這兩百萬的慷慨解囊,無論他要付出什么代價,他都應該感謝坎特斯。
想到昨天的不歡而散,蘭瑟抿了抿唇:“抱歉,昨天我態度不好。”
“?!”
坎特斯驟然抬頭,他盯著面前正在道歉的蘭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蘭瑟在跟他道歉?蘭瑟,在跟他,道歉!
蘭瑟做錯了什么,沒有!他什么都沒有做錯,是他狂妄自大,自以為有點臭錢就了不起,踐踏蘭瑟的自尊,他才是應該道歉的家伙!
坎特斯想到自己昨天干的事情,他想到夢里的蘭瑟被取消了獎學金資格,他瞬間一驚,他猛地抓住蘭瑟的手。
“你的獎學金資格被取消了嗎?!”
抓著自己的手很用力,肌肉的緊繃暴露緊張,雄蟲此刻的模樣和昨天是天差地別,不復昨天的不以為意,現在的坎特斯滿眼都是在乎,他看起來像是比蘭瑟更加在意獎學金的歸屬。
對于坎特斯的激動,蘭瑟有些詫異,他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很平靜:“已經沒事了。”
蘭瑟沒有說昨天為了安撫古爾納老師他到底費了多大的心思和功夫,他也沒有說自己清掃辦公室和整個操場的辛勞,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沒事了。
“昨天的事情你不知道具體情況,古爾納老師就是心直口快的個性,沒有惡意,你也沒錯,說話做事都沒錯,每個蟲都有自己解決問題的辦法,這都是個性使然,不能分是非對錯,你也是……”
蘭瑟抿了抿唇,他覺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自視過高了,他想說坎特斯也是為他好,維護他才會說那樣的話,可話到了嘴邊,猶豫幾次,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出口時卻被堵了回去。
被一個擁抱堵了回去。
陌生的溫度和陌生的味道,讓少有和蟲親密接觸的蘭瑟幾乎手足無措,他淡色的瞳孔放大了,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被抱了個滿懷,拘謹無措到手腳都無處安放。
他慢半拍地感受到扣在他背上的手指很用力,耳畔的呼吸聲很沉,像是參雜著哽咽的顫。
“對不起。”
三個字宛如驚雷,裹著潮濕滾燙的熱意撩過了耳尖,蘭瑟的眼瞳一瞬震顫,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湖中,雖然漾開圈圈漣漪,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當第一聲對不起說出口時,剩下的話也就如同滿溢的水盡數傾瀉。
“對不起!”
“是我錯了,對不起!”
蘭瑟被緊緊抱著,從他的視角他看不見坎特斯的臉。他從沒想過像坎特斯這樣高高在上的雄蟲會低頭認錯,和上次岔開話題的妥協讓步不同,這一次是實打實的道歉。
因為昨天的事情?
為了昨天說的那些話道歉?
蘭瑟愣神,眼前的一幕耳邊的對話實在太過戲劇性,讓他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
蘭瑟藏起眼中的疑惑,感受到坎特斯震顫不停的背脊,他輕輕伸出手,像是想要拍一拍坎特斯的背,可他的手在即將碰到的時候停了下來。
“我不該那樣對你說話,我不該那樣對你!”
蘭瑟垂眸,其實從坎特斯的角度上來看,他昨天說的也沒什么問題。
坎特斯和他之間的階級差距太大了,從沒有見過民生疾苦的紈绔子弟不懂得窮困潦倒的悲哀。不過是幾句話,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傷害,難道是因為覺得內疚才說對不起,才往卡里打了兩百萬?
正在思索時,蘭瑟感覺自己的脖子忽然一燙,像是有什么滾燙的液體濺了上去,這下他真是愣了神。
哭了?
虛虛環著坎特斯背脊的手總算落下,蘭瑟僵硬地抱住了坎特斯的背,低聲安撫:“……沒關系。”
……
大晚上在餐館里戴著個墨鏡吃飯絕對是一件回頭率極高的事情,自打坎特斯進門坐下,往他身上瞟的視線就沒少。
對面坐著的蘭瑟正在點菜,抬頭問坎特斯要吃什么,被點名的坎特斯直挺挺地搖頭,莫明顯得拘謹。
【攻寶看起來好乖,坐得筆直,等待蘭瑟的投喂】
【呦呦呦,誰能想到渣攻給老婆道個歉自己還哭上了,不僅眼睛哭腫了還把自己哭餓了,哈哈哈哈】
【哎呀,小情侶總算是抱上了,以后可不能再鬧別扭了!】
“這家店上菜很快,等一會就能吃了。”
注意到坎特斯的安靜,蘭瑟輕輕出聲,他并沒有過多將視線停留在坎特斯的墨鏡上,體貼地緩解坎特斯的尷尬。
坎特斯悶悶應了一聲,雙手捂著自己的肚子,蟲神在上,當他抱著蘭瑟說著對不起的時候肚子突然叫了,那一刻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這家店很干凈,味道也不錯。”
蘭瑟將碗筷用開水細細燙了一遍后擦干遞給坎特斯,坎特斯一愣,伸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指尖就這樣不偏不倚地碰上了。
蘭瑟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指尖,輕輕抽出,坎特斯猛地收回了手,筷子掉在桌子上發出叮咚一聲響。
坎特斯啊了一聲,伸手要去按滾動的筷子,他和蘭瑟的手再次不期而遇。
抬頭,看見一雙清冷漂亮的眼,坎特斯觸電般再次收回了手:“抱、抱歉。”
蘭瑟看了坎特斯一眼,輕輕笑了笑:“沒關系,這雙不要了,我再給你燙一雙。”
坎特斯沒回答,一雙眼直愣愣盯著蘭瑟的嘴角,就在剛剛,他的魂已經那清淺的笑容勾走了。
蘭瑟重新燙好碗筷,這一次他直接碗筷在坎特斯面前擺好,抬頭就看見對方直勾勾盯著自己,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低聲問道:“怎么了?”
“沒、沒什么!”
急匆匆的喊了一聲,坎特斯握住碗筷,頭都要埋進碗里了。
雖然覺得坎特斯的行為有些奇怪,但見坎特斯沒嫌棄店內的環境,蘭瑟的心漸漸放穩。聽見坎特斯肚子叫了,他就帶著對方來了一家自己吃過的餐館。店面不大,但是勝在干凈衛生,物美價廉。本以為坎特斯是大家少爺,會受不了店里的環境,沒想到對方意外地好伺候。
【救命,為什么他們倆這么純情,搞得跟初戀一樣,渣攻上輩子不是和受在一起七年了嗎?七年就純doi了?】
坎特斯低著頭捂住心口,這里到現在還砰砰作響,像是又什么東西輕輕攪動著,很奇怪的感覺,不太舒服。
坎特斯將自己的感受和直播間的觀眾們說了,彈幕上一片哈哈哈:【完蛋啦,你陷入愛河了!你喜歡上蘭瑟了!不,你愛上他了!】
“嘩啦——”
椅子因為拖拉發出刺耳的聲響,蘭瑟看著突然站起來的坎特斯目露詢問,看著蘭瑟的眼睛,坎特斯滿腦子都是喜歡喜歡喜歡,當即坐不住了。
“我去抽根煙!”
丟下一句話,坎特斯宛如旋風般跑走了。
看著匆匆忙忙離開的坎特斯,蘭瑟微微眨了眨眼睛。
不得不說,當得知卡里有兩百萬那一刻,他心頭的那塊大石頭有一瞬間落地了。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他和坎特斯之間的關系見不得光,可是他還是羞愧地趕到輕松和暢快,有蟲幫他分擔了重負。
這位惡名在外的大公家雄子似乎和傳聞中不太一樣。
在食物熱騰騰的霧氣中蘭瑟輕輕笑了,這位紈绔他還…挺好的。
飯館外。
【真是急死我了,這都臨門一腳了怎么當逃兵了?又害怕了?】
坎特斯抽煙的手一抖,低聲反駁:“誰害怕了?”
他的聲音太低,氣勢不足,顯得格外心虛。
【攻寶還是不要抽煙了,抽煙對身體不好,都一地煙頭了】
坎特斯夾著煙吸了一口,一身反骨,一副誰能管他的模樣,直播間正巧飛過一條彈幕:【抽煙以后嘴巴一股味,呼吸都難聞,更別說提親嘴了,我前男友就是因為這個被我踹的】
坎特斯夾著煙的手指一頓,頂著一副桀驁不馴、誰都管不著的臉,嘴巴卻誠實地在手心哈氣。
【呦呦呦,這是怎么回事,不抽了,害怕蘭瑟嫌你嘴巴里有味道,這才哪跟哪啊,就已經想著親嘴了?】
坎特斯被調侃地臉都紅了,天色太暗他又背著光,彈幕看不見他發燙的臉,他把煙頭往地上一丟,踩滅了猩紅的火星。
“坎特斯?”
身后忽然響起蘭瑟的身影,坎特斯踩煙的動作一頓,下意識上前一步把地上的煙頭擋住了,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像是橫行霸道的校霸被好學生當眾逮住干壞事,下意識想要維護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形象。
蘭瑟早就發現了坎特斯的小動作,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地面后收回,他輕輕開口:“菜來了,快來吃吧。”
坎特斯啊了一聲,連連應好,可腳卻沒有從地上的煙頭移開。
蘭瑟見狀轉身先進去了,坎特斯趕緊把腳邊的煙頭往身后角落的陰影里踹了踹,進門前還特地聞了聞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彈幕,坎特斯這次坐下總是很不自在,吃飯的時候不是聞聞袖子就是嗅嗅衣領,像是一只弄臟了皮毛擔驚受怕的大型犬。
從前他在蘭瑟面前也抽過煙,但是蘭瑟從來沒有露出反感的表情。
鄰座的客蟲結賬走了,臨走前有蟲點了煙,離開時剛好經過蘭瑟身側。
坎特斯聽見蘭瑟忽然咳嗽了一聲,一抬頭,就看見蘭瑟捂著口鼻皺眉。
坎特斯拿筷子的手忽然一頓,臉色變得難看,他忽然意識到,從前的蘭瑟并不是不反感,只不過是他從來沒有在意過罷了。
坎特斯瞬間沒了吃飯的興致,他放下了筷子。
蘭瑟注意到了坎特斯異常的情緒,他睫毛輕顫,猶豫片刻后開了口:“怎么了?”
蘭瑟的話簡直就是給惴惴不安的坎特斯遞了截又寬又大的臺階,坎特斯瞬間抬起頭,一雙眼直勾勾盯著蘭瑟:“你討厭煙味嗎?”
蘭瑟有些意外,但如實回答:“談不上討厭,只不過聞到會嗆。”
聽見蘭瑟說不討厭,坎特斯的臉色瞬間由陰轉晴,跑走的精神氣一下子回來了:“那我以后不抽了!”
蘭瑟一時間沒連上坎特斯的腦回路,看著喜滋滋扒飯的坎特斯,重新拿起了筷子,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低頭時唇邊揚起了弧度,像是一片雪花清淺地倒映在餐館的玻璃上,雖然轉瞬即逝,卻也留下了痕跡。
【救命,渣攻簡直就是不要錢,他剛剛恨不得舉手發誓】
蘭瑟就坐在對面,坎特斯自然沒工夫搭理彈幕,他喜氣洋洋地盯著蘭瑟吃飯,蘭瑟吃什么他就夾什么,一邊吃還一邊盯著蘭瑟。
【這是把蘭瑟當成電子榨菜了,吃播博主,哈哈哈哈】
【渣攻這眼神簡直是要把蘭瑟扒光吃了,嘖嘖嘖,這眼神說是開車我都信】
對面,迎著坎特斯毫不掩飾的目光,蘭瑟幾次沒夾住菜,他抬起頭,坎特斯也立刻放下筷子,他身后仿佛有一條無形的尾巴在甩,蘭瑟眼眸微顫,開了口:“味道還可以嗎?”
“好吃,”坎特斯點頭:“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我懷疑攻寶根本就沒嘗出味道,只顧著看老婆了!】
蘭瑟點了點頭,他并不挑食,他也沒有挑食的權利。眼前這些菜一般是慶祝時才會點,上一次來這還是和雌父一起。想到從前少有的美好時光,蘭瑟的神情溫柔了些,他輕聲嗯了一聲:“嗯。”
“好,我記住了。”
坎特斯眼神堅定,雙手下意識握拳點頭,對面的蘭瑟低著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坎特斯的話。
【攻寶的眼神堅定的像是要入黨,哈哈哈哈】
【這就開始記老婆喜歡吃的食物了,二十四孝男友養成攻略】
吃完飯已經很晚了,坎特斯帶著蘭瑟去了香園。
坎特斯的腳都已經走進公寓大門了,可不知為何突然停下了,他站在原地像是生了根的樹,看著仿佛即將遠去的蘭瑟,他下意識抓住了對方的手。
蘭瑟扭頭,看他。
坎特斯握著蘭瑟手臂的手緩緩下落,隔著外套,從手肘滑到手腕,拽住了衣袖的一角,最后委屈巴巴地松開了。
“我、我就不上去了。”
蘭瑟看著低著頭的坎特斯,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坎特斯臉上的神情,但他的懂對方的語氣,現在的坎特斯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
“不上去?”
坎特斯咽了咽口水,甚至有點想往后退一步,香園藏香,他害怕自己忍不住。
“嗯,不去了。”
坎特斯生怕蘭瑟再開口,無論蘭瑟下一句說什么,到了他的腦子里就會自動轉換為蘭瑟對他的挽留,他現在恨不得抱住蘭瑟啃,可他害怕重蹈上輩子的悲劇,他輕輕推了蘭瑟一把:“外頭冷,趕快上去吧。”
蘭瑟看著坎特斯,眼中神色復雜,一路上坎特斯看著他的眼神炙熱得仿佛能把他融化,他以為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將自己交出去,可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快上去吧!”
坎特斯忍痛揮手,生怕自己抬頭就會忍不住跑過去。
【啊?啊啊?為什么不上啊,為什么?!受都邀請了,為什么不上啊?!我不明白!】
【起碼親一個再走吧?!渣攻你都用了口腔清新劑了,你今天要是不讓蘭瑟嘗一嘗白桃味的吻,我就看不起你!】
【切,誰在乎你看得起看不起,蘭瑟說了,做蟲不需要在意別蟲的眼光,只要蘭瑟看得起我就行!】
【沒出息,我們可是幫你出主意的軍師啊,這才剛和蘭瑟有點進展,你就尾巴翹上天了!】
坎特斯心里一邊滴血,一邊在大腦中舌戰群儒,他沒注意到,剛剛離開的雌蟲去而復返。
脖頸被微涼環繞,坎特斯聞到了記憶中熟悉的馨香,眼眸因為不可置信而大睜著,唇上的柔軟讓他忘記了呼吸。
早在車里,蘭瑟就發現坎特斯偷偷在用口腔清新劑,雄蟲噴這個的目的可想而知,蘭瑟收緊了手臂。
他們交換了一個吻,帶著落雪的白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