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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食客

    趁著時候還早,沈之禾從鄭屠方才送來的鮮肉中,抽出兩根仔排,順手放在案板上,忽又想起自己前幾日腌的酸菜,估摸著差不多了。

    余光一撇,瞧見從自己身邊路過的王二娘,她騰出一只手,拽了拽二娘子的衣袖,輕聲道:“勞煩二娘子瞧一瞧那甕中的酸菜可腌制好了,若是好了撈一顆出來,洗凈切絲。”

    那蓋子剛剛掀開,酸菜濃郁的酸味將人嗆了人一個趔趄,扈娘子不由自主捂著鼻子,疑惑地望著沈之禾,“這酸菜用來何用?”

    聞言,沈之禾神秘一笑,從裝著鮮肉的簍子中,撈出一塊還帶著肉的骨頭,“這大骨頭用來燉酸菜剛剛好,娘子眼下若無事,幫我揉面吧,昨日便有些食客問鋪子賣不賣面條。”

    扈娘子手上氣力不錯,是揉面的一把好手,她當即端著木盆,舀了一勺面粉便在一旁揉面,一時間,灶房

    內只余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

    瞧著兩人忙得熱火朝天,沈之禾揚起一抹笑意,提起剁骨刀將案板上的仔排剁成小塊,放在一盤備用,隨即拖過一張凳子,踩在上頭,墊著腳小心翼翼地將掛在屋檐下的臘肉取下。

    “小娘子,可要再腌些臘肉?”王二娘順著她的動作,望著屋檐下所剩不多的臘肉開口問道。

    “啪”的一聲,沈之禾將臘肉丟在案板上,瞧著屋檐下孤零零晃蕩的一根臘肉,沉吟片刻,心道臘肉的吃法極多,且不說眼下在做的腌篤鮮,還有大蒜葉子炒臘肉,煲仔飯等,趁著如今天寒,不如再腌上些,正好可以吃到這一年入冬。

    這樣正好可以再腌上一批新的,她瞧著鄭屠今日送來的鮮肉,做完腌篤鮮與酸菜大棒骨,再把牛肉鹵上,估摸著還能剩下不少,正好用來做臘肉,日后再讓他送些雞鴨鵝來,軀干做臘味,脖子與爪子正好鹵上,還能當小吃賣。

    想到此處,她扶著椅背,從凳子上一躍而下,“二娘子所言極是,可有學會先前我教你的腌制方法?”

    聞言,王二娘點了點頭,“倒是學了幾分,但估摸著還需要小娘子在邊上瞧著,放鹽的分量卻是有些摸不準。”

    幾人正說著話,灶房的門被人從外頭推開,阿黃的撒嬌似的嗚咽在門口想起,三人循聲望去,只見沈之安用腳擋住阿黃不斷扭動的身子,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的望著灶房里頭。

    “阿姐,之安餓了。”他揉著自己的肚子,將阿黃擋在門外,慢吞吞走到沈之禾身邊,身子一歪便靠在她身上,黏黏糊糊的嗓音中帶著撒嬌的語氣。

    沈之禾擦了擦手,彎腰將他扶正,領著他往桌子那頭去的時候,王二娘放下手中的酸菜,擦了擦手掀開鍋蓋,取出溫在鍋中的雞蛋羹。

    金燦燦的雞蛋羹上滴了幾點香油,嫩綠的蔥花點綴其中,濃郁的香味直直鉆入鼻中,沈之安抓著勺子,不由自主地吞咽著口水,挖了一勺放入口中,香滑綿密的觸感在唇齒間綻放,雞蛋羹口感細膩綿滑,好像云朵在口中化開,那純粹的蛋香縈繞在口齒之間,讓人陶醉其中,欲罷不能。

    一時間沈之安吃得滿嘴油汪汪的,大半碗雞蛋羹便落了肚。

    屋外的阿黃大約嗅到了香味,在外頭用爪子不停地撓著門,發(fā)出類似撒嬌的嗚咽,沈之安留戀地瞧了眼碗中所剩的半碗雞蛋羹,掙扎片刻,端著碗便朝門口走去。

    幾人瞧著心中好笑,沈之禾手中切著臘肉,沖著門外喊著:“吃飽了,就領著阿黃去臥房,外頭冷,別凍著了。”

    “知道啦!”

    聽著外頭再無動靜,沈之禾將切好的排骨臘肉,冷水下鍋,丟入蔥姜焯水,撇去上頭浮著的血沫,她將排骨與臘肉撈起,另起一鍋,挖入一塊晶瑩剔透的豬油,瞧著它逐漸化開。

    只聽“滋啦”一聲,沈之禾將排骨臘肉倒入鍋中,肉香四溢,片刻臘肉四周開始微微卷曲,排骨也鍍上了一層焦黃,她飛快從水缸舀了一勺涼水倒入鍋中。

    蓋上鍋蓋,瞧了瞧時辰,估摸著快到辰時了,沈之禾趕忙讓王二娘將大骨頭燉上,自己將扈娘子揉得面端到身前,撒了把面粉在案板上,指尖翻飛細長的面條出現在她手中。

    時間過得極快,不一會兒兩刻鐘便過去了,燜煮著的排骨與臘肉香味四溢,沈之禾掀開鍋蓋,里頭奶白色的湯汁咕嘟咕嘟地不停冒著泡,她伸手取過洗凈的冬筍,切成滾刀塊倒入里頭,估摸著過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將萵筍倒入里頭。

    略煮了煮便用大勺撈了幾碗,“勞煩娘子送一碗給之安。”

    食肆,飯點極忙,幾乎是沒有時間吃飯的,故而沈之禾幾人一般都會提前吃上一些,等飯點這段時間忙過之后,再吃上些。

    待到沈之禾將今日的吃食都準備好,差不多也到飯點了,扈娘子將沈之安放在屋內柜臺后頭的太師椅上,自己快步走到門前,將門從里頭拉開,放下掛在兩邊的毛氈簾子。

    屋外大雪紛飛,不一會兒街道上便積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沈之禾立在屋檐下,望著空無一人的集市,心中暗道,真是天公不作美,方才這天氣還瞧著好好的,怎么不過一會就下這么大的雪,估摸著今日是沒有食客上門了,正打算讓扈娘子將門關了,今日幾人燉個火鍋吃。

    正要關門之際,一只手擋住了扈娘子的動作,“娘子今日不營業(yè)嗎?”

    那人低著頭,垂落的發(fā)絲擋住他的容貌,瞧著他滿身風雪的模樣,似是不知走了多遠匆匆趕來,自然是沒有將客往外推的道理,扈娘子趕忙讓過身子,留出一條道,迎那人進屋。

    “這位爺要吃些什么?”領著那人尋了一處空位坐下,這才看清那人約莫年過不惑,一身褐色短打,胡子拉渣的,瞧著不似紅葉鎮(zhèn)本地人。

    那人掀開頭上的圍兜,卸下腰間的長刀,犀利的目光掃過四周,瞧著修繕不錯的食肆,將手中的長刀拍在桌上,掃了眼身前的扈娘子,心中暗道沒成想這小小的食肆,竟還有個練家子,“可有酒?”

    “爺瞧瞧這菜單,小店今日開業(yè)第二日,還未有酒。”扈娘子指著柜臺后頭的墻面,上頭掛著不少用紅繩串起的小木牌,雕成各種吃食的模樣,小巧玲瓏瞧著就十分可愛。

    那人瞇著眼,目光落在狀似葫蘆的木牌上,上頭寫著腌篤鮮幾個字,心中好奇,這菜色他還從未見過,今日倒要嘗嘗,這店家的手藝是否如傳聞那般好,他指著那木牌沖著扈娘子開口,“便來一份腌篤鮮,再來上一盤涼拌萵苣絲與外婆菜炒雞蛋。”

    “好勒,那您是要米飯還是要面呢?”扈娘子將他所要的吃食記在紙上,隨后彎腰輕聲詢問。

    那人沉吟片刻,“來碗面,要大碗的!”

    瞧著扈娘子利落地轉去灶房,那人目光落在柜臺后的沈之安身上,方才看菜單時他便瞧見了這個娃娃,圓潤的臉頰上嵌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珠,正咕嚕嚕好奇地望著自己,“娃娃,幾歲了。”

    跟著沈之禾擺攤擺了二月有余,如今又幫著傳菜,見得人倒是不少了,如今沈之安膽子倒是大了不少,他瞧著眼前那人,嘴角揚起笑意,軟糯的嗓音甜滋滋的,“我今年五歲,阿翁可要喝水?”

    說著,他從椅子上翻身而下,踮著腳提起柜子上的水壺,拎著水壺晃晃悠悠地朝那人走去,瞧著沈之安短手短腳的模樣,那人嚴肅的神情如初雪消融。

    忽然沈之安腳下一個趔趄,手中茶壺飛起,他白著臉就要摔在地上,端著吃食從灶房轉過來的沈之禾,正好瞧見那驚險的一幕。

    頓時面色慘白,好在那人飛快起身,一手勾住沈之安的衣服,一手接住飛起的茶壺,瞧著他脫了險,沈之禾才松了口氣,眼尾泛著微紅,飛快走至那人身旁,沖著他感激一笑,“多謝您出手相助,今日這頓便算在我賬上。”

    說著,她紅著眼眶拽著沈之安便朝屋內趕去,正好此時吳永撩開簾子,卻見昨日賓客滿座的鋪子內,今日連扈娘子都不在前頭,他疑惑地瞧了眼坐在一側的男子,抬腳就要跟上沈之禾的步子。

    “我若是你,便不會主家未邀請便往后頭去。”男子瞧著眼前的腌篤鮮,湯汁奶白,里頭浮著白嫩的冬筍與青翠的萵筍,淡淡的臘肉香味從碗中飄起,頓時食欲大漲,瞥了眼吳永,冷聲道。

    瞧著吳永停住步子,這才將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吃食上,夾起一塊冬筍送入口中,入口脆甜,沾染著臘肉的香味,平添了幾分滋味,臘肉肉質緊實,肥肉肥而不膩,瘦肉瘦而不柴,入口是臘肉獨有的香味,越嚼越有香味,韌勁十足。

    那人微微瞇起雙眼,就著腌篤鮮呼嚕了一口面,心中感嘆若是此刻來上一壺酒,那便更美了。

    這面條也與自己往常所見不同,細長的面條成魚排狀整齊的浸泡在琥珀色的湯汁中,那湯汁清甜香醇,還帶著絲絲姜味,面條勁道,柔韌十足,估摸著那小娘

    子在揉面時加了雞蛋,還夾雜著一股蛋香,倒是與自己以往吃的粗面條不同。

    這等吃法倒是像江南那頭的做法,只是他聽說這小娘子從未離開過紅葉鎮(zhèn),怎會江南那處的做法,男子低垂的眸中劃過精芒。

    “郎君來了,要吃些什么?”扈娘子推門而入,只見吳永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昨日坐的那處,一手拖著下巴,直勾勾地瞧著后門。

    “我聞著那人吃的面極香,給我上碗面,加一份,加那個外婆菜炒雞蛋。”見著那奇怪的名字,吳永心中稀奇,當即指著那牌子道。

    話音未落,屋外陸陸續(xù)續(xù)涌進不少食客,皆是滿身風雪,才踏入食肆,便抖落一身雪花,扈娘子瞧著趕忙端上一壺熱姜茶,替幾人倒上,笑著道:“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還以為這風雪天,諸位不來了呢。”

    “怎么會,我們就惦記著小娘子這等手藝呢,不過天寒,小娘子不賣酒那可真是一大損失。”幾人對視一眼,為首那人笑著開口。

    “是啊,昨日吃過后,我家那口子今日便一直惦記著,這不風雪天還把我趕出門來買吃食。”另一人眉眼帶笑,嘴上說著嫌棄的話語,眸中卻滿是寵溺之意。

    “那諸位要吃些什么?”待幾人寒暄結束,扈娘子才開口詢問,心中卻有些憂心,方才瞧著沈小娘子臉色不好,不知可今日可還有心思做吃食。

    第62章 風雪

    且說那邊沈之禾拽著沈之安往后院走去,腳邊的阿黃嗚咽著打轉,姐弟倆無人理它。

    跟在沈之禾身后的沈之安瞧著她面色嚴肅,再不敢像往日那般撒嬌賣癡,垂著頭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后。

    正巧王二娘端著甜酒釀朝屋前走去,瞧見姐弟二人一眼不發(fā)的模樣,實在奇怪,尤其是阿黃扒拉著沈之安的褲腳,他都不曾搭理,若是往常早便將它抱在了懷中,“小娘子,這是怎么了?”

    瞅了眼前頭面色嚴肅的沈之禾,扭頭對上沈之安求救的目光,她迎上兩人笑著開口。

    “無事,你快些將吃食送到前廳,莫讓食客等久了。”沈之禾不欲與她多言,只揮了揮手,便拉著沈之安回了臥房,反手將門帶上,隔絕了王二娘探究的目光。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間沉默無言,沈之安最先撐不住,慢慢挪到沈之禾身旁,抬手輕拽著她的衣袖,仰著臉,圓亮的眸子中滿是討好的笑意,“阿姐,之安錯了,莫要不理我。”

    幼童軟糯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她實在撐不住眼眶紅了一圈,抬手將身側小心翼翼瞧著自己的沈之安緊緊抱在懷中。

    片刻低低的啜泣聲在臥房中響起,方才若是那人沒有接住之安,眼下他必然是摔得鼻青臉腫,更何況他方才手中還提著一壺熱茶,那茶水都是剛剛煮開的,那水若是澆在身上,勢必要燙傷。

    回想著方才驚險的一幕,沈之禾心中就是一陣后怕,她將沈之安死死抱在懷中,責怪的話語卻說不出口,他是想著幫她們幾人減輕負擔罷了,歸根結底還是怪自己,為何要讓他獨自一人呆在前廳。

    “阿姐莫哭,之安日后會小心的。”聽著沈之禾的啜泣聲,沈之安心中一陣驚慌,自打阿姐帶著自己從沈家那頭離開后便再未哭過,笨拙地抬起手,學著她先前安撫自己的模樣,輕輕拍著沈之禾的后背。

    大約過了一炷香,沈之禾才緩過神來,而在外頭等著的王二娘萬分焦急,原想著今日風雪交加,鋪子內的食客自然不會太多,可誰料到,也不知是誰傳出味仙居今日上門的食客,皆送一碗甜酒釀。

    這不前廳坐滿了食客,好在小娘子有先見之明,先前做甜酒的時候,多做了不少,酒釀倒是不缺,只是食客點的那些吃食自己勉強能炒一份外婆菜炒雞蛋,其余的還得小娘子自己來。

    她站在門前,焦灼地來回走動,片刻之后,連在前廳的扈娘子也匆匆趕來,瞧著王二娘還在門前,當即沖著她道:“你快些去將雞蛋炒好,我來喚小娘子。”

    聞言,王二娘點了點頭飛快回到灶房,瞧著昨日用木架訂好的架子上掛滿了傳菜的木牌,當即眼前一黑,這才第二日生意便這般好,往后豈不是要忙得腳不沾地,來不及多想,她將先前準備好的雞蛋敲破倒入碗中,打勻后倒入鍋中。

    與此同時,站在門外的扈娘子,快步走到門前,正要敲門,木門從里頭打開,沈之禾從里頭走出,瞧見扈娘子一愣神,探頭朝前廳望去,“前廳沒有食客了么?娘子為何來了此處?”

    “恰恰相反,也不知是誰傳出今日來味仙居用膳的食客,小娘子會每人送上一份甜酒釀,如今前頭坐滿了人,若不是店內沒有空位,還有人想往里頭擠呢,還有些臉皮厚的,也不點吃的,就單單想領上一份甜酒釀。”扈娘子拉著沈之禾便朝灶房去,忽而想起蹲在門前的那幾個婆子,輕啐一口。

    那幾個婆子真不要臉,別以為她不知道,先前便是她們幾個在編排沈小娘子,仗著姿容不錯,不知勾引了多少男人,如今見著小娘子食肆開業(yè)有便宜占了,竟還好意思腆著臉上門,她若是那幾個長舌婦,出門都得遮著臉。

    “這是怎么?”大約是扈娘子神情過于豐富,沈之禾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心道這這邊陲小鎮(zhèn),有愛占便宜的人實屬正常,哪怕州城這種人也不占少數,若不想白給他們趕走便是,何苦與他們置氣。

    “無事,小娘子快些上菜,我去前頭瞧瞧。”本想罵上那幾人兩句,但想著小娘子今日似乎情緒不佳,到口邊的話音一轉,扭頭便朝前廳去了。

    瞧著她走遠的背影,沈之禾搖了搖頭,低頭叮囑跟在自己身邊的沈之安走路小心些,莫跑跳,這才快步走到灶房。

    此刻炒菜炒得生無可戀的王二娘瞧見沈之禾推門而入的那瞬間,仿佛瞧見了天神下凡,“小娘子您可算來了,快瞧瞧那架子上,不少食客都點了面條,我實在是掌控不好面條的火候。”

    掃了眼掛滿木牌的木架,沈之禾心中一驚,屋外風雪未停,自己還想著今日不會有食客上門,看來她還是小瞧了吃貨的力量,好在木牌上大多數都點了份腌篤鮮,那吃食自己早便做好,如今就溫在爐子上。

    外婆菜炒雞蛋正是如今王二娘的拿手菜,涼拌萵筍那便更簡單了,將洗干凈的萵筍去皮,切成粗細均勻的細長條,放在笊籬中,往滾水中過一遍便可撈起,放在一旁瀝干水分的時候,調個涼拌的料汁。

    翠綠的萵筍絲澆上一勺香油,撒上幾顆切得個頭極小的辣椒,倒上兩勺醬油,沈之禾正要攪拌均勻,目光落在一側的糖罐上,想了片刻舀了一勺白糖灑在萵筍絲上,攪拌均勻,清爽解膩的涼拌萵筍絲好了,她取過先前從磁窯淘來的小碟子,均勻地將萵筍絲分好。

    搖了搖木架旁垂下的繩子,片刻門外便想起了清脆的銅鈴聲,不多時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扈娘子便推門而入,本想著一次就將那些食客的吃食端走。

    “分兩趟吧,莫將這些吃食摔了。”沈之禾抬手攔住扈娘子冒失的行為,瞧著幾人忙得腳不沾地的模樣,心中暗道還得再找個幫手,眼下自己每日還得往周家的糕點鋪子送糕點,日后那分店再開起來,自己便更忙了。

    得尋個時間,讓周堯將那吳娘子送來,自己將做糕點的法子教她,再讓她去教手下的人,這樣自己便不用再兩頭跑了,眼下還是自己的食肆重要些。

    等到扈娘子將吃食送到前廳,腌肉的香味順著風飄到屋中食客的鼻尖,他們不由自主嗅著空中

    的香味,先前瞧著那男子吃時,便有些饞了,卻在瞧見那一碗腌篤鮮竟要三十文。

    囊中羞澀的食客頓時望而卻步,如今這香氣縈繞在鼻尖,仿若一位美人的小手不住地撩撥著自己,未點的那幾人不停地吞咽著口水,伸著脖子望著扈娘子托盤上的吃食,心中暗道,這里頭究竟放了什么竟這般香,雖說方才吃了碗甜酒釀,如今嗅著這香味又是腹中空空。

    “沈小娘子手藝著實不錯,這臘肉吸滿了湯汁,香得很,這肥肉吃起來絲毫不油膩,反而嚼勁十足,以往家中的臘肉都是上鍋蒸,今日這種做法倒還是頭一次見,不錯不錯。”一位發(fā)須花白的老翁,夾起一塊臘肉送入口中,細細品嘗一番后,撫著自己的胡須,不住地贊嘆。

    估摸著此人在紅葉鎮(zhèn)有些名聲,先前未點的人聽著此言心中皆是懊悔,暗道一聲不過就是三十文么,擠一擠總還是有的,忽然一位年歲不大的少年郎眼睛咕嚕一轉,戳了戳坐在自己身側的男子,“郎君,我瞧著那腌篤鮮分量不少,不如我二人合買一份如何?這樣我們二人只需付十五文便可。”

    聞言,那人眸子一亮,贊嘆地瞧了眼身旁的少年,“自然是可以的,小郎君實在聰慧。”

    得到回應的少年,興高采烈地沖著扈娘子招手,“娘子要一份腌篤鮮,等菜來后,我可否多要上一只空碗?”

    聞言,扈娘子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方才這二人所言她并未聽見,但小娘子說過食客提的要求,若不過分便盡量滿足,她點了點,便帶著傳菜牌灶房走去,留著沈之安帶著阿黃在柜子后頭坐鎮(zhèn)。

    而此刻頭一個來的男子,將這兩人的話聽了個正著,他抬眸掃了那少年一眼,倒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眉眼之間帶著些許機靈,心道這偏遠小鎮(zhèn),竟還有這般機靈的少年,若有人好好教導,往后必成大器。

    想著將最后一口面湯飲盡,摸著自己吃飽的肚子,站起身子,穿過噪雜的人群,那人緩緩走到柜子前,一手撐在柜子上,瞧著沈之安故作嚴肅的表情,心中莫名起了逗弄的心思,粗糲的指骨輕敲桌面,“小娃娃,結賬。”

    “阿姐說,你今日救了我,不收贏錢。”沈之安仰著臉望著跟前,面容硬挺的男子,奶聲奶氣道。

    “哈哈哈哈哈,不過是舉手之勞,我不占你姐弟二人的便宜,娃娃這是飯錢,接好。”那人瞧著眼前不過到自己小腿的娃娃,心道那女娃娃倒是將這孩子養(yǎng)得極好,性子溫軟又懂禮數。

    不過男娃娃還是要硬氣些,且看那女娃娃日后會將這小娃娃養(yǎng)成什么樣。

    他意味深長地瞧了沈之安一眼,大笑著離開。

    “安安,今日出了何事?”聞言,吳永坐不住了,他想著反正自己的面條還未上,便走到沈之安身旁,低聲詢問。

    正巧,此時扈娘子與沈之禾端著熱氣騰騰的面條來了,路過柜子前,沈之禾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正要將蓋著煎蛋的面條遞給之安,不料對上吳永關切地眼神,她頓時滿腹疑惑。

    “郎君快些尋個空位坐下,面條還需趁熱吃。”躲開他的目光,沈之禾叮囑著之安慢些吃,別燙著便扭頭回了灶房,心中暗自嘀咕著這姓吳的郎君怎么有些古怪,那眼神瞧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日后總要離他遠些。

    吳永瞧著唏哩呼嚕吃著面條的沈之安,心道自己估摸著也問不出何事,望著沈之禾離去的方向,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想著自己總得尋個人少的時候,與沈小娘子好好聊聊。

    全然不知如今沈之禾正想著要如何離他遠些。

    第63章 麻辣燙

    待到幾人送走最后一位食客,沈之禾長舒了口氣,任由王二娘與扈娘子將自己推出門,瞧著兩人忙前忙后收拾著桌子的模樣,她扭頭眺望著遠方被積雪覆蓋的磚瓦,站在屋檐下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在雪地里不住撒歡的阿黃身上,這充足的生活自己以往自己倒是從未體驗過,她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溫暖的笑意。

    “小娘子,今日暮食可營業(yè)?”這一幕恰巧落在還未走遠的吳永眼中,他心念一動,轉頭便回到味仙居門前,站在門前的石階下,望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耳尖微微泛起一抹微紅,雙手局促地拽著自己的衣擺,強撐著害差,對上沈之禾亮如星辰的眸子。

    聞言,沈之禾不解地瞧了他一眼,便眼睜睜看著耳尖的那抹紅暈爬上了他的臉頰,當下驚了一跳,回想著先前此人所為,靈光一閃,估摸著這人對自己起了奇奇怪怪的心思,她臉上頓時揚起假笑,“自然是營業(yè)的,郎君若是還要用暮食,那便申時末再來吧。”

    雖說這小吳郎君為人不錯,長相也算周正,但眼下自己并沒有成親的想法,且不說如今自己這具身體不過十六歲,還是個孩子,更別提這小吳郎君家境不錯,瞧著也是個讀書人,哪怕自己與他兩情相悅,他父母也不會同意讓他娶最末端的商戶之女。

    上下打量了吳永一眼,沈之禾暗道一聲可惜,這小吳郎君的模樣雖說比不上陸郎君,倒也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子,若她搖了搖頭,正打算回屋休息一會,準備暮食的食材。

    吳永立在原地,手指不住地揉搓著自己的衣擺,似還有未盡之言,掙扎了許久,瞧著沈之禾似有離開之意,當即高聲將她喊住,"小娘子明日便是元宵,官府已發(fā)告示,明夜會有燈會,我可否邀請小娘子一同去看燈會。”

    沈之禾步子一度,明日便是元宵了么,看來自己這幾日是忙昏了頭,竟連元宵都忘了,那明日必然沒有夜禁,正適合擺攤賣吃食,午后拉上二位娘子揉面,明日正好做些元宵來賣。

    這樣一來,自己恐怕就沒時間準備暮食了,好在今日那阿婆送來的新鮮蔬菜有不少,不如趁此機會直接推出麻辣燙,若是食客接受良好,自己還可趁著冬日的尾巴賣上一回火鍋。

    站在石階下的吳永瞧著她許久未吭聲,原本以為十拿九穩(wěn)的心,開始焦灼起來,又等了片刻,瞧著她始終沒有動靜,只得再度開口,“小娘子?”

    “啊?抱歉郎君,明日元宵食客必然不少,我這鋪子除我之外再無廚子,自然是沒有時間去燈會的。”沈之禾回過神來,歉意一笑,瞧著吳永瞬間耷拉下來的臉色,心中雖有愧疚,卻無后悔。

    “既如此,那便不打擾小娘子了。”被拒絕的吳永,心頭酸澀,轉念一想,沈小娘子如今還不知自己的心意,總要尋個機會說明才好,他斗志滿滿地瞧著沈之禾回屋的背影,暗自打氣,可不能被那位姓陸的郎君截胡。

    與此同時,回到鋪子的沈之禾,腳步匆匆路過柜子前,順手將沈之安撈起,一同帶回灶房,留下阿黃睜著豆豆眼守著空無一人的鋪子,它忽而委屈地嗚咽一聲,尋了角落沈之禾為它準備的塞了棉絮的窩,將自己團吧團吧躺了進去。

    “阿姐,阿黃還在前頭呢。”忽然騰空的沈之安,睜著迷茫的眼睛,愣了會神才開口。

    已至灶房門前的沈之禾,聞言手下動作不停,推門而入,順手將門帶上后,這才將沈之安放下,“二位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瞧著沈之禾難得的喜形于色,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了然,她們也算是跟著沈之禾有些時日了,這沈小娘子可是個十足十的小財迷,能讓她這般高興,明日必然是個賺錢的好日子。

    “明日元宵,小娘子可是要趁著元宵做上一筆生意?”有著先前臘八的驚艷,扈娘子試探著開口。

    話音未落,便瞧見沈之禾臉上笑意綻開,“娘子聰慧,不知娘子以往在外行走時可見過一種吃食,名為元宵?”

    “不僅聽說過,我還吃過哩,前些年跟著鏢隊去了趟京中,正值元宵佳節(jié),鏢頭便領著我們尋了一處攤位要了幾碗元宵,我還記得那元宵是芝麻餡的,味道說不上多好吃,圖個好彩頭罷了。”聞言扈娘子陷入回憶之中,片刻才回過神來,揮了揮手,心道京中那元宵的芝麻餡像不要糖似的,齁甜,小小一碗竟賣四十文,當真是漫天要價。

    下一秒對上沈之禾臉上的笑意,扈娘子心中一驚,趕忙開口,“小娘子打算明日做元宵的生意?”

    “自然,今日暮食準備推出麻辣燙,勞煩二位娘子幫著我將食材準備好。”瞧著扈娘子似還有話要說,沈之禾趕忙截住她話頭。

    畢竟她想說的話,沈之禾早便猜到,無外乎便是那元宵味道齁甜,其實不怪那些店家,大鄴白糖極貴,對于元宵這等算得上甜點的東西,他們自然是往死里頭加糖,這便是古人的慣性思維,爭論無用,不如稍后自己做好讓他們嘗嘗。

    聞言,扈娘子嘆了口氣,只要跟著王二娘將今日麻辣燙要用到的食材清洗干凈,憋了片刻,還是沒忍住,趁著兩人去屋外打水之際,扈娘子湊到王二娘身旁,鬼鬼祟祟地瞧了眼灶房,瞧著沈之禾正背對著兩人調著麻辣燙的湯底,這才壓低著嗓音道。

    “那元宵味道著實不好,說不準明日小娘子要虧本,你為何不勸勸她。”

    正提著水桶的王二娘,聞言抬眸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沉聲道:“我們跟著小娘子快有一月了吧,娘子還不信任小娘子嗎,她的手藝莫說是德勝樓的廚子,要我說恐怕那京中的廚子都比不上她。”

    大約是沈之禾與她有一飯之恩,王二娘對她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夸起她來,真是猶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絕。

    幾番話結束,將原本還十分堅定認為元宵味道不行的扈娘子,動搖了內心,她遲疑地望了眼正在忙活的沈之禾,或許真如王二娘所言,經小娘子之手,那元宵的味道會好少許多。

    明日畢竟是元宵節(jié),這元宵本就少不了,倘若明日燈會上旁人賣得元宵味道都不好,那小娘子必然可以脫穎而出,若是沈之禾知道她心中所想,勢必要1敲她的腦袋,自信十足地告訴她哪怕旁人做的元宵好吃,也比不上她沈之禾做的十分之一。

    “二位,可以洗好菜?”透過窗子,沈之禾瞧著蹲坐在水井邊一動不動的兩人,無奈開口。

    “來了。”回過神來的兩人,尷尬一笑,提著洗凈的菜,匆忙往灶房走去,王二娘將蔬菜放在自己面前的案板上自知自己刀工不好的她將肉往扈娘子那頭推了推,“勞煩扈娘子片一下肉。”

    屋內濃香四溢,沈之禾站在燉著大骨頭的爐子旁,使喚著沈之安將裝著辣椒與香料小布包拿來,她瞧著沈之安圓滾滾的背影,心道阿弟似乎又胖了些,明日要讓他跟著扈娘子晨練了,雖說娃娃胖了可愛,但過幾日之安便要去學堂,還是得跟扈娘子學個一招半式,往后若是被人欺負了,還能打回去。

    接過沈之安遞來的香料包與辣椒,她垂著眸將料包丟入砂鍋中,手中的勺子不停攪拌著骨湯,蓋上蓋子,“之安可想去學堂?”

    先前本想著請個先生來家中一對一教學,可這幾日瞧著之安日日孤身一人,身邊連個同齡的孩子都沒有,自己如今日日忙于食肆,時常冷落了他,他卻日日想著幫自己做些事,今日若不是那人眼疾手快,之安不僅會摔傷還會被手中茶壺的熱水燙傷,不如送去學堂,還能結識些同齡的孩子。

    “阿姐不要之安了么?”聞言,沈之安瞬間紅了眼眶,自打他姐弟二人被趕出家門便從未分開,他還記得大伯家的垣哥便是去學堂一月才能回一趟家,心中慌亂,抬手拽住沈之禾的衣袖,帶著哭腔道。

    “阿姐,之安乖,日日都在練字,不要送之安走。”

    聞言,沈之禾頓時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勺子,將他拉到身前,額頭對著額頭,輕聲道:“別怕,阿姐不會不要你,你只是白日去學堂,下學阿姐就會讓扈娘子去接你可好?”

    “好。”聽著自己日日都能回來,沈之安定了定神,才說完便打了個噴嚏,他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從沈之禾懷中退出。

    轉眼便是申時,沈之禾原想著下午將做元宵的面揉好,順便將餡料做好,沒成想只來得及揉面,好在如今灶房不算小,足足放了四個爐子,一鍋燉著紅豆,一鍋燉著骨湯,還有一鍋里頭紅彤彤的上頭浮著一層紅油。

    “勞煩娘子去瞧瞧吳娘子的鋪子中可有花生與芝麻賣?”沈之禾快步走到門前,將那木排上腌篤鮮撤下,換上了一張畫著滿滿當當的麻辣燙的圖紙,瞧著那暗色的排字,心道若是有能發(fā)光的螢石便好了,將那螢石點綴在木盤周圍,這門前的招牌便會十分醒目。

    就在沈之禾將木牌擺好后不久,味仙居內便有陸陸續(xù)續(xù)有食客上門,“小娘子給我來上一份門口那牌子上所畫的吃食。”

    “好勒,您尋個空位坐下,稍后便好。”沈之禾笑著招呼,飛快起身朝灶房走去,順手將蹲在后頭的王二娘拉去,趕去前廳替各位食客上茶。

    因湯底與食材皆準備好了,且如今天寒可用食材不多,沈之禾便未讓食客自己選擇吃食,她一邊將二位娘子切好的食材裝入笊籬之中,隨后放入一口較深的鍋中燙熟,心中琢磨著日后尋木匠打個柜子,將食材放在里頭,任君挑選。

    大約過了一刻鐘,沈之禾端著麻辣燙朝前頭走去,麻辣鮮香的滋味順著寒風,直直鉆入食客鼻中,才將碗放到那人桌前,他便迫不及待地取過一雙筷子,撩起一塊浸泡在湯汁中的牛肉。

    香辣的滋味入口,激得那人忍不住斯哈一聲,牛肉入口鮮嫩,雖裹挾著湯汁,香辣的滋味卻半點也不喧賓奪主,兩者反而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大約是頭一次嘗試香辣味的吃食,那人不過片刻,嘴唇通紅,額頭爬滿細密的汗珠。

    “這滋味真是過癮。”那人吸了吸鼻子,贊嘆一聲,“這寒冬臘月的吃上一口麻辣燙,倒真是驅寒暖胃。”

    聞言,本還在觀望的食客,哪里還坐得住,接二連三地點著麻辣燙,沈之禾嘴都快笑歪了,畢竟這麻辣燙她可是賣三十五文一碗的。

    第64章 夜訪

    暮色沉沉,送走鋪子內最后一位食客,沈之禾撥弄著算盤,盤算著今日的進賬。

    她瞧著眼前木盒中裝得滿滿當當的銀錢,心中萬分歡喜,暗嘆一聲不虧是后世受人喜愛的吃食。

    靠著先前擺攤攢下的食客,這幾日倒是日日賓客滿座,雖說暫時沒什么新客上門,不過今日光靠這麻辣燙便賺了一千多文銀錢。

    數著一枚枚銀錢,沈之禾如囤糧的松鼠般,笑開了懷,不一會竟不由自主笑出了聲,引得正彎腰擦桌子的王二娘疑惑抬頭。

    恰好對上沈之禾氳著笑意的眸子,大約是她情緒高昂,王二娘竟也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意,不一會兒竟哼起了小曲兒。

    “呀,今日暮食賺了不少呢,我原先便說這麻辣燙必然有不少人喜歡,小娘子明日可還賣?”恰好拎著拖把的扈娘子從后頭走來,路過柜子,探頭瞧了眼。

    估摸著是受兩人情緒感染,她亦是笑容滿滿,眸中滿是溫和的笑意。

    “賣!明日便去尋木匠打個柜子。”聞言,沈之禾將賬本合起,明亮的眸子中干勁十足。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明日元宵也不知那元宵燈會在何處,距離我們食肆可遠?”想到此處,沈之禾忽然泄了氣。

    白日里自己光顧著躲開小吳郎君,竟忘了問他那燈會地址在何處。

    瞧著她略有些頹然的模樣,扈娘子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斜倚在桌邊,溫熱的指尖拂過她額頭,“小娘子莫急,方才上菜時,我順嘴同食客打聽了一番,那燈會與味仙居就隔了條街,近得很。”

    “當真?那我們便可在鋪子外搭個棚子,將爐子搬到外頭,那元宵又能炸又能煮,到時候必定能吸引不少往來的食客。”聞言,沈之禾一拍手,正好自己正愁著如何吸引新的食客。

    眼下麻辣燙倒是步入正軌,光靠著這兩日,自己手頭也算是攢了不少銀錢,可誰會嫌錢少呢,明日元宵正好是自己可以將味仙居打出名聲的好時機,她沈之禾想著,噌得起身就朝后院的灶房走去。

    風風火火的模樣看呆了

    兩人,對視一眼瞧著滿屋雜亂的碗筷,嘆了口氣,認命地低頭繼續(xù)打掃,如今鋪子內生意不錯,賺得也不少,但同樣的每日收拾桌椅都要不少時間。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兩人總算是將鋪子內收拾地干干凈凈,扈娘子透過半透明的窗子,瞧著外頭漆黑一片,寒風陣陣,枯枝的影子落在窗紙上,隨風而動。

    她想著今日多半不會再有人來,隨手將抹布丟在桌上,快步走到門前,掀開擋在門前厚厚的毛氈,只見外頭白茫茫的一片,一輪冷白的圓月高懸于空中,為整個紅葉鎮(zhèn)鍍上一層如水的清輝。

    遠遠地瞧見一輛馬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慢慢悠悠的走著,扈娘子將門前的木牌收好,夾在腋下退回鋪子內,正打算關門時,忽然一只手從外頭伸入,擋住了她關門的動作,扈娘子心中一驚。

    一手握著木架,打算瞧著架勢不對便砸上去,一邊順著那人的手往上看去,好懸,還以為是不長眼的上門打劫,正打算打出去,沒成想來的竟是熟人。

    周管家一手抵著味仙居的大門,立在門外,沖著扈娘子歉意一笑,越過她的肩頭,朝食肆內望去,倒是十分整潔,一排靠著墻的木桌上各擺著一支煙灰青的長頸花瓶,花瓶中插著一支臘梅,格外亮眼。

    “沈小娘子可在家中?”

    “您是周管家,快些進屋,小娘子如今在灶房中,二娘子快為貴客上茶,我去后頭將小娘子喚來。”扈娘子側過身子將周管家迎入屋內,沖著靠著柜子打瞌睡的王二娘喊道,自己則步履匆匆朝后院走去。

    醒過神的王二娘,望著已翩然落座的周管家,趕忙提著茶壺為他倒了杯熱茶,隨后又站在一旁一言不發(fā)。

    這一幕落在周管家眼中,倒是稀奇,一早便聽小姐說這沈小娘子身邊有兩位娘子,一位口齒伶俐做事利落還有些拳腳在身上,另一位沉默寡言算是沈小娘子半個徒弟,如此看來倒也算是分工明確。

    “這位娘子,怎么不見沈小郎君?”周管家捧著熱茶輕啜一口,溫熱甘甜的茶水順著喉嚨下滑,片刻便將滿身寒意驅散。

    “小郎君今日午后有些發(fā)熱,這會喝了藥睡下了。”王二娘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足尖,心中暗罵扈娘子,明知自己不擅與人溝通,竟還將自己一人丟在此處。

    正想著,沈之禾便匆匆從后院趕來,人還未走近,她便笑著開口,“原說今日瞧著檐上落了只喜鵲,原是周管家到訪。”

    “哈哈哈哈,難怪小娘子如今生意做得這般好,這兩日夫人胃口不好,暮食都未怎吃,小姐心急,本想著自己來味仙居,但雪天路滑,夫人不放心,又拗不過小姐,便讓我跑上一趟,來買一份先前小娘子讓小姐帶回去的紅豆牛乳羹。”周管家聞言大笑,沖著沈之禾一拱手,便說明自己今日的來意。

    “原來如此,您今日來得正巧,這不明日便是元宵了,我備了些元宵您正好帶回去,讓周夫人與阿瑩嘗嘗。”沈之禾讓扈娘子招呼著周管家,自己則領著渾身不自在的王二娘朝后院走去。

    好在今日為了這元宵,燉了一大鍋紅豆,牛乳家中也有,做起來倒是不難,她喚過王二娘,“二娘子,來瞧瞧這紅豆牛乳羹是如何做的。”

    聞言,王二娘心中一驚,正要拒絕,哪知沈之禾全然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拽著她的手腕便道:“好姐姐,你瞧瞧這幾日我們食肆的生意愈漸變好,你若是不幫我一同做吃食,我一個人哪里忙得過來。”

    “況且明日便是元宵,我方才元宵的餡料調好,你正好幫我將牛乳羹煮好,我來包元宵。”

    話已至此,王二娘哪還能拒絕,便應著頭皮接過沈之禾手中煮得連軟爛的紅豆,倒入鍋中,循著沈之禾的指導,搓了不少大小均勻的圓子,倒入砂鍋中一同燉煮,直到鍋中的紅豆不停地翻騰著泡泡。

    她又加入兩大碗牛乳,與一勺酒釀小火慢燉。

    而那頭的沈之禾,面前的桌案上已經擺滿圓滾滾白胖的元宵,她尋了先前定制的木匣,將那元宵小心翼翼地擺在里頭,心道還好自己有先見之明,讓那木匠做了不少兩層的匣子,如今正好擺上兩層不同的口味。

    待到紅豆牛乳羹煮好,沈之禾已將跟前兩個木匣裝的滿滿當當,兩人捧著食盒朝前廳走去,正巧周管家等得心焦,正伸長著脖子瞧著后門口,好不容易等到沈之禾出現,他面上不由帶出一抹笑意。

    “小娘子可算來了,再不來在下都快等睡著了。”周管家站起身子迎了上去,從腰間取出錢袋,隨意拿出一枚碎銀遞給身側的扈娘子。

    接過銀子,扈娘子掂量著手中的分量,估摸著有五兩重,她遲疑地望向沈之禾,卻見她沖著自己點了點頭,這才心安理得地手下,而此刻沈之禾在瞧見那枚碎銀時,眸子都亮了。

    心道還得是周家大戶人家,出手大方,若是可以自己愿意與周家長期合作。

    “周管家,這食盒中裝著紅豆牛乳羹,這木匣中乃是我今日所做的元宵,這一盒便是豆沙與芝麻餡,這一盒乃是豬肉餡與花生餡,冷水下鍋煮開后待到元宵都漂浮在水面上便可食用,這兩盒是送給周夫人與阿瑩的,另外這一盒里頭四種口味都有,送與您嘗嘗。”沈之禾逐一將手中的食盒與木匣交給周管家。

    瞧著他接過自己特意為他準備的元宵時,面上神色不變,黝黑的眸底露出一抹滿意的神色。

    “外頭天寒,不勞煩小娘子送出門了。”周管家提起吃食同沈之禾寒暄了幾句,便要離去,抬手止住她要送出門的動作,取過一側的斗篷披在肩頭,匆匆離去。

    馬車上的周管家,瞧著沈之禾特意為自己備下的那盒元宵,心中滿意極了,暗嘆一聲不怪夫人小姐對她青眼有加,這小娘子著實會做人,瞧瞧這元宵圓滾滾的,比鄭廚子做得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與此同時,味仙居中扈娘子望著自己手中的碎銀,不由咂舌,“這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瞧瞧出手多大方。”

    “若是日日有這種大方的食客,那我們不日便能買下鎮(zhèn)子西邊的那家三進小院。”沈之禾一手撐著下巴,瞧著扈娘子不停地拋著手中那枚碎銀,眼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快別拋了,等下落在那個角落便有你找的。”

    聞言,扈娘子訕訕停手,將那枚碎銀遞到沈之禾身前,扭頭將鋪子門關上,正打算去后頭梳洗一番,忽又想到一事,臉上帶著一抹促狹的笑意走到沈之禾身旁,“小娘子,那日日來的小吳郎君……”

    “打住。”沈之禾瞥了她一眼,將手中的碎銀藏入腰間的荷包,“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說罷,她扭頭回了臥房,心道往后得離小吳郎君遠些,原想著直接與他說明,可他又未挑明自己的心意,自己也無從下手,真是麻煩,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腳步一拐去了趟灶房,端上一盆熱水便朝臥房走去,推門而入,瞧著睡得香甜的沈之安,伸手摸了摸他額頭的溫度,倒是降了不少,睡在床尾的阿黃聽得動靜,抬頭瞧了眼,又低頭睡下。

    沈之禾長舒了口氣,脫去鞋襪,泡了個腳,暖呼呼的感覺似乎將一日的疲憊都去了,心中盤算著明日元宵的營業(yè)。

    第65章 元宵

    天邊日頭升起,雞鳴聲響起,整個紅葉鎮(zhèn)從睡夢中蘇醒。

    街道上的行人三三兩兩聚作一團,交談著今日元宵的盛況,從昨日下午開始便有官府的人在距離紅螺巷一條街的南鑼巷搭起了燈會的架子,雖說這元宵燈會,紅葉鎮(zhèn)年年都會舉辦,但他們聽說今年鎮(zhèn)上的鄉(xiāng)紳們舉辦了燈謎大賽,得勝者獎品極為豐盛,倒是吸引了不少外鄉(xiāng)人。

    而此刻味仙居中,正忙得熱火朝天,扈娘子領著沈之安在定制的木匣上,小心翼翼地貼著剪紙,生怕一不留神就貼歪了,大

    約貼了數十個盒子,扈娘子坐直身子,舒了口氣,捶著自己酸痛的腰背,瞧了眼正腌著牛肉的沈之禾。

    “小娘子著元宵不賣熟的么?”說話間,扈娘子扭頭瞧了眼正坐在桌前捏著元宵的王二娘,心道昨日沈小娘子一人便捏了不少元宵,怎的今日還要捏。

    聞言,沈之禾手中動作一頓,抬手點了點窗外,街道上的喧囂順著寒風落入幾人耳中,“今日紅葉鎮(zhèn)可不知鎮(zhèn)上的人,還有不少為了燈謎大賽獎品而來的外鄉(xiāng)人,若單賣熟元宵,哪怕我們五個爐子一同煮恐怕都來不及,更何況鋪子空間有限,怕是也坐不下這么些人。如此我們便可推出禮盒裝元宵,用沾了面粉的生元宵放在里頭,再加上這木匣,原本十五文一份的豆沙元宵便可賣二十文,豈不是賺得更多。”

    話音未落,扈娘子眸中頓起欽佩之意,小娘子果然聰慧,換做旁人恐怕是想不到這點,只是能買得起禮盒裝的,家境必然不錯,但紅葉鎮(zhèn)家境普通的還是占了多數,恐怕那禮盒不太好賣。

    “娘子莫急,若是尋常人家買了解饞的,多半都是買熟元宵,這禮盒裝一般皆是用來送人,若是有人要買生的,我們似乎還存了不少竹盒,倒是用竹盒裝上便是。”

    原是扈娘子不知不覺問出心中疑惑,聽著沈之禾的解答,她便未再多言,低下頭專心貼著剪紙,這都是王二娘一人剪的。

    瞧著幾人忙碌的樣子,沈之禾垂眸望著面前的牛肉,心道這幾日做的皆是豬肉與雞肉,牛肉還未曾做過,倒是攢下十余斤,今日不如做個番薯燉牛腩,想著沈之禾放下手中腌制的鵝肉,快步走到通風的窗口。

    踮著腳從木架上取下一塊掛著的牛肉,天氣嚴寒,牛肉凍得結實,沈之禾從角落拖過只一人高的木盆,將牛肉扔在里頭,隨即倒入一桶清水,待到牛肉外頭那層冰化去,她飛快將牛肉撈出,瀝干水分后丟在案板上。

    她將牛肉切成小塊,冷水下鍋倒入蔥姜與燒刀子,焯去血水,撈出后溫水洗凈,放在竹籃中瀝干,她尋了只個頭極大的砂鍋,將牛肉倒入其中,加入姜片片與香料,架在爐子上燉煮。

    不多時,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沈之禾捏著塊抹布將砂鍋蓋子掀開,熱氣蒸騰而起,鮮香的滋味引得幾人不住地吸著鼻子,尤其是沈之安,他飛快將手中的匣子放下,倒騰著小短腿便朝沈之禾那頭跑去。

    這段時日,他個頭竄起不少,如今站在爐子旁倒是高出不少,他瞧著鍋中不停翻騰的牛肉,深吸了口氣,砸吧著嘴,直勾勾地盯著砂鍋。

    見此,沈之禾不由自主笑出了聲,伸手將沈之安帶到一旁,免得他被水汽燙到,眼下這牛肉還未燉好,她原本想著只放些番薯便可,如今瞧著似乎有些寡淡,好在今日那阿婆送來了不少水靈靈的白蘿卜。

    她掀開蓋在菜簍子上的布巾,尋了兩根個頭極大的白蘿卜,估摸著是那阿婆今日晨起從地里拔的,上頭還帶著不少泥,水靈靈的模樣似乎一掐就能出水,沈之禾將蘿卜洗凈。

    只聽“咔嚓”一聲,沈之禾將蘿卜的頭尾切掉,切成塊與番薯一同倒入砂鍋中,用勺子略攪拌了幾下,復又蓋上蓋子。

    巳時一過,吳永便踩著點踏入食肆,他今日一身墨綠色長袍,墨色的長發(fā)難得用鑲著和田玉的發(fā)冠豎起,腰間配著一枚雕刻著玉蘭花的玉佩,手中握著一把折扇,倒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他才踏入食肆,瞧著坐在柜子后的扈娘子,神情瞬間耷拉下來,強撐著笑臉走到扈娘子身側,“怎不見沈小娘子?”

    聞言,扈娘子詫異抬頭,瞧著今日的吳永如開屏的孔雀般花枝招展,竟險些沒憋住,她飛快掐了自己一把,才將那快要溢出唇畔的笑意憋了回去,“小娘子在后頭做吃食呢,郎君今日要吃些什么?”

    雖早已料到,但吳永還是有些喪氣,想著昨日自己邀請沈小娘子被拒,便更難受了,一時間耷拉著神情,懨懨地尋了自己往日慣常坐的位置坐下,連那菜單都不瞧了,有氣無力地開口,“來一份今日的招牌菜便可。”

    “好勒,您稍等。”扈娘子替他倒了杯熱茶便朝后頭的灶房走去。

    留下吳永獨自一人趴在桌上,心中萬分懊悔,大約是昨日自己太過冒失,也是自己太心急了,可如何能怪自己心急呢,沈小娘子長得好,手藝又好,瞧上她的不在少數,自己若不快些,這么好的娘子被人截胡了,到時候自己哭都尋不到地方哭。

    正想著,味仙居大門口的毛氈被人從外頭掀開,吳永好奇地回頭,瞧見來人的那一瞬,霎時臉色驟變,心中暗道真是冤家路窄,這人怎么又來了,看來今日歸家便要讓阿娘早日來提親。

    估摸著是察覺到吳永的敵意,站在門口的陸今嶼轉眸往來,恰好對上吳永滿是防備的眼神,他無聲地勾了勾唇,并未將他放在眼中,目光掃過四周,瞧著空無一人,便徑直朝后院走去。

    見此,吳永神色驟變,趕忙起身跟在陸今嶼身后,哪知自己還未走幾步,便被陸離攔下,好言好語地請回方才的位置,“小吳郎君莫亂走。”

    他一介書生怎敵得過陸離,只好順著他的動作回到桌邊,伸著脖子瞧著后頭。

    與此同時,陸今嶼輕車駕熟地尋到灶房前,腳尖一勾將想要順著門縫鉆入灶房的阿黃帶到一旁,瞅著它撲過來的瞬間,閃身鉆入灶房,隨即反手將門掛上。

    “陸郎君?”正舀著牛肉湯的沈之禾,望著眼前之人心中滿是費解,這人不是最嫌吵鬧么,今日出門也就算了,怎的自己就來了灶房,瞧著端了番薯燉牛肉就要出去的扈娘子喊道:“扈娘子快將郎君帶出去,這灶房油煙重……”

    “無妨,今日來此想問問小娘子,那元宵可還有賣?”陸今嶼沖著兩人擺了擺手,直言今日來意。

    原來逷周管家將那元宵帶回后,幾個小的便沒忍住,提著匣子便去了后廚,巧的是那會后廚正好在準備第二日的元宵,周瑩便讓人將那沈之禾做的元宵煮了。

    細膩的豆沙香甜軟糯,搭配上柔韌的面皮,輕輕咬出一個小口,褐色的豆沙從里頭流出,瞧著就十分誘人,豆沙綿軟細膩,元宵晶瑩軟糯,色澤誘人,香甜軟滑,甜而不膩。

    那滋味周瑩喜愛極了,與她不同的是,陸今嶼一口咬下去,白嫩的元宵中瞬間流出黑色的芝麻餡,芝麻的香味瞬間在唇齒間四溢,令人回味無窮。

    一不留神,幾人竟將沈之禾送來的元宵吃得一干二凈,這不今日陸今嶼便被趕出來尋沈之禾再買上幾份,為何是他,只因今日周家來了位貴客,那貴客恰好是陸今嶼的長輩。

    估摸著是瞧他在此處過得太快活了些,便想給他尋些事兒做。

    “自然是有的,郎君今日來便是為了元宵嗎?”原本還算寬敞的灶房,擠進一個陸今嶼倒是有些逼仄了,她貼著他身側朝放著木匣的桌邊走去。

    一不留神被桌角絆倒,眼瞅著就要臉朝下摔在地上,好在陸今嶼眼疾手快撈了一把,這才讓沈之禾免于皮肉之苦。

    站穩(wěn)后的沈之禾紅著臉,飛快從他懷中退出,心中暗道這人莫不是克自己,不然為何每次自己遇到他都沒什么好事,想到此處,她自以為隱蔽地瞪了陸今嶼一眼。

    “郎君要幾盒?”

    被瞪了的陸今嶼摸不著頭腦,暗自捉摸著最近自己似乎并未得罪她,難不成還她還記著那日撞柱子的事,心中莫名一頓煩躁,連沈之禾的問話都未聽進去,直到她再度開口才反應過來,計算著周家的人口,琢磨出個數字,“四種口味各要十盒。”

    “好勒,您稍等。”方才還嫌棄陸今嶼的沈之禾,如今瞧他就向在瞧個金娃娃似的,招呼著王二娘將裝著元宵的匣子包起來。

    瞬間在桌上堆得滿滿當當的匣子便少了一半,沈之禾瞧著陸今嶼的目光又熱切了幾分,暗嘆一聲不愧是京中來的貴人,出手

    就是大方,瞧在他是自己財神爺的份上,哪怕他克自己,自己也得給他供好。

    一時間,陸今嶼被沈之禾的目光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不反感,直到走出味仙居許久,他才琢磨出味來,回憶著自己與沈小娘子僅有的幾次見面,她似乎時常因為瞧著自己紅了臉,難不成她喜歡自己?

    想到此處,陸今嶼心中一驚,與往常不同的是,自己竟沒有半點排斥,大約是沈小娘子做的吃食實在合自己口味,故而自己不忍心傷她,總得尋個機會與她好好說說,如今自己還無心情愛。

    入夜時分,與往常不同的是,街道上燈火通明,南鑼巷中擠滿了人。

    沈之禾在食肆前搭了個棚子,幾個爐子并排擺在棚子中。

    “吃元宵嘞!美味香甜的元宵。”扈娘子中氣十足的嗓音傳出老遠,配合著沈之禾炸元宵濃郁的香味,不過片刻,棚子前便引來不少行人。

    第66章 元宵

    南鑼巷熱鬧非凡,往來的行人穿行在集市中,掛著花燈的攤位一個接著一個,琳瑯滿目。

    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味仙居恰好坐落在紅螺巷與南鑼巷的交界處,沈之禾站在門前,探頭望著不遠處架子,上頭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估摸著那處便是燈謎大賽的位置。

    只見那架子前站著位身著褐色長衫,披著一件灰色大氅,下巴上蓄著山羊胡的男子,他手中拿著一只小巧的銅鑼,抬手一敲,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南鑼巷。

    原本擠在架子前的吵吵嚷嚷的人群,不由自主閉上嘴,扭頭望向那男子,瞧著眾人總算安靜了下來,那人笑了笑,一拱手,指著身側的架子朗聲道:“想必諸位皆是為了燈謎大賽而來,諸位且看,在下身后的架子上掛了一百盞花燈,每一盞都有一個燈謎,答對題數最多者,便可獲得有本鎮(zhèn)縣衙提供的五十兩紋銀。”

    話音一落,頓起軒然大波,連守在鋪子前的沈之禾都有些心動,畢竟那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紅葉鎮(zhèn)有半數人家一年恐怕都賺不到五十兩,這紅葉正的鄉(xiāng)紳倒是大方,不僅出了錢,還將這好名聲送給了縣令大人。

    望著匆匆忙忙從食肆前走過的行人,沈之禾摸著下巴,暗自捉摸著今日燈會,周家可有參與,正想著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她抬頭望去,只見吳永難得的打扮的風流倜儻站在自己跟前。

    “今日在下可有幸邀請小娘子一同去燈會看看?”吳永微俯下身子,眸中含著笑意,湊到沈之禾跟前,輕聲詢問。

    他順勢眨了下眼,阿娘說過,他這般模樣是最俊俏的,以往自己無意識做出這般舉動時,總會將家中伺候的丫鬟迷得兩頰泛紅,況且自己在紅葉鎮(zhèn)多少也算是個美男子,每年花朝節(jié)都會有不少未婚的女郎往自己身上丟帕子。

    正當吳永自信滿滿之際,沈之禾往后撤了一步,拉開了自己同吳永的距離,正要開口,一只白皙的手掌插入兩人中間,飛快攬住她的腰肢,往后一帶,“抱歉,今日阿禾歸我。”

    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沈之禾收回自己想要捶上去的手,扭頭瞪了眼不知何時來的周瑩,卻見她沖著自己眨了眨眼,眸中滿是促狹的笑意。

    見此,沈之禾抬手拍開她攬在自己腰間的手,沖著吳永歉意一笑,“抱歉,小吳郎君,您瞧我這實在是走不開。”

    不待吳永開口,踱著步緩緩從人群中穿過的陸今嶼,目光掃過相對而立的兩人,白日里這人便在味仙居,怎的晚上還在,他便無事可做么,想著

    心中莫名起了一絲不快,神色一暗,薄唇勾起露出慣常譏諷的弧度,“看來是我們攪了沈小娘子的好事?”

    聞言,沈之禾心中莫名,扭頭望了眼陸今嶼,恰好對上他望過來的視線,黝黑的眸子瞧不出半點情緒,這人情緒怎么陰晴不定的,白日里還好好的,眼下又開始找事了,若不是瞧著他出手大方,自己才懶得搭理他。

    她暗自翻了個白眼,本不欲解釋,轉念一想,正好借此機會斷了吳永的念想,哪知沈之禾還未開口,便被站在對過的吳永搶了先。

    “郎君自知攪了我二人的游玩,為何還站在此處不走?”吳永拽著自己的衣擺,心虛地瞥了眼跟前的沈之禾,心道是這位郎君自己誤會的,自己若是不借此機會讓他死心,恐怕今夜睡了也要起來抽自己兩巴掌。

    “哦?”陸今嶼掃了眼,分明十分心虛卻要裝得卻有此事的吳永,心中煩悶,扭頭望向沈之禾不耐地開口,“果真如他所說?今夜你這生意不做了,要同他去逛燈會?”

    聲音愈漸變大,仔細著聽似乎還壓著幾不可聞的委屈,烏黑的眸子直直盯著沈之禾,仿佛她只要說一個是字,他便會立刻扭頭就走。

    眼前的少年逆光而站,瘦削的輪廓隱藏在陰影處,瞧不清他半點情緒,但不知為何,沈之禾偏就知道眼下他情緒不佳,甚至還有些委屈,他為何委屈?難道是以為自己要同吳永去逛燈會?瞧著跟自己養(yǎng)過的炸毛小貓似的,她心中好奇極了,探究地望了眼陸今嶼。

    察覺到沈之禾的視線,陸今嶼下意識撇過頭,躲開了她的目光,心中萬分惱怒,以往自己從不喜形于色,也不知從何時起,遇到她便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小吳郎君莫要胡說,今日我并未答應同你去逛燈會。”沈之禾收回望著陸今嶼的目光,定定地瞧著眼前的吳永,望著他逐漸漲紅的臉色,她打算快刀斬亂麻,趁早斷了他的心思,“若是小吳郎君來味仙居用膳,我自然是萬分歡迎,但您若是再說這些讓人誤解的話,那我這味仙居便不再歡迎您了。”

    聞言,吳永臉色一白,恨恨地瞪了眼不遠處的陸今嶼,扭頭鉆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瞧著吳永落荒而逃的背影,陸今嶼心情大好,甚至步子都輕快了幾分,快步走到沈之禾身旁,錯開周瑩不可思議的目光,沖著身后的陸離招了招手,便

    見陸離從背上取下一個包裹,雙手遞到陸今嶼手中。

    慢條斯理地打開手中的包裹,露出里頭兩本嶄新的藍色書籍,陸今嶼順手丟給沈之禾,故作毫不在意地開口,“明日便讓之安去不為齋讀書吧。”

    不為齋乃是紅葉鎮(zhèn)最好的書院,是周員外所開,里頭學生不多,但個頂個都是天資聰穎之人,沈之禾先前也想過,是否要尋一下周瑩,讓她與周員外說說讓之安進去上學,沒想到自己還未開口,他便幫自己做成了,心中歡喜卻有些遲疑。

    沈之禾疑惑地望向陸今嶼,哪知他一言不發(fā),顯然不打算回答自己,只要扭頭望向周瑩,便見她促狹地覷了眼陸今嶼,笑著開口,“這不昨日我阿娘胃口不好,便讓周管家來買吃食,倒是吃了不少,你又送了不少元宵到家中,阿娘心中高興,連帶著父親也十分歡喜。喏,他便借此機會提了你阿弟如今還未上學,阿娘本就喜歡你們姐弟二人便央著阿爹收了之安。我說呢,為何今夜人這般多,你還要出門,美其名曰與阿禾談一談糕點鋪子的事,原來是為了來報信。”

    “聽說今日有炸元宵,你不嘗嘗?”陸今嶼偏過頭,耳尖泛著微紅,顯然是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望了眼不遠處喜笑顏開的人,估摸著是猜對了不少燈謎,拿到了銀錢,正朝著沈之禾的鋪子走來。

    果然,吃貨如周瑩,聞言扭頭望向沈之禾,心道昨日那元宵煮著吃,那味道便是極好,炸元宵又是何等吃法,自己似乎從未見過,當即睜著一雙杏眼,眼巴巴地瞧著沈之禾。

    見此,沈之禾無奈嘆了口氣,心道反正總是要炸的,眼下炸了或許還能吸引些食客,南鑼巷那頭的猜燈謎大賽開始后了許久,陸陸續(xù)續(xù)也有人從那頭

    離開,自己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吸引些食客。

    她將煮好過了遍冷水的元宵,再將它在面粉中滾了一遍,沾上些蛋液放入鍋中,“滋啦”一聲,油鍋中不停地咕嘟著泡泡,片刻那白胖的元宵,外皮鍍上一層金黃,沈之禾用特制的長筷在油鍋中不停地翻動著元宵。

    外皮金黃的元宵在油鍋中上下浮動,霎時間油香四溢,里頭還裹挾著雞蛋的香味,順著寒風飄去數里地,就在沈之禾第一鍋炸元宵出鍋后,鋪子前便圍了不少人。

    “小娘子,這元宵如何賣的?”一位婦人手中牽著個年歲與沈之安差不多大小的女孩站在爐子前,小姑娘踮著腳,瞧著擺在盤中金燦燦的元宵,那香味像把鉤子似的,勾著她的目光一刻都無法離開那盤炸元宵。

    她不自覺吞咽著口水,輕拽著那婦人的衣袖,小聲道:“阿娘,我想吃。”

    “炸元宵五文錢一個,買四送一,您若是要,我便給您炸上。”沈之禾端著炸好的元宵正要給周瑩送去,便被人接了過去,轉頭一瞧只見待著沈之安去逛燈會的兩人回來了。

    五文錢一個有些貴了,那婦人站在爐子前遲疑不定。

    而那頭的周瑩早已夾起一個金燦燦的元宵塞入口中,剛從油鍋中撈出的元宵上頭油光锃亮,她略吹了吹,咔嚓一口,咬破帶著雞蛋香的酥脆外皮,里頭褐色的豆沙順著口子流出,她吸溜一口,香甜的滋味充盈在唇齒之間。

    “這炸元宵倒是與煮的不同,比煮的更添了一份滋味,外皮酥脆,內里軟糯,一口下去,那豆沙餡便流了出來,細膩香甜。”周瑩瞧著沈之禾鋪子前遲疑不定的食客,當即夾起一顆元宵,高聲贊嘆。

    又沖著正陪著沈之安玩雙陸的陸今嶼使了個眼色,他只好放下手中的棋子,順道給沈之安夾了一顆,一大一小動作同步,夾起元宵塞入口中,兩人吃得急了些,皆是被里頭流出的餡料,燙了舌頭。

    一時間兩人吐著舌頭,尋了二娘子要涼水喝。

    那模樣倒是讓周邊的食客又信服了幾分,那猶豫了許久的婦人,瞧著自家閨女渴望的眸子,一咬牙一狠心掏出二十文銀錢買了五顆。

    “剛出鍋,小心燙。”瞧著那小姑娘拿到手后,便迫不及待想要塞入口中,沈之禾指著后頭還在猛喝涼水的兩人輕聲提醒。

    見此,那小姑娘靦腆一笑,用竹簽扎起一顆,放涼了些,輕輕咬上一口,外酥里糯的口感令她不由自主瞪大雙眼,香甜的芝麻味在口中爆開,她還從未吃過這般好吃的吃食,她又扎起一根遞到她阿娘嘴邊,“阿娘吃。”

    “阿茹自己吃,娘不餓。”婦人搖了搖頭,撫過阿茹的發(fā)髻。

    “阿娘不吃,阿茹也不吃。”

    那婦人實在犟不過自己的閨女,本想著意思意思嘗上一口,哪知那奇特的滋味瞬間抓住她的味蕾,驚奇地瞧了眼手中元宵,那竟是豬肉餡的,酥脆的外皮裹著鮮甜的豬肉餡,竟意外的好吃,如此看來五文錢也不算貴。

    “小娘子再來五個,我?guī)┗厝ジ⒆铀鶉L嘗。”那婦人又從手帕中數出二十枚銅板。

    來往的人群,瞧著這對母女的模樣,心道這元宵真有這般好吃?大約是有了這對母女還有周瑩幾人的活招牌,沈之禾的爐子前圍了不少人。

    第67章 元宵

    不消片刻,沈之禾的食肆前便排起了長隊,她一人實在有些忙不過來,便招呼著王二娘,又從屋中拎出一只火爐,點燃后,將鐵鍋架在火爐之上。

    舀了一勺金燦燦的菜籽油倒入熱騰騰的鍋中,瞬間激發(fā)出菜籽油濃郁的油香,架子前排著隊的人,瞧著衣著皆是尋常人家,哪里見過這種做菜的架勢,尤其是為首那位被自家孫子拖著過來的婆子,瞧著沈之禾那鍋中滿滿當當的菜籽油,蒼老如樹皮的面皮不自覺抽搐了一下。

    眼見著白胖的元宵入鍋,沈之禾用特制的加長筷子在油鍋中翻動著元宵。

    那婆子眼皮一耷,上下打量著沈之禾,心中暗自腹誹,方才在人群中聽得有人提到這小娘子,皆是夸贊她手藝,如今瞧著倒是有些言過其實,油放得這般多,再難吃的東西在油鍋中滾了一遍,味道都差不到哪去。

    “阿婆要幾個元宵?”沈之禾瞧著那婆子站在前頭許久都未開口,身后之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她輕聲問道。

    聞言,那婆子橫了沈之禾一眼,嘀咕了一聲,“催什么催?又不是不買。”

    耷拉著眼皮,那婆子探著頭望著,擺在架子上的小竹筐,那竹筐倒是什么精致,用桐油擦得锃亮,里頭墊著一張油紙,還折了一圈花邊,里頭擺著一顆圓滾滾金燦燦的元宵,心中暗道,小娘子做吃食生意就是喜歡整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一點都不實用。

    也不知這紅葉鎮(zhèn)的人,究竟是何緣由,竟將這么個毛丫頭捧得極高,那名聲都傳到了他們青山鋪子,今日便有不少人趁著元宵佳節(jié),想來這味仙居嘗嘗味道,自己被阿牛拽著,順著人流到此。

    沒成想就買些這種油炸的丸子,想到此處,那婆子不自覺翻了個白眼,探手穿過柜臺,就要拿沈之禾掛在架子上的竹筐中的元宵。

    好在扈娘子眼疾手快,擋住了她的動作,她順手將那四個竹筐取下,放在一旁,耐著性子開口,“您這是何意?”

    聞言,那婆子眼睛一橫,一手叉腰指著扈娘子的鼻子就道:“我們青山鋪子食肆上的吃食都可自己拿著吃,怎就你這不可以,不嘗嘗怎知你這炸丸子好不好吃?”

    扈娘子當即就被氣笑了,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正要將她趕走,哪知那婆子的孫子大牛,飛快繞過柜子,狠狠地推了一把沈之禾,口中不住地嚷嚷著,“你們這些壞人,為何不給我吃炸元宵,阿婆說過,我們孫家人在集市上吃東西,從不用付錢。”

    一不留神,沈之禾手中的筷子沒握住,夾著的元宵落入油鍋中,濺起不少滾油,她躲閃不及時,手背上濺到幾滴,瞬間紅了一圈。

    她放下筷子,掃了眼自己的手背,似并無大礙,沈之禾抬頭沉著臉望著眼前這對祖孫,這兩位估摸著是想吃霸王餐來了,自打自己食肆開業(yè)到現在,還從未有過不長眼的來吃霸王餐,今日想著元宵多賺些錢,竟遇上此等不要臉之人。

    “你今日若是將手伸入我那裝著元宵的竹筐,那你就得將那一整筐都買下來。”

    哪知那婆子并未將沈之禾的話放在心上,踮著腳伸長著脖子就要去夠扈娘子手中的竹筐,扈娘子側身躲開,那婆子腳下沒站穩(wěn),滑了一跤,她便順勢坐在地上開始哭嚎,“你這女子好狠的心,我不過想給我苦命的孫子要個元宵吃,你就下黑手將我這老婆子推到在地,沒天理啊。”

    聽著她中氣十足的聲音,沈之禾眉頭緊皺,望著面前嘗嘗的隊伍,心中焦急,頓時對那婆子沒了好臉色,扭頭沖著扈娘子道:“勞煩娘子府衙請差爺來。”

    “小娘子小心。”正要應聲的扈娘子,忽然瞪大眼眸,著急忙慌地朝她趕來,卻慢了一步。

    沈之禾額間一痛,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她下意識摸了一把額頭,滿手鮮紅。

    “阿姐!”沈之安眼眶紅了一圈,掙扎著要從陸今嶼懷中下來,他飛快的撲到沈之禾身旁,哭著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按在沈之禾額角,扭過頭惡狠狠地瞪著站在不遠處的大牛,“娘子快些去報官,便說有人在食肆門前鬧事,傷了我阿姐!”

    話音一落,扈娘子瞧著王二娘飛快地擋在沈之禾跟前,連坐在一側的周瑩與陸今嶼都飛快起身,圍了過來,提起的心略放了放,鉆入人群,朝縣衙趕去。

    那對祖孫見勢不好,正想混入人群中逃走。

    哪知自己方才所為早便惹怒了身后排著長隊的食客,如今瞧著他們竟敢傷了沈小娘子,且不說今日

    的炸元宵泡了湯,日后還得要上好幾日才能吃上她做的吃食,更是怒火沖天,自發(fā)的將這二人制服,堵在沈之禾的食肆前。

    “快去請個大夫來。”陸今嶼一邊飛快地朝沈之禾趕去,一邊沖著身側的陸離道,心中焦急,這丫頭怎么是個傻的,都不知道躲,如今被砸傷了還一聲不吭。

    “讓我瞧瞧。”陸今嶼蹲下身子,一手按住憤怒的沈之安,一手撥開沈之禾垂落在額間的發(fā)絲,只見她白皙的額間破了一塊不大的口子,他接過沈之禾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著周邊的血跡。

    雖說他動作極輕,但觸及到傷口時,沈之禾還是不自覺抖了一下,她眼睫微顫,瞧著近在咫尺的陸今嶼,心中莫名泛起一陣委屈,霎時紅了眼眶。

    “可疼?”察覺到沈之禾的動作,陸今嶼又放輕了手下的動作,軟著嗓音問道。

    自從自己魂穿大鄴,為了養(yǎng)活自己與之安,時刻緊繃著神經,還險些被王娘子算計了,如今瞧著眼前的少年溫聲問著自己可疼,一時間積壓在心底的委屈與孤身一人在異世的恐慌瞬間爆發(fā)出來,她眼中瞬間彌漫起一陣水霧,模糊地望著身前的少年,“疼。”

    瞧著她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陸今嶼頓時心頭一慌,手足無措地望著沈之禾,試圖替她擦掉眼淚,可瞧著沾滿血跡的帕子,一時愣在原地,忽然靈感一閃,從自己腰間抽出一塊帕子,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與此同時,周瑩冷著臉走到那婆子身旁,瞧著她依舊在撒潑的模樣,心中惱怒,一時沒忍住踹了她一腳,“傷了阿禾,竟還想跑,今日若不將你們送去縣衙大牢,我周瑩的名字便倒過來寫。”

    說罷,眸子一轉,冷厲的目光落在大牛身上,那小娃娃自幼被寵壞了,仗著自己年歲小,絲毫不怵周瑩,哪怕被人押著還抬頭沖著她吐了口唾沫,身子如泥鰍一扭,掙脫束縛往地上一趟就開始撒潑打滾,尖銳刺耳的嗓音直直扎入人耳中。

    忽然一道寒光閃過,一柄長劍橫在大牛脖頸之間,原是陸今嶼被瞧著沈之禾被吵得皺起眉頭,抽過腰間軟劍,面色陰沉,渾身帶著煞氣,“你若再哭,我便將你舌頭割了。”

    冰冷的觸感貼在脖子上,大牛不自覺打了個哆嗦,抬頭對上陸今嶼冷厲的目光,頓時閉上了嘴,不敢再發(fā)出一點聲音。

    總算清凈了下來,早有與沈之禾相熟的食客,壯著膽子走到陸今嶼身旁,探著腦袋望向坐在柜子后頭的沈之禾,“小娘子可還好?”

    聞言,沈之禾抬起頭,一手捂著額頭強撐著露出一抹笑意,“無事,只是今日這元宵賣不成了。”

    說著,她偏過頭,拽了拽身側王二娘的衣袖,“勞煩二娘子將炸好的元宵分給諸位吧。”

    “這可使不得,小娘子如今傷了,我等怎好吃白食,這不是落井下石么?”那人連連擺手,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無礙,反正這元宵也炸好了,若是諸位不吃,放著也是浪費。”沈之禾笑了笑,讓著王二娘將元宵分給排隊的食客。

    眼見著那人還要說話,陸今嶼不由眉頭一皺,指著柜子那頭的籃子,冷聲道:“若是你覺著占了沈小娘子的便宜,不如買些生的元宵回去。”

    那人順著陸今嶼的手指望去,只見那籃子里頭裝著不少圓滾滾的元宵,那人心念一動,扭頭望向沈之禾,“小娘子這生元宵如何賣的?”

    不待沈之禾開口,陸今嶼便不耐煩道:“十五個三十文,若要加木匣便是三十五文。”

    “大夫來了,快讓讓。”那人還要開口,卻被陸離打斷,只見他拽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從人群中鉆出,直直朝著沈之禾趕來。

    “傷口不大,敷些藥便好,好在如今天寒不易化膿,小娘子小心些,莫沾水,等傷口結痂了便好。”大夫撩開沈之禾垂落的發(fā)絲,瞧了眼傷口,心道這小子真是昏了頭,這種小傷竟還把自己喊過來,正要罵上兩句。

    扭頭對上陸今嶼憂心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狐疑的目光掃過兩人。

    “可會留疤?”將那祖孫二人交給衙差的周瑩,恰好聽到半截話。

    “留疤也無事。”沈之禾笑著扭頭,高聲道:“”“勞煩二娘子給這位大夫下一碗元宵,另外諸位若是要買生元宵找二娘子與扈娘子便好。”

    話音一落,嘗過炸元宵,有些意動的食客,便抬腳朝二位娘子走去。

    而這頭那大夫聽著沈之禾所言,頓時吹胡子瞪眼睛地望著她,“我這醫(yī)術,怎會讓你留疤!”

    夜色沉沉,南鑼巷的燈謎大賽逐漸落下帷幕,沈之禾的元宵也賣得所剩無幾,周瑩叮囑著沈之禾好生休息幾日再繼續(xù)營業(yè)。

    走出幾步遠的陸今嶼,扭過頭望了眼沈之禾,“明日陸離回來接之安去學堂,你在家好生修養(yǎng)。”

    第68章 悠閑

    一轉眼三五日便過去了,天氣漸漸回暖,積了好幾日的積雪漸漸消融。

    味仙居的院子里,一只毛色艷麗的大公雞立在架子上昂首挺胸地望著天邊那輪紅日,腳下的雞圈里四處散著幾只毛色油亮的母雞,啄食著嫩綠的菜葉,試不試抬頭瞧一眼,蹲守在一旁肥壯的阿黃。

    風聲簌簌,帶下幾瓣紅艷艷的梅花,好巧不巧落在阿黃鼻尖,它黑色濕潤的鼻頭一吸,下一瞬便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不大不小的聲音,驚得雞圈中的母雞撲棱著翅膀四散跳開。

    而那立在架子上的公雞似受到挑釁一般,展開翅膀從架子上一躍而下,撲棱著翅膀跳到阿黃腳邊,豆大的眼珠子一轉,伸著腦袋就在它屁股上叨了一口,阿黃瞬間發(fā)出一聲慘叫。

    烏溜溜的眼珠子對上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公雞,阿黃一溜煙跑到坐在檐下曬著太陽的沈之禾身旁,一邊嗚咽著,一邊用毛茸茸的腦袋拱著沈之禾垂落在一旁的手掌心。

    瞧著落荒而逃的小黃狗,大公雞得意地扇了扇翅膀,發(fā)出一聲鳴叫,也不用王二娘喊,得意洋洋地撲棱著翅膀一躍回到方才自己站著的地方。

    那極具人性化的模樣,逗笑了院子里的幾人,沈之禾抬手揉了揉阿黃手感極好的腦袋,笑著道:“前幾日便在它手里栽了跟頭,怎么一點不長記性,還去招惹它。”

    估摸著是被沈之禾揉舒服了,阿黃順勢躺在她的腳邊,抬頭蹭了蹭她的小腿,濕潤的眸子里倒出了沈之禾的影子,也是,它本身日日跟在之安屁股后頭打轉,如今之安去上學了,這幾日鋪子又未開門。

    它日日被關在家中,是有些悶了,便日日在雞圈外頭瞧著那幾只雞,起初它們還被阿黃嚇得吃不下菜葉,經過這幾日的狗眼注視,倒是膽子大了不少,今日二娘子去摸雞蛋還被叨了一口。

    回想著今晨王二娘被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雞,叨了一口后呆愣的模樣,沈之禾不由輕笑出聲,她垂眸望著腳邊已然翻著肚皮的阿黃,抬起只著絨襪的腳放在它溫熱柔軟的肚皮上搓了幾下,一臉滿足地仰起頭,倒是難得的悠閑日子。

    任由溫柔的陽光輕撫著她的臉頰,隨著沈之禾的動作,臉頰兩側的發(fā)絲滑落,額間的傷口早已結痂,這幾日總是覺得癢,有時候鉆心的癢,她總是控制不住想要撓,被她撓破了好幾回,被那日日來看診的大夫罵了好幾回。

    想著那老大夫臭著張臉,罵罵咧咧地替自己處理傷口,轉頭瞧著自己癢得不行,又丟給自己一只藥膏,這兩日抹著傷口確實不癢了。

    前幾日因著那老大夫言她勞累過度,氣血兩虛恐影響壽數,得好好將養(yǎng)幾日,這可把之安嚇壞了,聯合扈王二位娘子三令五申讓自己躺在床上修養(yǎng)幾日,原想著那老頭來時自己便躺在床上裝裝樣子,待他走后自己便起來,反正之安去學堂,二位娘子也管不住自己。

    誰料那周家的點心鋪子就在味仙居隔壁,也不曉之安同陸離說了什么,元宵之后那陸郎君便日日借著盯鋪子進度為由,來此處蹭吃蹭喝,雖說他這人嘴巴不討人喜歡,但他長得好啊,更何況還幫了自己大

    幫,故而不好將他往外趕,只好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沈之禾都覺得自己快要發(fā)霉了。

    好在今日那老頭瞧著自己恢復不錯,總算是解了自己的禁令,她倒是不怕自己食肆的食客流失,只是這幾日日日忌口,清淡飲食,嘴巴里寡淡無味,沈之禾砸吧了一下嘴巴。

    站起身子直直朝灶房走去,這幾日食肆未開業(yè),沈之禾早便讓扈娘子給鄭屠與那位賣菜的阿婆送了消息,過幾日再送菜來,可那鄭屠是個會來事的,聽聞沈之禾受了傷,巴巴得尋了只野鴿子送來給她燉湯補身子。

    只說是自己連襟打獵所得,擺著手將扈娘子塞給他的銀錢拋了回來,轉身就跑,扈娘子心里惦記著沈之禾,一時間竟沒追上,只要提著那只早就處理好的野鴿子回了味仙居。

    眼下這只鴿子便躺在沈之禾跟前的案板上,原本扈娘子是打算讓王二娘給燉了,但王二娘覺著自己手藝不好,生怕糟蹋了這野鴿子,便留到了現在。

    一手提起個頭不小的鴿子,沈之禾心中納悶,紅葉鎮(zhèn)雖說靠著山,但如今天寒地凍的,哪怕有鴿子也不知長得這般肥,瞧著倒像是有人特地喂養(yǎng)的,想了片刻想不出個所以然。

    心道反正鄭屠都送來了,先吃了再說,她瞧了眼窗外的日頭,估摸著已過辰時,那位不知與自己阿弟達成什么協議的陸郎君也快來了,提起菜刀便將鴿子的頭剁了,手下利落的勁,瞧得一旁的扈娘子眼皮一跳。

    “小娘子,今日是燉鴿子湯嗎?”今日阻了沈之禾的開業(yè)大計,扈娘子略有些心虛,取過蔥姜走到她身旁,故作鎮(zhèn)定地開口。

    聞言,沈之禾咧唇一笑,眼底卻是一片惱意,心道這幾日因著那老頭,二娘子日日給自己燉湯,自己都喝得夠夠的了,連帶著阿黃都遭了殃了,日日跟著喝湯,都胖了好幾圈,好不容易自己重掌灶臺,這人又來提湯。

    瞧著沈之禾不達眼底的笑意,扈娘子心中了然,估摸著是小娘子這幾日湯喝多了惱了,識趣得不再多言,因王二娘在外頭院子里搭著種菜的籬笆,扈娘子便跟在沈之禾身側幫著處理今日的食材。

    起初一切都還好好的,沈之禾將鴿子切成小塊,在蔥姜水中浸泡,直到她舀了一勺醬油就要往鍋里倒時,扈娘子心中一驚,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低聲勸道:“小娘子,傷口還未痊愈,吃醬油恐會留疤。”

    “娘子,醬油對傷疤不會有任何影響,我喝了五日的湯,嘴里寡淡得很。”因手上動作被阻,沈之禾嘆了口氣,又圓又亮的杏眸中滿是無奈。

    見她神色堅決,一副仿佛今日吃不上醬油就絕不罷休的模樣,扈娘子訕訕放下手,心中暗自嘀咕自幼父母便同自己說受了傷,不可吃醬油與醋,會讓傷口變黑,難不成父母所言還錯了?

    偷摸著瞧了眼沈之禾,只見她將手中的醬油倒入鍋中,煸炒出油脂的鴿子表皮微微蜷縮,泛著一層蜜色,隨著醬油的加入,翻炒片刻便掛上了一層琥珀色,肉香四溢,她撇了眼安靜如雞的扈娘子,順手取過她面前剝好的板栗倒入鍋中,翻炒幾下,瞧著板栗也均勻裹上湯汁后,倒入砂鍋中,蓋上鍋蓋,小火燜煮。

    放下鍋鏟,沈之禾扭頭走到裝菜的簍子前,翻了翻都是熟悉的老幾樣,她撿起兩顆分量不輕的萵筍,又挑了顆菘菜,心道今日便清炒一盤萵筍,再加一盤醋溜菘菜,最后再蒸上兩根臘腸簡單吃一口。

    晚上待之安下學回來,讓扈娘子請了周瑩來,再做上一頓豐盛的暮食,感謝元宵那日這幾人的幫忙,明日食肆便要開業(yè)了,自己歇了這幾日,估摸著鎮(zhèn)上的食客都嗷嗷待哺了,畢竟昨日二娘子出門買菜種,被好幾人攔著問何時開業(yè)。

    沈之禾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琢磨著今日暮食的菜色,正要將洗好的菘菜倒入鍋中,掛在灶房屋角的銅鈴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她書中動作一頓,“勞煩娘子去瞧瞧何人來了?”

    “是。”聞言,扈娘子放下手中的萵筍,擦了擦手,推門而出,飛快朝門口走去。

    拉開門只見陸今嶼立在門前,身后跟著一位有些眼熟的男子,片刻扈娘子才回過神來,似乎是那日撈了沈之安一手的食客,也不問他二人怎一同前來,當即臉上掛滿笑意,“您若是來用餐,還請明日再來,今日鋪子還未開業(yè)。”

    話音一落,只見那人瞧了陸今嶼一眼,雙手環(huán)胸倚靠在門邊,沖著他揚了揚下巴。

    “娘子,這位是我的拳腳師父,名喚陸青。”大約是這幾日來得勤,陸今嶼毫不見外地抬腳朝鋪子內走去,順道解釋了陸青的身份。

    剛踏入鋪子,陸青便嗅到一股濃郁的肉香,他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隨意尋了一處空桌坐下,他沖著陸今嶼一笑,“難怪你對那小娘子不一般,她的手藝確實好,比王府那些酒囊飯袋好上不少。”

    正說著話,扈娘子便提了一壺熱茶匆匆從后頭趕來,茶湯清澈泛著微黃,茉莉的清香順著水霧飄散,陸青瞧著陸今嶼手中明顯與自己不同的茶杯,心中不解,“他的茶杯為何與我不同?”

    聞言,扈娘子倒茶的動作一頓,抬頭掃了眼兩人手中的茶杯,暗道不妙,方才光顧著取了陸郎君專用的杯子,忘了眼前之人是他的師父,正絞盡腦汁想要解釋。

    正好沈之禾端著裝了吃食的木盤領著王二娘從后頭走來,對上扈娘子投來求救的目光,她掃過兩人手中不一樣的杯子,心中了然,笑著開口,“陸郎君身份不凡,自然不適合同旁人混用杯子,您是他師父按理來說也該有專用的杯子,但不知您今日會來,未來得及備下,還請您見諒。”

    “原是如此,倒也不必麻煩,我同他不一樣,尋常杯子用得。”陸青本就對沈之禾印象極好,揶揄地瞧了眼身側的陸今嶼,朗聲笑道。

    “您是長輩,該有的禮數不能少。”說著,沈之禾將鴿子燉板栗端上了桌。

    扈王二位娘子幫著沈之禾將碗筷擺好后便退回了后廚,雖說以往她們都是一同吃飯,但今日食肆有客,她二人自然不好同桌,好在沈之禾為她二人每樣都留了不少。

    陸青夾起一塊鴿子肉,瞧了瞧眸中劃過一道暗芒,狀似無意地開口,“小娘子,紅葉鎮(zhèn)可有人養(yǎng)鴿子?”

    “這倒是沒有聽聞,估摸著是沒有,今日燉得鴿子還是集市上賣肉的鄭叔送我的。”沈之禾柳眉蹙起,沉吟片刻,說道。

    了解陸青的意思,陸今嶼也夾了一塊鴿子肉,肉質緊實,入口極香,贊道:“這鴿子味道不錯,那鄭屠的攤位在何處,明日讓周家的廚子去買些給師娘燉湯喝。”

    剛巧吃了顆板栗的沈之禾擺了擺手,“買不到啦,這是鄭叔的連襟山里打獵打來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兩人對視一眼,眸中皆是詫異,這鴿子瞧著體型不小,絕不是長在野外的鴿子,倒像是軍中常用的信鴿。

    第69章 板栗燉鴿子

    沈之禾端著碗米飯,夾了一筷子菘菜,原本帶著微甜的菘菜裹滿酸辣的湯汁,十分開胃,她滿足的嘆了口氣。

    正想著夾上一塊鴿子肉,抬頭便見坐在對面的師徒倆,一人夾著一塊鴿子肉一言不發(fā),“二位不吃鴿子?”

    “自然不是,只是瞧著這鴿子肥美,倒是不像野生的。”聞言,陸青收回視線,將抬手將有些涼了的鴿子塞入口中,肉質鮮嫩,還帶著板栗的香甜,他不由自主瞇起了眼睛。

    原先在軍中,野味吃了不少,鴿子倒是極少吃,倒也不是不愛吃,只是軍中養(yǎng)的鴿子都是用來送信的,難得有一兩只野鴿子,軍中那伙夫做的鴿肉莫名帶著一股酸味。

    而此時口中的鴿肉燉得軟爛,微微一抿那肉便從骨頭上褪下,濃郁的湯汁在口中彌漫纏繞,肉質鮮嫩,汁水四溢,鴿子與板栗燉在一鍋,鴿子肉還沾著板栗的香甜,待到口中的鴿肉

    咽下,陸青夾起一塊板栗,燉了一個時辰的板栗,軟糯香甜,與鴿肉又是不一樣的味道。

    他抿了抿唇,銳利的眸中劃過一絲驚艷,難怪這次見到世子,他臉色好了不少,眼前這小娘子的手藝竟這般好,先前自己獨自一人來用餐時,雖說那腌篤鮮的味道也十分不錯,但他還是更喜歡眼前這道板栗燉鴿子。

    瞧著手邊的茶湯,陸青搖了搖頭不由嘆了口氣,心道若是此刻有酒那便更好了,他抬頭覷了一眼沈之禾,緩緩放下手中的筷子,“小娘子可有考慮在食肆中賣酒?”

    話音一落,陸今嶼順勢抬頭,眸中亦是期待,先前她送了他兩瓶自己釀的米酒,口感香醇綿軟,味道清甜比這紅葉鎮(zhèn)的燒刀子更合自己口味,前不久自己剛剛喝完,本想著再尋她買上兩瓶,卻尋不著機會。

    “釀酒費時,等過些時日鋪子穩(wěn)定些,我瞧瞧要不要釀些酒賣。”估摸著是這幾日,忌口忌狠了,沈之禾已然一碗米飯下肚,她揉了揉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身子往后一靠,說道。

    其實不然,只是釀酒需糯米,糯米實在太貴了些,如今自己剛盤下鋪子,雖說日日進賬還不錯,但手頭暫時沒有這么多銀錢,等過些時日攢夠了銀錢,天氣也回暖了,倒是可以釀些果酒。

    說起來院子中的梅花開得極好,倒是可以趁著還未凋謝,多摘些下來曬干存好,倒是可以做上不少吃食,還能釀上不少梅花酒呢。

    一時間,沈之禾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忽然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掌在她眼前揮過。

    “小娘子可知那祖孫倆的判決?”瞧著沈之禾回過神來,陸今嶼收回了手,捧著杯熱茶端坐在桌前。

    聞言,沈之禾搖了搖頭,元宵那日自己遭無妄之災,被青山鋪子來的娃娃用石頭砸破了腦袋,被迫關門修養(yǎng)了幾日,扈王二位娘子瞧著自己這幾日心情不好,也未曾與自己說外頭的事。

    之安更不用提了,他六歲開蒙已比尋常孩子晚了不少,每日下學回來便捧著本弟子規(guī),搖頭晃腦地背著書,瞧著他這般好學的模樣,自己自然不會去打攪他,故而至今不知那對祖孫的下場。

    “各打了十板子,如今關在縣衙牢中,賠了錢才讓走,這不那老婆子的兒子還在籌錢。”陸今嶼抿了一口茶湯,彌漫著茉莉花香的溫熱茶水順著喉嚨滑入腹中,微澀的滋味在口中纏綿,倒是解了肉食用多后的油膩。

    “合該如此,只是十大板有些少了。”回憶著自己在后世看過的古裝劇,似乎都是三十大板打底,怎的到了大鄴只打十板子,這哪里能威懾到人。

    話音一落,陸今嶼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倒是沒瞧出來這小娘子還是個狠心的,那一老一少十板子就要了他們半條命,若是三十板子估摸著得出人命,“小娘子不知,十板子就足以讓他們半月下不了床,那可是周瑩站在旁邊盯著他們打的,可不敢弄虛作假。”

    “什么?”沈之禾抬頭,杏眼中皆是茫然,十板子就這么狠了?果真電視劇沒有半點可信程度。

    對上沈之禾茫然的目光,陸今嶼這才意識到方才是自己誤解她了,這丫頭估摸著是不知道縣衙行刑的樣子,是了她年歲不大,應當從未去過縣衙,不知道也是常事。

    他耐著性子開口,“小娘子有所不知,縣衙的板子打人極疼,且行刑的都是老手,專挑痛處打。”

    “原來如此,勞煩郎君替我謝謝阿瑩。”沈之禾瞧著那師徒二人吃的差不多了,便走到柜子前,抬手拉一下垂在一側的細繩。

    片刻王娘子便匆匆從后頭趕來,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凈。

    午后陽光正好,照在人身上都是暖洋洋的,送走陸今嶼師徒的沈之禾,將臥房中的藤制躺椅搬到院子中,上頭鋪了層厚厚的褥子。

    她躺在椅子上,瞇著眼望著湛藍的天空,“二娘子,等開了春,我們在院子里搭個架子種上一株葡萄吧。”

    聞言,王二娘腳下步子一頓,有些詫異地望向沈之禾,只見她瞇著眼悠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雙腳懸在空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大約是被她這閑散的模樣感染,王二娘輕笑一聲,“那我明日便去集市瞧瞧能不呢尋一顆葡萄樹幼苗。”

    與味仙居悠閑氛圍不同的是,城西沈家,沈大郎面色陰沉的坐在廳中。

    回想著今日晨起自己照常去府衙尋孫縣丞,誰料他直接閉門不見,他便尋了與自己交好的林捕頭打聽,這才知道先前朝著自己哭窮的沈之禾,如今竟開了家食肆,便是這些時日日日在鎮(zhèn)上傳的味仙居。

    聽說還與周家走得極近,縣丞自上任以來便與周家不對付,原先打算讓他夫妻二人將二弟的鋪子接下來,開間酒館,沒想到這鋪子竟落入林乾手中,那時縣丞便對自己有些不滿,眼下好了。

    先前自己信誓旦旦說著那臭丫頭礙不了大事,想到此處,沈大郎一拳砸在桌上,如今縣丞必然對自己失望透頂,得想個法子挽回自己的顏面,他瞧著從門前走過的沈之云。

    這才發(fā)現自己的女兒早便出落的亭亭玉立,雖不如沈之禾貌美,但多多少少也能算上一位美人,想起年前孫縣丞的暗示,沈大郎眸中劃過一絲狠厲,抬腳便朝門外走去。

    “阿爹不在家用午食嗎?”捧著菜簍子的沈之云,瞧著沈大郎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詫異。

    “今日同僚聚會,便不回來了。”話音一落,人已走出幾里遠。

    與此同時,躺在藤椅上的沈之禾,曬著太陽整個人都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正巧阿黃從臥房里鉆出,烏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沈之禾垂落在椅側的手掌,壓低身子,躡手躡腳地朝沈之禾靠近。

    忽然濕熱的觸感從手心傳來,沈之禾猛地睜開眼,坐起了身子,低頭對上阿黃濕潤的眸子,她無奈一笑,伸手輕彈它的鼻尖,瞧著它搖著尾巴不住地往后躲,頓時笑開了懷。

    風聲簌簌,吹落枝頭的梅花,紛紛揚揚落在沈之禾肩頭與發(fā)間,清甜的香味順著寒風鉆入鼻中,她這才想起自己還要摘些梅花存好,站起身子,伸了個攔腰。

    快步走到灶房,在二位娘子疑惑地目光中,尋了一只孔眼不大的竹籃,提著便朝院子跑去,扈娘子心中好奇,放下手中的活計,抬腳跟著沈之禾朝屋外走去。

    只見她拎著籃子直直朝院子中那株梅花樹走去,踮著腳勾下一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摘下樹枝上的紅梅,心中了然,估摸著小娘子又想到了新奇的吃法,1瞧著她如一只貓兒似的勾著樹枝,扈娘子不由笑著搖了搖頭,扭頭回了灶房。

    “小娘子這是又要做梅花糕?”王二娘聽著動靜,抬頭瞧著扈娘子推門而入,洗著牛肉問道。

    “估摸著是。”扈娘子快步走到王二娘身旁,接過她手中洗好的牛肉,按照沈之禾的要求切成小塊。

    一眨眼,天邊的日頭漸漸西下,沈之禾手邊的竹籃裝滿了梅花,她心情極好地提著籃子回到灶房,打算明日就將它們鋪在院子中曬干。

    “小娘子怎摘了這么多花,莫不是將樹上的花都摘完了?”王二娘撇了眼沈之禾手中的籃子,心中一驚,快步走到窗前,探頭望去,還好樹上還有不少開得極艷的花朵,正迎風搖曳。

    沈之禾將手中的籃子放在桌上,瞧著她驚訝的模樣,解釋道:“這梅花可做不少吃食,只是再過些時日,便要凋零,與其讓它凋零不如我多摘些曬干存好,日后還能拿出來做吃食,比如梅花烙,梅花酒等等。”

    正說著,屋外傳來陣陣腳步

    聲,阿黃雙耳立起,飛快朝門口跑去,瞧著它那急切歡喜的模樣,便知是之安回來了,扈娘子快步朝門口走去,果真拉開門,只見沈之安背著一只書囊站在門外,身后跟著周瑩等人。

    就在扈娘子開門的瞬間,阿黃便直接竄了出去,一邊嗚咽著,一邊搖著尾巴圍著沈之安打轉。

    一日未見,沈之安也有些想它,倒騰著小短腿跑回屋中,將書囊一放,剛蹲下身子,阿黃肥碩的身軀便撞入沈之安懷中,不停地扭動著身子,溫熱的舌頭舔過他的臉頰。

    “阿黃好癢。”沈之安咯咯笑著,躲開阿黃的舔舐,抬手按住在自己懷中亂拱的狗子,抬頭望向扈娘子,“娘子,今日阿姐可還好?”

    第70章 糖醋排骨

    聞言,扈娘子腦海中瞬間閃過午后沈之禾踮著腳,采摘紅梅的畫面,不由掩唇一笑,“小娘子今日精神極好,眼下正在準備今日的暮食。”

    “勞煩娘子招待一下幾位。”沈之安站直身子,故作老成地指著身后幾人,對扈娘子說道。

    話音一落,他便直沖沖朝著灶房走去,被推開的阿黃坐在原地,半晌才反應,叫喚著跟上了沈之安的步子。

    不過片刻,一人一狗便站在了灶房門前,濃郁的肉香透過門縫鉆入他們鼻尖,因這幾日沈之禾受了傷,沈之安午食是在不為齋所吃。

    周家的產業(yè),伙食自然是不錯的,每日都是兩葷兩素外加一湯,因他年歲最小,本日還比旁人多上一碗雞蛋羹,菜也是尋了外頭的大廚所做,味道自然也是不錯的,然而沈之安總覺得與沈之禾所做的吃食想必,少了些什么。

    更何況,如今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午間的吃食,早便消化的差不多了,眼下聞著那誘人的香味,沈之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抬腿擋住在門口不停打轉的阿黃,將灶房門推開一條極窄的縫隙,側著身子飛快往里頭一鉆。

    “之安回來了?”聽著動靜,沈之禾抽空從灶臺前抬頭瞧了眼沈之安,都不用他開口,沈之禾便曉得他腹中空空,別瞧他在家中什么都吃,看著好養(yǎng)活得很。

    實際卻被自己養(yǎng)刁了胃口,如今外頭的吃食,瞧不瞧一眼,估摸著今日午食也未吃多少,她抬手點了點桌上還冒著熱氣的瓷碗,笑著道:“去洗個手,將桌上那碗牛乳羹喝了。”

    順著沈之禾的動作,他扭頭看去,一眼便瞧見桌上那碗牛乳羹,他白嫩的臉上帶著笑意,洗過手后,端著那碗牛乳羹便走到灶臺旁。

    這些時日他長高了不少,原先不過到沈之禾腰處,想要夠到灶臺還要搬張凳子,如今稍稍踮著腳便能瞧見鍋中的吃食。

    只見沈之禾先將帶著潔白晶瑩油脂的肥肉丟入鍋中,“滋啦”一聲,油脂微微卷曲,邊上泛著一點焦黃,油香四溢,片刻鍋底便汪了一層清涼的豬油,原本晶瑩的肥肉逐漸縮小,漸漸變成金黃的油渣。

    她取過一側的笊籬,將鍋中的油渣撈起,扭頭對上沈之安渴望的目光,心中好笑,夾起一塊滾燙的油渣,略微吹了吹,塞到他的口中。

    炸得焦脆的油渣,入口酥脆,原本肥肉的油脂全被煸炒而出,留下的油渣焦香酥脆,沈之安咔嚓咔嚓嚼著口中的油渣,圓圓的眼睛亮得驚人,先前不是沒吃過油渣。

    只是那油渣平日里都是與菘菜一起炒的,這剛出鍋的油渣比沾了湯汁的多了一份酥脆與香味。

    瞧著他捧著小臉,一臉滿足的模樣,沈之禾抬手在他額頭談了一個腦瓜崩,“去那頭呆著,小心被油濺到。”

    望著他捧著碗乖乖回到桌前,沈之禾在鍋中丟入幾顆糖霜,翻炒融化直到那鍋中的糖汁變成焦糖色,泛起綿密的泡沫,飛快將處理好的排骨倒入鍋中,直到每一塊排骨上掛滿焦糖色。

    她將一早便調好的料汁倒入鍋中,頓時一股酸甜的香味撲鼻而來,灶房中的其他二人嗅著這香味,不自覺吞咽著口水,王二娘站直了身子,探著頭往鍋中望去,只見切成小塊的排骨,浸泡在深色的醬汁中。

    隨著小火慢燉,醬汁逐漸咕嘟著泡泡,排骨的香味漸漸溢出。

    大約過了一刻鐘,糖醋排骨總算好了,這便是今日暮食的最后一道菜,沈之禾取出一只盤底畫著梅花的瓷盤,掀開鍋蓋,只見那排骨色澤油亮紅潤,外頭裹著一層瑪瑙色的濃汁,酸甜的肉香撲鼻而來。

    她瞧著賣相很好的排骨滿意極了,順手抓了一把白芝麻,均勻的灑在排骨之上。

    兩人端著托盤快步走到前廳,只見周瑩毫無形象地趴在桌上,纖細的手指不停地瞧著桌面,抬頭對上沈之禾的視線。

    寒風穿過半掩著的門,鉆入屋中,將排骨的香味帶入幾人鼻中,周瑩瞬間眸子一亮,飛快起身,走到沈之禾身旁,想要接過她手中的托盤,卻被她讓過身子,“阿瑩是客,怎好勞煩客人動手。”

    腳步輕盈地走到桌旁,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入目便是一截一截的排骨,裹滿了濃郁的醬汁,閃爍著油亮的光澤,色如瑪瑙,上頭還灑滿了芝麻粒,瞧著就誘人得很。

    還不待沈之禾將菜擺好,周瑩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正要伸手夾一塊排骨,卻被坐在身側的周堯拍了手,對上自家妹子哀怨的目光,他無奈一笑,:“菜還未上齊,莫急。”

    心道周家自來是書香門第,雖說家中規(guī)矩不是太嚴,但從來沒有飯桌上人還未齊,便伸手夾菜的,這丫頭在外頭呆了一段時日,教養(yǎng)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得回去同阿爹說說,若是往后嫁了人還這般行為,該如何是好。

    聞言,周瑩只好放下手中的筷子,好在她不知周堯心中所想,倘若她知道,必然是要同他爭論一番。

    大約是察覺到周瑩的渴望,沈之禾落座后,夾起一塊排骨放到周瑩身前的空碗中,沖她眨了眨眼,隨后笑著開口,“快嘗嘗,這是我今日做的新菜色,阿瑩頭一個吃,同我說說好不好吃。”

    周瑩迫不及待地夾起排骨,微微一抿,燉得軟爛的排骨,直接脫骨而下,她將那完整的骨頭吐出放在桌上,細細品嘗著口中的排骨,入口酸甜交織,口感清爽卻不失鮮甜,略微咀嚼幾口,肉質鮮嫩,入口即化,肉香四溢,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塞入口中,回味無窮。

    忽而幾人瞧見沈之禾用勺子舀了一勺糖醋排骨的湯汁澆在米飯上,心中詫異,“小娘子這是何意?”

    愣神片刻,陸今嶼開口詢問。

    因這幾日收沈之安的托付,陸今嶼日日都來,兩人倒是熟悉了不少,瞧著他吃相極為優(yōu)雅的模樣,沈之禾忽然便起了壞心思,笑著開口,“這糖醋汁拌飯,味道極好,郎君要不嘗嘗?”

    對上她狡黠的笑意,陸今嶼愣了愣神,倒是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片刻才反應過來,這人估摸著想看自己出丑,低著頭無奈一笑,到底還是沒如了她的意。

    反倒是周瑩學著她將舀了一勺湯汁拌著飯,一口臘鵝,一口涼拌萵筍,吃得十分滿足,直到吃飽喝足后,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阿禾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若是能日日吃上小娘子做的吃食便好了。”陸離瞧了眼自家公子,長嘆一聲。

    “阿禾的鋪子不是開著呢,日日來便是。”周瑩瞧了陸離一眼,心中頓感莫名,這鋪子就在這,想吃直接來便是了。

    “阿瑩說的是,諸位若有想吃的,提前告訴我便是,我總會為幾位留位的。”沈之禾幫著二位娘子將桌子收拾好后,繞到一側,提了一壺熱茶,替幾人到了杯茶,笑著說。

    淡淡的茉莉香沖散了屋中的飯菜香,幾人人手捧著一杯熱茶,圍坐在一起,過了片刻,周堯才想起今日自己來的任務,趕忙放下手中杯子,“小娘子,過幾日家中有貴客至,可否邀您去家中做宴席?”

    聞言,沈之禾手一頓,有些遲疑,若是自己還在外頭擺攤,自然是立馬答應,只是如今自己有間食肆在手,這幾日因受傷關了幾日,去周家做宴席,至少也要

    關上兩日。

    可是周家?guī)土俗约翰簧伲易约号c周瑩關系也不錯,若是不去,自己心里又過意不去,掙扎了許久,終于一錘定音,“您確定了日子,提前一日同我說便好。”

    “自然,在下便先謝過小娘子了。”聞言,周堯心中歡喜,起身沖著沈之禾行了一禮,

    坐在一側的陸今嶼,審視的目光掃過沈之禾臉頰,“小娘子若是不想去,不必勉強自己。”

    “謹之!”

    “莫因為人情,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陸今嶼擺了擺手,制止周堯的話頭,沖著沈之禾道。

    聽著陸今嶼所言,沈之禾心中微微一暖,笑著開口,“自然是不勉強,周夫人待我極好,阿瑩也待我極好,看在阿瑩的份上,我也不勉強。”

    馬車搖搖晃晃,周堯滿是不解地瞧著坐在對面的陸今嶼,忍了又忍,實在是憋不住了,“謹之,你方才為何要同沈小娘子那般說,你可知若是不將京中來的人安撫好,后頭會有多少麻煩事。”

    雙手環(huán)胸,倚靠在馬車壁上的陸今嶼聞言,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冷聲道:“我自然知道,但沈之禾不過帶著幼弟的孤女,何苦將她卷入其中。”

    話音一落,周堯滿是不可思議地望向他,前些日子分明說要用沈小娘子做擋箭牌,如今怎變了卦,他瞧著滿臉不耐煩的陸今嶼,咬著牙道:“今日這信鴿你是忘了?她早就被扯進來了,如今首要之事,便是早早將這些事了了,她才不會被牽扯到。”

    “阿兄說得有理,如今阿禾與我們走得近,那些人想動她總會掂量掂量,若是這欽差安撫不好,他日回了京,隨意幾句便能讓你身敗名裂,到時候這紅葉鎮(zhèn)便再無人能護著阿禾,您想想那王家還有那沈家大房一家,哪個是好人,哪個不是想去她那打秋風。”周瑩目光掃過兩人,輕聲勸道。

    心知周瑩所言有理,但陸今嶼想著這幾日與沈之禾的相處,心中莫名煩悶,嘆了口氣,未再多言。

    與此同時,味仙居中,收拾好的沈之禾端著一盆熱水,快步回到臥房中,只見臥房燃著幾只蠟燭,沈之安正秉燭夜讀,這幾日先生布置的作業(yè)不少,他每日回來都要寫上許久。

    瞧著他那認真的背影,沈之禾會心一笑,說不準家中還能出個狀元郎呢,這樣自己的稅便可免去不少,忽然想起那日這房主同自己說得話,她臉上笑意一僵,這幾日忙得食肆的事情,阿爹的死因還未去尋原因。

    正好味仙居的柴火用的差不多了,不如明日午后回一趟舊宅,尋一尋阿娘有沒有留下什么有用的東西。

    第71章 魚頭湯

    一晃眼,便過去月余,天氣逐漸回暖,貫穿紅葉鎮(zhèn)南北的清溪河化了凍。

    河邊的柳條抽枝,爆出翠綠的嫩芽,隨風搖曳,味仙居的位置十分巧妙,紅葉鎮(zhèn)唯一的碼頭便在它的斜對面。

    今日天剛蒙蒙亮,屋外便傳來陣陣聲響,將睡夢中的沈之禾驚醒,她睜著眼,聽著外頭不斷傳來的號子聲,等了大約有半刻鐘的樣子,見他們并未有停止的跡象。

    她憋悶地揉亂了自己的長發(fā),坐起身子,披著一件襖子便朝窗口走去,沈之禾推開窗子,清冽的寒風透過窗子,直直撲在她臉上,將困意趕走,天邊一輪圓月高懸,邊上點綴著稀疏的星星,忽而枝頭的麻雀飛去,驚落了一片樹葉。

    她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往日空無一人的碼頭上,眼下沾滿了力工。

    一艘約有兩層樓高的船只停靠在碼頭上,那些身穿褐色短打的力工正從船上一袋一袋的往下扛著貨物。

    那些惱人的聲音便是他們扛著貨物喊的號子聲,沈之禾無奈嘆了口氣,拉上窗子,繞過屏風瞧著沈之安睡得正香,抬手為他掖了掖掙開的被角,揉了一把阿黃的腦袋,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外頭的聲響不絕于耳,沈之禾再無半點睡意,倚靠在床頭,似乎每年春日化凍后,紅葉鎮(zhèn)的水路通后,碼頭上的活計才會開始,她翻了翻自己的記憶,這些力工的午食似乎日日都是自己帶著,天氣不冷不熱還好些,若是天寒,他們是吃冷飯,那倒是還好兌些熱水也能吃,若是到了夏日,那吃食捂在食盒中,早便餿了,時常有人吃不上飯,日日到阿爹的面館中吃上一碗素面。

    天邊日頭漸漸升起,溫暖的陽光灑落在整個紅葉鎮(zhèn),微風拂過,柳枝輕揚,沈之禾提著一只水壺站在門前,替前些日子剛種下的菜苗澆水,忽而身后傳來陣陣騷動。

    她扭頭望去,原是王二娘手中拿著一只竹籃朝雞圈走去,因著王二娘這些時日日日都是定時定點的喂雞,立在架子上昂首挺胸的公雞還不待她靠近,就撲棱著翅膀從架子上一躍而下,踩在母雞的背上便朝王二娘跑來。

    驚得那母雞發(fā)出一聲鳴叫,扇著翅膀便朝一側飛去,整個雞窩亂成一團,恰巧沈之安揉著眼睛推門而出,阿黃聽著院子內的動靜,霎時豎起尾巴,順著門縫便鉆了出氣,飛快從沈之禾身側越過,直直朝雞窩跑去。

    人立而起,用兩只前爪扒拉著雞圈的籬笆,烏溜溜的眼睛瞧著正在搶著吃食的雞,瞧著那公雞因欺負母雞被王二娘扇了一巴掌,阿黃豎起的尾巴不停地打著轉,掄在王二娘腿上,多上還有些痛。

    那模樣瞧著多少有些幸災樂禍,沈之禾無奈搖了搖頭,轉頭望向正在洗漱的沈之安,“安安,朝食在灶房,吃好過后,扈娘子送你去學堂。”

    聞言,沈之安點了點頭,用沾了井水的帕子在臉上一抹過,微涼的觸感驚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瞧了眼盯著雞窩看熱鬧的阿黃,他快步往灶房趕去,自打搬來這味仙居,便再未讓阿黃進過灶房,它如今找著機會就往灶房鉆。

    那日它趁著幾人不注意鉆入灶房,將沈之禾鹵得肥腸吃得干干凈凈,到現在還未將第二份肥腸鹵出來,此后幾人便時刻防備著它。

    這不沈之安前腳剛關上灶房的門,后腳阿黃便跑到門前,扒拉著木門,不停地發(fā)出嗚咽聲,那模樣瞧著好似幾日未吃飽,實則它日日都吃不少。

    澆完水的沈之禾,將手中的水桶放到院子的角落,快步走到灶房前,一手按住阿黃的后頸,一手推開灶房門,“勞煩娘子將桌上那碗雞蛋羹端來。”

    “可是阿黃等不及了?”扈娘子笑意盈盈的嗓音順著門縫傳來,不過片刻,她便端著碗,遞給了沈之禾。

    沈之禾接過碗,松開不住掙扎的阿黃,領著它朝先前給它搭好但從未住過的狗窩走去,一路上嗅著雞蛋羹香味的阿黃,不停地叫喚著,她才將雞蛋羹倒入阿黃的食盆中,它便迫不及待地扭著身子跑了過去。

    瞧著它吃得正歡,沈之禾端著碗回了灶房,先前她站在門前瞧了瞧,沿河邊擺了不少賣吃食的攤位,如今這碼頭不僅有搬貨的力工,還有往來的商人。

    大約有一月未出新的菜色,沈之禾琢磨著不如今日上一道新菜,這樣便能勾住往來食客的胃口,她翻著今日阿婆送來的蔬菜,忽而眸子一亮,大約是春日了,外頭的野菜長了不少。

    那菜簍子中不單單有尋常家中種下的蔬菜與蘑菇,竟還有不少春日常見的野菜,比如香椿,韭菜,還有幾顆個頭極大的春筍,沈之禾心中歡喜極了,又去瞧了眼鄭屠送來的肉食。

    “小娘子,鄭屠與我說今日他堂兄網了不少魚,先前聽你說想要河鮮,便送了不少來。”瞧著沈之禾因竹筐里傳來的聲響,而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扈娘子笑著提醒。

    聞言,沈之禾快步走到竹筐前,抬手將那竹筐掀開,只見那豬肉上頭還擺著一只細密的網兜,因送來的時間不久,那網兜中的河鮮還是活蹦亂跳的,她提起網兜,一邊掂量著重量,一邊瞧著里頭分量不少的河鮮。

    入目便是一條個頭極大的鰱魚,正在網兜里不停地扭動著肥碩的身子,將里頭的

    小魚擠得不停地甩著尾巴,沈之禾招呼著扈娘子提來一桶井水,倒入木盆中。

    她解開網兜將那些魚倒入木盆中,瞧著盆里一條鰱魚,三條鯽魚,沈之禾萬分歡喜,如今河水清澈不如后世那般污染極重,這魚全然野生靠著自己在河里吃小魚為生,與后世人工飼養(yǎng)的自然不同。

    正巧前些日子讓扈娘子做了不少豆腐,正巧鰱魚頭可以用來燉魚頭湯,身子用來紅燒,這條魚瞧著估計得有七八斤,炒下來估摸著也就一大盤的量,顯然只能限量出售了,今日暮食便燉個鯽魚湯,剛巧給之安補補身子。

    她掐著那鰱魚兩腮將它提起,剛甩到案板上,那條鰱魚便扭動著身子從案板上一躍而下,“啪”的一聲巨響,它摔在了地上,一時間摔懵了,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沈之禾秉持著趁他病,要他命的理念,抬手將它拎回案板上,手起刀落,魚頭與魚身分家,她抬手抹了把濺在臉上的血跡,探出腦袋沖著在院子里扎著竹簍的王二娘喊道:“二娘子將那些蔬菜處理了。”

    瞧著她點了點頭,沈之禾這才開始處理手中的鰱魚,她將魚頭從中間切成兩半,與切成塊的魚肉一同放在盆中洗凈,加入蔥姜與鹽腌制片刻,食肆內那些日日都有的類似魚香肉絲這些吃食,王二娘早已得心應手。

    兩人分工明確,沈之禾將魚頭放入加了少許油的鍋中,片刻魚頭便鍍上一層金黃,淡淡的焦香味緩緩在灶房中彌漫,她瞧著兩面都泛起焦黃,她飛快將魚頭夾起,放入另一側的砂鍋中。

    爐火極旺,加入滾水的砂鍋,不過片刻就咕嘟著泡泡,再掀開鍋蓋時,原本清澈的滾水早變成了奶白色,散發(fā)著陣陣香味,濃郁撲鼻,加入切成塊的豆腐魚處理好的蘑菇,沈之禾又蓋上了鍋蓋。

    扭頭回到桌前,在先前備下的魚塊中倒入紅薯粉,又敲入一顆雞蛋,直到每一塊魚塊上都均勻的裹滿淡黃色的面糊,沈之禾這才在鍋中倒油。

    “滋啦”一聲,裹著面糊的魚塊下鍋,帶著雞蛋香味的面糊香瞬間撲鼻而來,魚塊逐漸變得金黃,沈之禾一塊接一塊的將魚肉下鍋,小心翼翼地模樣仿佛在做什么精致的藝術品似的。

    “小娘子,今日要做炸魚塊?”王二娘手中捏著香椿,吸著鼻子就走了過來,只見鍋中的油不過一點,心中訝異。

    “自然不是,這是用來做紅燒魚塊的,下鍋前先用油煎過后,這樣魚肉不僅不會散掉,吃起來味道也會更香。”沈之禾手中動作不停,將煎得兩面焦黃的魚塊撈起,再放入新的魚塊,反復著先前的動作,直到將盆中裹著面糊的魚塊完全煎好。

    她將拍好的姜蒜倒入鍋中,爆出油香后,她手腳麻利的將煎好的魚塊倒回鍋中,倒入一早調好的料汁,沈之禾用鐵鏟翻動著鍋中的魚塊,直到每一塊都裹上暗色的醬汁。

    “小娘子今日做的什么吃食,竟這般香?聞著好像是魚?”

    沈之禾才將鋪子前頭的窗子撐開,便有食客循著味來問,他立在門前沖著食肆內張望,先前用來擋風的毛氈都卸了,如今她那小小的一間鋪子,一眼便能望到底。

    那人站在窗前,探著頭就朝里頭往來,只見靠著門邊的兩個爐子上一邊擺著一只砂鍋,那香味正是從砂鍋中而來。

    “郎君好鼻子,今日鄭叔送來了一條鰱魚,正好燉上了,還未燉好,郎君晚些時候來吃。”沈之禾從窗口露出半個身子,沖著那人笑道。

    “估摸著還要多久?”

    “大約到午時便好了。”

    聞言,那人滿意點了點頭,說來也是巧,這人是廖氏藥鋪的掌柜,自己這食肆距離廖記藥鋪中間不過隔了兩條街,他日日來自家鋪子用餐,自己則時常去補些做菜的香料,一來二去兩人倒是熟了不少。

    他立在廊下,瞧著沈之禾神色糾結,半晌才湊到她身側,壓低著嗓音道:“我聽東家說,你那大伯似乎也要開上一間食肆,你且小心些。”

    “小娘子,今日務必為我留上一份魚湯。”廖掌柜向后撤了一步,高聲道。

    “自然是為您留的。”沈之禾面上神色不變,笑著開口。

    瞧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沈之禾想著他方才所言,心道難怪前些日子扈娘子同自己說,斜對面那家生意極差的酒樓被人盤了下來,不過沈大郎哪來的這么多銀錢。

    她靠窗邊,一手撐著下巴,望著不遠處熱鬧的碼頭,想了許久,都未想出個所以然,站直了身子,心道開便開吧,她可從未聽過沈家還有誰繼承了老爺子的手藝,若是他不來招惹自己也就罷了,若是來,那自己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想通后,沈之禾便讓剛回來的扈娘子在前頭守著,自己扭頭回了灶房,食肆若要立于不敗之地,總要在吃食上多搞些花樣,如今碼頭上人多,趁著還未到飯點,再炒兩個素菜,煎上幾個雞蛋,用作面的澆頭。

    第72章 香椿炒雞蛋

    “誒,你聽說了嗎?那頭開了家食肆,據說味道極好,今日去嘗嘗?”李常肩上扛著一麻袋貨物,步子極快走到自己同鄉(xiāng)身側,肩膀輕輕撞了那人一下。

    “可是那家味仙居?我聽我阿兄,那家鋪子的店家,是原先沈記面館老板的閨女。”前頭那人剛將扛在肩上的麻袋放在板車上,便聽到李常所言,當即扭頭搭話。

    聞言,兩人眸子一亮,以往他二人在碼頭做活,便日日去沈記面館吃面,先前聽聞沈老板去世,心里頭還有些難過,沒成想竟還有人繼承了他的衣缽,沈老板為人大方,時常會給他們多加上些澆頭,是他們這些在碼頭做活的力工的好去處。

    與此同時,味仙居的灶房內,沈之禾將今日那阿婆送來的野菜焯過水,她撈起暗紫色的香椿葉,放在案板上切碎,鍋中倒油,將打散的雞蛋倒入鍋中,片刻蛋液邊緣便微微凝固。

    土灶火旺,不過片刻雞蛋的香味便溢出灶房,瞧著那蛋液還未完全凝固,沈之禾飛快將香椿倒入鍋中,待到鍋中蛋液完全凝固,她這才小心翼翼地用鍋鏟將整塊蛋餅翻了個身。

    她迅速翻炒幾下,待到香椿葉斷了生,接過王二娘遞來的大碗,將香椿炒雞蛋盛入其中。

    沈之禾瞧著王二娘眼巴巴的模樣,嘴角揚起一抹淺笑,她夾起一塊雞蛋,遞到王二娘唇邊,“二娘子嘗嘗?”

    瞧著近在咫尺的雞蛋,王二娘面上微微泛起紅暈,靦腆一笑,就著沈之禾的手,咬下那塊雞蛋,入口是與尋常并無差異的雞蛋香味,細細咀嚼之下,香椿淡淡的清香彌漫在唇齒之間。

    自己還在家中時,阿娘年年春日都會摘上不上香椿葉,但家中貧寒,從未用這葉子炒過雞蛋,只是焯過水,斷了生,加些粗鹽拌一拌,哪怕如此簡陋自己都很少能吃上,阿娘總是緊著阿兄與阿弟。

    王二娘垂著眸,回憶著自己的前半生的日子,似乎除了幼時在家中伺候著阿娘與兄弟,便是在秦家做活,不過如今好了,自己跟著小啊寧子學了不少手藝,這幾月也攢下了不少銀錢,再也不用擔心阿娘會為了銀錢將自己賣給他人。

    越是如此,她越是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生活,王二娘接過沈之禾手中的大碗,“娘子,我們可要去碼頭擺個攤位?”

    “哦?為何要去碼頭擺攤?”聞言,沈之禾心中起了興致,抬眸瞧了她一眼,又低頭切著手中的番薯,打算做個醋溜番薯絲。

    “清溪河解凍了,碼頭來往的船只不少,碼頭上做工的人也多,您瞧瞧那沿河邊擺了不少攤位,皆是賣吃食的,小娘子做的好吃,何不去那頭擺個攤?”王二娘指著鋪子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輕聲道。

    聞言,沈

    之禾放下手中的菜刀,掃了王二娘一眼,讓她跟著扈娘子學習倒是沒有白學,若是以往她哪能說出去碼頭擺攤一事。

    想法是好的,但無法實現,眼下鋪子不過三人,前些日子去人牙子處瞧瞧有無合適的人選,卻未曾尋到,好在那人說過了春日,估摸著會有沈之禾想要的人。

    想到此處,她將切好的番薯絲泡在木盆中,拉著王二娘坐在桌前,“二娘子如今倒是厲害了不少,竟能想到那碼頭上的力工。”

    瞧著她臉頰通紅,眸子晶亮,沈之禾又開口道:“不過眼下,我們并無多余的精力擺攤,如今鋪子只有我們三人,再無多的人手,不過娘子想法極好,我打算延續(xù)父親的素面,碼頭工一日賺得銀錢不多,因舍不得花費太多在吃食上,我們這食肆主打的是各種精細的吃食,自然不適合那些力工,但以往阿爹的面館中,單獨有一類素面。”

    聽著沈之禾所言,王二娘敬佩的瞧了她一眼,只是她還是有些奇怪,為何小娘子不學著那些擺攤的人做些粗糙的吃食,專門供給那些力工。

    “自然不可,若是我們這食肆哪樣都要沾上些,那豈不是亂七八糟,更何況我們也忙不過來,更何況做吃食生意,要的便是一個口碑。”沈之禾抬手點了點王二娘的額頭,瞧著她呆愣的模樣,扭頭回了灶臺前。

    午時已過,廖掌柜老遠便沖著鋪子內的扈娘子高聲喊道:“沈小娘子的魚湯可燉好了?”

    "自然是好了,就等著您來了。"扈娘子趕忙迎上前來,領著他尋了一處空位坐下,提著水壺為他倒了杯熱茶,“您今日要吃些什么?”

    “一碗魚湯,一份香椿炒雞蛋再加一碗糖醋排骨加上一碗米飯便好。”自打那日在味仙居嘗過糖醋排骨之后,自己便念念不忘,奈何這沈小娘子說什么總會有吃膩的時候,那排骨也不是天天都有,總要自己挑著日子來才有。

    他暗自嘆息,那如此美味的排骨怎會有人吃膩。

    “好勒,您稍等。”她從架子上取下刻著菜名的木牌,從柜臺后的方形孔中遞入。

    原是先前沈之禾覺著來往跑著遞菜單十分麻煩,前幾日便尋了匠人在墻上鑿了個洞,扈娘子手一伸便能將菜單遞給她,而她將菜做好后,便可直接順著那孔洞遞給扈娘子,這樣倒是方便了不少。

    魚湯一早便燉在鍋里,沈之禾掀開鍋蓋,只見里頭一片奶白,香味四溢。

    不過片刻沈之禾便將廖掌柜要的吃食擺在托盤上,放到了那方形孔洞上,她順手拉了拉鈴,扈娘子便將那托盤端走,“您要的吃食來了。”

    方才便聞著味的廖掌柜早便迫不及待了,瞧著眼前奶白濃郁的魚湯,舀了一勺,嘴唇一抿,香醇濃郁的味道纏繞在唇齒之間,并無半分腥味,帶著魚肉特有的鮮甜,他痛快地瞇起眸子。

    他夾起一塊白嫩嫩的豆腐,才塞入口中那豆腐滑嫩的直接順著喉嚨滑腹中,再吃上一口鮮嫩的魚肉,那滋味真是妙極了,他本是南州人氏,南州水系發(fā)達,河鮮自然是數不勝數,自幼便是吃魚的行家。

    自打自己跟著東家到了這紅葉鎮(zhèn),這十數年每逢冬日,鎮(zhèn)上的清溪河便凍得嚴嚴實實,雖說也有河鮮,那價格實在昂貴,加之這鎮(zhèn)上的人做魚,總是處理不好,多少都帶著些土腥味,他已有許久未好好吃上一頓魚肉了。

    還未放下筷子,他目光落在另一側的香椿炒雞蛋,起初先夾了一小塊想著嘗嘗味道,哪知剛一口便紅了眼眶。

    還記得阿娘在時,每年春日都會帶著自己還有阿弟阿妹,一同去村子后頭的山上摘香椿葉與槐花,雖說那時家中沒有多少銀錢,但阿娘總會去買上些雞蛋或是跟鄰居換上一些面粉,用香椿與槐花做上一頓美味的吃食。

    他抬手抹了把眼角,廖掌柜竟在沈之禾做的香椿炒雞蛋中吃出了阿娘的味道,他埋著頭就著菜,一口一口地扒拉著飯,那模樣看在才進來的食客眼中,還以為沈之禾今日做得吃食,都將他好吃哭了。

    與廖掌柜相熟的食客,快步走到他桌前,伸手搭在他肩頭,笑著調侃,“瞧著今日沈小娘子所做的吃食,十分符合廖兄的口味啊。”

    目光落在那碗奶白色的魚湯上,心念一動,沖著扈娘子就道:“勞煩娘子,這魚湯也給我來上一碗。”

    下了工的李常招呼著自己的同鄉(xiāng)與工友,著急忙慌地朝沈之禾的鋪子趕去,才走到門口便瞧見里頭已然坐了不少人,瞧著不少是鎮(zhèn)子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站在門前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灰撲撲的短打,有些遲疑。

    徘徊了片刻,始終未鼓起勇氣踏入鋪子,就想著回碼頭,尋上一個賣吃食的攤位,隨意對付一口便是了,瞧著眼前的鋪子自己恐怕也是吃不起的。

    正打算離開之際,沈之禾匆忙從鋪子中走出,清亮的嗓音瞬間讓幾人停在原處,“諸位可是要來吃上一碗素面?”

    “您這食肆果真有素面?”李常摩挲著自己的衣角,瞧了眼幾人灰頭土臉的模樣,囁嚅道。

    “自然是有的,素面三文錢一碗,吃不夠可再加。”

    瞧著眼前少女笑意盈盈的模樣,他們幾人對視一眼,這才踏入味仙居中,尋了一處角落坐下,“勞煩小娘子,我們要三碗素面。”

    “好嘞,諸位稍等片刻。”好在自己曉得這些力工的心理,方才扈娘子一同自己說門外有幾人在徘徊,自己便知是碼頭的力工,沈之禾瞧著角落那幾人嘆了口氣,若換作以往的自己,必然是不會招呼這幾人進店,只是原主的父親十分照顧這些力工,便是三文錢一碗素面,自己占了人家女兒的軀體自然也是要為他們做些事的。

    正當那三碗素面下好之后,一輛馬車停在了沈之禾鋪子前。

    沈之禾探頭瞧了眼,只見車上下了的是個熟人,便端著面碗就朝那三人走去,外頭那人瞧著她絲毫沒有迎接自己的動作,他沖著車夫揮了揮手,馬車溜溜達達朝遠處走去。

    “喲,今日刮得什么風竟把大伯刮來了?”

    “禾姐兒,你云姐一月后便要出嫁,今日同我回家。”沈大郎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掃過她賓客滿足的鋪子,凹陷的眸子里劃過一絲暗色,想著這間鋪子再過一月便是自己的了,便也寬恕了沈之禾方才的無禮。

    “云姐兒出嫁?嫁給何人?”聞言沈之禾愣了片刻,雖說沈家大房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沈之云似乎一直對他們姐弟倆不錯,時常偷摸著給他們送吃的,可她從未聽說云姐兒定了人家。

    第73章 萵筍炒臘肉

    聞言,沈大郎眼中劃過不耐,按他來說不如直接在云姐兒出嫁前一日再來喊她,到時候哪怕她有心推脫恐怕也是不成,也不知阿娘怎么想的,非說她未出閣的女子,在外拋頭露面影響云姐兒的名聲。

    細長的眸子里藏著暗色,掃過鋪子內抬著頭望著他的幾人,莫名滿足了他心中虛榮,抬手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倨傲地抬起下巴,揚著腦袋道:“你云姐兒命好,被縣丞瞧上了,這不前幾日特意派人到家中下聘,合蓋那日便喚你歸家,讓你見識一番何謂十里紅妝,那聘禮在院子里頭擺的滿滿當當。”

    說著,沈大郎上下打量了沈之禾一眼,幾月未見,這小丫頭個子竄起不少,細長的柳葉眉下,掛著一雙如秋水的眸子,小巧精致的鼻梁挺拔而起,雖說他對這侄女十分不喜,此刻也得承認這禾姐兒要比自家的云姐兒漂亮不少,也難怪縣丞提出要讓她一同入府。

    被他用打量貨物的眼神上下瞧了個遍,沈之禾心中不喜,暗嘆一聲云姐兒確實命好,也不知這大伯哪來的能耐,短短幾日便帶上了玉扳指,還與縣丞結了親,不過這與自己又有何干系,她嘴角揚起一抹假笑,沖著站在跟前的

    沈大郎道。

    “恭喜大伯,不是侄女不想去沈宅,且不說我這鋪子離不開人,更何況前頭在集市上鬧了那一出,眾人皆知我們姐弟二人與沈家再無干系,便不去沈家叨擾了,待到云姐兒成親那日,我自會為她再添上一份禮。”

    說罷,沈之禾揮了揮手,讓扈娘子招呼著沈大郎,自己抬腳便朝灶房走去,心道這個時辰估摸著不會再有食客來,與其在這頭同他浪費時間,不如會灶房躲個清閑,正巧她們三人還未吃午食,晨起燉的魚頭湯還有不少,再炒一份臘肉。

    哪知那頭沈大郎瞧見她轉身就走的模樣,臉色驟變抬手就要攔住她,“禾姐兒,你祖母病了,想你的緊,今日你必須同我歸家。”

    沈之禾腳下步子一頓,不可思議地回頭,“病了便去尋大夫,尋我有何用,大伯莫不是也病壞了腦子?祖母想我?您瞧瞧這借口您自己信嗎?行了莫要在此處擋著我做生意。”

    瞧著他如門神一般擋在門口,沈之禾看著糟心,強壓著心中的不耐,揮手趕人,兩家早便撕破了面孔,還在這裝什么大尾巴狼,騙自己回沈家指定沒什么好事,真當自己是傻子呢。

    眼見著沈之禾毫不留情的模樣,沈大郎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扭頭瞧見鋪子內看好戲的眾人,沈大郎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卻又不想丟面,強撐著笑臉沖著鋪子內的食客道:“禾姐兒年歲小,同我們有些誤解。”

    說罷也不敢瞧那些人的臉色,撐著墻朝門外走去,心中恨毒了沈之禾,原想著先將她騙回家,再逐步取得她的信任將那鋪子菜譜一同要過來,眼下瞧著這法子是行不通了,好在自己讓王家的幼子將對面那家酒樓盤了下來。

    沈大郎站在味仙居門前,瞧著那掛在屋檐下的牌匾,眼底劃過暗芒,目光掃過鋪子內眾人的面孔,心道等過些時日酒樓開張,到時候請了縣令縣丞一同赴宴,他倒要看看她這味仙居還有何人上門。

    “小娘子,他走了。”扈娘子坐在柜臺后,探著頭望著屋外的沈大郎,眼見著他甩袖離去,趕忙靠在方形孔洞,壓低著嗓音沖著另一側的沈之禾道。

    片刻沈之禾便匆匆從灶房走出,直直走到廖掌柜身旁,順手拖開他另一側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廖掌柜可知我那堂姐與縣丞家的哪位公子結了親?”

    話音一落,廖掌柜不由嗤笑一聲,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扭頭掃過四周,瞧著四下皆在埋頭苦吃,他這才放下心來,吃完了碗中最后一塊排骨后,才將手中的碗筷放下,拖著凳子湊到沈之禾身側。

    那謹慎的模樣,讓沈之禾心中莫名泛起一陣緊張,又帶著些許好奇,一雙眼睛烏溜溜地盯著廖掌柜,瞧著他咽下口中的排骨后,又抿了一口茶水,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小娘子可知孫縣丞膝下無子?”

    開口便是王炸,驚得沈之禾手一抖,險些沒握住手中的茶杯,濺出的茶水落在手背上,瞬間紅了一片,她卻毫無察覺,直勾勾地盯著廖掌柜,“那我堂姐嫁的是何人?”

    聞言,廖掌柜擺了擺手,“倒也談不上嫁,多半是一臺小轎,從縣丞府的偏門送進去罷了。”

    說到此處,沈之禾哪里還不明白,她那堂姐哪是命好,顯然是被沈大郎當做投靠縣丞的工具了,也不知沈之云是否是自愿的,眼下這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一樣單拎出來都能壓死人。

    她沖著廖掌柜福了福身,道了聲謝,心事重重地往后院走去,若是原主的父母還在,估摸著也該替原主相看人家了,只是不知是否會像沈大郎那般賣女求榮,她得想個法子回一趟沈家,若不是沈之云自愿。

    若不是她自愿的,自己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能帶她逃婚不成,恐怕前腳自己帶她逃了婚,后腳這味仙居便被人圍了,沈之禾無奈一笑,暗罵一聲自己真是異想天開,頭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

    那頭王二娘瞧著她眉頭緊皺的模樣,有些焦急,怎地見了一次沈家大房的人,小娘子便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難不成沈家人為難她了?想到此處,王二娘將手中的菜刀狠狠地砸在案板上。

    一聲巨響,驚得沈之禾思緒漸散,迷茫地抬頭瞧了眼王二娘,眼見著她怒氣沖沖的模樣,遲疑了片刻,“二娘子這是餓了?”

    對上她迷茫的目光,王二娘無奈一笑,搖了搖頭,“沈家那匹夫可是欺辱小娘子了?扈娘子怎沒將他丟出去。”

    “自然是沒有,外頭那么多人瞧著,我又在外頭,哪能讓那老東西欺負小娘子,那老東西倒是讓我們伶牙俐齒的小娘子擠兌的面紅耳赤的。”扈娘子推門而入,剛巧聽了一耳朵,忙喊著冤,心中暗道就小娘子這張利嘴,若不動武哪有人能與她一較高下,倒是有有一位,周家那位陸郎君。

    “那為何小娘子臉色這般差?”王二娘得理不饒人,指著沈之禾道。

    “與娘子無關,只是今日聽聞那老東西要將堂姐送去縣丞府上做小妾,先前我爹娘過世后,我與之安還在沈家時,她是唯一一個照顧我們姐弟倆的,眼下讓我眼睜睜瞧著那老東西將堂姐推入火炕,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但自己又沒法子,便有些煩惱。”沈之禾坐在桌前,撐著下巴雙目放空望著前頭。

    沈之云不過比自己大了一歲,如今十七,聽說那孫縣丞已年過五十,卻膝下無子,府上養(yǎng)了不少小妾,頂頭那位夫人倒不是原配,原配夫人一早便去世了,如今那位是后娶的,聽聞是州城司法參軍家的小姐,性子嬌蠻是個不好相與的。

    而自家那堂姐性子柔和,入府后的日子恐怕不好過,沈之禾嘆了口氣,轉念一想還有還有一月的時間,尋個時間偷摸著去一趟沈家,摸清楚沈之云的想法再做下一步打算,眼下任憑自己怎么猜測都毫無作用,說不準也是堂姐自愿的。

    想通后,沈之禾瞧了眼此刻本該在前頭招呼著食客的扈娘子,眉頭一皺,“娘子怎在此處?前頭的食客都離開了?”

    話音一落,扈娘子面色驟變,匆忙推門離開,大約是心虛,走到門前時,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匆匆回到前頭的扈娘子,點了點食肆內的人頭數,瞧著與自己先前離開時一模一樣,這才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好在都是熟客,無人離開。

    與此同時,灶房內的沈之禾,拖著一張凳子走到掛著臘肉的屋檐下,取下一塊風干的臘肉,估算著三人的食量,切了一大塊下來,片成薄片,洗凈后放在一旁備用,吃了幾日的涼拌萵筍絲,今日不如用萵筍炒個臘肉。

    想著她順手從竹簍中撿了兩根嬰孩手臂粗的萵筍,瞧著那翠綠的外皮嫩得似乎一掐就能出水,她用刨子將外頭的表皮刨掉,露出里頭嫩路的萵筍,切成薄片后,放在一側的碗中。

    她鍋中倒油,將切成薄片的臘肉倒入鍋中,片刻干癟的臘肉便吸滿油脂逐漸舒展開來,每一片臘肉上都泛著油光,直到臘肉帶著的肥肉逐漸帶上些許焦黃,沈之禾飛快地將萵筍倒入鍋中,迅速翻炒幾下,濃郁的肉香彌漫在整個灶房之中。

    翠綠的萵筍上裹滿了油脂,顯得極為油亮,因著臘肉本身帶著咸味,沈之禾便未再加鹽,只是在鍋中倒了些許醬油,翻炒幾下,待到鍋中的臘肉與萵筍均勻的裹滿醬油,便可出鍋,一碗翠綠中帶著一抹暗紅的萵筍炒臘肉便好了。

    她將裝了滿盤的萵筍炒臘肉端上桌后,快步走至靠近灶臺一側的的爐子,順手取過架子上的抹布,捏著砂鍋兩側的耳朵將它端到桌上,“二娘子,去前頭瞧瞧,若是食客都走完了,便喚扈娘子來吃飯吧。”

    忙了一上午的王二娘早就腹中空空,她聞著灶房內誘人的香味,不由

    自主的吸了吸鼻子,而屋外的阿黃早就急不可耐地撓著門,一副沈之禾不給它開門,它就要將門撓破的架勢。

    等到王二娘出門時,它逮著機會就要往灶房里鉆,好在王二娘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它的后脖頸,提溜著就往一旁走去,阿黃撲棱著自己騰空的四爪,口中不停地嗚咽著。

    見此,沈之禾心中的煩惱散去,想著扈娘子估摸著還有一會,便挖了一大勺米飯,淋上兩勺魚湯,最后又夾了幾塊臘肉,便端著碗朝屋外走去。

    聞著味的阿黃,立馬搖著尾巴,扭著屁股朝沈之禾跑來,兩只前爪不停地扒拉著她的裙擺,險些將她絆倒,無奈之下只要抬腳輕踹它兩下,“阿黃坐下。”

    好不容易走到狗窩旁,才將手中的飯倒入盆中,它便迫不及待埋頭苦吃。

    拍了拍它的腦袋,沈之禾站起身子,正巧瞧見二位娘子朝她走來,“外頭的食客都走了?”

    “嗯,小娘子廖掌柜讓我轉告您,沈大郎盤下的酒樓似乎是由王家那對母子出面經營的。”扈娘子撇了眼王二娘,快步走到沈之禾身旁,壓低著嗓音道。

    “哦,無事,忙了一上午了先吃飯吧。”聞言沈之禾心中毫無波瀾,若是他從外頭尋了個廚子也就罷了,找王家那兩位,那便更無威脅了,不如先填飽肚子再說。

    三人在前廳隨意尋了一張四人桌,圍桌而坐,夾起一塊臘肉塞入口中,飽吸湯汁的臘肉不復初始的干癟,一口下去是臘肉獨有的風味,瘦肉瘦而不柴,嚼勁十足帶著一股獨特的香味,肥肉便腌去了油脂,肥而不膩,韌勁十足。

    萵筍清脆爽口,與臘肉同炒一鍋,恰好中和了肉食的油膩,令人食欲大開,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來。

    一時間三人吃得唇邊泛著油光,就著臘肉飛快扒拉一碗飯后,沈之禾舀了一勺魚湯,抿了一口鮮香四溢,暗嘆一聲不愧是她,竟能燉出這般鮮香的魚湯,不如往后便讓鄭叔多送些魚來。

    正想著,忽然又一輛馬車停在門前,瞧著倒是萬分熟悉,估摸著又是個熟人。

    第74章 魚排面

    果真如她所料,馬車堪堪停穩(wěn),周瑩便提著裙擺撩開車簾一躍而下。

    嗅著飯菜的香味,抬腳踏入食肆,遠遠便沖著沈之禾喊道:“阿禾今日做了什么吃食,我老遠就聞著味了。”

    不待她走近,王二娘極有眼力見的飛快起身,繞到灶房,取了一副碗筷來,仔細一瞧那白瓷碗的側壁上畫著紅梅,連那筷子上也雕著梅花,顯然是周瑩在味仙居專用的碗筷。

    微風拂過,吹落枝頭的梨花,順著撐起窗子的縫隙,落在靠窗的木桌上。

    路過窗子的周穎,順手取下那朵梨花,捧在掌心,步履輕快地走到沈之禾身側,笑意盈盈地將手中的梨花簪在她的發(fā)間。

    指尖劃過她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柳眉蹙起,“先前我送你的那些珠釵首飾為何不用,如今好歹也是間食肆的掌柜,怎好還和之前那邊穿得這般樸素。”

    說話間,王二娘一手拿著碗筷,另一只手又端了一盤紅燒魚,快步從后頭走來。

    “娘子快些嘗嘗今日小娘子做的紅燒魚。”扈娘子瞧著沈之禾眉頭微微皺起,當即笑著解圍。

    取過公筷正要為周瑩夾上一塊魚肉,卻被沈之禾抬手按住,她抬頭,唇角揚起一抹笑意,半開著玩笑開口,“阿瑩可是嫌棄我了?”

    “這是哪里的話,哪怕我嫌棄阿兄都不會嫌棄你啊。只是你瞧瞧外頭來來往往,同你年歲差不多的小娘子,哪個不是穿紅帶綠。”

    聞言,周瑩一驚,飛快湊到沈之禾身側,抬手攬著她的腰肢,腦袋靠在她的肩頭笑著哄道。

    笑話,若是不將她哄好了,真惹惱了她,往后不給自己做吃食了,那自己才真是哭都尋不到地哭,更何況今日自己還是帶著任務來的。

    溫熱的吐息撲在脖子上,帶起微微的癢意,沈之禾推開周瑩的腦袋,悶笑出聲,先前因沈大郎而來的郁氣一掃而空。

    聽著頭頂傳來的笑聲,周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大約是被沈之禾戲耍了,故作生氣地想要伸手去撓她腰間地癢癢肉。

    “好啊,虧得我以為自己惹惱了你,還在心虛,原是你故意戲耍我。”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不該耍你,快嘗嘗這魚肉。”沈之禾左右躲閃著周瑩的動作,她腰間的軟肉十分敏感,略碰一下,便能笑個不停。

    桌邊空間不大,躲閃不及,便被輕掐了幾下,不過片刻沈之禾杏眸中氤氳了淚水,眼角泛起一抹微紅,笑著討?zhàn)垺?br />
    扈王二位娘子瞧著兩人打鬧,生怕她二人將桌上的吃食撞翻在地,趕忙笑著將桌子拖開。

    “二位這是在做什么?”忽而一道帶著遲疑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這時幾人才發(fā)覺陸今嶼好似在門前站了許久,他俊俏的臉上難得帶上了一絲迷茫,手撐著門框,一時間進退兩難。

    側頭對上沈之禾循聲望來的視線,望著她氤氳著水汽的剪水秋瞳,眼尾帶著的那抹微紅,陸今嶼心頭微顫,飛快避開目光,耳尖爬上一抹嫣紅。

    見此,周瑩頓感訝異,低頭望著自己懷中的沈之禾,只見她因著方才的打鬧,白皙的臉頰上泛著紅暈,喊著淚水的眼尾氤氳著一抹水紅,滑落的發(fā)絲為她平添了一抹艷色,好一位我見猶憐的美人,她竟也一時看呆了。

    回過神來的沈之禾,抬手推了推周瑩,總算是將她推開,捋了捋自己略微有些凌亂的發(fā)絲,沈之禾斜著眼橫了周瑩一眼。

    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她這才望向站在門口跟門神似的陸今嶼,估摸著他站在此處有一會了,街道上往來的人群,半是好奇半是驚艷的望著他。

    “陸郎君今日怎得空來了?快些進來坐吧。”瞧著鋪子門前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而來,沈之禾暗嘆一聲藍顏禍水,說的便是此人。

    早在扈娘子瞧見陸今嶼時,她便匆忙從灶房中取了碗筷,便拉著王二娘回了后院。

    若只單單周瑩一人倒也還好,這陸郎君瞧著年歲不大,但扈娘子莫名有些怵他,尤其是那雙眸子,自己跟他對視兩眼便撐不住了。

    “二位今日總不會是特地來蹭飯的吧。”沈之禾夾了一塊紅燒魚,用油煎過的魚肉吸滿湯汁,輕咬一口鮮甜的汁水在口中爆開。

    略嚼了幾口,用油煎過的外皮浸潤著鮮甜的湯汁,焦香酥脆,咬開后露出里頭白嫩的魚肉,鮮嫩多汁,若是能再加上些許豆瓣醬便更美味了。

    她抿著唇,紅葉鎮(zhèn)的豆子似乎產量極高,幾乎家家戶戶都存著不少黃豆,倒是可以試試自制豆瓣醬。

    等了片刻都未聽到兩人開口,她抬頭望了眼,只見他二人十分自覺地端著碗,吃得正香。

    早將正事拋之腦后,畢竟這幾日他們有不少事情忙著,也不是日日都有時間來味仙居蹭飯,以往還能喚陸離跑一趟,眼下陸離有事外出,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眼下有機會不得多吃上些。

    奶白色的魚湯上撒著碧綠的蔥花,嫩白的豆腐隨著湯匙的動作,上下浮動,偶爾還能瞧見不少切成小塊的蘑菇從湯匙上頭飄過,沈之禾瞧著周瑩只是攪動著眼前的魚湯,心中猜到估摸著是這兩位祖宗嫌棄這湯是有扈王二位娘子動過的,雖十分眼饞,但還是不想碰。

    見此,沈之禾想著今日為了煮面吊的高湯,灶房還有剩下的半條鰱魚,正好炸個魚排,給他二人做一份魚排面,來了一趟總不能讓他倆餓著肚子走,她無奈嘆了口氣,胡亂將碗中的飯扒拉干凈,起身就往灶房去。

    瞧著她站起身子,原本還坐著的兩人,一同站起身子,眼見著就要跟著沈之禾往灶房去,誰料走在前頭的沈之禾腳下步子一頓,扭頭瞥了兩人一眼,探著腦袋便沖院子的兩人喊道:“勞煩娘子替陸郎君與阿瑩上壺熱茶。”

    言下之意便是二位別跟了,好好在前頭坐著,兩人皆是人精自然知曉沈之禾的意思,有心跟她去灶房瞧瞧,但又怕惹她不高興,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回了廳中。

    不多時,陣陣腳步聲響起,王二娘匆匆趕來將桌上的殘羹剩飯收拾干凈,才離開不久,扈娘子一手提著壺熱茶,一手舉著托盤,托盤上是兩只形狀特殊的茶杯,那是沈之禾特意尋茶窯的老板定制的,專門用來給周家?guī)兹怂谩?br />
    澄澈的茶湯從壺口流出,落入煙青色的茶杯中,隨著熱氣蒸騰,淡淡的茉莉花香彌漫而開,靠窗而坐的陸今嶼手中把玩著貓頭茶杯,眺望著不遠處的碼頭,據舅舅傳來的消息,似乎欽差就這幾日便要到了。

    陸離隨著師父去青山鋪子探查信鴿一事,也有些時日了,也不知眼下進展如何,他嘆了口氣,如今自己被困在這紅葉鎮(zhèn),離不得半步,瞧著自己身份尊貴,暗處卻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想到此處,陸今嶼收回目光,透過那裝著木柵欄的孔洞,望向沈之禾,深邃的眸子含著歉意,雖說自己先前是抱著利用的心理來接觸她,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瞧著她無論遇到何等苦難都如青松般挺立,自己著實有些佩服她。

    而此刻沈之禾正在灶房中,拎起今日剩下的半條鰱魚,手腳利落的將脊背上的魚刺剔除,切成塊丟入木盆中,倒入調料翻動幾下讓魚塊均勻裹上調料后。

    她又取過一只空碗,在王二娘的注視下,挖了兩勺生粉,打了兩顆盡早在雞窩中摸出的兩顆雞蛋,攪和均勻后,繞著圈淋到魚塊上。

    鍋熱倒油,沈之禾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裹滿淡黃色面糊的魚塊,掛不住的面糊滴落在油鍋中,“滋啦”一聲便凝固成金黃的蛋餅,她用笊籬兜著魚塊小心翼翼地放入滾油中,片刻笊籬四周咕嘟著泡泡,魚塊外層的面糊瞬間凝固。

    不多時,淡黃色的面糊變得金黃,魚肉的香味裹挾著雞蛋的香味,撲鼻而來。

    微風順著灶房敞開的窗子,帶著那股濃香席卷了前廳,誘得周瑩伸長著脖子,透過木柵欄望向灶房,口中不停地吞咽著口中,甚至那香味順著前廳撐起的窗戶,直直飄向外頭。

    引得街道上的行人駐足找尋,片刻沈之禾的食肆外便圍了不少人。

    “我的老天,小娘子這是在做什么吃食,香味竟傳出這般遠。”

    “是啊,以往聞到這香味還是沈小娘子炸雞排呢。”

    “說到雞排,小娘子何時在做雞排啊,臘八吃過一次,我家那口子一直念念不忘,奈何沈小娘子一直不做。”

    ……

    說著話,沈之禾那頭的魚排炸好了,用著炸魚排剩下的油,煎了兩個形狀完美,金黃焦脆的流心荷包蛋。

    與此同時,沈之禾的面條也下好了,將面條撈入一早就準備好的面湯中,燙了幾片菘菜葉子擺在上頭,再將炸好的魚排一塊塊擺在面上,最后在中間放上一顆金燦燦的荷包蛋。

    她端著兩碗面便朝前廳走去,才走到鋪子內便瞧見門前圍了不少人,她心中一驚,難不成沈大郎找人來尋自己麻煩了?轉念一想如今周瑩與陸郎君都在自己鋪子內,哪怕他誣陷自己也占不得便宜。

    定了定神,端著托盤走到兩人身旁,瞧著他二人一人一張桌子,心中無奈,好在眼下已過飯點,食肆內也無其他食客,他二人愛怎么坐便怎么坐吧,望著兩人眼巴巴瞧著自己手中的托盤。

    沈之禾宛如逗貓似的,將托盤舉高,便瞧見二人的視線隨著托盤而動,她頓時噗嗤笑出聲來,那二人才回過神來,羞惱地瞪了沈之禾一眼,周瑩站起身子,毫不見外的端過一碗面便轉到窗邊的桌子細細品嘗起來。

    留下沈之禾對著面無表情,眸子中卻帶著渴望的陸今嶼,她將面端到他跟前,淺笑著開口,“郎君慢吃。”

    他微微頷首,握著筷子夾起一塊魚排送入口中,咔嚓一聲咬碎了外頭那層金黃酥脆的外皮,露出里頭潔白的魚肉,他微微抿了一口與先前沈之禾做的酸菜魚不同的是,眼下這塊魚肉用料不多,卻完美的將魚肉原本的鮮味展示的淋漓盡致,那滋味竟與京中大廚不遑多讓。

    一時間鋪子內再無其他聲音,只余他二人的吃面聲,那模樣誘得鋪子外的幾人不停地吞咽著口水。

    “小娘子這二位的吃食為何我等從未見過?”常來的食客伸著脖子往里頭張望,隱約瞧見好似是碗面,上頭鋪著幾塊炸得金黃的不知是何種吃食的東西,但他沒聞錯的話,那味道就是那東西傳來的,這小娘子怎還藏著掖著,當下不滿地開口。

    約莫是瞧出了那人的不滿,沈之禾笑著開口,“郎君這是炸魚排,清溪河剛化凍,這還是我這味仙居頭一遭賣河鮮呢,您若是想吃,我這邊給你煮上一碗面。”

    沈之禾態(tài)度極好,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未再多言,只道一句明日再來,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一位年過四十的男子踱步從人群中穿過,停在味仙居前,目光一錯不錯地瞧著坐在窗邊的陸今嶼。

    第75章 桃膠牛乳羹

    沿河邊的街道傳來陣陣喧囂,一艘艘裝滿了貨物的船只停靠在岸邊,滿載著貨物的騾車晃晃悠悠從味仙居門前經過,健壯的騾子一搖一擺晃動著胸前的銅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斜倚在窗邊的沈之禾瞧著逐漸遠去的騾車出了神,忽然掛在門前的竹制風鈴發(fā)出一聲輕響,她目光一轉,便瞧見一位面生的男子站在門前,那人一身墨色云錦長袍,腰間掛著一塊翠綠色玉牌,瞧著不似普通商戶。

    沈之禾心中詫異,如今已過飯點,鋪子中的吃食所剩無幾,暮食還未來得及準備,她正好開口詢問,那人已然抬腳踏入味仙居,他臉上帶著親和的笑意,手中搖著一把折扇,上頭掛著一枚上好的羊脂玉,踱著步走到陸今嶼身旁,毫不見外地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下。

    她瞧著此人與陸今嶼相識,便未多言,忽而一陣微風拂過,窗外枝頭的梨花,隨風而動,調皮地打著轉落在她的肩頭,她側頭捏起一片潔白的花瓣,沈之禾想起后院滿樹的桃花,忽然便想釀些桃花酒,只是如今糯米價格昂貴,雖說自己手頭攢了不少銀錢,且不說如今這食肆每日買食材便開銷不少,加之如今之安在學堂亦是開銷不少,她一手摸著下巴,眸子一轉,計上心頭,快步繞到灶房。

    不多時,手上便多了一碗牛乳羹,腳步輕快走回周瑩身旁,“阿瑩嘗嘗,這是我新研究出來的甜品。”

    瞧著眼前乳白色牛乳中,漂浮著幾顆晶瑩色澤如琥珀的東西,濃郁的甜香撲鼻而來,周瑩疑惑地忘了沈之禾一眼,總覺得她笑得不懷好意,有些遲疑地望著面前那碗牛乳羹。

    瞧出了她的猶豫,沈之禾面上笑容漸漸消散,端起碗便往后頭去。

    “哎,阿禾我錯了。”說著,周瑩便站起身子,一把奪過沈之禾手中牛乳羹,微微抿了一口,溫熱的牛乳帶著濃郁的香甜在口中纏綿,舀起一勺琥珀色的膠狀物,周瑩眸中劃過疑慮。

    心中暗自嘀咕這東西瞧著黏答答,還真能吃不成,身側的沈之禾虎視眈眈,周瑩不敢猶豫,閉著眼將泡發(fā)的桃膠塞入口中,軟糯清甜的口感瞬間在口中化開,她霎時瞪大雙眼,眸中露出一絲驚艷,立時再無半分猶豫,抱著碗便坐下。

    與此同時,坐在陸今嶼身側那人瞧著他半晌,發(fā)覺他并未與自己搭話的意思,當即收了手中的折扇。

    “陸郎君好久不見。”那人一手撐著頭,一手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墨色的眸中滿是調笑之意,猶記得他初來紅葉鎮(zhèn),自己屢次請他過府一敘,他都尋了借口推脫。

    打量的目光在他與沈之禾之間掃過,那人心中暗道吳家那小子倒是說得沒錯

    ,這陸世子瞧著倒是對這沈小娘子很不一般,若是自己能將這小娘子捏在手中,何愁控制不了陸世子。

    那人眸中劃過奸滑之意,目光落在沈之禾的側臉,只見她面若桃李,眸若秋水,倒是難得的一副好容貌,甚至比州城花樓的花魁還要美上幾分,難怪陸世子會上心。

    呼嚕完最后一口面湯的陸今嶼,取過沈之禾一早備下的濕布巾,擦了擦唇,抬眸掃了那人一眼,只見他目光輕佻地盯著正與周瑩閑談的沈之禾。

    霎時眸色一厲,借著端走面碗的動作,站直身子走到沈之禾身側,擋住了那人的視線,陸今嶼瞥了他一眼,只覺有些眼熟,半晌才想起這人是紅葉鎮(zhèn)的縣丞,似乎名喚孫程。

    先前陸離查出沈大郎便是在為他做事,此人陰險且好色,如今瞧著似乎對身沈小娘子動了歪心思,陸今嶼心頭一窒,扭頭對上孫程笑意盈盈的模樣,面色如常地沖他頷了頷首。

    “小娘子,這碗放在何處?”他頂著兩人驚奇的目光,將面碗握在手中,俯下身子在沈之禾耳邊輕聲道。

    溫熱的吐息撲在沈之禾耳畔,激得她不由自主往后仰著身子躲避,一不留神,險從椅子上滑落,眼見著就要摔在地上,好在陸今嶼眼疾手快,用另一只空閑的手將她攬住。

    “小心些。”少女溫熱的身子貼在自己胸前,陸今嶼沉寂的內心,好似長出一朵妍麗的花朵,清風拂過,花朵隨風搖曳,他臉頰微紅,一手端著面碗,努力不讓它掉在地上,一手扶著沈之禾在椅子上坐穩(wěn)。

    “多謝郎君,碗筷放這便好。”她撐著陸今嶼的胳膊坐穩(wěn)后,抬手捂著自己滾燙的臉頰。

    放下碗筷后,陸今嶼捻了捻手指,好似指尖還殘留著少女的余溫,順勢坐在她身側,見此,沈之禾朝邊上挪了諾,探頭望向孫程,只見他沖著自己挑了挑眉,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

    “既陸郎君有事在身,無暇顧及在下,那在下便先走了,待日后郎君有空了,在下再來拜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孫程站起身子,沖著陸今嶼一拱手,便要離開。

    走至門前,腳下步子一頓,側過頭望向沈之禾,眸中含著意味不明的笑意,用輕佻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聽聞小娘子手藝高絕,不知日后在下可有機會一嘗?”

    大約是孫程的目光極具侵略的意味,但他又未做出實質性冒犯的舉動,沈之禾強忍著不喜,臉上紅暈褪去,面無表情地瞧了他一眼,“奴家這食肆便開在這,您若是想吃隨時來便是了。”

    聞言,孫程眸色微沉,抬腳離開,心道陸今嶼身份高貴瞧不起自己也就罷了,這小娘子不過一介商戶竟也敢給自己甩臉色。

    “孫虎,將沈大郎帶到府上,我有話問他。”走到巷子口地孫程,扭頭望向不遠處的味仙居,面色陰沉。

    而此時味仙居內,周瑩好奇地目光左右打量著兩人,直至陸今嶼的視線落在她眼前的桃膠牛乳羹上,頓時心中一凜,抱著碗瞪了他一眼,“這是阿禾特意為我做的,你休想。”

    聞言,陸今嶼一言難盡地瞅了她一眼,咬著后槽牙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大約還有三日欽差便要抵達紅葉鎮(zhèn),今日本該是周堯出門來尋沈小娘子,原先自己還不清楚為何要攔住臨出門的周堯,尋了個借口將他支開,自己來請沈之禾,如今倒是明白了,這小娘子也不知何時在自己心中留了影子,待到自己反應過來,早已生根發(fā)芽。

    眼下心意明了,陸今嶼眸光溫軟,只想著與沈之禾多相處些時日。奈何天公不作美,他瞥了眼周瑩,心道那糕點鋪子生意這般好,她怎還有空來味仙居。

    總得想個法子讓她沒空來尋沈小娘子,陸今嶼指尖輕點桌面,瞧著捧著碗正吃著香甜的周瑩起了一肚子壞水。

    與此同時周瑩握著勺子的手一頓,后背一陣惡寒,口中嘟囔著:“誰在背后罵我。”

    暮色沉沉,街道上燈火通明,大約是今日午時這湯面吃的痛快,碼頭的力工才下了工,便三三兩兩擠入沈之禾的食肆內,一眼瞧見正端坐在柜臺后寫著昨夜的沈之安,當下放緩了步子。

    “幾位要吃些什么?”聽著動靜,沈之安抬頭笑著問道,這些日子阿姐的食肆,暮食生意極好,阿姐與王家阿姐根本忙不過來,扈娘子便在灶房幫著生火,好在自己下學早,便幫著招呼著食客。

    瞧著與自家孩子差不多年歲的沈之安,幾人灰撲撲的臉上不由自主露出和藹的笑意,“我們一人要一碗素面便好。”

    “好勒,您稍等。”他取下素面的牌子,將它放在身后窗口的窗臺上,隨即抬手拉了一下身側的繩子,一陣銅鈴聲響起,扈娘子抬手取下窗臺上的木牌。

    隨著街道上,行人越來越多,沈之禾食肆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原先沈之安還能抽著空練練字,如今便是忙得腳不沾地。

    直至戌時,食肆內總算清凈了下來,沈之禾伸著攔腰從灶房走出,夜色沉沉,散在外頭的雞早便鉆入雞窩中,她抬頭望著天邊那輪明月,這才發(fā)覺自己到大鄴已有半年,日日忙著生存倒是沒有半點思鄉(xiāng)之情。

    “忙了一日,二位娘子早些歇息吧。”她瞧著滿臉疲憊的扈王二位娘子,溫聲道。

    說來今日也是稀奇,人格外的多,往日雖說鋪子內食客不少,但從未見過這陣仗,一波接一波,今日她與王二娘鍋鏟都要掄出火星子了,不如明日再去趟牙行,瞧瞧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一路想著事情,沈之禾回到臥房,剛坐下便瞧見沈之安提著一桶熱水搖搖晃晃從門外走來,她趕忙起身去接,卻被他讓過身子,“阿姐,今日忙了一日,快泡個腳。”

    他拖過木木盆,將熱水倒在盆中,殷切地瞧著她,沈之禾望著幼弟紅撲撲的臉頰,心頭一軟,這幾日自己忙倒是未曾問他學業(yè)如何。

    沈之禾褪去鞋襪,將腳泡入熱水中,舒服地發(fā)出一身喟嘆,“多謝之安,對了,今日之安在學堂學了什么?”

    “今日先生交了《千字文》,阿姐,我讀了一遍就記住了,先生夸我聰慧!”聞言沈之安雙眸燦若星辰,眼底皆是笑意與自豪。

    “之安真棒!”沈之禾心中歡喜,忽而想起原先阿爹似乎也說過他學習極好,可不知為何后來便再未去過學堂,倒是大伯去了學堂,不過考試屢考屢敗,不提也罷。

    勞累了一日的沈之禾躺在床上,卻遲遲未能入睡,三日后便要去周家做宴席,聽說那貴客是從京城來的官員,也不知習性如何,今日那陸小郎君說的含含糊糊,還得再尋個時間將那幾位大人的喜好了解清楚。

    第76章 豌豆黃

    彎月如鉤,靜悄悄地掛在枝頭,繁星點點,在蒼穹上熠熠閃爍。

    自打天氣回暖后,沈之禾便將掛在窗子上的毛氈布取了下來,她躺在床上,腦海中反復回放著白日里,孫程臨走時望向自己的那一眼,總覺得他不安好心。

    奈何今日自己被那陸郎君打了岔,倒是忘了問那人的身份,才閉上眼,陸今嶼俊秀的臉龐便出現在眼前,沈之禾心中一驚,猛然睜眼,入目便是透過窗子的月光。

    眼下顯然是睡不著了,沈之禾掀開被子,披上大氅,繞過屏風瞧了眼熟睡的沈之安,她輕手輕腳得推門而出。

    三四月的紅葉鎮(zhèn),雖說沒有冬日那般嚴寒,但總歸還是有些冷的,夜風拂過,沈之禾不自覺打了個哆嗦,緊了緊大氅,尋了平日里坐慣了的藤椅,上頭用棉絮鋪了厚厚一層,白日里曬足了日頭,如今真是蓬松得很。

    她拍了拍綿軟蓬松的褥子,緩緩坐下,將披在肩頭的厚實的大氅取下,蓋在了身上,仰躺在藤椅上,望著天空那輪明月,月色的清輝散落在味仙居的小院中,哪怕不點燈都能將整個院子瞧得一清二楚。

    白日里耀武揚威的公雞,如今正縮在雞窩里,與母雞擠在一塊睡得正香,沈之禾搖著搖椅,眸子微微瞇起,今日雖說累了一日,但自己卻難得的睡不著,只要自己一閉上眼,總能想起白日里那陸郎君勾住自己腰肢的場景。

    沈之禾紅著臉頰,心中暗罵自己前世什么男子未曾見過,如今竟對著這嘴毒的郎君紅了臉

    ,說起來他似乎有些時日未說自己不愛聽的話了,她垂眸回憶著這些時日與陸今嶼的相處。

    自己受傷那段時日,他日日都來,似乎也只是安靜地坐在一側看書,瞧見自己從臥房出來也只是耐著性子勸自己回房,倒是未對自己冷嘲熱諷。

    夜風拂過,一朵桃花從枝頭落下,打著轉落在沈之禾身上,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手捏起那朵桃花,想著那一身貴氣的小郎君,忽而輕笑出聲,看來自己真是閑的,竟在這里胡思亂想。

    今日自己同阿瑩好說歹說,總算是讓她同意幫著自己買上些糯米,待過些時日糯米到了便先釀上一壇桃花酒。

    次日青春,屋外傳來陣陣雞鳴,片刻味仙居院子里的公雞,撲棱著翅膀躍上了架子,迎著天邊一抹微紅,昂首挺胸地發(fā)出洪亮的雞鳴聲,一下子將整個屋子的人都吵醒了。

    子時才入睡的沈之禾,掙扎著睜開眸子,撐著身子探頭望向窗外,眼見著天色還早,撐著的手臂卸了力,整個人直直倒回床上,正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誰料屋外的雞鳴聲此起彼伏,院子內的公雞自是不甘認輸,似要跟外頭的公雞一決高下似的,叫個不停。

    聽著外頭洪亮的雞鳴,沈之禾一把扯過被褥罩在頭頂,卻依然無法隔絕那穿透力十足的雞鳴聲,她泄憤似的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子,頂著一頭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吸拉著鞋氣沖沖地推門而出。

    快步走到灶房,一把抄起菜刀便直直朝著雞窩走去,“啪”的一聲將菜刀拍在雞窩的板子上,瞧著雞窩里頭被驚得到處亂飛的雞崽子,沈之禾眸子微微瞇起,“你若再叫喚一聲,今日便把你宰了做大盤雞。”

    大約是那菜刀泛起的刀光晃眼,那公雞睜著綠豆大的眼珠子,縮了縮脖子,將險些要喊出嗓子的雞鳴吞了回去,小步小步地挪向母雞群中,不敢吭聲。

    見此,沈之禾滿意一笑,也不將那菜刀收走,步子輕快地回了臥房,打算再美美地睡上一個回籠覺。

    “小娘子這是怎么了?”瞧著沈之禾將臥房門合上,扈娘子將手中的木桶放下,湊到王二娘身側,壓低著嗓音道。

    “估摸著是沒睡好,昨夜子時,我起夜瞧見小娘子在院子中。”王二娘瞄了眼緊閉的房門,輕聲道。

    辰時已過,街道上的行人愈漸便多。

    味仙居內,沈之禾靠窗而坐,一手撐著下巴,正瞧著窗外往來的行人,她忽然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阿姐,今日說好了你送我去學堂。”就在此時,沈之安背著王二娘替他做的書囊,步子輕快地從院子跑來,輕扯著沈之禾的衣袖,圓圓的眸子滿是期盼。

    “好,阿姐去灶房取個東西,這便送你去。”沈之禾側頭揉了揉沈之安的腦袋,在扭頭,方才那人早已消失不見,她收回目光,快步走向灶房。

    不為齋乃是周老所建,如今之安托了周夫人的福,入了不為齋,自己本該上門感謝,奈何這些日子自己始終抽不出空,好在這幾日自己正打算為周家的宴席做準備,并未做新的菜。

    料理食材,扈王二位娘子完全足矣,今日這才得空送之安上學,猶記得周夫人極愛紅糖牛乳羹,正好這幾日自己摘了不少桃膠,做些桃膠牛乳羹與豌豆黃送去。

    她掀開鍋蓋,瞧著里頭還是溫熱的牛乳羹,沉吟片刻,取過先前尋了木匠定制的保溫食盒,取過勺子將牛乳舀入其中,聽陸郎君說平日里周老在不為齋上課時,周夫人也會一同在不為齋。

    如今雖說天氣暖和了不少,但味仙居離不為齋還有好些距離,若用尋常的食盒,恐怕還未到不為齋,那牛乳就涼了。

    “阿姐,快些,我要遲到了。”等了片刻的沈之安,伸著脖子催促著沈之禾。

    “來了。”沈之禾高聲應道,她飛快將食盒蓋上,隨后又將先前做好的豌豆黃裝入食盒,她聽聞周夫人乃燕京人氏,恰好今日得了不少豌豆,用來做做菜少了些,不如做些豌豆黃。

    沈之禾一手提著食盒,一手牽著沈之安匆匆朝不為齋趕去。

    估摸過了小半個時辰,緊趕慢趕總算趕到不為齋門口,沈之安日日都來,且他教養(yǎng)極好,每日瞧見那門房大爺都會笑著喊一聲阿翁,故而那大爺遠遠瞧見他,便笑著調侃,“今日沈小郎君怎來遲了?”

    聞言,沈之安小臉一垮,哀怨地望了身側的沈之禾一眼,人小鬼大地嘆了口氣,“阿翁,莫提傷心事。”

    那搖頭晃腦的模樣逗笑了兩人,沈之禾揉了揉他的腦袋,沖著那大爺一頷首,從食盒中取出一塊油紙包,塞到他懷中,“多謝阿翁這幾日對之安的照顧,這是我今日做的豌豆黃,您嘗嘗。”

    “您別推辭,我還有事麻煩您,勞煩您通傳一聲,就說沈之禾來訪。”她瞧著之安一蹦一跳朝書院內走去,扭頭望向一臉為難的大爺,笑著開口。

    “那您稍等,我去去就來。”門房大爺將豌豆黃塞入懷中,步履匆匆朝書院走去。

    這還是沈之禾頭一次來不為齋,它坐落在鎮(zhèn)子西邊的紅葉山下,乃是紅葉鎮(zhèn)唯一一座書院,眼下春日山頭上青蔥一片,若是秋日來便是漫山紅葉,極為艷麗,故而名喚紅葉山,若是大風刮過,紅葉從山上飄落,落在屋頂上,從高處俯瞰,整個鎮(zhèn)子仿佛沉睡在一片紅葉中,故而喚作紅葉鎮(zhèn)。

    她抬頭望著門匾上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心中暗道若自己的味仙居能得周老的題字,那格調必然再上一層,她摸著下巴,琢磨著總得尋個機會讓周老為自己寫上一副字。

    “小娘子隨我來。”忽而一道聲音打斷了沈之禾的思緒,她扭頭望去,只見門房大爺臉上堆著笑意,步履匆匆朝自己走來。

    隨著他往不為齋里頭走去,此處大約是用周家一處空閑的宅子改成的學堂,繞過青磚鋪地的小道,便見一處小院,那大爺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屋舍,沖著沈之禾笑道:“沈小郎君便在那處讀書。”

    “多謝告知。”順著阿翁的動作,沈之禾抬頭望去,雖未瞧見人,但總能聽見陣陣讀書聲,她頓時欣慰一笑。

    繞過一處池塘,那阿翁領著沈之禾在一處小屋前停住,他略一拱手,“夫人就在里頭,小娘子進去吧。”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留沈之禾一人站在門前,她深吸了口氣,輕敲著木門,直到里頭傳來一聲請進,她才推門而入,只見周夫人坐在榻上,手中握著一本古籍,身邊圍著不少同之安差不多大的女娃,周夫人似乎正在給她們講故事。

    聽著動靜,周夫人抬頭一眼瞧見提著食盒的沈之禾,她笑著將手中的古籍放下,快步朝沈之禾迎來,“來便來了,怎又帶了吃食。”

    任由周夫人將自己牽往榻上,沈之禾笑著開口,“先前未曾親自來道謝,還望夫人見諒。”

    落座后,周夫人揮了揮手,讓身側的丫鬟將那些女娃娃抱走,隨即拉過沈之禾的手,輕拍了兩下,露出一抹和藹的笑容,“你同阿瑩關系好,又是個難得的好姑娘,無需如此多禮。讓我瞧瞧今日為我?guī)Я耸裁闯允常俊?br />
    一時間竟有些迫不及待,顯然也是對沈之禾的手藝極為滿意。

    “最近摘了不少桃膠,想著夫人極愛紅豆牛乳羹,今日便燉了一碗桃膠牛乳羹,您嘗嘗。”沈之禾將食盒打開,蒸騰而上的熱氣,將周夫人驚了一跳。

    接過沈之禾遞來的勺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略燙的牛乳帶著桃膠的清甜,周夫人抿了抿唇,疑惑地目光落在那食盒之上,心道沈小娘子的鋪子距離不為齋有些路程,不僅未放涼,竟還有些燙。

    還未來得及開口,便瞧見沈之禾又從食盒中取出一盤豌豆黃,周夫人心中歡喜,雖說自己開了糕點鋪子,奈何那豌豆黃齁甜,實在難以下咽。

    “夫人嘗嘗這豌豆黃可合口味?”沈之禾取過筷子遞給周夫人,心想著或許周夫人對那幾位欽差也有所了解。

    瞧著在白磁盤中擺的整整齊齊的豌豆黃,周夫人小心翼翼夾起一塊,送到唇邊,咬下一口,細膩綿軟的口感一下便將周夫人帶回還在燕京的日子,那時她不過與如今的沈之禾差不多年歲,日日與綰娘一同在京中吃喝玩樂,一轉眼已過二十余年,綰娘如今困在京中,而自己也從豆蔻年華成了三個孩子的母親。

    片刻一塊便落了肚,她放下筷子,眼眶帶著微紅,不好意思地瞧了沈之禾一眼,“許久未吃著豌豆黃,倒是感嘆良多。”

    “夫人若是喜歡,我往后常做便是。”

    “那倒是麻煩了,今日小娘子來此可是為了那幾位欽差?”周夫人捧著牛乳羹,輕聲問道。

    第77章 小炒牛肉

    話音一落,沈之禾詫異抬頭,卻見周夫人臉上滿是溫和的笑意,她難得靦腆地抿唇一笑,“夫人何時瞧出來的?”

    屋外陽光明媚,被侍女帶出門的小女娃,三兩成群趴在院中的亭子里,瞧著小池塘中甩著尾巴,四散游走的魚兒。

    周夫人雙手放在身前,遠遠地瞧著那幾個孩子,過了半晌才開口道:“昨日謹之去同你說宴席一事,我便知曉他必然不記得同你講那幾位欽差的喜好,正想著尋個時間,讓阿瑩將你請來,沒成想你竟自己來了。”

    說著,周夫人探身取過一張宣紙,上頭清晰地寫著那幾位欽差的籍貫,與平日里的喜好,順手遞到沈之禾跟前,這幾位以往在京中時常來府上拜訪,夫君同自己提過一回,如今倒是派上用場了。

    對上她感激的目光,周夫人對沈之禾倒是又多了幾分喜歡,畢竟這宴席可算是自家尋她幫忙,提供客人的喜好本就是他們周家應做的,眼下竟還讓她特意跑了一趟,心里有些埋怨,想著今日回去后,總要與老爺說上一說,這謹之快二十的人了,做事還是這般不著調。

    而那頭沈之禾攤開紙張,一共三位欽差,章大人來自江南姑蘇,林大人則是嶺南人氏,余下那位金大人則是中原人氏,她柳眉蹙起,先前聽陸郎君說這幾位大人關系不錯,還以為是同鄉(xiāng),如今看來竟來自五湖四海,每個人的口味亦是截然不同。

    這倒有些難辦,她摩挲著衣角,抬頭望向周夫人,“不知后日的宴席準備幾道菜?”

    聞言,周夫人端著牛乳羹的手一頓,想了想才道:“那日聽老爺與王大廚商量似乎是要準備十道菜品,若阿禾有空,不如今日隨我家去與王大廚溝通一番?”

    “今日怕是不行,家中鋪子還在營業(yè),若夫人不嫌我煩,明日一早我便去府上叨擾。”沈之禾擺了擺手笑著開口,她抬頭望了眼窗外的日頭,不知不覺快到午時了,得快些回鋪子了。

    她當即起身,沖著周夫人福了福身,滿是歉意地開口,“夫人,時辰不早了,今日我便回去了。”

    話音一落,周夫人瞧了眼院子里的日晷,立馬隨著她站起身子,“實在抱歉,我與阿禾你一見如故,竟拉著你聊著這么些時間,你快些回去吧。”

    說著她取過食盒,蓋好蓋子送到沈之禾手中,忽然想起之前她從里頭取出的牛乳還是溫熱的,本想開口問問,又怕耽擱了她的時間,直到她踏出屋子,都未問出口。

    瞧著她遠去的背影,周夫人又取了一塊豌豆黃,送到口中細細品嘗,這丫頭手藝確實不錯,先前還以為這丫頭是看中了阿瑩身后的周家,才故意結交,如今接觸了這幾次,瞧著倒是不卑不亢,是個好的。

    與此同時,剛從周夫人小院中繞出的沈之禾,迎面撞上前來尋找夫人的周老,只見他精神矍鑠,目光如炬地打量著自己,與先前在周家后廚瞧見的和善可親的老頭判若兩人。

    周老雙手背在身后,直直地瞧著自己,沈之禾仿佛瞧見高中時代的班主任站在自己跟前,她瑟縮了一下,“見過周老。”

    “先前我送你的書可有看?”周老站在門前,探頭瞧了眼夫人正在給那幾個娃娃講故事,便也不急著進屋,也算是難得瞧見沈之禾,便打算問問她近日可有學習。

    一時間,沈之禾站得筆挺,先前她還以為那書是給之安準備的,還在嘀咕怎么給一個五歲的娃娃準備了不少地理風物志,還有不少大鄴的人文風俗,沒想到竟是周老特意為自己尋來的。

    好在這大鄴的文字與后世自己所學的古文字大差不差,自己也能認得不少,眸子一轉,對上周老銳利的目光,當即身子站得筆挺,“自然是看了的,多虧周老送來的書,讓我了解了不少外頭的事物。”

    說著,沈之禾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放在一旁的石墩上,沖著周老完完整整行了一禮。

    見此,周老撫著胡須,滿意地點了點頭,沈家兩姐弟,姐姐聰慧機靈,如今身為商戶卻不驕不躁,還能耐下性子讀書學習,幼弟年歲不大,聽替他開蒙的先生所言,倒是個過目不忘的,若好好栽培日后必然大有作為。

    瞧著周老的動作,沈之禾不由松了口氣,正想開口告辭,便聽他再度開口,大約是想起了什么,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前些日子,你讓謹之帶回的元宵,我記得你寫了元宵的餡料,那一手字連狗爬的都不如,你說你這丫頭長得白白凈凈,怎么一手字能寫的那般丑。”

    頓時,沈之禾紅了臉頰,這才知曉為何那日陸郎君接過自己的字條時,那般表情,她垂著頭,連耳朵尖都爬上了紅暈。

    “從今日起,每日練上一頁字,記得交于我檢查,好了回去吧。”回憶著那日自己瞧見的字跡,周老頓時一陣牙疼,他活了大半輩子都未見過哪個姑娘能把字寫成那樣。

    說起來那丫頭也是一雙巧手,怎的握得住鍋鏟,握不住毛筆。

    才聽周老說罷,沈之禾如蒙大赦,抄起食盒抬腳就往外頭去,忽然想起昨日午后來鋪子的那人,腳下步子一頓,扭頭問道:“周老,可知孫程是何人?”

    聞言,周老眸子劃過詫異,那沈大郎與孫程走得極近,這丫頭怎么好似全然未覺,“那便是本縣縣丞,好了,你快些回去。”

    說罷,周老揮了揮手,扭頭便往院子里頭走去,今日被那些皮猴子氣壞了,得要抱抱夫人才能緩和情緒。

    落在原地的沈之禾,眸子一顫,原來他便是縣丞,她垂著頭朝不為齋外頭走去,暖暖的陽光落在身上,她卻察覺不到分毫,沈大郎便是要將云姐兒送去給他當妾室。

    “小娘子這是去了何處?”

    “今日上菜的速度實在有些慢了。”

    “是啊,以往一盞茶便能好,今日兩刻鐘了都還沒上菜。”

    ……

    才踏入鋪子,相熟的食客便圍了上來,嘰嘰喳喳地告著狀,沈之禾心中裝著事,強撐著笑臉沖著幾人道:“不好意思,諸位今日我有事外出了片刻,二娘子一人忙不過來,讓諸位久等了,今日味仙居在座的食客,午食打八折,以表誠意。”

    “小娘子大氣。”

    鋪子內情緒激動的食客,霎時安靜下來,畢竟這味仙居的吃食也算不得便宜,若能打個八折,也能省下不少銀錢。

    總算將食客安撫下來,沈之禾快步走到柜臺前,附在扈娘子耳邊輕聲道:“娘子注意著外頭,若是又不相熟的人在外頭晃悠,記得同我說。”

    瞧著扈娘子點了點頭,沈之禾轉身繞到灶房,便瞧見王二娘一人干的熱火朝天,她取下圍裙圍在身前,掃了眼擺的整整齊齊地點菜牌子,瞧著多數都點了紅燒魚塊,還有些紅燒雞塊,小炒牛肉,再加上些蔬菜。

    好在今日一早便將鰱魚處理好了,如今只要將切好的魚塊兩面煎得焦黃,再加入料汁下鍋燉上一刻鐘便好,“二娘子莫要再炒青菜了,這蔬菜熟得快,快將牛肉切好,加鹽燒刀子腌制一小會。”

    她透過窗子瞧了眼前頭的食客,除了點了面條的李常等人,其余食客大多面前空空,少數幾位桌上擺了兩盤香菇炒青菜,亦或是涼拌萵苣絲。

    不由嘆了口氣,且不說紅燒魚塊,但那紅燒雞肉,王二

    娘自己也做過數次,還以為自己不在,她能挑起大梁,如今瞧著還是高估了她,正巧今日周老給了自己一條思路,往后每日為她留一項作業(yè),讓她做一道葷菜。

    沈之禾手下動作不停,一邊小心翼翼地翻動著油鍋中的魚塊,一邊指導著王二娘將牛肉切好腌制,待到魚塊都煎得兩面泛起焦黃,她小心翼翼地將魚肉鏟出,挖了一勺糖在鍋中,直到炒出琥珀色的糖漿,她飛快將魚肉倒入鍋中,待到每一塊魚肉上裹滿琥珀色。

    她又加了一碗調制好的料汁,倒入鍋中,瞧著煮開口,沈之禾將魚肉鏟到砂鍋中,蓋上鍋蓋放在爐子上燉著,扭頭望向王二娘,“二娘子快將那公雞剁成塊,洗干凈后熱油下鍋。”

    “小娘子,我怕做的雞肉味道不好,砸了鋪子的招牌。”聞言,王二娘心中一驚,臉上露出些許膽怯,今日她打掃鋪子時,瞧見了王乾在外頭晃悠,若是讓他知曉小娘子交了自己不少菜色,估摸著又要鬧出不少事來。

    聞言,沈之禾取牛肉的動作一頓,不可思議地瞧了王二娘一眼,這紅燒雞她不說炒了十回,五回總是有的,那味道與自己做的差不了多少,區(qū)別便在于自己做紅燒的菜愛放糖提鮮,而她不放。

    沈之禾難得的對王二娘有些失望,不過眼下時間緊,也來不及多說什么,她把漿好的牛肉翻入鍋中,瞧著原本鮮紅的牛肉變色后,飛快撈出,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飛快走到爐子前,掀開蓋子一瞧,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

    順著窗口往前廳飄去,原本就餓著肚子的幾人,此時更是口水四溢,伸著脖子望向那鏤空的窗子,眼底甚至泛起一陣綠光,若要問為何等了這么久也不愿離去,聞聞這濃郁的香味,除了這味仙居,紅葉鎮(zhèn)還能有哪家食肆能將這魚做出花來,味道還這般鮮美。

    “勞煩二娘子將這魚塊盛出,送到前頭去。”說罷,沈之禾又回到灶臺前,將辣椒與切成絲的蔥姜倒入鍋中,她飛快地翻動著鍋鏟,瞬間整個灶房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辣味,她飛快將牛肉下入鍋中。

    瞧著牛肉與姜絲混雜在一起,沈之禾取過鹽罐,挖了一勺鹽撒入鍋中,又澆了一勺醬油,待到每一塊牛肉上都均勻的裹滿湯汁,她取過一把葉莖分離的芫荽,略微翻炒幾下,便盛出鍋中,翠綠的芫荽點綴在蜜色的牛肉中,顯得格外誘人。

    第78章 紅燒雞塊

    她伸手拽了拽掛在墻邊的紅繩,隨著一道清脆的鈴聲響起,王二娘端著托盤匆忙推門而入,四月的天竟熱的滿頭大汗。

    瞧著桌上一盤盤精色香味俱全的小炒牛肉,王二娘心中不由贊嘆,不愧是小娘子短短半刻鐘,牛肉與紅燒魚便出鍋了,她飛快將牛肉放入托盤中,快步走到鏤空窗臺前。

    與此同時,扈娘子一早便等在那頭,才一瞧見那托盤,便飛快端走送到食客桌前,“讓您久等了。”

    那人瞧著眼前的小炒牛肉鐘點綴著些許翠綠的芫荽,心下稀奇,雖說北地芫荽不少,但多半是用來燉魚,難得與牛肉炒在一起,他試探性地夾起一塊牛肉送入口中,鮮嫩爽滑的口感,讓他眼前一亮。

    牛肉上裹滿湯汁,微辣的汁水在口中爆開,牛肉的膻味被芫荽完美中和,只留下牛肉原本的鮮香,且這牛肉著實鮮嫩,順著齒尖劃過,便能落入腹中,全然不同于自己先前吃過的炒牛肉,那仿佛牛皮一般壓根都嚼不動。

    他端起一碗噴香的米飯,夾了一筷子牛肉蓋在飯上,就著牛肉的湯汁扒拉了一口飯,瑩白色的米粒浸潤了湯汁,粒粒分明,油光十足,顯得格外誘人,他似乎覺得小碗吃得不過癮,當即將碗里的白米飯倒入裝著牛肉的盤中。

    攪和均勻后,只見褐色的牛肉中夾雜著著粒粒飽滿的米飯,每一顆都裹滿了湯汁,他瞧著滿意極了,放下筷子舀了一大勺米飯加牛肉塞入口中,那滋味令他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

    直到將口中的米飯咽下后,他又夾起一筷子涼拌莧菜,那莧菜是今日晨起剛從地里挖的,送來時鮮嫩的葉子上還沾滿了露珠,那翠綠的根莖嫩得一掐就能冒出汁水。

    大約是春日里的頭茬莧菜,那阿婆送來的那點菜估摸著炒上兩盤都夠嗆,沈之禾便直接在滾水中將那莧菜燙熟,澆上她特制的料汁后,便是這人眼前這道美味的涼拌莧菜。

    那人瞧著那莧菜暗紅的色葉子,心下有些懷疑,倒是從未見過這種菜,他本是寧湖人氏,隨著阿舅準備同北方的外族做生意,今日在這紅葉鎮(zhèn)落腳,阿舅去拜訪友人,自己在客棧閑得無聊,便想著四處走走,了解一番紅葉鎮(zhèn)的風土人情。

    才走了幾步遠,便聽見不少人在談論著這家食肆,心中有些不屑,只覺得是這偏僻之地的人未見過市面,竟將一家小食肆吹捧的如此厲害,當即覺得親自來瞧瞧。

    原本抱著看樂子的心態(tài),入了食肆,一便變瞧見那小炒牛肉,雖說他在寧湖也算是大戶人家,但畢竟地處江南,牛羊不多,一年難得吃上幾回,但他又極愛牛肉,當下便點了一份,心道若是不好吃今日必要砸了這味仙居的招牌。

    誰料那牛肉味道極好,剛入口征便服了自己的味蕾,當下再無半點鬧事的想法,只暗嘆一聲阿舅果然說得對,莫要小瞧任何一個人,只是眼前這莧菜的顏色著實有些怪異,估摸著是山間的野菜,自己在寧湖從未見過。

    他遲疑片刻,口中還殘留著牛肉的鮮香,砸吧了一下嘴,當即將莧菜塞入口中,咔嚓一聲,他咬斷莧菜翠綠的根莖,鮮嫩的莧菜帶著一絲爽口的酸辣,將吃多了肉類的油膩帶走。

    “竟未想到此等小鎮(zhèn)還有能如此美味。”他輕嘆一聲,就著一筷子莧菜一勺牛肉拌米飯吃得香甜。

    “郎君這是什么話,沈小娘子的手藝,哪怕與京中大廚相比,都不差。”坐于那人身側的廖掌柜,聽著他的嘀咕,當即不滿開口,這郎君說得什么話,雖說他們紅葉鎮(zhèn)是小了點,但它開始連接大鄴與匈奴的,那叫什么來著,對了樞紐。

    大約是沒發(fā)覺自己方才隨意說出口的一句話會被旁人聽見,那人當即漲紅了臉,心里倒是難得地贊同了廖掌柜的話,只是這鋪子的主廚竟然是位女子,倒是讓他意外極了。

    他隨著阿舅走南闖北,也算是去了不少地方,還是頭一次瞧見女子開食肆當主廚的,不過瞧著這些紅葉鎮(zhèn)的人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倒是他狹隘了,一時間不敢多言,只埋頭苦吃,不多時便將米飯與菜吃得一干二凈,在桌角留下一錠碎銀匆匆離去。

    恰好沈之禾端著一盤紅燒雞塊從灶房繞出,便瞧見那人離開的背影,她端著紅燒雞直直朝廖掌柜走去,“廖掌柜實在不好意思,今日讓您久等了。”

    “不礙事。”老遠就聞到香味的廖掌柜,一手撐著桌子,伸長著脖子直直盯著沈之禾手中的紅燒雞。

    琥珀色的雞塊裝在褐色的砂鍋中,瞧著就十分誘人,廖掌柜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才湊到唇邊,雞肉的香味撲鼻而來,他略吹了吹,一手襯在下巴處,一邊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雞肉。

    那雞估摸著是只童子雞,肉質鮮嫩,外層的雞皮在鍋中煸炒后帶著一股酥香,濃稠的湯汁裹滿整塊雞肉,入口還帶著一絲甜味,廖掌柜不住地吸溜著口水,這

    雞肉當真是鮮嫩無比。

    瞧著他吃得正香,沈之禾也不打擾他,眸子一轉落在廖掌柜身側的桌上,只見盤子與碗干干凈凈,若不是上頭還沾了些湯汁,她都要懷疑那人是不是吃完后添了盤子。

    她順手將桌上的碗筷收起,目光落在桌角那一錠碎銀上,沈之禾取過碎銀,略掂量了一下,估摸著得有五兩重,她快步走到門口,想著總得將那人追回,只瞧見鉆入人群的背影,她無奈收回目光,心想著待那人下次來,再將錢還給他便是。

    沈之禾手中拿著碗便朝灶房去,路過廖掌柜時,便聽他開口,“小娘子可是想尋方才我鄰桌那位,也不知哪里來的小郎君,還在懷疑小娘子的手藝。”

    聞言,沈之禾腳下步子一頓,聽起來這人似乎是從外頭來的,笑著開口,“廖掌柜,懷疑實屬正常,您頭一次吃我做的吃食,難不成沒懷疑過?”

    “那倒是。”廖掌柜聞言朗聲大笑,確實,先前沈小娘子頭一日擺攤,多數都是看戲的,若不是她機靈,整出試吃的手段,估摸著如今這鋪子也開不起來,他摸了摸自己山羊胡,就著紅燒雞塊與咸菜炒春筍,埋頭苦吃。

    待到午后,鋪子內的食客都走的七七八八,沈之禾坐在柜子后頭,將周夫人交于自己的信紙攤開,正打算琢磨一下后日宴席的菜品。

    就在此時,王二娘絞著衣擺挪到沈之禾身側,“小娘子,今日我瞧見王乾在外頭晃悠,我怕他瞧見我會做菜,惹出麻煩,所以才等到你回來做菜。”

    沈之禾抬頭,原說今日早晨她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在外頭鬼鬼祟祟,她還以為自己瞧錯了,沒想到竟真是王乾,這一家子真是陰魂不散,她猛地一拍柜子,將正在擦著桌子的扈娘子嚇了一跳。

    扭頭望向沈之禾,恰好對上她怒意漸盛的眸子。

    “扈娘子,往后再在鋪子外頭瞧見王家與沈家大房的人都給趕走。”昨日來了個孫程,今日那王乾便在鋪子外頭鬼鬼祟祟,說他們沒有關系,鬼都不信,如今這縣丞瞧著不是個好的,也不知這紅葉鎮(zhèn)的縣令如何。

    好在眼下自己同周家走得近,等好好準備后日的宴席,若能借此機會在欽差面前露了臉,掛上名號,日后這些人要尋自己的麻煩還得掂量掂量。

    她轉過身子,直直瞧著王二娘,“二娘子先前怕你不開心,我想著王家也翻出花樣,便未曾同你說,可如今你阿娘與阿弟通過沈大郎搭上了縣丞,今時不同往日,你一日不與他們斷絕關系,這麻煩事便一日斷不了,當然我不是逼著你同他們斷親,只是給你一個建議,你好好考慮考慮。”

    說罷,沈之禾看了眼王二娘因著自己的話,面色驟白,失魂落魄地往后院走去。

    直到瞧不見她的背影,扈娘子將手中的抹布丟下,快步走到沈之禾身側,壓低著嗓音道:“小娘子真有這般嚴重?”

    “自然,王家與沈家哪個會做吃食?他們在我們對過盤下酒樓不就是為了與我這味仙居打擂,眼下我可沒聽說他們有尋什么廚子,既然自己不會做吃食,那自然就要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你且瞧著,估摸著明日王家就會上門了。”沈之禾瞥了扈娘子一眼,轉頭視線便落在眼前的信紙上。

    這幾日事情實在多,說要尋個時間去瞧一瞧云姐兒,都未抽出空來,若是王二娘明日還是那般優(yōu)柔寡斷,自己便要琢磨著換個人了,說來王二娘跟著自己這段時日,實在不錯,只是這王家與沈家實在是個大麻煩。

    若是可能沈家她都不想沾,眼下她占用了人家的軀殼,且阿爹阿娘死因成謎,自然得為他們討回公道。

    她收回思緒,也不管身側扈娘子驟變的臉色,取過紙筆瞧著攤在面前的三位欽差的信息,筆頭戳著下巴,忽然在章大人上頭畫了個圈,姑蘇人氏自然是喜好甜口,這倒是不難,待到明日問問鄭叔能不能網一條鱖魚,到時候做上一條松鼠鱖魚便好,若是沒有魚,取一塊上好的梅花肉,燉上一塊醬方。

    沈之禾指尖點了點金大人,中原人氏,應當喜好面食,正好讓鄭叔再送一條羊腿,烤個面包羊腿,菜色新奇,抓人眼球,必然能讓那位大人喜歡。

    只是那位嶺南的林大人倒是有些麻煩了,這紅葉鎮(zhèn)地處大鄴最北邊,河鮮水果品類不多,她用筆尖撓了撓頭,萬分惆悵。

    第79章 老鴨湯

    暮色降臨,碼頭上的人逐漸散去,垂落在河面上的柳枝隨風搖曳,沿河邊的街道上掛滿了氣死風燈,橙色的火光如繁星點點。

    做著暮食生意的小販三三兩兩推著推車,目光如炬地找尋著位置不錯的空位,迅速將攤位擺開,不多時整個游魚巷煙火彌漫,四處飄逸著吃食的香味。

    勞碌了一日的鎮(zhèn)民領著下學的娃娃,三兩成群走在街道上。

    味仙居的墻邊探出一支梨花,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為著嶺南那位林大人煩惱了半日的沈之禾,站在屋檐下瞧著熱鬧的人群,忽而眸子一亮,瞧見人群中一名貨郎,隱約瞧見那貨郎挑著的箱子里露出不少鮮香的菌子,估摸著是從山里撿來的。

    她心中一喜,快步穿過人群朝那貨郎走去,一不留神撞上了許久未見的吳永,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沈之禾反應極快,一把抓住另一側的柱子,這才沒有摔倒在地。

    原本打算伸手拉住沈之禾的吳永,瞧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眸中劃過暗色,片刻收回手掌,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抱歉,方才是我冒昧了,小娘子可有傷到?”

    眼下沈之禾滿心滿眼都在那貨郎身上,哪有空搭理他,只揮了揮手,道:“無礙。”

    便推開吳永,鉆入人群,直直朝那貨郎走去,落在身后的吳永,低著肉,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掌緊握成拳。

    而那頭,沈之禾走近才發(fā)現這貨郎竟還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年前賣給自己板栗的那位,當即心中一喜,心道熟人好辦事,快步走到哪貨郎跟前,將他攔下,笑意盈盈地開口,“郎君今日帶了什么好東西?”

    大約是那日沈之禾將他板栗包圓給他留下了深刻映像,熟悉的聲音落在耳旁,貨郎都不消抬頭便知自己今日的大主顧來了,笑容滿面,“今日從山里撿了不少榛蘑還有雞樅菌,娘子可要瞧瞧?”

    先前沈之禾還以為只有些普通的菌子,沒想到竟還有雞樅菌,頓時歡喜萬分,那雞樅菌可是個好東西,無論是炒肉燉湯還是干炸,都是美味,只是前世這雞樅菌分明是生長在南方地帶,如今自己身處北疆怎還會有雞樅菌。

    轉念一想自己都能穿越,這北地出現雞樅菌還有什么可稀奇的,她捏起一顆褐色的菌子,瞧著模樣不怎么好看,倒是肉頭厚實,上頭沾了不少水珠,沈之禾探頭望著那箱子中滿滿當當的菌子。

    忽然在角落瞧見不少黃澄澄的野果子,那貨郎順著沈之禾的目光望去,當即笑著開口,“這是我今日在山里頭瞧見的野果子,摘了顆嘗了嘗味道倒是不錯,小娘子若是要,我便當做是這菌子的添頭一同送與你。”

    聞言,沈之禾心中歡喜,那貨郎不知這果子是何物,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這乃沙棘果,不僅能釀酒,哪怕單獨榨汁也是一道風味獨特的飲品,更何況這沙棘還是味藥材,“郎君這些菌子我要了,這野果子也一同給我包上,我也不占你便宜這野果子你稱一下,一斤我給你十五文如何?”

    那貨郎大喜,這野果子他從未見過,只瞧著模樣不錯,不似有毒,便摘了幾顆嘗了嘗,正好味道還算不錯,便摘了不少,原想著能賣便賣些錢,若賣不掉便帶回去給家里幾個娃娃解解饞,沒想到這小娘子竟給了這般高的價錢。

    貨郎眸子一轉,想起家邊山上這果子還有不少,抬手扯了扯沈之禾的衣袖,靦腆一笑,“小娘子日后可還要這果子?”

    “怎么,這果子還有許多?”聞言,沈之禾心中高興,卻面色如常,這沙棘可治脾虛食少,正對上了周夫人的癥狀,眼下貨郎這便有兩斤的果子,若是還有倒是可以在食肆中推出果飲。

    “自然是有不少,若是小娘子要,明日一早我便進山摘果子,到時候給小娘子送來如何?”貨郎撇了眼四周,壓低著嗓音開口。

    沈之禾思忖片刻,瞧著他滿臉期盼,“明日連著菌子還有果子一同送到游魚巷的味仙居便可。”

    說罷,沈之禾從荷包中數出銀錢,放入那貨郎手心,拎著今日買回的好東西,腳步輕快地朝味仙居走去,明日她便打算歇業(yè),帶著之安一同去周家為后日的宴席做準備。

    這幾日二位娘子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正好給她二人放兩日假,也正好讓王二娘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話。

    “小娘子這是買了何物?莫不是味仙居又要出新菜品了?”路過的食客瞧著她大包小包的拎著,笑著調侃。

    本以為沈之禾不會回答,誰料她提了提手中的籃子便道:“今日買了不少新鮮的菌子,準備燉上一鍋老鴨湯,給之安補補,這幾日之安在學堂實在辛苦了些。”

    眾人一聽皆是感嘆,短短半年這小娘子便從擺攤買吃食的小販,開了一間食肆,如今還將自己的幼弟送去了學堂,也不知那沈大郎是否后悔了,將這般能干的侄女趕出家門。

    天邊落日的余韻籠罩著整個紅葉鎮(zhèn),沈之禾摸著咕嚕直叫的肚子,三步并作兩步兩步地趕回味仙居,便瞧見吳永施施然坐在鋪子內,一雙眸子含著笑意直直望著自己,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側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郎君今日要吃些什么?”

    瞧著她躲避自己的模樣,吳永心中不喜,面上卻露出一抹委屈,“小娘子不瞧著我,難不成還在怪我那日唐突?”

    聞言,沈之禾無奈嘆了口氣,抬眸對上吳永含著笑意的眸子,“郎君今日要吃些什么?”

    大約是瞧出沈之禾不想與自己過多糾纏,吳永臉上笑意一垮,望著墻上的菜單,隨意指了幾個自己還未吃過的菜,正打算厚著臉皮再與她搭上幾句話。

    “扈娘子招呼好吳郎君。”說罷,她便提著籃子往灶房走去,回想著方才吳永瞧著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道先前瞧著這人面色和善,今日再瞧怎滴好似憋了一肚子壞水,往后總得離他遠些。

    今日暮間,食客不多,下了學的沈之安難得空閑,坐在沈之禾慣常喜歡躺著的搖椅上,手中捏著一塊雞肉,逗著在地上不停打轉的阿黃。

    聞著雞肉的香味,卻始終吃不著,阿黃急壞了,圍著搖椅,甩著尾巴,不停地嗚咽著,水潤潤地眼珠可憐巴巴地瞅著沈之安,頓時將他瞧得心頭一軟,手頓在原處一動不動。

    阿黃瞅準時機一躍而起,叼走了沈之安手中的雞肉,洋洋得意地沖著他甩了甩尾巴,叼著雞肉便回了自己狗窩,留下沈之安無語地瞧著它日漸粗壯的背影。

    抬頭瞧見從門口走來的沈之禾,他拍了拍手一躍而起,像個小炮彈似的朝著她便撲了過來,扭頭瞧了眼顯然心不在焉的王二娘,他拽了拽沈之禾的衣擺。

    沈之禾順著他的力道蹲下身子,便聽到他靠在自己耳邊,壓低著嗓音開口:“阿姐,王家阿姐這是被人欺負了么?”

    “沒有,她在考慮自己的人生。”沈之禾瞥了眼不遠處的王二娘,正好對上她偷偷望來的視線,輕聲道。

    “好了,去同阿黃玩吧,白日里你上學,阿黃無聊得日日招惹雞窩的雞,屁股上的毛都快被公雞叨禿了。”沈之禾站直了身子揉了一把沈之安順滑的頭發(fā),拎起籃子便朝灶房走去。

    瞧著從自己進屋開始便故作忙碌的王二娘,沈之禾頓覺好笑,“外頭的吳郎君點了一份辣子雞與青菜豆腐湯,勞煩二娘子了。”

    說罷,沈之禾也不顧王二娘驚訝的神色,將今日買回的蘑菇泡入清水中,隨后拎起今日鄭叔送來的老鴨放在案板上,切成塊丟入鍋中焯水,扭頭瞧見王二娘欲言又止的模樣,沈之禾也不搭理她。

    眼下食肆內幾人皆腹中空空,有什么事不如等填飽了肚子再談,今日買了這般鮮嫩的菌子,怎么著也得燉上一鍋鮮香十足的老鴨湯。

    她將焯去血水的鴨肉撈出,倒入熱油鍋中,“滋啦”一聲,滿是油脂的白嫩鴨皮,頓時蜷縮在了一起,片刻表皮上便鍍上一層誘人的焦糖色,濃郁的油脂香順著半開的窗子,四溢而出。

    誘得坐在院子中的沈之安不停地吸著鼻子,原想著到灶房瞧瞧,又怕自己給阿姐添亂,便坐在遠處,小肉手無意識地揉搓著阿黃柔軟的毛發(fā)。

    灶房內的沈之禾瞧著鍋中鴨肉的表皮都泛起一層焦黃,這才飛快將鴨肉從鍋中盛出,取過一只洗凈的砂鍋,加入菌子與紅棗,最后加水沒過鴨肉,蓋上鍋蓋小火燉煮。

    她瞧著今日還剩了不少野菜,隨意翻了翻,撿出不少個頭極大的薺菜,要說這薺菜還得是包餛飩吃,味道鮮美,不過眼下包餛飩自然是來不及了,正好前些日子做的香干能吃了,拌上一道薺菜香干。

    目光一轉落在角落的青椒上,心道這老鴨湯估摸著還得燉上不少時間,正好加上一道青椒釀肉,她挑出模樣周正的青椒,將那里頭的籽掏出后,塞入調制好的肉餡。

    油熱下鍋,只瞧見翠綠的辣椒皮逐漸變的焦黃,裂開道道紋路,她飛快翻面瞧著肉餡定型,加入料汁后,燉煮片刻,掀開鍋蓋,請教包裹著肉餡浸潤在焦糖色的醬汁中,色澤誘人,香氣混合著甜味濃郁鮮香,混著騰騰熱起竄上鼻尖。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老鴨湯總算是燉好了,沈之禾招呼著王二娘將青椒釀肉與薺菜香干等菜端到前頭,自己則取過兩塊抹布抱著砂鍋兩側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朝外頭走去。

    這才走到門前,便瞧見陸今嶼神色匆匆地從屋外踏入。

    第80章 青椒釀肉

    先前的信鴿,今日總算有了線索,陸今嶼在外頭奔波了一日,都未吃上一口熱飯。

    方才路過味仙居,他站在墻邊望著從窗口漏出的一抹昏黃的燈火,陸今嶼腦海中突然便出現了沈之禾言笑晏晏的模樣。

    頓了片刻,心道正好自己餓了,眼下天色不早了,這味仙居距離周家也有一段路程,回去了也估摸著沒有吃食了。

    正巧自己還要同沈小娘子聊一聊那三位從京中來的欽差,將自己說服的陸今嶼,抬腳朝鋪子走來。

    一眼瞧見端著砂鍋從后門走來的沈之禾,霎時間濃香四溢,餓了一日的陸今嶼,不由自主吞咽著口水。

    “郎君這是想吃些什么?”沈之禾圓亮的杏眸掃過陸今嶼略顯蒼白的臉頰,輕聲問道。

    她小心翼翼地將砂鍋放在墊著碗墊的桌上,瞧了眼站在門口出神的陸今嶼,掩唇一笑,心道倒是難得瞧見他灰頭土臉滿身狼狽的模樣。

    不過倒是比平日多了幾分煙火氣,沈之禾瞧著他沾著塵土的臉頰,莫名想起自己曾經養(yǎng)過的花貓,鉆到角落蹭了滿臉灰塵。睜著雙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瞧著自己,叫人心頭一軟,實在不忍心責備。

    “郎君這是在外頭跌了一跤,怎么灰頭土臉的。”瞧著他走近,沈之禾順手取過一旁架子上的布巾遞到他跟前。

    “娘子,快給陸郎君打盆溫水來。”說著,沈之禾將他迎入座,拎起茶壺替他倒了杯熱茶,“今日鋪子內無甚吃食,委屈郎君同我們吃一樣的吃食了。”

    “娘子說笑了,那老鴨湯我聞著著實香得很。”聽著沈之禾的調侃,陸今嶼臉頰微紅。

    就著扈娘子端來的溫水,陸今嶼浸濕了布巾,將帶著紅暈的臉頰埋在柔軟的布巾中,透過縫隙偷偷瞧了眼沈之禾。

    只見她彎著腰,一縷墨色

    的發(fā)絲耳后滑落,大約是有些癢,她抬手撩起那縷發(fā)絲別到耳后,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屋子內燃起的暖黃色燈火為她鍍上一層柔光。

    他故作鎮(zhèn)定地放下布巾,面色如常,耳尖卻爬上一抹嫣紅,忽而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扭頭一瞧對上身后吳永陰沉的目光。

    猶記得那日元宵,這人當著自己的面邀請沈小娘子參加燈會,顯然對她有心思,若是先前自己還不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就罷了,如今已然察覺自己對沈小娘子的心意,自然不能讓這人與沈之禾獨處。

    他收回目光,端起一杯熱茶,瞧著煙青色的茶杯中,泛著漣漪的茶湯,況且陸離查到前些日子此人請了沈大郎夫婦入府,指定沒好事,得尋個機會與沈小娘子提個醒。

    待到王二娘端著一盆熱騰騰的米飯從后院走來。才將碗筷擺好,靠墻而坐的吳永,站起了身子,施施然走到沈之禾身側,斜倚在桌邊,垂著頭,眸底露出一抹委屈,“小娘子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對,為何今日見我如此疏離?”

    話音一落,沈之禾詫異抬頭,對上吳永滿含委屈的眸子,心中一驚,雖說這人長得模樣還算周正,但說一句不好聽的,這人長相比較粗獷,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著實嚇人,她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

    一時間鋪子內鴉雀無聲,尷尬極了,坐在沈之禾身側陸今嶼垂著頭,滑落的發(fā)絲遮住了他微揚的嘴角,顯然這人是想學自己,裝可憐博取沈小娘子的同情,可他也不尋面鏡子瞧瞧自己的長相,真是東施效顰,可笑之極。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后院傳來,片刻便瞧見沈之安穿過后門小跑而來,只一眼,便瞧見坐在桌邊的陸今嶼時,他眸子一亮,越過站在桌面的吳永,直直奔向陸今嶼,“陸哥哥,先前說著要教我練武的,何時開始?”

    “待到天氣暖和些,我便教你。”陸今嶼放下手中的杯子,瞥了眼臉色極差的吳永,彎下腰將身側的沈之安抱在懷中,不過幾日未見,這娃娃又增了不少分量,他捏了捏沈之安肉乎乎的胳膊,偷偷瞧了眼沈之禾,覺著她并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開口道。

    “小吳郎君說笑了,您是我味仙居的常客,自然是要讓您感受賓至如歸的服務,怎會有疏離之意。”沈之禾瞧了眼玩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取過兩只干凈的瓷碗,各舀了一碗飄著油花的鴨湯。

    “先喝碗湯。”她將瓷碗放在兩人面前。

    吳永順著她的動作望去,這才發(fā)現放在陸今嶼跟前的瓷碗,竟與旁人所用不同,雖也是白色的瓷碗,但他手中的碗,碗壁上雕著一只黑色的貓,顯然是沈之禾特意為他準備的,想到此處,吳永手背青筋暴起,雙拳緊攥,匆忙說了句告辭,便朝門外走去。

    落在身后的陸今嶼,手捧著鴨湯,瞧著他鉆入人群的背影,眸子一瞇露出愉悅的笑容,方才瓷碗上的黑貓是他故意露出來給吳永瞧的。

    低頭瞧著碗中的老鴨湯,湯汁色澤澄清,上頭浮著一層金黃色的油花,濃香混雜著蒸騰的熱氣直直鉆入鼻尖,陸今嶼抿了一口,燉了半個時辰的鴨湯,味道香醇鮮美,才入口,餓了一日的肚子便得到了滿足。

    不過三兩口便將碗中的鴨湯引盡,他抹了抹嘴,意猶未盡地瞧了砂鍋一眼,才放下碗,沈之禾便替他盛了一碗米飯,又取過一只湯碗,舀了一碗鴨湯又舀了幾塊燉得軟爛的鴨肉與菌子,遞到陸今嶼跟前。

    “二位娘子,吃飯了。”將陸今嶼的吃食取了盤子勻出去后,沖著還在后院的二位娘子喊道。

    聞言,早便餓了的扈娘子抬腳便朝前頭來,眼見著便要走到門口,這才發(fā)現王二娘站在雞窩前正發(fā)著呆,她無奈搖了搖頭,快步走到她身側,“小娘子喚我們吃飯了。”

    “娘子去吧,我無甚胃口。”眼下王二娘滿腦子都是今日沈之禾同自己所言的斷親,她不是不知阿娘從未將自己當成人看,不過是覺得自己是養(yǎng)在家中的賠錢貨,自幼自己便要洗衣做飯,后來去了林家,阿娘為了阿弟的賭債還要將自己賣給孫家那位浪蕩子當填房。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生養(yǎng)自己的阿娘,若是自己真與她斷親,旁人會如何看待自己,可小娘子待自己極好,她將自己從泥沼中救出,若沒有她收留自己,恐怕這世間再無她王二娘。

    她緩緩蹲下身子,雙手環(huán)膝,臉頰埋在腿上,發(fā)出低低的啜泣聲。

    站在原地許久未動的扈娘子,瞧著蜷縮在墻角的王二娘,嘆了口氣,她是孤兒,出生便被人丟在路旁,被鏢局的老鏢頭撿回家,養(yǎng)父養(yǎng)母倒是待自己極好,她沉默著站在原地,有心安慰卻實在尋到理由,心知沈之禾所言極是。

    可大鄴孝字當頭,她走南闖北這么些年還從未見過子女同父母斷親,父母尚在哪怕分家的都是極少數。

    坐在桌前的沈之禾瞧著兩人始終未來,她心頭疑惑,站起身子便朝后院走去,才走到門口便瞧見扈娘子站在圍著籬笆的菜地前,再往前便是蹲在地上的王二娘。

    “二位是不打算吃飯了?”

    話音一落,扈娘子扭頭望來,點了點蹲在地上的王二娘,張了張嘴無聲道:“正哭著呢。”

    見此,沈之禾柳眉蹙起,快步朝王二娘走去,路過扈娘子時,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前頭盯著,自己同王二娘好好聊聊。

    等到沈之禾走近,王二娘胡亂抹了把臉,抬頭望向蹲在自己身側的沈之禾,眼眶通紅,“小娘子,阿娘雖待我不好,可她畢竟生養(yǎng)我一場……”

    瞧著她滿是淚痕的臉頰,沈之禾無奈嘆了口氣,心道自己還是太著急了些,二娘子與自己不同,她是土生土長的大鄴人,敢違背她阿娘來幫自己已經是很不錯了,斷親一事是自己操之過急了,日后讓扈娘子多注意些在鋪子外晃悠的人便好了。

    “二娘子莫哭了,今日是我著急了,忙了一日,總歸餓了,先去吃飯吧。”她順手將王二娘拉起,走到井邊,從袖袋中取出一塊帕子,打濕后遞到王二娘眼前,“擦把臉。”

    原本都打算若是沈之禾非要讓她斷親,她便離開紅葉鎮(zhèn),尋個無人認識自己的地方,用沈小娘子教自己的手藝擺個攤謀生,眼下好了,她又能繼續(xù)跟在沈之禾身旁,心中歡喜,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便跟著沈之禾朝前頭走去。

    因著扈王二位娘子不敢與陸今嶼同桌,沈之禾一早便將陸今嶼的吃食勻出,端到靠窗的桌子。

    大約是他覺著一人吃飯有些寂寞,順手撈起了坐在自己身側的沈之安,眼下一大一小正捧著碗吃得正香,尤其是陸今嶼,今日餓了一整日,學著沈之安的動作舀了一勺鴨湯澆在米飯上,就著燉得軟爛的鴨肉,不過片刻一碗米飯便見了底。

    又添了一碗米飯的陸今嶼,瞧著白瓷盤中的青椒釀肉,手中的筷子遲疑了許久,他實在不愛吃青椒,但那甜滋滋的香味實在誘人,猶豫了片刻,連身側的沈之禾都瞧了出來。

    “陸哥哥快嘗嘗這青椒釀肉,可好吃了。”沈之安個子小,踩在凳子上,伸著肉乎乎的小手戳了一塊青椒釀肉,抓著筷子送到嘴邊,一口咬下臉上都沾滿了湯汁。

    大約是瞧著他吃得極香,陸今嶼躊躇片刻,試探性地夾了一塊,咬下一小口,入口便是鮮甜的湯汁,咀嚼幾下,并未有想象中的辣味與苦澀,燉得爛爛的青椒帶著一絲甜味,包裹著的肉餡鮮嫩多汁,隱約還能嘗出一點雞蛋的香味。

    果真味道極美,他扭頭望了眼沈之禾,只見她夾了一塊青椒釀肉放在米飯上,搗碎后攪拌均勻,隨后又舀了一勺焦糖色的湯汁淋在米飯上,用勺子挖了一勺塞入口中,片刻便見她腮幫子鼓鼓,滿足地瞇起眸子。

    那模樣瞧著就讓人食欲大漲,陸今嶼學著沈之禾,同樣夾

    了一塊青椒釀肉,搗碎后淋上一勺湯汁,每一粒米飯都裹滿了鮮香的湯汁,入口米飯的軟糯夾雜著肉餡的鮮香,別有一番風味,這種吃法自己還是頭一次嘗試,但吃起來著實過癮,尤其是自己餓了一日。

    吃飽喝足后,沈之禾捧著一杯熱茶,靠在椅背上滿臉疑惑地望著還賴在自己鋪子內的人,心中暗道都這個時辰了,這人怎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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