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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翻墻參加園會

    公主府已經成了京華城中最熱鬧的府邸,從前郁禾住在皇宮里,宮墻深深,那些貴族子弟可望而不可即,如今郁禾分府別立,雖然府邸依舊挨靠著皇宮,但沒了那堵高墻,還是方便得多了!

    比如,只要給公主府送個拜帖,即便公主不愿見,那他們的禮物總是能送到公主跟前的,或許哪件禮物就貼合了公主的心意,得公主青睞呢?

    好在羲和公主雖然驕縱名聲在外,卻也不是難以相處之人,并且喜愛熱鬧,這不連日來上門拜訪的都能進府喝一杯熱茶。

    喝茶時,少不得說兩句新聞,一公子瀟灑看向郁禾道:“近日倒真有一樁新聞,聽聞柴家出事了!”

    郁禾靠著憑幾眉眼微揚,就聽到有人接口問:“哪個柴家?”

    郁禾在心里頻頻點頭,對,她也想問,不過面上還裝著云淡風輕的模樣,保持著公主的姿態。

    “還有哪個柴家?四大世家之一的柴家,裴段金柴的柴家!雁城柴家。”

    “出什么事了?”郁禾沒忍住,抬眼看過去。

    公子一見公主有興趣,連忙湊過去道:“聽說是半夜一隊匪冦進了雁城,闖入了柴家,將柴家洗劫一空!”

    在座的各位驚呼:“那可是柴家!家中府兵可抵萬軍,怎么可能一隊小小的匪冦就把柴家端了?”

    “那是你有所不知了,可抵萬軍的那是裴家,如今另外三家哪個不是靠著祖輩的家產延續榮耀,早已外強中干了,就說如今朝堂要職,除了裴家,還有其他三姓嗎?”

    “咳咳。”忽然有公子抵著唇咳了兩聲。

    說話飛揚的公子立時一愣,看看向郁禾,見郁禾垂眸喝茶,心里一陣慌亂,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郁禾忽然抬眼,奇怪地看著他:“然后呢?”

    他一怔,松了口氣,才繼續道:“柴家年輕一輩里除了那位四小姐有才有德,其他公子全都是庸碌無能之輩,整日里只知道斗雞遛狗,逛窯子,更有甚者仗著家世欺辱百姓,這不,一聽說匪冦中也有被柴家欺凌的百姓,那些百姓也都跟著沖進去,趁火打劫了!”

    “那那些匪冦呢?就沒抓起來?”

    “說來那些匪冦竟都訓練有素似的,在雁城的官兵趕來前已經極速撤退了,不過,雁城的官員大都也是柴家的斜封官,聽說朝廷即將派官吏去接管雁城。”

    “那裴……”正要問詢的公

    子“裴”字剛出口,又立刻咳了兩聲,尷尬地喝茶,他想問,都說四大世家同氣連枝,另外兩家可能有心無力,那裴家就不管了?

    郁禾一時陷入了沉默,百年世家大族,就這么毀在一群不知名的匪冦手里了?

    這時下人來報:“公主,小閣老來了。”

    正談笑風生的貴公子突然都笑容頓消,整理了發冠儀表堂堂地站起身來,面朝外站好。

    郁禾看著方才還輕松自在的那些人都拘謹了起來,不免有些好笑,便盈盈一笑。

    傅廷攸走進來時本是滿心不快,但見郁禾的笑容,他的不快頓時消失了,只剩臉色冷冰冰。

    “見過小閣老。”所有公子抬手躬身恭敬請安。

    傅廷攸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冷冷命令:“你們退下。”

    眾人微訝,面面相覷,即便傅家如今權勢在握,可公主當前,他怎敢隨意下令。

    但這時在坐一半的郎君已經開始退了,因他們的家父都是得傅家提拔,算是傅家的人。

    “等等。”郁禾忽然開口。

    傅廷攸看著郁禾,郁禾悠然一笑,靠上憑幾:“青鳥彩鸞,帶他們去園子里逛逛。”

    青鳥二人領命,公主有命,他們自然還是要聽公主的,那些郎君又齊齊向郁禾行禮告退。

    傅廷攸皺緊了眉走到郁禾身邊:“郁禾,你不該和他們走的太近,他們不配。”

    郁禾輕笑:“若是都不配,那我豈不是太孤獨了?不過都是朋友之誼罷了。”

    傅廷攸嗤之以鼻:“朋友?郁禾若是無聊無趣,便將他們當玩意取樂就是了。”

    郁禾臉色沉了下來,不悅道:“他們都是有身份的公子,父親在朝為官,有些更是貴族子弟,你怎好如此輕賤他們?”

    傅廷攸見她為那些人說話,眼底浮上一片憂傷。

    郁禾愣了一回,知道自己說話有些太重,低垂眼眸軟聲道:“廷攸哥哥,我不再是小孩子了。”

    傅廷攸神魂晃蕩:“你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懂了?你在記恨我?所以這段時間你有意與我生分,和離了,也從不去探望我,只與那些自輕自賤的人在一起!”

    他改顏相向,幾乎失控。

    郁禾始終平靜:“我不記恨你,你永遠是我的大哥哥,只是我知道,你是傅家的嫡長子,你有自己的責任,但是廷攸哥哥,我也有自己的堅持,我不會同意傅貴妃做皇后的。”

    她表明自己的立場,與傅廷攸劃清界限。

    “我無權要求你站在我這邊去反對傅貴妃做皇后,所以各持己見就好。”

    傅廷攸看著她冷靜的模樣,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他愿意為了她去反對姑母,可最后理智還是拉住了他。

    他是傅家的人,他不能為了郁禾,而讓傅家仰人鼻息。

    傅廷攸回了府,下人上前奉茶,他氣急敗壞地打落了茶盞,嚇得下人“噗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下去吧。”一旁傳來底氣沉厚的聲音,是傅相,他冷凝了眼傅廷攸,“跟我來。”

    傅廷攸收拾了情緒跟著傅相進了書房,關上了門,轉身見父親一臉冷肅,上前行禮。

    “父親。”

    傅相語聲幽冷:“在公主府吃癟了?”

    傅廷攸面色緊繃。

    傅相絲毫不給兒子顏面:“羲和公主若是心中有你,當初她就不會嫁給裴聿澤。”

    “她已經和離了!”

    “那又如何?她就會嫁給你嗎?”傅相冷哼,“羲和公主心高氣傲,和裴聿澤鬧得那么難堪,她會委曲求全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嗎?”

    “父親!”

    “實話難聽,但是事實。”傅相幽冷道,“皇上已經開始動手了,你還只想著你的公主。”

    傅廷攸眉頭深鎖化解不開。

    傅相終于嘆口氣,讓他坐下,語重心長:“兒啊!聽爹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羲和公主再高貴再美麗,她也是我們傅家的敵人!”

    傅相想起那日立后一事被郁禾阻攔就氣得牙根癢癢:“那日她的態度,你雖沒在場,也應該了解她的脾氣,若是那日立后商討成功了,她能把大殿之上所有的東西都砸向我,那樣決絕,何況她還有裴聿澤撐腰!”

    他冷哼:“四大世家已是不成氣候,你當這次柴家為何如此迅速,必然是皇上出手了,什么匪冦,不過是名義上的,裴子鶴心知肚明,柴家救回來也是不中用了,索性借著女兒之死無心他顧,轉頭再派人去把柴家的家眷接進京安撫,得一個好名聲,哼,一手的算盤啊!”

    傅相沉思:“我看,裴子鶴那老東西早就想跟另外三家解綁,好一枝獨秀了,所以當初答應皇上的婚事那么輕快,如今朝堂官員已是三派,誓死追隨皇上的,還有裴家,再就是我們傅家。”

    “父親有了計劃?”傅廷攸問道。

    傅相沉吟半晌,有些擔憂:“我只怕皇上和裴家暗地里已經有了聯手,不,準確地說是跟裴聿澤有了聯手。”

    傅廷攸眉心一擰:“皇上既要打壓四大世家,怎么會跟裴家聯手?”

    “或許,當初立后一事,就是皇上在試探裴聿澤,看他是會像裴子俶一樣袖手旁觀,還是會為了公主站出來,所以那日皇上始終一言不發,看著裴聿澤出頭,和另外三家分庭抗禮,他看到了,所以摸清了裴聿澤的態度,這么快就對柴家下手了。”

    “這個動手的時機這么敏感,偏巧是在裴今窈喪禮期間……若是如此,裴聿澤就太可怕了,他將他的老子都算計在內了……”

    傅廷攸嗤之以鼻:“父親未免太高估他了!若是他一心為朝廷為皇上,又何必和郁禾和離。”

    傅相瞥他一眼:“是你低估了他,如今看著裴聿澤和羲和公主是和離了,表面上皇室和裴氏之間的關系是瓦解了,但,若是裴聿澤還對公主留有舊情,那裴聿澤就不能留了”

    ————

    貴公子們送來公主府的請帖,花樣百出,郁禾自然不會一家一家的赴宴,為了省事,所以特意在皇家園林辦了一場宴會,邀請了所有下帖子的公子,為了保持平衡,她還特意邀請了許多閨閣小姐,自然名單都是公主府的崔尚宮擬的。

    青鳥取笑她:“公主真是用心良苦啊!”

    郁禾嗔她一眼,倒是抽出一份請柬給青鳥,讓她送去金府給金小七。

    青鳥呆愣,遲疑道:“我還以為公主不會邀請金小姐,會和她身份呢。”

    郁禾眉峰微抬:“你以為我不下帖子,她就不會來嗎?到時候她無貼硬闖,平白丟人豈非讓她尷尬。”

    “對!金小姐最是愛湊熱鬧!”彩鸞笑道。

    果然,到了園會那日,金小七早早就到了,直接去了郁禾休息的廂房,飛奔而入,人家還沒看清她,她就一把抱住了郁禾的手臂,帶著哭腔撒嬌:“公主嫂嫂,我還以為你和表哥和離,就不再想理我了,不會邀請我呢!公主嫂嫂果然還是疼我”

    郁禾抽抽嘴角,抵開她的額頭:“叫我公主。”

    金小七被她抵著額頭抬著下巴:“那多生分啊,那不如我叫你公主姐姐啊!大我十天,我不介意喊你一聲姐姐!嘻嘻。”說到底她就是要賴著郁禾親近。

    郁禾無奈,只能由著她。

    秋陽高照,涼風習習,最適合打馬球了,正巧皇家院里里有一處校場,只見場上四位郎君兩兩成隊,將球桿揮的英姿颯爽,坐臺上的小姐們看的熱血澎湃,一開始還礙于郁禾的公主之尊,后來逐漸的放飛自我,開始為校場上的郎君吶喊助威。

    自然,吶喊助威的還是那些生性活潑的小姐,自然,能這樣放的開,也是受了金小姐的帶領。

    “哇!公主姐姐,想不到探花郎居然不是銀樣镴槍頭,馬球居然打得虎虎生威!”金小七激動地揮著手里的手帕,面色潮紅。

    金小七眼珠子從郁禾臉上轉到馬球場上的程以璋身上,爽然一笑,站了起來喊道:“探花郎卯足了勁啊!公主姐姐正看著你為你加油呢!”

    郁禾騰地臉頰一紅,拉著去捂金小七的嘴,就看到程以璋策馬而過,朝她揚眉一笑,恣意瀟灑!

    這一幕被所有在場之人都看在了眼里,成了眉目傳情的意味。

    郁禾瞪金小七一眼:

    “被關了那么久,還學不乖!”

    金小七努努嘴:“嘴巴就是用來說話的,如何學乖?”

    校場不起眼的另一側,金垣沒忍住打了個寒顫,吞了下口水,費盡扭轉脖子去看身側的裴聿澤,驀地背脊一僵,趕緊又扭回頭去,那眼神太冷太可怕了

    他又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小聲嘀咕:“碎嘴子!”眼見著那頭的金小七打了個噴嚏。

    若不是他看到金小七房中的請帖,他都不知道今日這場園會,這今日因為柴家的事,好像整個金家都沉悶了下來,他去段家串門,段家亦是如此,更夸張的是,一向囂張紈绔的段二被關了起來,說是要用功讀書。

    大家都好像有些岌岌可危之感,只有裴府,一派自如。

    他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一見金小七的請帖就要一起來湊熱鬧,誰知金小七得意洋洋指著請帖上的名字:“只有我一人哦!”

    切,有什么了不起,沒有請帖他也能入,這不,他立刻去找了裴聿澤,誰知裴聿澤正在參加三司會議,本以為沒有指望了,沒成想下一刻裴聿澤竟然儀表堂堂從會堂走了出來,他立刻迎上去:“表哥,聽說今日公主嫂嫂在皇家園林辦園會!”

    裴聿澤一言不發,臉色極沉,一上馬車,涂庚就直接駕車往皇家園林驅。

    金垣恍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表哥,你該不會是從會議溜出來的吧?”

    裴聿澤斜睨他一眼:“正大光明。”

    “呵呵”金垣又問,“用了什么理由?”

    沒有理由,裴聿澤端坐會堂,神思不屬,接連應答刑部尚書的問題遲疑,尚書表現出了不滿,他索性起身,直接道:“請恕下官先行告辭,事后自省書奉上,任由幾位大人責罰。”

    他話音剛落,也不等幾位大人反應,步履略急地走出了會堂。

    “怎么回事,聿澤何事這樣不持重?”

    刑部尚書面對眾人的疑問,有心維護裴聿澤,干咳一聲:“繼續。”

    ————

    金垣見裴聿澤在,那這場園會還需要請帖嗎?還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可他沒想到今日這園會卡的這樣緊,沒有請帖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得入內,就連裴家大公子的名號也不好用了。

    他跟著裴聿澤站在園門,看著守門的御林軍始終低垂著頭,態度卻是強硬,舉著手里的刀就沒放下過。

    丟人!真是丟人丟到家了!金垣看了眼裴聿澤,見他竟然沒惱,平靜的臉色不辨喜怒,也是,他表哥向來鎮定的!

    只見裴聿澤轉身就走,金垣嘆了口氣,看來是這裴家大公子的身份在羲和公主跟前也不好使

    他以為要回馬車去,誰知見裴聿澤拐進了另一側,金垣尚在莫名,下一刻,就見端方雅正的裴大公子腳尖輕點,身姿飄逸輕盈地消失在了墻頭

    金垣看著不遠處巡邏的御林軍心里有些發怵,不錯,他跟著表哥翻墻進來了!

    他真是怨念叢生啊!裴聿澤居然也會做這種不穩重的事!可現在看著裴聿澤淬了冰的眸子,盯著場上英姿赫赫的程以璋,他有些明白了。

    只見程以璋長臂一揮,馬球從他的球桿之下飛射而出,一桿入洞!

    滿堂喝彩!

    郁禾激動地站了起來,和金小七握著手跳著喝彩。

    “啊!”金小七眼風一掃,轉頭看到了裴聿澤正款款而來,她嚇得尖叫一聲,腳下一崴,跌坐下去,連帶著郁禾也跌坐了下來。

    “怎么了?”郁禾莫名。

    青鳥彩鸞已經順著金小七的視線看了過去

    “啊!”兩人也尖叫了一聲。

    郁禾這才后知后覺抬頭,順著幾人的視線看過去驀地背脊一僵,也差點叫出來!

    只見裴聿澤身姿頎長,英挺瑰偉款步而來,涼風拂起衣擺,在為他造勢,連頭發絲都沁著寒意,儼然從地獄而來的矜貴修羅。

    那些小姐和場上場下的公子們也都看到了,頓時站起身來,規規矩矩,不茍言笑。

    眼看著裴聿澤走上公主的坐臺,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過去,程以璋坐在馬背上扛著球桿靜靜看著。

    金小七見表哥臉色冰冷,立即識趣地繞到了郁禾身后去,探出腦袋來跟他打招呼:“嘿嘿,表哥,哥哥,你們也來啦。”

    郁禾鎮定抬眼:“你怎么進來的?”

    金小七嘴比腦子快:“不是公主姐姐邀請的表哥?”話音剛落就受到了哥哥金垣的白眼。

    郁禾莞爾:“不是,所以,裴少卿到底如何進來的?”

    裴聿澤慢條斯理:“這并難不倒我。”

    金垣撇撇嘴,翻墻進來還能這樣理直氣壯,不愧是我表哥。

    金小七眼珠子一轉,唯恐天下不亂:“表哥既來了,不如上場打一場?好久沒看表哥打馬球了,探花郎可厲害了呢!”

    裴聿澤不屑一顧,涼聲道:“雕蟲小技。”

    金小七揚起下巴:“哦?比比看才知道哦,表哥。”

    金垣看出妹妹想用激將法,可表哥豈是能被激將之人,天真!金垣哼笑。

    “牽馬來。”

    金垣剛塞進嘴里的櫻桃蜜餞還沒咀嚼就一骨碌吞了進去,他錘著胸口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

    他看著裴聿澤走下坐臺,一躍上馬,就惹來一陣低呼,他又見裴聿澤的目光輕輕掃過坐臺,在郁禾臉上停了停,金垣看向郁禾,見她避開了裴聿澤的凝視,低頭飲茶。

    金垣也立即跳下坐臺,蹬上另一匹馬:“這可是四人馬球賽,表哥,我跟你一隊!”

    裴聿澤已經策馬徐行上了校場,金垣跟上,太好了!他終于能和表哥一隊打馬球了!

    結果金垣傻眼了,原本場上的郎君全都抱拳作揖打馬下場了,只留下程以璋一人在風中颯颯。

    金垣立刻明白了,裴聿澤下場了,這明擺著是沖著程以璋來的,怒火不好估計,誰敢撞在槍口上跟程以璋一隊,萬一惹惱了裴聿澤,他們家老爺子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金小七已經急了,湊到坐臺前的圍欄邊嚷道:“你們就沒人跟探花郎一隊嗎?”

    “”

    “啊”金小七跑回去和郁禾道,“公主姐姐,探花郎好可憐哦。”

    程以璋倒是云淡風輕得很,對于沒有隊友支援也絲毫不怵,也不介意,仰臉一笑:“一打二,也無妨!”

    裴聿澤眸色微沉,冷冷開口:“阿垣,你下去。”

    金垣不情愿,反抗的話還沒出口,忽然聽到一聲嬌喝。

    “我來。”

    原本看好戲的眾人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齊齊看向公主的坐臺,郁禾已經從坐臺上盈盈而下,立刻有人牽了馬來,只見郁禾踩著馬夫上馬,策馬而行。

    圓潤的珍珠頸鏈暈著光澤襯著郁禾耀眼生輝,眾人都看呆了,裴聿澤眸色極深,如深不見底的寒潭,眼睜睜看著郁禾策馬停在程以璋身側。

    “我與你一隊。”郁禾朝程以璋微微一笑。

    裴聿澤攥著韁繩的手緩緩收攏,金垣見情況不妙,連忙陪笑:“公主,我下了,你也下吧,讓他們兩個打!”

    郁禾不依:“既上來了,啟有不打之理!”

    裴聿澤冰冷的眸子掃過郁禾二人,情緒在眼底翻涌,他震喝一聲:“鳴鼓!”

    幾案上,香煙裊繞而升,馬球隨著一聲擊鼓,飛上了天空。

    裴聿澤從容地漠視著程以璋,精銳逼人,若是旁人恐早已在這眼神下亂了方寸,莫說揮桿去接球了,恐怕一打馬就得從馬背上摔下來。

    可程以璋卻鎮定自若,結結實實接住了球,一鼓作氣,策馬逐球。

    所有人都從坐臺上紛紛站起走到了圍欄邊,看著滾滾黃土飛揚,眼見著程以璋就要一舉得籌,卻是眼睛一晃,一抹身影從斜刺閃現而來,猝不及防從程以璋桿下搶奪馬球,脫穎而出,程以璋追趕不上,電光火石之下,裴聿澤一舉入桿。

    喝彩聲頓起,坐臺上的人全都放開了矜持,為裴聿澤叫喊。

    金小七尤其興奮:“表哥好厲害!”但她也不忘為郁禾打氣,又喊一聲,“公主姐姐加油啊!”

    裴聿澤勒馬旋身,穩住馬腳掀眼看去,卻見郁禾策馬行至程以璋身側,寬語安慰:“無妨的。”

    裴聿澤冷靜的眼眸陡然迸出怒火,他大喝一聲:“再來!”

    這一次由他主發,他不遺余力,揮斥球桿,所有人都被他萬夫莫敵的氣勢震懾住了,斂聲屏氣緊張地攥住了手。

    程以璋不愿坐以待斃,拼盡全力揮桿上前,卻因太過著急想要阻攔而失了準頭,只見腦袋正要往裴聿澤的球桿撞去。

    郁禾瞧得分明,大驚失色:“小心!”她也策馬奔馳而上。

    卻見裴聿澤眼神一凜,手腕一轉,千鈞一發球桿在他手里轉了輕微的弧度,完美避開了程以璋,可郁禾已經策馬沖了上來,來不及收手。

    “郁禾!”

    “公主!”

    “啊!”

    場上驚呼聲此起彼伏,心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前傾,只見程以璋一掌擊在馬身,撐起自己的身子,一手攬過飛馳而來的郁禾,力度太快太重而使兩人雙雙落地。

    終究是距離更近的程以璋及時護住了郁禾,他抱著郁禾摔在地上扶她坐起,急切地問著:“有沒有受傷,有沒有?”

    郁禾動動手腳,搖頭:“我沒事。”

    程以璋松了一口氣,這時才發覺,周圍很安靜,靜得詭異,靜得讓人心慌,郁禾也發覺了,莫名的,兩人同時抬頭朝上看去。

    裴聿澤坐在馬上,垂眸看著他們,身姿蕭蕭肅肅,手伸在半空中,猶如凍結一般,眸光卻冷冽如鋒刃,鋒刃之下是呼之欲出的沉痛,尖銳的痛撕心裂肺,他看著程以璋扶起郁禾,郁禾看著他,很平靜。

    忽然,他笑了一聲,眉眼彎了冰冷的弧度,收回手,垂眸笑了一聲,極盡嘲弄。

    第42章 妒忌

    公主!公主!”金小七,青鳥彩鸞和御林軍們蜂擁而至將郁禾團團圍住。

    那些小姐公子才從裴聿澤的臉色驚恐中緩過神,變得更加惶恐,全都紛紛跑下坐臺沖到校場。

    所有人的關切頓時亂成一鍋粥。

    “公主沒事吧!”

    “表哥……”金垣心驚膽戰,聲音輕飄飄地喊了一聲。

    裴聿澤恍然,凝注著郁禾跳下馬背,立刻外圍的人讓出了一條道,一層一層直讓到幾層。

    喧鬧雜亂的場景又靜了下來,郁禾垂眸感覺到裴聿澤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帶著逼人的強勢。

    “有沒有受傷?”裴聿澤隱忍著狂怒,力持溫和低沉問她。

    郁禾不理他。

    裴聿澤看到程以璋的手還扶在郁禾手臂下,再也克制不住喧囂的妒意,一把握住郁禾另一只手臂,強迫她轉過身,怒道:“我問你有沒有受傷!你知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

    郁禾也怒了:“你既知危險,為何還要打那么危險的球!”

    “那是他自不量力!就該知難而退!”他惱怒地冷瞥程以璋一眼,意有所指。

    眾人見他們面紅耳赤,大氣也不敢喘。

    郁禾氣死了,轉身欲走,腳踝卻傳來一陣刺痛,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倒,程以璋眼疾手快正要扶她,結果還沒碰到她的手臂,腕骨也傳來一陣刺痛。

    程以璋驚怔抬眸,對上裴聿澤強勢冰冷的眼眸,下一刻手被甩了出去,力道大的連身子都轉了個圈,等站定后,裴聿澤的另一只手已經抱起了郁禾。

    他不顧眾人的瞠目結舌,郁禾氣得去錘他:“你干什么!裴聿澤你放開我!我不用你管!”

    裴聿澤卻絲毫不理,臉色極冷,怒吼一聲:“宣太醫!”

    青鳥彩鸞才猛地回神,趕緊跟上,那些御林軍也全都跟上。

    金小七見狀也要跟上,卻被金垣硬生生拉了回來,金小七不滿回頭:“干什么!我要去看看公主姐姐!”

    金垣挑眉:“是去看戲吧!”

    金小七眼一瞪,雙手叉腰:“不許你侮辱我對公主姐姐的感情!我很擔心公主姐姐的!”然后眼睛瞄了瞄,語氣心虛軟了幾分,“順道看看戲。”

    金垣哼了哼。

    金小七湊近他問:“你幾時見過表哥強勢的這么外露的?我感覺他都快要氣炸了!”

    金垣摸了摸下巴。

    “表哥不是主動寫了和離書了嘛,怎么才多久啊,他想干嘛呀?”

    金垣繼續摸下巴。

    金小七瞥他兩眼:“你長胡子了?裝什么深沉。”

    金垣氣急敗壞,點著她的額頭:“沒大沒小!走!”

    “去哪兒?”

    “去看表哥啊!”

    這場園會,隨著郁禾摔馬提前結束,這三人爭競裴少卿大發雷霆的戲文又能讓京華城津津樂道個十天半個月了!

    金垣走到一半,忽然四下望去:“怎么不見齊夫人?她不是和公主嫂嫂最要好,今日這種場合居然都沒來?”

    金小七道:“好像是家中有事走不開,榮姐姐是齊家的當家主母,每日處理中饋很忙的。”

    金垣稀奇地看向她:“榮姐姐?你何時跟齊夫人也這么要好了?”

    金小七驕傲地仰起頭:“榮姐姐和公主姐姐天下第一好,我和公主姐姐天下第二好,那么交換一下,我和榮姐姐也是天下第二好!”

    金垣被她逗笑:“還天下第二,自己封的吧!”

    金小七睜大了眼睛:“我跟公主姐姐可是共患過難的,在桂峰庵堂,孤寂的一個月,都是我陪著公主姐姐說笑玩鬧,可不是天下第二好嘛!”

    金垣臉色一正:“在表哥面前你少提桂峰庵堂,口無遮攔!”

    金小七涼涼道:“不提難道就不是表哥做下的事了?”

    “你!”金垣從來說不過妹妹,只能惡狠狠瞪著她,“今日表哥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不想遭殃就機靈點!”

    金小七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哥哥,我比你機靈多了。”

    雖然今日表哥動怒的非常可怕,但也因此,她“機靈”的好像找到了靠山,嘻嘻嘻。

    金垣握緊了拳頭看著金小七歡快的背影,氣得面紅耳赤。

    ————

    裴聿澤抱著郁禾進了廂房,起初郁禾還拼命掙扎,見裴聿澤竟能抱著她紋絲不動,她力有不逮,索性也不掙扎了,異常沉默了下來。

    她用無聲來表示自己的不滿,對抗裴聿澤。

    裴聿澤將她放在床榻上,蹲下身子問她:“崴了哪只腳?”

    郁禾別過臉不理,裴聿澤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過來:“身上可還有哪處受傷了?”

    郁禾繼續從他手指尖別過臉去,就是不要理他。

    裴聿澤目光沉了下來。

    青鳥顫著心正要上前解圍,結果太醫院院首胡太醫晃著山羊胡急匆匆跑了進來:“公主受傷了?青鳥怎么這么不當心,我來瞧瞧。”

    青鳥立刻給師父使眼色:“師父,師父……”

    鉆研了一輩子醫術的老頭子,以醫術笑傲朝廷,只會看病癥,不太會看臉色,觀察起青鳥的眼睛:“你眼睛也抽抽了?”

    青鳥立刻道:“師父我沒事,少卿也在呢!”

    胡太醫這才看到半跪在公主跟前裴少卿,他背脊一直:“裴少卿啊,讓讓,我來給公主瞧瞧……呵!”他上前一見裴聿澤,猛地瞪大了眼睛,“少卿的臉色怎么這么差,像是怒極攻心之癥啊,我順道也給你瞧瞧……”

    說罷,他一手扣住郁禾的手腕,一手扣住了裴聿澤的手腕,無比正色。

    “我沒事。”裴聿澤轉了手腕,從胡太醫手里脫離,“你看公主就行。”

    胡太醫眼睛一瞪:“胡說!我看你的病癥比公主還嚴重,公主倒是沒內傷,我看你倒是心肺郁結,火氣旺盛,再不清火,就要吐血了!”

    吐血?郁禾眼色微變,卻還是不轉過臉,裴聿澤但仍舊不在意,只是見郁禾還是沒有轉過臉,臉色極度黯然了下來。

    裴聿澤語聲也是暗沉的:“我沒事。”

    胡太醫吹胡子瞪眼:“你們年輕人就愛逞強,來來來……”

    偏生彼時涂庚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先是朝郁禾行了禮,然后對裴聿澤喊道:“公子,快,快回府,主君找你呢!”

    一直在外頭看戲的金家兩兄妹也跟著涂庚沖了進去。

    裴聿澤聞言擰眉,起身看了眼郁禾,轉頭吩咐青鳥:“照看好公主。”

    青鳥領命,他轉身走到門口,金垣正要跟上,卻見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回眸看過去,眼色一暗。

    金垣也跟著他看過去,是公主的方向,公主還倔強地別著臉呢。

    等他再回頭,裴聿澤已經快走出廂房的院子了,他嚷道:“表哥等等我!”

    金小七沒有跟過去,跑到旁邊挨著郁禾坐下:“胡太醫是嗎?快給公主姐姐瞧瞧。”

    胡太醫道:“方才已經搭過脈了,公主只是一些皮外傷,身上還有什么外傷,青鳥檢查一遍就成了,至于腳上的扭傷,不妨事,每日擦藥膏按摩就成!”

    郁禾終于轉過臉,硬著聲音隨意問道:“裴聿澤真會吐血?”

    胡太醫摸著山羊胡:“說不準,得看他自己,若再氣得狠了,吐血也正常。”

    郁禾愣了愣,金小七眼睛一亮:“哦~公主姐姐你還關心我表哥!”

    郁禾回眸瞪了她一眼:“我是關心他何時吐血!”她嘴角濺起一抹諷刺的笑意,“裴家的公子何等矜貴,若是他在我跟前吐血,我可賠不起,父皇只怕到時還得讓我禁足,呵。”

    金小七暗暗吐舌,看來公主姐姐還在介懷今窈的死硬生生將她扯進去的事。

    不過今窈的死能牽扯到公主姐姐,她著實覺得冤枉,那就是一場意外嘛!雖然最近有風聲說那不是一場意外,但就算不是意外,那也和公主姐姐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啊,真不知道姑父他們怎么想的。

    連她都想得明白的事,姑父怎么會想不明白呢!

    ————

    裴子鶴不是想不明白,不過是喪女之痛后的遷怒,加之郁禾鬧和離一事,他對郁禾早有微詞,皇室被寵壞了的公主,不把裴家放在眼里,他如何能忍,不過是借著今窈之死給郁禾下馬威。

    可最讓他難以接受,更生氣的是裴聿澤的態度。

    他坐在書房正堂的圈椅上,怒視著裴聿澤,冷喝一聲:“跪下!”

    裴聿澤不卑不亢,撩衣跪下。

    裴子鶴看著他身姿英挺,如此優秀,他反而心痛極了:“聿澤,你自小就是我的驕傲,是裴家的驕傲,更是裴家的未來,在其他三家日漸衰落時,只有你是冉冉升起的朝陽,我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呢?你太讓我失望了!”

    “若是你庸碌一點,今日我也不必那么生氣!那羲和公主早前鬧著要跟你和離,完全不講你放在眼里,今日你不但缺席三司會議,還跑到皇家校場上跟一個無名之輩爭風吃醋!你將自己的尊嚴置于何地!”

    裴聿澤不緊不慢抬眼,正視父親,目色堅毅:“郁禾一事,無關尊嚴。”

    裴子鶴瞪大了眼睛:“為了羲和公主你要拋下你裴氏繼承人的尊嚴?你簡直混賬!”裴子鶴大怒,“他皇室公主,何德何能!你可是裴氏未來的主君!”

    裴聿澤道:“裴氏再榮耀,再尊貴,位極第一世家,也是皇家的臣子。”

    “你說什么!”裴子鶴握住桌上的藤條用力拍案,猛彈而起,在裴聿澤跟前極速來回踱步,怒不可遏地指著他,“你你,好一個裴氏的繼承人!段主說你要做皇上的狗,我還不信,我現在倒要問問你,你是要做皇上的狗!還是要做她羲和的狗!”

    他太憤怒了,口不擇言,段主自然不會直接說裴聿澤是皇家的狗,但這么個意思擺在那,裴子鶴一怒之下哪里還有措辭的思索,他沒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居然甘愿俯首稱臣!

    “孩兒想問問父親,父親想做什么?”裴聿澤肅正直視裴子鶴。

    在那樣凜然坦蕩的目光下,裴子鶴驀地一滯,沉氣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幫著皇帝覆滅柴家!那可是與我們同氣連枝的柴家!接下來,你準備對哪家下手?是不是最終也要將我們裴家拱手讓與朝廷!”

    他先發制人,強烈抨擊著裴聿澤。

    裴聿澤目光灼灼:“其他三家早已與傅家有了合作,否則那日不會在太極殿合力逼喝郁禾,父親難道不是也在希望他們三家覆滅嗎?”

    裴子鶴怔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是為了羲和公主,才想覆滅其他三家?你當真要把裴氏送給朝廷?送給羲和公主?”他太震動了,激動地握住他的雙臂,“聿澤,你那么出色,只要你想,莫說整個裴家,就算是整個天下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區區一個羲和公主,將來還是你的!”

    裴聿澤對于父親說出這番話,他并不意外,他的父親看上對皇上禮尚往來,那是因為父親從骨子就沒將皇上放在眼里,因為皇上沒有兒子。

    “父親太高估我了,我沒有那樣的野心,但孩兒答應父親,將來,裴氏依舊是大曌第一世家,是大曌的純臣。”他語聲鄭重平緩,沒有驕傲也沒有得意,只是闡述一件事實。

    裴子鶴站直了身子,冷冷看著他:“你還沒有繼承裴氏主君之位,裴氏輪不上你做主,朝代更替,亙古有之,稀松平常之事。”

    裴氏如日中天,他如何不為!

    裴聿澤平靜地看著他:“那是朝廷暴□□敗導致民不聊生,興主順勢而為的趨勢,如今太平盛世,父親如此,是要做亂臣賊子嗎?”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裴子鶴頓時臉色鐵青,一團火急遽胸口,他暴怒:“你放肆!”他握著藤條氣得發抖,“怪不得當初皇上千方百計選你做駙馬!真是好深的心機!我以為我算計了他,結果倒是他算計了我!一個美人計就將你治的服服帖帖!”

    他怒不可遏地揚起藤條,拼盡了所有力氣狠狠揮了下去,裴聿澤眉心緊皺,生生挺著。

    ————

    金垣急死了,他跟著裴聿澤回府,結果裴子鶴的心腹將他擋在了書房外,他一打不過這個心腹,二也不敢在裴府動手,只能干等著,蹲在書房院子外的花圃邊蹲著,蹲到腳發酸了,他站起來準備伸展伸展,就見裴聿澤從書房走了出來,他頓時眼前一亮,又是一皺,怎么表哥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臉色也很蒼白。

    他朝心腹嘿嘿一笑,立即跑了進去,眼睛一瞥,大驚失色:“表哥!”那背上一條一條的血條觸目驚心,裴聿澤那上等的錦袍都破的七零八碎的。

    姑父居然打了表哥!誰不知表哥是姑父的心頭肉,從小他就沒見姑父對表哥說過一句重話!

    金垣忍不住朝書房看去,正對著書房門的圈椅上,坐著頹靡的裴子鶴,他分不清是姑父打得筋疲力盡了,還是發生了別的,讓姑父如此消沉了。

    他思忖著去扶裴聿澤,裴聿澤卻費勁地推開了他,只見裴聿澤痛得皺眉,眼底卻是平靜無波,甚至可以說是松快的?怎么被打了,還能輕松起來?

    “阿垣,請府醫給你表哥看看。”

    金垣訝異回頭,見姑父正站在門口,眸光深切悲傷。

    裴子鶴屈服了,屈服于自己的兒子,因為他清楚,裴聿澤雖然還沒有繼位,只是個四品少卿,可裴聿澤身兼數條功勞,在朝廷有威望,也儼然已經是裴氏的主心骨了,他既不甘心,卻也為裴聿澤驕傲。

    若是起勢,沒有裴聿澤的支持,他說服不了那些族老宗親,何況,即便起勢,成,裴氏那些族老旁支依舊享有第一世家的榮耀,可若是敗了,那便是萬劫不復,誰都不是傻子,有太平日子不過,去冒險將手里的榮華富貴送出去。

    所以,裴子鶴屈服了,打在兒身,也痛在他心,他也屈服了,罷了手。

    金垣陪著裴聿澤離開,經過一處花園時,眼眸一瞥就見另一邊的長廊下,走過一白衣女子,女子高貴典雅,有些眼熟啊!是柴家的四小姐!看四小姐身后的老媽子手里挎著包袱,應該是今日才進府的。

    看到柴家四小姐,他又短暫地為柴家可惜了一把,快速追上了裴聿澤。

    金垣將裴聿澤送回梧棲院,府醫也到了,細細幫裴聿澤上了藥,只有一開始的幾道傷痕嚴重些,后來的幾道就輕些了,而且每道傷痕裴子鶴都避免了“雪上加霜”的傷痕。

    金垣打趣:“嘿,姑父果然力道精湛,那么動怒了,還能理智下一藤條落在別的地方!還真是心疼你啊!”

    裴聿澤冷靜的目色終于柔和了一瞬,今日雖鬧得不愉快,但也是救了父親。

    “姑父為何動了那么大的怒氣?居然對你動手了?”金垣實在太好奇了。

    裴聿澤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看著他,這個表弟從小就跟在他身后,對他崇拜極了,可金家即將不是原來的金家,雖然他向皇上保下了金家,但只要柴家和段家衰敗,那四大世家隨之瓦解,金家也再難有了保障。

    他握住金垣的肩:“阿垣,你該回去好好讀書,好好練武了。”只有金垣自己強大了,才能護住金家。

    “干嘛突然這么正經。”金垣撇撇嘴,他瀟灑地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掛起腿悠哉道,“我還年輕呢!”嗯,他才十八歲!

    府醫已經幫裴聿澤處理了傷口,叮囑忌口和不能碰水,按時換藥,就收拾藥箱準備離開了,金垣立刻站了起來,拿了干凈的衣服幫裴聿澤穿上。

    “聿澤哥哥!聽說你受傷了!”段雨瓷突然而入,金垣立刻擋在了裴聿澤身前,段雨瓷一愣,溫柔含笑,“阿垣,你也在啊。”

    自從那日在東林茶館鬧了一場,金垣就不大喜歡段雨瓷了,假笑道:“嗯,我在我表哥房間沒什么稀奇的,倒是雨瓷,你這么大剌剌地傳進來不好吧,有失體統。”

    段雨瓷含笑的臉僵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得知聿澤哥哥受傷了,一時情急,還望聿澤哥哥莫要怪罪。”她柔柔行了禮。

    那日在茶館,是她看到裴聿澤和離后太過得意,也太過心急了,才失了分寸,如今她必須時刻小心,保持著溫柔嬌弱人畜無害的模樣。

    裴聿澤已經將腰帶束好,推開金垣,清冷道:“阿垣說的對,如今今窈不在了,你直接闖入府中,不合時宜。”

    段雨瓷臉色煞白,僵持在那,癡癡地看著裴聿澤,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可是,可是我和聿澤哥哥也是一同長大的情分”

    “那是今窈在的時候。”裴聿澤冷然打斷她。

    段雨瓷心魂具顫,嘴唇緊抿,立時眼眶就紅了,眼淚簌簌掉下來,可憐極了,金垣看了都忍不住別過眼去不看,就聽段雨瓷凄愴道,“難道沒有今窈,我們之間就什么關系都沒有了嗎?連我要見你一面都不行嗎?”

    裴聿澤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為所動,嗓音微涼:“男女有別,確然如此,日后段小姐要過府,還需給主母送上拜帖。”

    金垣立刻補充道:“不錯不錯,尤其是男子內院,你是在室女,更不好隨意進來,就是我家小七,那么不守規矩的一個人,都從沒有進過表哥的房間呢!何況是你這么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姑娘了,更加懂事了,傳出去也不會被人說閑話不是。”他故意將“知書達理”四個字咬得很重。

    段雨瓷蒼白的臉頓時一紅,她不能讓眼中迸出恨意,只能死死攥著手帕,除掉了裴今窈,如今連見他一面都難?!

    涂庚這時走了進來緊急道:“公子,大理寺那兒說是有了飛仙閣新的線索!說是那日撞到端湯伙計的人找到了!”

    段雨瓷頓時臉色一僵。

    金垣驚震地正要出口,卻被裴聿澤按住了肩。

    裴聿澤斜睨了她一眼,目色冰冷,沉聲道:“我知道了。”

    段雨瓷已經恢復了溫柔的模樣,福身告退:“聿澤哥哥既有公務,我就打擾了。”

    裴聿澤卻喚住了她,慢條斯理問道:“我在查今窈意外一事,你不感到意外嗎?”

    段雨瓷鎮定心神轉身皺眉道:“我知道聿澤哥哥一定會查的,今窈的死太突然了,找個心安是不是?”她多么的善解人意。

    裴聿澤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你不關心,今窈墜樓一事,為何會牽扯到一個伙計嗎?”

    段雨瓷背脊一涼,金垣脫口而出:“對啊!我正要問呢!”

    “聿澤哥哥說什么,我不懂這些,只是覺得聿澤哥哥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段雨瓷幾乎分不清涂庚那句話是真的,還是奉了裴聿澤的命令在試探她!

    她四肢冰涼,再也留不住,力持溫和含笑地告退了。

    不,她做的天衣無縫,沒有一點線索留下,那個撞翻伙計灑了湯的人絕不會被找到,即便找到,裴聿澤也問不出什么,她不能自亂陣腳,段雨瓷拼命說服自己。

    但她清楚,裴聿澤已經在懷疑她了,可是他為何會懷疑她呢,她和今窈那么要好她沒有心思細想,一股鈍痛極速襲來,她不能控制地飛奔出府。

    金垣也奇怪剛剛裴聿澤按住他的舉動,想了一圈猛地大悟,差點從馬背上栽下去:“表哥該不會是在懷疑段雨瓷吧!她是奇奇怪怪的,可是她和今窈是最要好的啊!幾乎比親姐妹還親,今窈快成親了,都想著要安頓她的余生!”

    裴聿澤問他:“她們如此要好,你何時聽今窈連名帶姓喊過段雨瓷?還是在生死一線之時。”

    金垣目瞪口呆:“是那兩個伙計說的?可是,只憑一個連名帶姓的稱呼,也不能斷定是段雨瓷”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得渾身發冷,他又急切地轉頭去看裴聿澤,身側卻哪還有裴聿澤的人影,他立即四下尋去,見裴聿澤落下他好一段距離,坐在馬背上,目光凝于一處,臉色沉得更加嚇人。

    他好奇地尋著目光看過去,是一輛普通的馬車,沒什么特別的,唯一特別的是,那輛馬車懸著“程”字的車牌,是程以璋?他再定睛看去,風扶起車簾,露出里頭的主人來。

    那明媚如春耀眼奪目的笑臉,不是羲和公主,又是誰!

    第43章 沒有和離

    裴聿澤深邃的鳳目冰冷至極,望著徐徐而行的馬車,望著馬車里的人,不辨溫情。

    金垣至今還記得當初賜婚旨意剛下時,四大世家在京華的公子為他辦了一場晚宴,就在楊柳依依的湖畔廳中,熱鬧喧囂,觥籌交錯,唯有裴聿澤一人在湖邊的窗前席地而坐,執杯獨飲,將自己隔離在這一場熱鬧外。

    窗外是連綿不盡的花燈,將冰冷漆黑的水面照的色彩斑斕,可越是色彩斑斕,越顯得裴聿澤的冷寂。

    金垣穿過熱鬧走過去,在他對面而坐,問他:“你不想娶公主?為何不拒絕,只要你拒絕,我想皇上不會強迫于你。”

    他對表哥對裴家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裴聿澤是那樣說的:“娶誰都一樣。”冷淡無波。

    金垣俏皮道:“那可不一樣,聽說羲和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京華,不,大曌無出其右者,嘿!與你正好相配!”

    裴聿澤不語理會。

    金垣可惜地懊悔:“今日白天本來有機會的!你偏生錯過了!”

    白日他們途徑一處園子,聽說里頭有宴會,金垣最是愛熱鬧,就要進去,聽說羲和公主也來了,他就更要進了!結果,裴聿澤一聽羲和公主,眉頭一皺,絲毫不留念,無情地離去。

    “你是不是不喜歡她驕縱跋扈?”

    裴聿澤的臉色沉了幾分:“成親后,她不再恣意妄為,我與她相敬如賓也罷。”

    那時是多冷酷,多不近人情啊,如今呢

    眼看著裴聿澤掉轉馬頭,金垣大驚:“表哥,不去大理寺了?不去審問了?”

    回答他的只有在秋日陽光下油光锃亮甩動的馬尾。

    金垣唏噓,誰能想到,當初“不屑一顧”的裴少卿,如今做盡爭風吃醋的事!

    ————

    那是位于西市偏僻的一處宅子,古樸雅致,推門而入是滿院的茉莉飄香,水墨畫的白紗在屋檐下隨風而蕩,意

    境繾綣。

    大概是突然有人闖入,使的里頭的主人大喝一聲:“什么人!”

    屋檐下立時走出四個青年,優雅英俊,卻因闖入者強大的氣場,讓他們神情戒備,目光凌厲地盯著院中的裴聿澤。

    面對四人的敵對,裴聿澤長身玉立,依舊目空一切,清冷淡漠,氣質矜貴而迫人,讓四人不敢小覷。

    “敢問閣下是?”

    裴聿澤冷冽而視:“讓開。”

    “閣下好大的口氣!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裴聿澤早已是怒火灼心:“從前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今后,這只會是一處廢宅。”

    “哈哈,裴少卿好大的官威啊!”隨著一聲爽朗的笑聲,程以璋從內走出。

    四位青年大驚皺眉:“這就是裴少卿?怪不得”

    程以璋頷首:“不錯,大理寺少卿,我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四品上官,裴氏未來的掌權人,如此口氣氣勢,自當如是。”他輕笑一聲,“不過,沒想到堂堂裴少卿,竟會尾隨而來。”

    對于他的冷嘲熱諷,裴聿澤不放在眼里,語聲極冷:“郁禾呢?”

    程以璋輕慢嘆息:“原來是來找公主的,不知少卿今日是以何種身份來找公主?”他不等裴聿澤答,兀自說道,“若是以少卿身份,那公主為尊,少卿要想見公主,可得通傳,公主愿意見才行,若是以前夫的身份好像也沒有什么見的必要了吧?”

    這個父親嘴里的“無名之輩”結結實實給裴聿澤來了一記無形的耳刮子,他從沒想過有一日會被另一個男人觸怒如斯地步,怒極肺腑,不可遏制。

    帶著不可遏制的怒意,眼眸愈加冰冷如利刃,裴聿澤緩緩步上木質臺階,四位青年被他的氣勢所攝,隨著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兩步,直至裴聿澤同樣站于廊下,身高的參差,睥睨而來。

    唯有程以璋仍舊傲然挺立,絲毫不怵,是一個男人的爭競之心。

    裴聿澤維持不了一個世家公子的涵養,手掌按住程以璋的肩,修長的手指收攏,微微使力,程以璋抵受著壓力,力持沉穩一笑。

    “你還沒有資格質問本官,程編修。”

    寒意爬上在場每個人的背脊,隨著話音落下,裴聿澤手掌再度使力,程以璋幾乎支撐不住,膝蓋頓曲,往后退半步,神色愈發凜然不屈。

    四位青年見兩人劍拔弩張,忙是上前解圍:“裴少卿莫要動怒,公主安然無恙,公主扭傷了腳,以璋知道草民這處有一眼溫泉,對得打損傷有奇效,是以,公主正在后院泡泉。”

    裴聿澤極沉吐納,氣沉胸腔,洶涌迸入眼底:“程以璋,你竟敢帶郁禾來私人溫泉。”寒意刺骨的聲音極致危險。

    程以璋對裴聿澤的感覺很復雜,他佩服這個只比他大了兩歲的青年,卻也嫉妒這個男人擁有過郁禾至今不愿放手,內心冒氣的一點小小黑暗讓他輕笑:“那是因為公主信任下官,今日下官是公主的私人護軍,裴少卿若是想進去,還需打敗我。”

    一句信任徹底將裴聿澤激怒,他要動手,正合他意:“不自量力!”

    話音未落,兩人猛勁生風,皆是空拳肉搏,出招迅猛,令人瞠目結舌。

    “一直以為裴少卿槍法了得,刀法也出神入化,沒想到赤手空拳竟是這樣生猛!”

    “與他矜貴清華的氣質倒是不太相符。”

    四個青年識趣地退到了一邊,竟然悠哉觀戰點評了起來。

    “你們有沒有覺得裴少卿的招式有些奇怪?”

    “十分狠辣?”

    “好像”

    他的下文還未出口,卻見裴聿澤一拳將程以璋壓制在地,隨之自己的肩膀也為之一顫,力度泄進一般手臂垂了下來。

    程以璋正要認輸,見他如此,驀地眼底閃過驚訝,失落:“你身上有傷?你竟然身上還有傷?”他竟然連受傷的裴聿澤都打不過,看來之前在避暑山莊爭魚時,裴聿澤還是“手下留情”了。

    他矯健地站了起來,裴聿澤也冷淡地起身,松了松手臂,未曾應答。

    “今日上午打馬球時,你尚且不曾受傷,這么說這傷是從皇家園林離開后受的,聽聞是裴主召見?能傷得了你的,難道是”程以璋幾乎要將答案呼之欲出。

    裴聿澤斜睨他一眼:“與你無關。”

    程以璋愣了一下,松弛一笑:“確然。”

    他退開了身子,沒有能力再攔住裴聿澤,他不該低估一個有涵養的世家公子,事實證明,再有涵養的世家公子,在遇到軟肋時,都會變得無比可怕。

    ————

    溫熱的泉水包裹著郁禾的雙腳,熨帖如加溫的絲綢,舒服極了,好像連扭傷紅腫的腳踝都不痛了,郁禾舒心地坐在池臺上,雙手向后撐著,仰著臉闔目,曬著秋日的暖陽,愜意極了

    彩鸞坐在一邊煮茶,歡喜道:“程編修真是細心呢,這里風景好,既能給公主療傷,還能讓公主心情愉悅,也只有程編修才能有這樣的雅致。”

    青鳥看著園子里的紅楓,笑道:“這溫泉的藥效,真是事半功倍,待會我再給公主抹藥,十天半月才能好的扭傷,不出五日就能活蹦亂跳了。”

    彩鸞道:“這么看來,程編修真是個妙人!公主,你要不要給程編修加分?”

    郁禾迎著暖陽笑嘻嘻:“加分加分!”

    彩鸞趁勢問道:“那是五分滿意,還是七八分滿意,還是十分滿意?”

    “嗯”郁禾唇角細抿,輕輕沉吟。

    “公主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驀地一道毫無溫度的聲音響起,嚇得彩鸞一抖,頓時把手里的茶匙丟出了幾尺外,青鳥也嚇得一個激靈,兩人具是騰地站起,又跪了下去,太過驚嚇緊張,不由脫口:“參見駙馬”話音剛落,才意識到語誤,又連忙準備改口。

    “你們下去。”裴聿澤不給她們改口的機會命令道。

    郁禾已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硬聲道:“她們是我的人,少卿無權命令她們,青鳥,彩鸞,過來。”

    青鳥彩鸞連忙走過去,才走到一半,聽到裴聿澤冰冷的聲音。

    “出去!”

    青鳥彩鸞又低著頭往回走。

    “過來!”

    青鳥彩鈴又往郁禾那邊走去。

    “出去!”

    “過來!”

    兩人就跟稚嫩孩童賭氣一般,青鳥彩鸞欲哭無淚,她們自然是聽郁禾的話,但是震怒之下的裴聿澤她們生理性害怕。

    “公主”青鳥彩鸞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魚,哭喪著臉向郁禾求救。

    郁禾憤怒道:“裴少卿,你大膽!本公主現在命令你,立刻出去!”

    裴聿澤怒極眸光越沉,不動如山。

    “這是命令!少卿是要違令嗎!”

    郁禾沉著臉,盛氣凌人,裴聿澤非但沒有后退,反而朝她走去,郁禾心下一顫,臉色越冷,逼視著他。

    裴聿澤在她跟前停下,單膝而跪,依舊俯視著她,先一步預判了她的動作,瑩白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顎,不讓她避開自己,低沉的聲音如鐘磬低吟:“若是公主不想在此與我說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

    郁禾早已見識過他的強勢,知道他完全做得出來,并且以他的身手,都可以帶她直接翻墻離開。

    識時務者為俊杰。

    “青鳥彩鸞,你們先出去。”可這一妥協,讓郁禾更加生氣,她推開裴聿澤的手,厲聲質問,“裴聿澤,你這樣有意思嗎?”

    裴聿澤凝視著她,目光極冷:“公主這樣有意思嗎?每日與程以璋糾纏不清!”

    郁禾愣住了,審視了他一圈,忽然笑了出來,涼涼道:“裴少卿,你這樣莫不是在吃醋吧?”

    “我是!”裴聿澤直截了當。

    郁禾的笑意頓住了,看著他眼里的灼灼神光,怒從心頭起,一字一字,咬牙切齒:“裴聿澤,你真讓我覺得討厭!”

    裴聿澤靈魂結塊,再被硬生生砸開,利刃劃過他的肌膚每一寸,痛不欲生,他的冷冽蕩然無存,不知所措,輕撫郁禾的臉,近乎乞求:“郁禾,別這樣跟我說話。”

    “那我要怎樣跟你說話?裴聿澤,你真是讓我無地自容,每一次,都是!從未有過的無地自容!”郁禾心神震蕩,訝異許久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她推開裴聿澤的手,“我是羲和公主,驕傲驕縱,你可以是不愛我,屈服于皇權接受這門親事!可你不該利用我!你讓我覺得若是我不是公主的身份,你甚至不會看我一眼!”

    “不是”

    “不是什么?難道你沒有嗎?當你一次次為了段雨瓷拋下我你沒有嗎?當你因為段雨瓷三言兩語,寫下和離書,你沒有嗎?你現在跟我說,你在吃醋?”郁禾胸口一悶,眼眶噎紅了,可她笑了一聲,無盡諷刺,“你是覺得,我是個毫無感覺毫無思想,任你搓扁捏圓,你想利用時,就能利用一下,不想利用了就丟在一邊,喜歡了就溫存一番,厭惡了再不屑一顧,現在你說一句吃醋,我就該歡天喜地地抱著你轉圈圈嗎?”

    “裴聿澤,你沒事吧?”郁禾嗤笑一聲,眼淚掉下來,她快速擦去。

    此刻的裴聿澤無助,絕望而孤獨,他難以自持握住郁禾的手:“郁禾,拜托你”

    郁禾還是掙扎著甩開他的手,沉聲道:“你我已然和離,還請裴少卿不要越禮,尊稱本宮一聲‘公主’。”她不要再因為他而丟下尊嚴!

    “郁禾”

    “你什么都不要說了!我什么都不想聽!”郁禾“刷”地從溫泉里抽回雙腿,顧不得擦干水漬,也顧不得腳傷,撐著池臺就站了起來,結果卻因用力過猛,腳踝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她整個人都站不穩,直直摔進了溫泉里。

    “郁禾!”裴聿澤大驚失色,他立即跳了進去,埋入池中,將郁禾撈了起來,抱著她拍著她的背,讓她把嗆入的水咳出來。

    驚魂未定的郁禾在看清裴聿澤焦急的神色時,更覺狼狽,怒氣蹭地沖上腦門:“你放手!程以璋!”她下意識喊出程以璋的名字。

    聽到她喊程以璋的名字,裴聿澤眸色驟沉,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冷喝道:“我從未打算放手!我說過,程以璋他這輩子都休想!”

    郁禾還要硬氣地瞪著他:“我們已經和離了!你一個小小大理寺少卿沒有資格干涉我要跟誰在一起!”

    “是嗎?!”裴聿澤怒極反笑了一聲,怒火的眼眸劃開一道冷冽的口子,“郁禾,若是我說,我們根本沒有和離呢?”

    郁禾如遭雷擊,渾身都僵住了。

    “那日我寫下的和離書,可曾落款?落款可曾蓋上我的印章?你拿走的和離書,可曾上交禮部入檔?”裴聿澤的聲音清清涼涼,卻如一記又一記的驚雷砸入郁禾心頭。

    她是公主,和離這件事自然用不著她親自去辦,自有下面人去辦,那晚,她還進了宮,告訴了爹爹,難道爹爹也知道

    她動蕩著,無比動蕩著,四肢都隨著心都在顫抖,接連拋下的問題,都在往郁禾心底注入燒滾的熱油,她瞪著裴聿澤良久,幾乎失控,咬牙切齒,從喉間溢出的聲音擠過齒縫,一字一字:“裴聿澤,你真卑鄙!”

    第44章 自虐

    她說:“裴聿澤,你真卑鄙!”

    郁禾抬眼看著他,那眼里的沉痛和厭惡,猶如千萬把利刃刺進他心臟最深處,心臟里的血汩汩往外涌出來,充斥著五臟六腑,劇烈翻滾。

    程以璋聽到了里頭的動靜,趕過來時,愣了一瞬,郁禾抬眼也看到了他,立即向他求救:“程以璋!”

    裴聿澤抓著郁禾的手臂,艱澀低喝:“我不準你喊他的名字!”

    郁禾惱道:“你不準?你憑什么不準?”

    說著她用盡全力推開他,裴聿澤竟這樣就被她輕易推開了,直直往后撞上堅硬的池壁,一陣撕心裂肺的痛頓時從背脊抵達四肢百骸,他悶哼一聲,控制不住地緊皺眉頭,連英挺的背脊都彎曲了。

    正要往池臺挪去的郁禾察覺到他痛苦的樣子,不悅道:“裴聿澤,你又要耍什么花樣?”

    “啊!血!駙,少卿的悲傷都是血!”跟著一起進來的青鳥彩鸞失聲尖喊。

    郁禾狠狠一怔,程以璋已經極速朝裴聿澤跑去,用力將他拉了上來,浸濕的衣服緊貼著他健碩的背脊,鮮血滲透出來,混著泉水模糊一片,當真觸目驚心。

    青鳥彩鸞已經把郁禾拉上來,用披風將她裹住,青鳥就要去給裴聿澤看傷勢,卻被裴聿澤費力地推向郁禾,聲音虛弱了幾分:“先幫公主換身干凈的衣服,別讓她著涼”

    郁禾愣著神心尖一顫。

    程以璋擰眉,目光從他臉上移向郁禾,郁禾呆愣愣的,他沉聲道:“青鳥彩鸞,你們扶公主去南面的廂房,先將公主擦干,我讓人去買身新衣服。”

    畢竟,這里平時并沒有姑娘家來,根本沒有姑娘家的衣服。

    說完,他又低頭看向裴聿澤,沒好氣道:“你這一身也要趕緊換了,否則再感染了風寒,雪上加霜!”

    裴聿澤卻已經掙扎著站了起來,臉色冰冷:“無妨。”

    程以璋哼聲:“你這副樣子用不著走出這院子,就得倒下,還無妨!哦~你想用苦肉計去博公主同情?還是不想欠我人情?”他勾唇一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都不讓你得逞,我既不讓你用苦肉計,也非要你欠我的人情!”他像是要“報復”他,偏要跟他對著干。

    說著,他架起裴聿澤就把他往廂房帶,裴聿澤縱使有心拒絕,也沒力氣推開他了。

    青鳥彩鸞正伺候著郁禾整理,郁禾始終一言不發,此時醒過神一般拉著青鳥問:“依你看,裴聿澤的傷是什么?誰能傷得了他,又敢傷了他?”

    青鳥幫她擦頭發:“沒看到傷口,說不準,公主是關心裴少卿呢?還是好奇誰傷了少卿?”

    郁禾睫羽揚了揚:“自然是好奇了!知道是誰,我就傷他一錠金子!”

    彩鸞努嘴道:“敢傷裴少卿的人,估計不在乎公主這一錠金子。”

    郁禾在鏡中瞪了她一眼,彩鸞吐舌一笑。

    青鳥趁機道:“那我去幫少卿瞧瞧吧?”

    郁禾拉住她嘟嘴道:“他那么厲害,用不著你去!”

    青鳥柔聲道:“公主又使性子了,你生氣也好,永遠不理他也罷,但這受了傷是重大的事,不好坐視不理,公主也沒想過讓他死吧?”

    郁禾心頭一跳,松了手,板著臉:“那你去吧。”

    過了一會,有人敲門,是這里的主人,說是給公主了一碗姜湯來,彩鸞在門外接過道了謝進了屋,探了探溫度給郁禾:“公主都喝了,別剩了。”

    “多嘴。”郁禾蹙鼻,埋頭喝著。

    等喝了姜湯,彩鸞給她的腳踝上了藥,就聽到門外一陣緊急的腳步聲,青鳥走了進來:“公主,你去瞧瞧吧,少卿不讓我和程編修碰。”

    郁禾皺眉:“他這樣金貴,誰都碰不得?”

    話是這樣說著,卻還是扶著彩鸞的手往隔壁房間走去,甫一進屋,就看到裴聿澤坐在羅漢床上,倒是已經換了干凈的衣服,又恢復成了貴公子的清冽,只是撐著矮幾的手微微彎著背脊,才從清冷的臉上看出一絲疲累。

    程以璋站在一邊抱著胸,沉默不語。

    從郁禾一進屋,裴聿澤的目光就扎在她身上,郁

    禾也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悠然道:“看樣子也沒什么大礙,既然裴少卿不用看,那就不用看了,莫要浪費時間。”

    裴聿澤眉心一擰,身手拉住郁禾的手,清冷的眉眼軟和了下來:“郁禾,你當真忍心?”

    郁禾眨眨眼點頭:“忍心,我為何不忍心?”

    裴聿澤的眉心擰得更深了:“那別的女人看我的身子,你也不介意?”

    被暗戳戳點名的青鳥無辜又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小聲抗議:“我是大夫!”

    郁禾掣回手繼續搖頭:“不介意,我為何要介意?你要是不想治,正好,我省了再送一遍和離書的麻煩。”

    裴聿澤的臉烏沉烏沉的,氣得齒痛:“一點小傷,死不了。”

    郁禾“哦”了一聲:“那青鳥不必麻煩了,我們進宮去。”

    她話音剛落,扶著彩鸞的手轉身就走了。

    裴聿澤靜靜看著她離開,沒有制止。

    程以璋抱著胸好整以暇靠在墻邊:“你當真沒有將和離書送程禮部?”見他默然不語,程以璋挑眉,“你就不怕公主跟你鬧得天翻地覆?”

    裴聿澤依舊沉默不語。

    程以璋低頭一笑:“這會公主進宮大概是去找皇上了吧?”他語聲清淺,閑適地坐了下來,大有一種說風涼話,看好戲的姿態。

    裴聿澤掀眼看向他,眼底沁著寒意:“你不會有機會,趁早死了這條心。”

    程以璋朗聲一笑:“這算是一種告誡呢?還是一種命令呢?若是一種命令,連我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何況是少卿,但若是一種告誡”他頓了一下,看向裴聿澤,目色沉毅,“路還很長,咱們走著瞧。”

    裴聿澤眸色驟沉,冷凝他一眼,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無視了他:“那便走著瞧。”

    原本還閑適的程以璋,笑容頓消,臉沉了下來,前所未有的壓力染上眉眼。

    此時四位青年突然出現,靠在門板上,打趣道:“敢跟裴氏繼承人叫板搶女人的,恐怕你還是第一個。”

    “哦?你錯了,我是第二個。”第一個是傅廷攸。

    四人笑了起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胸有成竹啊!”

    “不是胸有成竹,而是盡我所能。”

    “可我看裴少卿也十分堅毅執著,他不是個認輸的人,他是志在必得。”

    另一人笑道:“那也無妨,程兄即便輸了,也是為人所不能為之事了!”

    “去你的!”程以璋隨手丟過去一個茶杯,被精準接住。

    ————

    郁禾沖進紫宸宮,御林軍見宮她氣鼓鼓的樣子立即跪下請安,將請安的聲音喊得震天響。

    里頭的吳公公聽到聲音立刻出來攔住她:“我的小祖宗誰又惹你了?先跟吳公公說說,皇上正在召見大臣。”

    “就是爹爹惹我了!”郁禾小臉一皺,眼淚拋沙似的掉了下來,嚇得吳公公六神無主,連攔防也忘了,郁禾直接沖進了內殿,一眾大臣頓時傻了眼。

    郁禾嘴唇細抿,眼眶蓄滿了眼淚,帶著哭腔委屈巴巴喊了聲:“爹爹”眼淚跟個小金豆適時掉了下來。

    莫說皇上,就連那些大臣都忘了公主擅闖的沒規矩,一顆心都揪到了一起。

    皇上卻是心疼的同時心下咯噔了一下,他的女兒他最了解,這可不是來告狀來了,何況,自從小時候因為他動怒,使的三朝元老在郁禾面前尊嚴盡失,郁禾再也沒在他面前告過狀,可見,這回是來跟他鬧來了。

    他擺手,屏退了所有大臣,朝郁禾走去,郁禾便抽抽噎噎地先發制人了:“你知道對不對?”

    皇上先是一愣,繼而想明白過來,最近能讓郁禾產生這么大反應的事,唯有和離一事了裴聿澤居然能這么沉不住氣!他暗自罵了一句,卻又覺得,裴聿澤失了理智,未必不是一件壞事,眼前是怎么安撫郁禾。

    “你幫著裴聿澤一起騙我!”郁禾看出了皇上的反應,再也不是楚楚可憐的模樣,聲淚俱下地質問他,“你明知他跟我成親是有目的的!你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皇上突然捂著胸口彎下腰,臉色也痛苦了起來,郁禾整個人都慌了神了,連忙喊著:“爹爹!宣太醫,宣太醫!”

    “祖母,爹爹怎么了?”郁禾撲在太后懷里哭成了淚人。

    太后一時不知該怎么說,這兩日沒聽說皇上有什么病痛,只能穩重道:“等太醫出來再說。”

    話音正落,胡太醫就出來,看了一眼郁禾欲言又止,郁禾整顆心都提了起來:“爹爹怎么了?”

    胡太醫又看了眼太后,再看向郁禾,皺著眉道:“年紀大了,有些毛病”

    “可我爹爹才不惑之年。”正該是壯年的時候啊!

    胡太醫眼睛一瞪:“對啊,這年歲雖然不是特別大,但是,皇上日理萬機,當年皇后病逝,本就悲痛欲絕,落下了心病,這么多年心已經很脆弱了,受不得刺激了,公主啊可別再刺激皇上了,只要不刺激皇上,皇上還是生龍活虎的。”

    郁禾懵了,太后明白了,讓胡太醫退下,拉著郁禾的手苦口婆心:“你爹爹除了社稷最在乎的就是你了。”

    郁禾噎住了,眼圈頓時紅了,走進去坐到皇上床邊,皇上笑道:“沒事,沒事,就是一點小毛病,對了,方才你是要跟我說和離一事嗎?”

    “”郁禾不敢說了,既然爹爹幫著裴聿澤一起瞞著她,定然有他的道理,若是涉及朝政,她不想他再因為自己擔心了,只能垂眸搖搖頭。

    皇上握住郁禾的手,重重嘆息:“郁禾啊,最近爹爹總是遺憾,當初沒有再生一個兒子,哪怕是跟別的女人生的兒子,總是跟你血脈相連的,你大皇兄到底跟你隔了一層,等將來爹爹駕崩”

    “不會的!”郁禾撲進皇上懷里,鼻子酸溜溜的,“我不許你亂說!”

    皇上拍著她的被,還是悲傷:“將來誰能護你一世無憂呢”

    公主沒有實權,倚仗的就是皇上的寵愛,若是哪一日他不在了

    思來想去,有能力,有身份地位,還對他們李氏皇朝忠心耿耿的,只有裴聿澤,何況裴聿澤對郁禾情有獨鐘,曾向他做出過承諾,所以,那日看到裴聿澤的親筆和離書,一見沒有印章,他就懂了,也不能不瞞著郁禾。

    “不過,爹爹答應過你的,總是做數的,還是一年之約,到時你若是還是鐵了心要和離,爹爹再也不攔著,如今你們沒有和離的事,也只有爹爹和你還有聿澤知道,禮部也是爹爹的人,自然不會泄密,你要是想生他的氣不理他,也由著你。”

    如今朝中大臣是分了三派,一派是傅氏的門生,一派是裴氏,另一派自然是誓死效忠皇室的,而六部之內,就有戶、吏、禮三部是效忠皇室的,刑部和兵部是裴氏的人,雖然傅氏大有把大皇子收攏的趨勢,但形勢還算大好。

    但是皇子嘛,左右都不是自己,他大可以再從其他親王手里再選一個兒子。

    皇上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雖然沒有說明白,郁禾也就作罷了,只當井水不犯河水地再過個大半年好了!

    這時皇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枚刻有雙龍戲珠的玉簡交給郁禾:“這是太祖皇帝傳下來的,太祖打天下時,曾用此玉簡作為信物虎符調軍,后來榮登大寶后,便失效了,如今傳下來在子孫手里,只能留作一個紀念,但若是在別人手里,那就如皇帝親臨,郁禾,收好了。”

    他鄭重地放到郁禾手心里。

    郁禾震驚:“不該傳給下一任皇帝嗎?”

    “自然是給我的寶貝女兒當護身符重要!”

    郁禾睜著眼睛道:“到時候見了老祖宗,他老人家會不會揪您的耳朵啊?”

    皇上被她可愛的模樣逗笑了,大聲“哈哈”笑了起來。

    郁禾聽著他中氣十足的笑聲狐疑地歪頭,皇上立刻意識到了,連忙咳了兩聲,郁禾不疑有他,但不放心皇上,這兩日她還是在宮里住了下來。

    ————

    這兩日裴聿澤也很忙,整日在大理寺不著家,但因著郁禾住

    在宮里,他也能抽空辦裴今窈的案子。

    段雨瓷經過上回的事,產生了濃重的警惕感,尤其是當柴家的四小姐住進裴府后,那種危機感日夜侵襲著她的心,令她不安至極,她好不容易等到裴聿澤和郁禾和離,絕不能讓她人坐享其成。

    是以,最近她每天都往裴府跑,但裴府得了裴聿澤的命令,她每回來,都要提前送上拜帖,好在金氏愛屋及烏,將對裴今窈的疼愛都好像轉移在她身上,找寄托一樣的很疼她。

    這日她照樣過府來陪著金氏,越是這種時候,她越是要沉住氣,不能操之過急。

    但看到柴玟幸端莊地坐在金氏身邊,她溫和的臉色微沉,踏進屋中時,已經換了輕柔的笑意:“伯母。”

    金氏見到她,眉開眼笑:“雨瓷來了。”

    柴玟幸起身,斂衽行了平禮,典雅大方,恰如其分。

    段雨瓷注意到金氏滿意的臉色,她還了禮,正要上前親昵地握她的手,卻被柴玟幸側身避開:“段小姐請坐。”

    她將原來靠近金氏的位置讓了出來,坐到了另一側遠離金氏一點的位置上,金氏更是滿意她的進退有禮。

    段雨瓷無法發揮只能謝坐,暼眼看到金氏腿上鋪著的萬壽圖,稱贊道:“真是精美的萬壽圖。”

    金氏含笑:“玟幸有心了,她親手繡的,說是天涼了,縫在毯子上,讓我蓋著。”

    段雨瓷夸贊的笑容頓時一僵,朝柴玟幸看去,柴玟幸依舊是寵辱不驚的笑容,她正準備明褒暗諷一番,偏生這時傳來下人的聲音:“公子回來了。”

    段雨瓷臉色一驚又是一喜,再看向柴玟幸時又閃過一抹不悅,在裴聿澤進屋時,完全掩藏了起來,與柴玟幸一同向他行禮。

    裴聿澤臉色淡淡,金氏卻皺了眉道:“怎么臉色不太好?看上去這樣憔悴。”說著連忙讓他坐下。

    段雨瓷適時再讓出位置,自己順勢站在了裴聿澤身邊。

    裴聿澤輕咳了兩聲,淡然道:“只是近日有些操勞。”

    金氏心疼責備:“事情是做不完的。”說完,又聽他咳了兩聲,她連忙道,“快,端一碗川貝枇杷露來。”

    下人端了過來,段雨瓷正要接過,裴聿澤已經伸手自己接了過去,段雨瓷面色一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絲。

    喝了一口,裴聿澤凝神瞧了一眼,金氏看出來了,笑道:“是不是覺得這川貝枇杷露有些特別?”

    裴聿澤看向母親,金氏看向柴玟幸:“是玟幸熬的。”

    “哦?”裴聿澤也看向柴玟幸。

    柴玟幸不驕不躁道:“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放了一點我自制的梨膏和一些清肺潤燥止咳的藥材。”

    裴聿澤頷首:“近日大理寺的兄弟也干燥得很,有勞柴小姐將方法告知大理寺的廚房。”

    柴玟幸應聲:“我寫下來,讓公子帶回去。”

    說著,她就走到一邊的書桌上靜心書寫,不一會,拿著寫好的配方交給裴聿澤,裴聿澤看了眼,淡淡稱贊:“柴小姐一手好字。”

    柴玟幸莞爾:“公子過獎了。”

    段雨瓷冷眼旁觀,看著金氏的目光在裴聿澤和柴玟幸之間游走,然后垂眸一笑,頓時她的心都在發顫。

    裴聿澤沒坐多久,就回去更衣回大理寺了。

    段雨瓷和柴玟幸又陪了金氏一會,兩人一同出來,走到花園時,段雨瓷問道:“府上還好嗎?”

    柴玟幸道:“有勞段小姐掛念。”

    “這段日子,你很不好過吧?”段雨瓷憂心忡忡道,“柴家出了這樣的事,你父親又病了,難免會遭受旁人的奚落,如今你在裴家,雖說有些人會嚼舌根,但你也不必往心里去,畢竟聿澤哥哥的身份在這,他們說就由著他們,不必跟下人們置氣。”

    柴玟幸七竅玲瓏心,如何聽不出段雨瓷是在敲打她,讓她不要生非分之想,她含笑:“多謝段小姐。”

    “對了,你來京華還沒有好好去逛過吧,改日我帶你去吧。”

    “多謝段小姐美意,我出來京華有些水土不服,不太想出門。”柴玟幸并不想和段雨瓷多接觸,“我先回了。”

    她告辭離開,身邊的丫頭有些興奮:“小姐,方才裴公子夸你呢!如今咱們家道中落,若是”

    “不可妄言。”柴玟幸嚴肅制止她,“裴公子不是在夸我,是夸給段雨瓷聽的,這次來京華,切記謹言慎行不可驕縱,尤其剛剛那種念頭,你最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再也不要宣之于口。”

    柴家再經歷不起任何風波。

    ————

    裴聿澤又回去了大理寺,嚴璧正等人見到他又回來了,皆是一驚,忙是迎上來:“你怎么又回來了!你這三天幾乎沒有合過眼,今窈的案子疑點都歸類了,也沒什么新的線索和證據,不急著這一時啊,你這樣子,趕緊回去休息吧!”

    “不必啰嗦。”裴聿澤冷然,徑直走進了書房。

    嚴璧正跟進去,哭喪著臉勸他:“現在也沒有新的案子處理啊!”

    裴聿澤冷冽抬眼:“那就把累積的舊案拿出來!”

    莫說嚴璧正,就連穆清堂和方主簿都呆住了。

    “你瘋了!你說那幾千個案子?你身上還有傷!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了!你還要不要自己的身體了!”嚴璧正憤怒道。

    “還不快去!”裴聿澤冷喝。

    嚴璧正瞪著眼,知道說服不了他,只能氣急敗壞去了,將一大堆卷宗砸在他的書案上,砸出一堆灰塵,裴聿澤立刻被嗆得咳了起來。

    “我看你是要把自己累死!”

    穆清堂低聲道:“我看他是要讓自己忙起來,沒空閑想別的事。”

    “別的事?”

    穆清堂糾正一下:“別的人。”

    嚴璧正恍然大悟,立即往外走去,穆清堂追出來:“你去哪?”

    “搬救兵!”

    過了小半個時辰,救兵來了,穆清堂看著兇神惡煞的谷葵生涼涼道:“我以為你是去搬公主。”

    “是這樣想的,但是聽說公主雖然今日出宮了,但一整天都沒有回公主府,就先去找了谷葵生,好歹先聿澤架回去。”

    谷葵生震怒的聲音從書房傳來。

    “一定是那日掉下溫泉受了涼,你身上又有傷,沒有及時處理,寒氣入體了!現在立刻回去!”

    沒有聽到裴聿澤的聲音,倒是聽到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好一會,谷葵生帶著裴聿澤出來,臉色鐵青:“我先帶他回去。”

    嚴璧正小雞啄米:“看來真的病得不清了,連谷葵生都打不過了。”

    涂庚駕著車就往裴府趕,裴聿澤坐在車廂靠著車壁,沉默黯然。

    谷葵生看不過去了,怒道:“你這么放不下公主,就闖進皇宮去,把公主抱在懷里,告訴她說你他媽的愛她愛的要死!作自己什么意思啊!”

    裴聿澤垂眸不應,車廂一陣安靜后,他終于開口,語聲低沉虛弱:“谷大哥,去公主府。”

    “不行!”谷葵生劈口回絕了,“你現在這個樣子,公主給你一記白眼,一個冷臉,你還不氣得厥過去!”

    “谷大哥!”裴聿澤沉聲一喊,雖然臉色憔悴,可目光卻灼灼堅毅,連語聲里都沁著一絲乞求。

    谷葵生何時見過裴聿澤這樣,咬咬牙,朝外頭喊道:“去公主府!”

    就算現在把裴聿澤架回去,他也不得安生,說不定見了羲和公主,安生了,也能安心養病。

    谷葵生這樣安慰自己的一想,覺得甚好!不由又喊了一聲:“涂庚,快點!”

    他們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公主府,馬車一聽,谷葵生立刻推開車門,驀地臉色一變瞬間又關上。

    裴聿澤凝他一眼:“做什么?”

    “沒什么。”

    “開門。”裴聿澤意識到了什么。

    “外面風大,等一會。”

    裴聿澤又哪能被他蒙騙,猝不及防打開了車門。

    “聿澤!”谷葵生阻止的聲音戛然而止,怔住了,他看到程以璋正握住郁禾的手下車。

    “聿澤”谷葵生心突突地跳,見裴聿澤的臉沉到了底,方才還心如死灰的眼眸,此時閃動著令人不安的光。

    “聿澤!”谷葵生見他扶著車夫跳下了馬車,他驚呼一聲,引來了前方郁禾和程以璋的注意。

    郁禾正將手抽出來,意外地看著裴聿澤。

    裴聿澤也在看著她,撕心裂肺的痛從他身體每一處涌上來,痛得他幾乎窒息,每一次用力的呼吸都像是心劃過尖銳的刀片,直到他拖著腳步堅定朝郁禾走去,痛感變得麻木。

    “郁禾”

    郁禾心尖一顫,他不對勁:“裴聿澤你”她疑惑的話還未問出口,突然裴聿澤俯下身來抱住了她,滾燙的唇貼上了她的脖頸,呼吸噴在她的脖頸處,燙得她臉都熱了起來。

    “裴聿澤!”她正要推開他,卻覺得身上的重量越來越重,重的她幾乎支撐不住,向后退去,貼在她背脊上的手掌也滑了下去,她才驚惶起來,“裴聿澤!”

    第45章 直球

    程以璋及時撐住了郁禾倒下的身子,谷奎生兀自生悶氣的臉也大驚失色沖過來扶住了裴聿澤,青鳥立刻上前看了裴聿澤的臉色,探察了溫度,臉色頓時凝重:“不好,少卿燒得好厲害!”

    谷奎生眼睛一瞪:“還不趕緊把他扶進去!”

    青鳥見郁禾已經慌了神,只能自己做主了:“還請谷公子和程編修幫下忙。”

    兩人扶著裴聿澤進了公主府。

    上回裴聿澤來住的是公主府主殿旁的辭驚苑,這回青鳥領著直接讓他們把裴聿澤扶了進去。

    谷奎生難得心細了一回:“讓他趴著讓他趴著。”

    一直恍惚的郁禾終于開口了:“他的傷還沒好?”

    “屁……”谷奎生氣急敗壞回頭,差點咬斷了舌頭才把話頭截斷,硬生生轉了口氣,“對,傷得很重,不是三天兩頭能好的!”

    郁禾真以為他那么厲害,三天兩頭就能好,現在看著趴在床上的裴聿澤,半側著臉傷得通紅,嘴唇卻白的如雪,眉心緊皺著,仿佛痛苦極了。

    她愣愣看著。

    谷奎生退到一邊,不妨礙青鳥診治,回頭卻看到郁禾一臉呆滯,都沒有青鳥擔心,心頭一團火蹭得冒了起來,隱忍不發。

    好一段時間后,青鳥終于走過來道:“公主,倒是沒生命危險,就是傷勢加重了,又感染了風寒,一時半會怕是醒不了,我去熬藥。”

    傷勢加重,是上回下了溫泉的緣故嗎?郁禾微微擰了下眉,看向裴聿澤,半晌冷靜開口:“讓徐典軍套車送裴少卿回裴府。”

    “公主!”谷奎生沒忍住大吼一聲,嚇的郁禾一跳,“公主當真如此狠心?他這鞭子可是為你受的,還沒好又為了你下水,你不管他讓他加重了傷勢染了風寒,結果你還躲去皇宮,他呢就硬挺著去大理寺辦公,三天三夜不合眼,處理八百年積留下來的案子,就為了讓自己忙得沒工夫想你,你當真一點都不心疼?”

    “我……”郁禾怔住了,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她又糊涂,什么叫為她受了鞭子?

    “反正我不管了!就把聿澤丟在這,公主如果忍心把他送回去,再等他醒來爬過來見你,最后把自己折磨死,公主就看著辦吧!我走了!”谷奎生丟下這句話就氣呼呼地走了。

    把郁禾唬地一愣一愣的,她是氣裴聿澤,也不想理他,可,可也沒想過要他死……她將唇瓣咬出一排牙印,復雜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裴聿澤。

    虛弱,脆弱,毫無生氣的裴聿澤,讓她的心狠狠一揪,最后從喉間擠出一句話:“青鳥,你在這照顧他。”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走出了房間,站到院子里透氣。

    一直沉默旁觀的程以璋追了出來,看著她的樣子,心也一點一點往下沉,深深吐納一息,讓自己看上去瀟灑一點:“那,明日秋游一事,公主可還有空?”

    郁禾沉默了半晌,轉過臉來有些為難:“他都病成這個樣子了,畢竟在公主府,我要是出去玩,會不會顯得我很沒心沒肺?”

    程以璋做出思考的樣子:“大概……會有一點。”

    郁禾攤手,微微一笑:“那就改日吧。”

    程以璋也笑:“好。”

    兩人之后都沒再說話,程以璋覺得自己該告辭了,臨走他又是一笑:“明日我再來……看他。”

    郁禾有些驚訝,他們之間關系這么好了?

    程以璋不羈一笑:“我也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郁禾抽了下嘴角。

    青鳥的醫術盡得胡太醫真傳,公主府又有十幾個大夫候命,郁禾一點也不擔心裴聿澤的傷勢會再惡化,照常吃飯,沐浴,睡覺,只是會在臨睡前去瞧一眼裴聿澤,醒來時再去瞧一眼。

    表示她并非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其余的時間,她也不出府,只待在府里聽曲,賞舞,只是經常走神就是了。

    裴聿澤是在第三日的上午醒來的,此時他并沒有完全退燒,青鳥感嘆了一下裴少卿的體魄,順便也暗夸了一下自己的醫術,然后同郁禾說:“少卿想見公主。”

    “……他想見就見?”郁禾撇嘴,“不見。”

    青鳥去復命了,郁禾覺得煩悶,起身往賦春樓去。

    這就是公主府專門聽曲看戲,賞舞的地方。

    偌大的賦春樓,余音繞梁不絕,只伺候郁禾一人,然后郁禾看著臺上纏綿悱惻的愛情戲碼又走神了。

    這種愛情戲碼彩鸞不喜歡,她喜歡搞笑的戲碼,所以開始嘀咕:“青鳥怎么還不回來?傳個話而已,這么慢。”嘀咕的同時順手從果盤里拿了個果脯,剛放進嘴里,還沒嚼,就直立著呆住了。

    郁禾垂眸歪靠在圈椅上,忽然覺得有陰影覆下,她不耐地皺了下眉:“彩鸞,你擋住我了。”

    “……我沒有。”彩鸞輕飄飄的聲音傳來。

    “還說沒有……”郁禾抬眼驀地愣住了。

    裴聿澤赫然在眼前,低首垂眸看著她,嘴角含著清淺溫柔的笑,只是他的臉色依舊還是蒼白虛弱的,這使得他的笑添了一抹令人心疼的意味。

    好看的人笑起來總是特別賞心悅目,何況裴聿澤這樣好看的人。

    郁禾呆了一下,立即坐正,板起臉:“你怎么來了?”

    裴聿澤大概站著有點久受不住,俯身撐住了郁禾圈椅的扶手,一時拉近了他二人的距離,喘息相聞,郁禾覺得熱了一下,往后靠近椅背,又拉開些距離。

    “公主不愿來看我,我就自己來了。”大概是受著傷病著的緣故,裴聿澤的聲音很低沉卻很溫柔。

    郁禾道:“我不愿去看你,你就該明白,裴少卿何時這樣糊涂了?”

    裴聿澤只有那雙鳳目是暗藏神光的:“面對心愛的姑娘,再七竅玲瓏的心思,也只剩一竅了,算不過來。”他看著她低語,眼底是復雜的柔情。

    郁禾心狠狠一蕩,他說什么?心愛什么?

    青鳥彩鸞也怔住了,彩鸞嘴里那顆一直沒有嚼的果脯頓時囫圇咽了。

    這時裴聿澤垂眸,伸手抵唇輕咳了幾聲。

    郁禾猛地回神,隨口問道:“你站著做什么?”因為情急緊張,聲線一絲不穩。

    裴聿澤輕笑:“公主沒讓坐,微臣擅自坐了,又怕惹惱了公主。”

    “坐吧坐吧。”郁禾隨意擺手,避開他灼灼的目光端起茶杯。

    隨意喝了口茶,郁禾便全神貫注地看向舞臺,一點不帶分心,至少她表面看來是這樣,只是心思已經亂成了一團絲線,總感覺裴聿澤在看著她,起初她還能鎮定不理,但總覺得耳邊越來越安靜,就連舞臺上的唱詞都好像安靜了下去,她終于忍不住回頭。

    對上裴聿澤幽深寧靜的目光:“你昏迷前來找我,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見你。”這仿佛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他的語聲半點起伏都沒有。

    郁禾打著討論正視的心思,又噎住了,這人怎么回事!能不能好好講話!她擰眉硬聲道:“裴聿澤,你究竟要做什么?”

    這個問題讓裴聿澤的笑容漸消,目光轉移,看向舞臺上,舞臺上已轉換了場景,漆黑了下來,只有滿場的宮燈絢爛,熱戀中的情人正依偎賞燈,他似乎被吸引了,凝神觀看。

    修長瑩白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著扶手,沉默良久。

    郁禾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不免生氣,就要起身。

    “青鳥說你不愿見我。”這時,裴聿澤開口了,低沉醇厚的聲音緩緩響起,郁禾起身的動作就變了下坐姿,見他皺了下眉,似是煩惱,“我就想,若是我一直不吃藥,你會不會來看我。”

    “”這耍無賴的話,還能說的這樣理直氣壯,郁禾玩味地笑,“你可以試試。”

    “后來再想,你定然不會來,那若是我一直不吃藥,傷勢惡化了,豈不是便宜了別人?”他娓娓道來,說到最后時,又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不快,仿佛光是這樣想想,他都過不去。

    “”

    裴聿澤垂眸自己做起了定論:“畢竟,一個人想要拿捏一個人,便要看哪個人付出的心意多了,不在意的那一個,總是能隨心所欲的,我卻不敢。”他抬眼看向郁禾,目色深沉真摯。

    灼熱的目光燙了郁禾的心,郁禾赫然轉過臉去,專心挑著果盤里的果脯,彩鸞不知道公主在一個果盤里挑什么,不都一樣嗎?她正要上前幫忙,被青鳥面無表情地按住了。

    “你來這幾天,怎么不見裴府來尋你?”郁禾背對著他找果脯,隨口問道。

    裴聿澤黯然一瞬,淡淡道:“我時常在大理寺一連幾日不回去,他們并不會感到意外。”

    郁禾想起谷葵生說的他發著燒還在大理寺辦公,一時晃了神。

    這時徐典軍進來稟告:“公主,裴少卿,段家小姐說要見少卿。”他看向裴聿澤,見方才還望著公主的背影溫情脈脈的裴少卿,眸色驟冷。

    “不見。”裴聿澤語聲雖淡,卻極冷。

    郁禾聽到“段雨瓷”時已經轉過身來,這時聽到裴聿澤的回答,有些意外:“你和段雨瓷吵架了?”

    裴聿澤看向她,雖然依舊冷漠,但看得出已經克制了:“我與段雨瓷并無私情,之前回護她,不過是念在她和今窈多年情誼,當年因我而掉下寒潭之苦,護她無虞罷了。”

    郁禾“哦”了一聲,她沒再多問,但也不會勸他去見一面,畢竟,她和段雨瓷交情沒那么好。

    氣氛短暫的安靜,裴聿澤似乎對她的反應不太滿意,還問了一句:“你不信?”

    郁禾搖頭:“我信。”畢竟她信不信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看你不信。”

    “我真的信。”

    “你不像是信的樣子。”

    “那要什么表情,你才會信?”話一問出口,郁禾就覺得不對勁,好像繞進了“信不信”的漩渦似的。

    “你笑一個。”

    “”郁禾正在思索怎么跳出這個“漩渦”,乍然聽到“你笑一個”的要求,懵住了,“你說什么?”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笑一個,我就信。”裴聿澤淡淡道,表情卻很認真。

    郁禾有些頭痛,也不想追本溯源去較真,只想停止這個話題,她扯了下嘴角,揚起一個弧度:“好了吧。”

    “嗯。”

    徐典軍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確定問道:“那卑職去回了段小姐?”

    “嗯。”郁禾擺手。

    彩鸞眼珠子一轉,悄悄往后退了幾步,風風火火追上徐典軍:“我跟你一塊去。”

    徐典軍莫名,這是怕他回得不好?等見到了段雨瓷,他才知道他是多慮了,他看到彩鸞笑瞇瞇地給被擋在府門的段雨瓷行了禮,繼而笑瞇瞇地開口了。

    “段小姐,裴少卿正陪著我家公主看戲呢,他說沒空見您,我家公主勸他來見您一面,他還說和您并無私情,之前都是看在裴大小姐的面子上,讓公主別誤會,哄著我家公主笑,還說這段時間,您都不必過來了,來了,他也不見。”她說得溜,面不改色。

    徐典軍聽得目瞪口呆。

    段雨瓷聽得臉色煞白,頓時冷下臉來:“公主是要強留聿澤哥哥,并且限制他的行動嗎?”

    彩鸞驚訝地睜眼:“呀,段小姐的想象力真豐富,都可以去書肆寫書了,保準大受歡迎,畢竟,段小姐之前的無中生有,可是讓人嘆為觀止呢。”她眼睛一睜,臉色一冷,又嘴角一揚,扯了個沒有溫度的笑容,瀟灑地轉身。

    “徐典軍,關門,少卿說了,再有不相干的人來,就關門放狗。”

    徐典軍立即閉起長大的嘴巴,自然不會揭穿自己人的謊話,神色一凜:“段小姐,請!”

    段雨瓷臉色變了四五種顏色,從未受過如此屈辱的她憤恨地眼神死死盯著彩鸞的背影,幾乎要將她磋磨成灰,但她也知道,這是公主府,若是硬闖,只會給郁禾一個懲治她的借口。只能眼睜睜看著府兵“轟然”將門關上。

    關上門的府兵好奇問徐典軍:“大人,咱們公主府何時養狗了?”

    “”

    彩鸞神清氣爽地回到了賦春樓,青鳥一見就明白了,低聲問她:“報仇了?”

    彩鸞得意的勉強道:“一點點吧。”忽然長大了眼睛,十分懊悔,“早知道方才就不說不讓她來的話了,不然,她每來一次,我都能羞辱她一番。”

    正聽到郁禾涼涼道:“你既醒了,能回府了吧?”

    裴聿澤斬釘截鐵:“不能。”

    “為何?”郁禾驚詫地看著他。

    他似是為難地皺了下眉:“你應該已經知道我這傷是父親打的,所以我才回避到大理寺去,現下父親還在氣惱,回不得府。”

    原來是為了他父親才留在大理寺,不是因為她,很好,那她心中的愧疚感就沒了,正想說他可以隨處找個地方修養。

    裴聿澤就像是預感到她要說什么:“公主府清凈,閑人不得擅入,”他頓了一下,看著她道,“又景色宜人,很適合修養。”

    不知為何郁禾聽到他說“景色宜人”時,心跳了一下,立即板起面孔,冷淡道:“你既要住下,就要守公主府的規矩,聽本公主的話。”

    她如此,也是想到他畢竟是裴家的人,若是就這樣把受傷的他趕出去,難免裴家不會以此拿借口作文章,柴家剛覆滅,她不知道爹爹接下來要做什么,她即便幫不上忙,至少也不拖后腿才是。

    裴聿澤頷首:“嗯。”見她起身,忙問,“你去哪?”

    郁禾瞅他一眼:“本公主的行程,你不得過問。”

    “那勞煩公主先扶我回房。”

    郁禾回頭:“你自己回。”郁禾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聿澤有些無奈。

    青鳥彩鸞跟上郁禾前試探道:“要不我們讓下人扶少卿回房?”

    “不必了。”裴聿澤神色淡淡。

    彩鸞和青鳥只能行了禮,匆匆去追郁禾了,彩鸞還是很得意,青鳥道:“段雨瓷可不是輕易放棄的主,你別太掉以輕心了,我總覺得這個女人讓人不舒服。”

    話音還沒落,徐典軍已經找到了他們,臉色凝重:“裴夫人來了,求見公主。”

    郁禾驚詫還未開口,就聽彩鸞問道:“裴夫人?哪個裴夫人?”

    “裴家主母!”徐典軍加重了語氣,“那個段小姐陪著。”

    青鳥了然看了彩鸞一眼,彩鸞氣呼呼跺腳,兩人同時看向郁禾。

    郁禾問:“求見我?不是要見裴聿澤?”

    “是。”

    “人在哪?”

    徐典軍道:“請到正殿了,公主見不見?若是不見,卑職去回了她們。”畢竟是裴家主母,他可不敢讓她等在府門。

    “見,為何不見?”郁禾不以為然,如今外人都知她和裴聿澤已經和離,看今日段雨瓷的架勢,應該裴家的人也不知曉內情,她和裴聿澤如今的關系交情,也用不著顧慮什么,既如此,裴家主母又如何

    ,她是一品夫人,那她還是一品公主呢,尊卑有別,如此想著,郁禾徑直往正殿而去。

    第46章 刺心

    金氏會來,郁禾一點都不意外,畢竟唯一的兒子受了傷還染了風寒賴在她這里,當母親的如何都要來瞧一瞧,順帶再把兒子帶回去,這是理所當然的,郁禾也很樂意她將裴聿澤帶走,畢竟這兩日,她很費心神。

    但是在段雨瓷才上門被趕走后沒多久,金氏來了,她不得不警惕起來,誰也不知段雨瓷會在金氏面前說什么。

    步入正殿,郁禾的神色不自覺戒備了起來,一陣“公主”的行禮聲,也提醒了端坐在正殿客位的金氏,她偏首起身,轉了過來,臉上是溫和的笑意,端的是大家族的優雅。

    “見過羲和公主。”金氏這個禮行的一絲不茍,毫無傲慢不屑之意。

    莫說郁禾,連站在她身旁的段雨瓷都愣了一瞬,無法,她只能暗暗咬牙,跟著金氏行禮。

    郁禾頷首:“免禮。”說話間,她已經從金氏身前掠過,走上主位,“夫人請坐。”

    “謝公主。”

    金氏落座,直視郁禾,郁禾見她看過去,便朝她微微一笑,純澈明凈如天山之巔的牡丹花。

    金氏有一瞬悵然,這樣美麗的姑娘的確討人喜歡,可惜了……

    “聽聞聿澤在府上療傷,臣婦多謝公主照拂,叨擾了這么幾天,今日特意來接他回府。”說著她看了段雨瓷一眼,段雨瓷便走上前來,將手里的禮盒奉了上來,金氏道,“一點薄禮,還望公主不嫌棄。”

    說話做事都客客氣氣周周到到,郁禾對金氏今日這樣態度的訝異還沒完全壓下,抽空看了眼青鳥,青鳥正要接過,就聽段雨瓷開口了。

    “多謝公主這幾日照顧聿澤哥哥,費心了。”

    郁禾挑眉,金氏謝她,是母親的立場,那段雨瓷謝她?是未來少夫人的立場?郁禾心下冷笑,卻不屑再與她多費唇舌,只是看向了金氏。

    “夫人不必這樣客氣,這兩日照顧裴少卿的是青鳥,我也沒出什么力,受之有愧,夫人不介意我將這份禮物送給青鳥吧?”

    若是要轉贈給尋常宮女丫鬟,金氏恐怕還會覺得被奚落羞辱,可青鳥一有品階在身,二也是太醫院院首的關門弟子,曾經還受到過皇上的嘉獎,這次聽谷奎生說,的確是她醫治了聿澤,也不算辱沒了這份禮物。

    “是我的疏忽,全憑公主做主,改日我再特別奉上薄禮感謝青鳥姑娘。”

    青鳥寵辱不驚行禮:“夫人言重了。”

    雖是如此,但她特意送給郁禾的禮物被轉送給別人,足以見得郁禾的態度,又見方才郁禾對段雨瓷的驕傲和輕慢,想到這次聿澤身上的傷是為了她才被夫君打成這樣,那些壓制的不悅就冒了起來,也有心試探。

    “公主手下真是能人輩出,我家小七還常在我跟前夸贊彩鸞姑娘廚藝出神入化,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又有這兩位左膀右臂,真是得老天偏愛,將來一定能再覓得如意郎君。”說著她眼眶微紅,“只可惜我們今窈福薄,沒有公主的福氣。”

    青鳥臉色微變,看向郁禾,果然見她臉色僵了一僵。

    郁禾也聽出了金氏的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她,她與裴家再無瓜葛,也不會接受她成為裴家的媳婦,更有意指今窈的死是因她之故,心頓時沉了下來。

    “夫人是不是誤會了?”郁禾笑了一聲,淺淺問道,“夫人是不是以為我將裴少卿留在公主府有別的意圖?”

    金氏還未開口,段雨瓷已經搶白開口:“不是誤會,不然公主為何不讓我看聿澤哥哥?”

    郁禾連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望定金氏,見她沒有阻攔段雨瓷開口,想來也是贊成的,嫣然一笑道:“夫人請放心,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我已經不喜歡裴聿澤了。”

    金氏原本就是怕郁禾與裴聿澤多做糾纏,此時聽到她的話,本該松一口氣,可總覺得不是滋味,她家聿澤郎艷獨絕,如何不值得回頭吃了!

    她力持著優雅,微笑:“看來傳聞是真,公主可是與程編修好事將近?”

    那個程以璋她見過,的確是朝中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當初她也是動過要把今窈許配給他的心思的。

    也罷,只要聿澤和她再無關系就好,這樣她目光偏移,忽然一頓。

    段雨瓷也看到了,喜上眉梢,裴聿澤正站在屏風旁,眸色深不見底,她蓮步急走:“聿澤哥哥,你的傷勢如何?”她的手指剛碰上裴聿澤的手臂,還未挽上,裴聿澤已經閃開走了過來。

    段雨瓷驀地臉色一白,僵在了原地。

    郁禾沒想到還沒讓人去請裴聿澤,他已經來了,更見他臉色很不好,莫不是方才看戲時坐的時間太長累著了?

    “母親。”

    裴聿澤給金氏行禮,金氏一見他臉色如此憔悴,眼底還有不加掩飾的沉痛,金氏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她的兒子,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神采奕奕的,何時這樣狼狽過……

    金氏忍不住哽咽:“我來接你回府。”

    裴聿澤沒有馬上回答金氏的話,而是往上座看了一眼,郁禾正悠哉地喝著茶,見他看過來,她莫名地眨了下眼,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裴聿澤心尖劃過一絲尖銳的痛楚,臉色倒是平淡,看向金氏道:“現在我還不能回去。”

    “聿澤哥哥。”段雨瓷驚呼,語氣里滿是反對的意味。

    金氏皺眉:“為何?”她心中幾乎要將答案呼之欲出。

    郁禾坐在上座,也點點頭,她也想知道為何。

    偏生這時下人來報:“公主,程編修求見。”

    金氏敏銳地察覺到裴聿澤平靜的目色起了一絲波瀾,更看到方才還端著公主儀態的郁禾放下茶杯歡喜地站了起來。

    “請他到花園坐。”吩咐完就朝金氏道,“夫人自便,我還有客,待會若是離開,也不必再來向我告辭,”說著,她又看向裴聿澤,兩眼彎彎,“裴少卿多保重。”

    說完轉身朝殿外走去。

    裴聿澤的目光追隨著她出了殿外,金氏看著他沉寂的目光,又是心疼又是氣惱,質問道:“就為了她,你要留下?”

    裴聿澤在圈椅上坐下,沉默不語。

    “你知不知道,方才我給公主送禮答謝她照顧你,她卻將禮物轉贈給了青鳥,可見這幾日她并沒有照顧你是不是?你病成這樣,她不但不關心你,聽到程以璋來了,還立刻將你丟下,她心里根本沒有你。”金氏悲憤以及!

    裴聿澤垂眸,蒼白的臉色顯得他愈發蕭瑟,喃喃自語:“原來被心愛之人丟下是這種滋味。”

    “你說什么?”金氏一時沒有聽清。

    裴聿澤繼續沉默,金氏惱道:“雨瓷,扶聿澤離開。”

    “是。”段雨瓷迫不及待上前,剛搭上裴聿澤的手臂,猝不及防被他甩開,她幾乎站立不穩,撞在一旁的桌幾上,如被猛獸猛力一撞,靈魂出竅地怔住了。

    金氏也被驚嚇到了,她從未見過裴聿澤對段雨瓷如此冷漠:“聿澤?”

    裴聿澤抬眼看向金氏,沉聲道:“目前先行回府,我會在這養傷。”

    金氏看著他,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難以置信道:“你是不是被公主欺騙了?如此執迷不悟?你知不知道,她對雨瓷說了什么?雨瓷來看你,她非但阻擾說你不愿見她,還說要放狗咬她,如此驕縱”

    “是我的意思。”裴聿澤打斷了金氏的話。

    金氏震驚地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段雨瓷看著裴聿澤,一如賭場傾盡所有的賭徒,只為將之前所輸掉的全都贏回來,結果一貧如洗,再難翻盤的大勢所去,迸裂著怒火,失意和絕望,美麗溫柔的臉都扭得歪曲了。

    “你們已經和離了。”段雨瓷顫著音,像是拼著最后的意思力氣去說服他,“她也有了程以璋了”

    裴聿澤看向她,淡漠道:“我會求她回到我身邊。”

    “什么?”段雨瓷皺了下眉,“噗嗤”笑了出來,眼淚也奪眶而出,“你是裴聿澤啊!你是裴氏的繼承人啊!你怎么能去求她!”

    “我為何不能?”裴聿澤莫名地擰眉,仿佛她在說什么可笑的話,不屑一顧,“她是我的心愛之人,她惱了,我自然是要哄著她。”他語聲低沉,緩緩說著,一件極為平常的事。

    心愛之人?這四個字給了段雨瓷致命一擊,打得她眼前一黑,幾乎就要厥過去。

    金氏怔了半天,心神動蕩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忽然聽到一聲尖叫,她嚇得轉頭去看段雨瓷,只見往日里溫柔可人的段雨瓷此時已全然失態,臉色扭曲,搖身變成了一頭獸似的。

    “你不能!我不許你去求她!”她撕心裂肺的喊著。

    裴聿澤掀眼看向她,目色極致冰冷,即使坐在那,也足以讓人心顫的壓迫感:“你該認清自己的身份,段小姐,你只是今窈的閨中好友。”

    今窈今窈!又是今窈!好像她的身份只是“今窈的朋友”,她心肺翻滾,驚怖莫名,聲聲泣血:“難道,你忘了我小時候,我為了你掉下寒潭”

    這是除開今窈,她唯一能拿捏裴聿澤的

    “這份恩情,我自當謹記,將來你出嫁之時,定會備上厚禮,我也會護你在夫家一世無憂,再無其他。”他冷冷說著,扶著扶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過來,“可若是你做了對不起裴家的事,那就休怪我不念舊誼了。”他淡淡說著,沒有一點溫度起伏,卻足以讓段雨瓷寒徹背脊。

    裴聿澤不再看她,看向金氏,語聲溫和了下來:“還請目前先行回府。”

    金氏見他如此執著,又當真愛慘了公主的模樣,實在心痛又無可奈何,只能妥協,臨走時,見段雨瓷仍舊魂不守舍,只能讓丫鬟扶著她離開公主府。

    偏巧這時嚴璧正正在府門等候通傳,見到金氏,忙是恭恭敬敬行了禮:“夫人,來看少卿嗎?”

    金氏早已收拾了情緒,在外人面前絲毫不外露情緒:“是啊,他這次病得有些重,公主府雅清,難得公主愿意留他養病。”

    嚴璧正含笑,目光不經意掃過段雨瓷,看到她渾渾噩噩臉色不好,心知肚明她對裴聿澤的情意,此時定然不愿看到他和公主再糾纏啊,可惜啊

    “你來找聿澤,有事嗎?”正等著車夫駕著馬車過來,金氏問道。

    “是啊,裴小姐的案子,有了一些進展,特來稟報。”

    渾渾噩噩的段雨瓷如遭雷擊,身形一晃。

    金氏怔了怔,垂眸掩去眼底的哀傷,裴聿澤在查裴今窈的案子,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很難相信這一場意外會是一場謀劃,她克制住心底的怒意,車夫已經駕著車而來。

    “夫人,上車吧。”

    段雨瓷臨上車前回眸看了一眼嚴璧正,他正被公主府的人請進去,她心尖一顫,差點栽倒。

    金氏看著她,心中心疼,都是女人家,段雨瓷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可自從當年裴子鶴提議給裴聿澤和段雨瓷定親,遭到裴聿澤的反對,她就明白了,裴聿澤心里沒有段雨瓷的位置。

    她握住段雨瓷的手,冰的驚心,她皺起眉來語重心長:“雨瓷啊,人生還很長呢,總有一些不如意的事,你想開些。”

    “可是,伯母,公主根本不愛聿澤哥哥,她那樣高調與程以璋糾纏不休,分明是不把裴家放在眼里”

    “誒。”金氏抬手制止了她的話,心疼的目光閃過一抹凌厲,而后又軟和下來,“兒女私情,不必牽扯家世。”

    若是以前,聽到段雨瓷這樣說,金氏免不得要生一場氣,可如今,柴家的事,未必不是一個提醒,或者是皇上給四大世家的一個警告,柴家出事后,裴子鶴也嚴肅地提醒過家里,現下,不宜冒強。

    段雨瓷自然也看得出其中的顧忌,她故意激將:“伯母,您怕了?你要向公主低頭?您可是聿澤哥哥的母親。”無疑是在提醒她,若是現在她就示弱,今后裴聿澤當真重新和郁禾在一起,必然要將她這個婆母壓在底下。

    金氏清醒,溫柔道:“我是聿澤的母親,也是大曌的臣民,她是大曌唯一的公主,我向她低頭時應該的,何況,我看公主其人雖然嬌氣些,卻也不是不敬長輩之人,聿澤有分寸的。”

    段雨瓷聽著她的話,動蕩極了,誰知又聽她道:“玟幸是個知書達理的,我看聿澤對她也頗為欣賞,我想著到時讓聿澤納她為妾,柴家表面為土匪所毀,皇上為了不落話柄,自會善待柴家家眷,未必不會答應。”雖然這樣說著,但她還是安慰段雨瓷,“不過雨瓷,我不會不管你的,今窈生前就總說讓我們跟你叔父提,給你選一門好的親事,我想著,選個黃道吉日,認你做義女,將來為你說親,也名正言順些。”

    段雨瓷心劇烈一震,目色熊熊燃燒著,干澀滾燙。

    怎么會,怎么會!事態怎么會發展成這樣!段雨瓷怎么也想不通!她害了裴今窈,成功讓裴聿澤和郁禾和離,那接下來,就該是裴家眾人厭棄郁禾,兩相比較,她順理成章贏得金氏的心,站在裴聿澤身邊才是!

    可裴聿澤不但沒有死心,還冒出了一個柴玟幸!如今金氏竟還異想天開地要認她做女兒!荒唐!太荒唐了!但又能如何,唯一能幫她的今窈,已經死了,被她親手害死了還有誰能幫她

    她好似陷入了一個驚恐萬狀的噩夢中,循環往復,一切的節點都卡在了今窈身上,不,不,她不能認輸,絕不能認輸,即便沒有了今窈,她也不會坐以待斃!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

    安撫了母親,讓她打消了帶他回府的念頭,裴聿澤如泄了一股勁,如做了一場戰爭一樣精疲力盡。

    事實是一場戰爭,母親若是執意帶他走,他心下這個模樣,反抗不了,金氏若是強硬些,甚至可以讓人一棍子敲暈了他,帶他走,而郁禾,郁禾她會樂意成全,說不定還會親自命令徐典軍動手敲暈了。

    他呆坐在那樣的神色,復雜起來,想到郁禾吩咐徐典軍敲暈他的恣意,他笑,想到郁禾不在意他留下來,他皺眉,再一想,郁禾正和程以璋在一起,他的心,就被世上最尖銳的針刺了一下。

    原來“愛而不得”是這樣的。

    他寧愿郁禾是在報復他,是在生他的氣,而不是真的“愛上”程以璋,如果是真的,如果是那也無妨,他再搶回來就是了,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搶回來。

    嚴璧正站在正殿里好一會了,和徐典軍看著裴聿澤靠坐在太師椅上,身姿坦然松弛,病態也掩飾不了矜貴之氣,這一會笑一會皺眉的神態,卻與他的姿態不太相符。

    “少卿在想什么?”徐典軍突然好奇。

    “想你家公主唄。”

    兩人又看到他突然眼神變得凌厲,決絕到像是要把人狠揍一頓的冷冽,徐典軍打了個寒顫:“這也是在想我家公主?”

    “呃”嚴璧正睜了睜眼,“這大概是想到某個人,想揍他一頓。”

    嚴璧正急忙上前打斷裴聿澤的思緒:“聿澤,人已經控制住了,只是目前他的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來,又不會寫字。”

    裴聿澤目色微沉,再不見絲毫溫情:“去找谷葵生,他能弄到一味藥,服下即能讓人開口,其余按計劃行事。”

    嚴璧正領命去了。

    徐典軍聽了一耳,應是十分重要的事,遂問道:“少卿,可要青鳥幫忙?就沒有她不通的藥理。”

    “不必。”裴聿澤拒絕了,“他們能辦好,公主呢?”

    徐典軍避開了裴聿澤精銳的目光,吞吐了起來。

    裴聿澤眉心微擰,掠過他離開了正殿。

    “少卿!”

    “不必跟來。”裴聿澤清冷的聲音沉沉想來。

    秋風乍起,卷了一地枯葉,枯葉飄飄蕩蕩

    撞上了裴聿澤錦袍的衣角,優質的綢緞掛不住一片枯葉,又飄落在地,飄逸的錦袍將裴聿澤的身姿襯的不堪拂柳,他站在廊柱后,看著前方花園里的郁禾與程以璋。

    郁禾笑了,向從前和在他在一起時,笑得令花園的百花都黯然失色,爛漫璀璨。

    他柔和的目光,意態凄涼,抬手撐著廊柱,那曾經只屬于他的笑容,是他將她推走了,心腸肺腑,都仿似付諸血污

    裴聿澤驀地攥緊了手指,轉過身去,不去看錐心刺骨的畫面,拖著沉重的腳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直到走進院子,走進房間,他渾身的力氣就好像抽盡一般,倏然單膝跪倒在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鮮血

    如殘陽紅霞,刺目驚心。

    ————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少卿喝醉了!”

    郁禾剛沐浴更衣好,正準備上床就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她心陡然一震,嬌聲喊道:“進來回話!”

    丫鬟匆匆進來,“噗通”跪下就說:“少卿喝了好多酒,滿屋子的酒氣,和一地的空酒瓶子,臉色白得嚇人,公主,公主”丫鬟顯然嚇壞了,生怕裴聿澤在公主府出個好歹。

    郁禾心神狠狠一蕩,立即跳下床來,一面罵著:“你們怎么伺候的!怎么能然他喝酒!他身上還有傷!”連鞋也忘了穿了,就往外跑,青鳥急忙拉住她,按著她讓她把鞋穿上,郁禾已經不耐煩,一蹬上鞋,就往隔壁院子飛奔而去。

    第47章 卑微

    秋風瑟瑟,已經夜涼如水,郁禾心里擔心裴聿澤,只穿著襦裙披著絲薄的外袍,雖然單薄,可她跑到辭驚苑時,額角竟然沁出了細汗。

    “公主!”

    辭驚苑一院子的下人嚇得跪在地上,郁禾徑自進了寢室,一股濃重的酒香撲鼻而來,一屋子的丫鬟和內侍,手足無措跪在裴聿澤身邊,擔憂喊著“少卿”。

    她走進兩步,踢到一個空酒瓶子,咕嚕咕嚕滾遠了。

    郁禾望過去,只見裴聿澤斜躺在貴妃塌上,單手靠額,遮去了半張臉,蒼白的嘴唇半張,似是痛苦的喘息。

    “公主!”下人們看到了她,全都朝她跪著,“奴婢該死。”

    郁禾沒有心情去懲治他們,壓下了慌亂的喘息,越過地上的空酒瓶子走到榻前握住裴聿澤的手,觸及一片冰涼,她心尖猛顫,若不是他胸膛尚在起伏,她真怕……

    “裴聿澤……”她低聲輕喃,聲線溢出一絲不穩,可他沒反應,她立即回頭,“青鳥……啊!”

    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郁禾整個身子都翻了個身,隨之而來的是裴聿澤那張近乎妖異的臉近在咫尺,掀開鳳目凝注著她。

    “啊!”青鳥和彩鸞還有屋里的下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呼了起來。

    郁禾難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喘息相聞間她的臉頰染成了珊瑚色,她眼中閃過不快,微惱地瞪著他:“你沒喝醉?”

    裴聿澤將她壓在身下,低聲輕語:“喝了一壺,其余的都倒了。”

    “裴聿澤!你有意思嗎?”郁禾掙扎著要起身,被扣住的手卻越握越緊,“你放開我!”

    “郁禾,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裴聿澤眉心揪在了一起,凝神看著她,眼眶微熱,語聲夾雜著乞求。

    “誰關心你!我是怕你死在公主府,我不好向裴府交代!”她倔強地擰著脖子,不放棄地掙扎,氣急敗壞朝后面嚷道,“你們杵在那做什么!還不趕緊過來!”

    “少卿。”

    “少卿別這樣。”

    “少卿有話好好說。”

    由青鳥和彩鸞打頭陣那些內侍丫鬟都蜂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勸著,說是勸著,但只有青鳥和彩鸞敢上手扒拉。

    “少卿,先讓公主起來再說吧。”

    “是啊,少卿你這樣會壓疼公主的。”彩鸞也勸。

    裴聿澤充耳不聞,那些扒拉竟是撼動不了他分毫,他只是盯著郁禾,郁禾也倔強地瞪著他。

    他被徹底激怒,突然翻身坐起,怒喝道:“出去!都給我滾出去!”他將青鳥她們烏泱泱推出屋外,彩鸞想回來拉郁禾一起走,也被裴聿澤揪住丟出了屋外。

    郁禾機警正要從另一側跑出去,卻被裴聿澤拽了回來攬進懷里,裴聿澤還順勢抱著她“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跌跌撞撞被趕出去的人擠在一塊,猛地迎上被關上的大門,具是身子一僵,立即上前拍門:“少卿,冷靜啊!別沖動!”

    “是啊少卿,別傷了公主!”

    青鳥率先反應過來,命令下人道:“快去把徐典軍喊來!”

    “是!”

    外頭的兵荒馬亂傳進寂靜的屋里,郁禾被裴聿澤壓在門板上,雙手皆被按著,動彈不得,惱怒地威脅他:“你最好放了我!否則徐典軍來了,把你大卸八塊!做成裴聿澤八吃!”

    裴聿澤非但沒有受到威脅,反而覺得她很可愛,悶笑了一聲:“你可以讓他試試。”

    那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矜傲不可一世,激怒了郁禾,同時也讓她生怵:“你以為你還很厲害嗎!你受了傷根本不是徐典軍的對手!”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大部隊訓練有素的腳步聲,甲胄摩擦的聲音振奮人心,郁禾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少卿,不要沖動,先放了公主!”徐典軍在外,氣勢威赫。

    裴聿澤看著郁禾雀躍的目光,目色更沉!他握著郁禾的手依舊沒有松弛的意思。

    徐典軍在外聽不到動靜,拔出橫刀,一聲令下:“沖進去,把公主救出來!”

    他望定公主的位置,心知不能直接從正門闖入,否則只會傷了公主,是以他按住了府兵,自己給青鳥使了個眼色,不動聲色繞到了西側的窗戶,一鼓作氣,矯健飛身破窗而入!

    同時一道飄逸的身形從眼前而過,徐典軍驚詫地瞪大了眼睛,焦急一喊:“少卿!”

    “裴聿澤!”是公主驚呼的聲音。

    然后是裴聿澤醇厚低沉的聲音自天邊傳來:“諸位放心,我定不會傷害公主。”

    “公主!”青鳥等人也推門而入,同時沖到了東邊窗戶旁,只看到裴聿澤抱著郁禾踏上了辭驚苑的院墻,消失在夜空中。

    徐典軍身為公主府典軍保護公主的使命感和一個武夫的好勝心頓時被挑了起來,他早就想和裴聿澤切磋一番,頓時大喝一聲:“追!少卿受了傷帶著公主走不了多遠!”

    青鳥也道:“立即封鎖公主府各個出口!”

    果然如徐典軍所料,裴聿澤沒有帶著郁禾走多遠,只因他病傷在身,郁禾又抗拒掙扎著,他只飛檐走壁了幾個庭院,一腳踩在了一塊不穩的屋瓦片,陡然滑了下去。

    失了重心往下墜的郁禾驚呼著揪住了裴聿澤的衣襟,雖然力有不逮,裴聿澤還是抱緊了郁禾,在落地的一瞬間確保她站穩了,可自己卻由于沖擊猛向后退去,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廊柱,吃痛的渾身戰栗,一聲悶哼自喉腔溢出。

    郁禾還被他抱在懷里,本來還氣他騙她,帶走她,此時聽到他的聲音,心里又一緊,抬頭看去,只看到他因疼痛揚起的下顎,精致硬挺。

    正想關心他,卻想起他的所作所為,她立即硬下心腸:“你別裝蒜,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郁禾轉身就走,誰知手腕不知何時被裴聿澤扣住,她驚怔回眸,才對上裴聿澤緊擰的眉眼,尚未開口,已經被裴聿澤強勢拉入了那間房。

    公主府有很多空置的庭院屋宇,每一間都有專人打掃,是以不用擔心此處不夠干凈。

    裴聿澤將郁禾拉入房中,轉身關上了門,郁禾趁機要跑,卻被裴聿澤攬住了腰,撈了回來,身子一輕,她就被裴聿澤抱上了桌坐下,還要下來,裴聿澤已經將她圈在桌子和他之間。

    “你要做什么!”無法,

    郁禾只能惱怒地看向他,“你想以下犯上嗎?”說著,她的手試圖去摸腰間皇上賜給她的玉簡,用玉簡嚇退他。

    裴聿澤握住了她的手,專注地望著她,目光柔和:“我只是不想別人來打擾我們。”

    郁禾別過臉去,不被他蠱惑,只記得他騙了她:“說什么我都不會信你,你騙了我。”

    “若是我不騙你,你還會緊張我嗎?還會在意我,趕來見我嗎?”他清清淺淺說著,似有一股頹靡無奈,又妥協的意味。

    “我說過了,我在意緊張,不過就是看在你是裴家繼承人的份上,你以為我還會在意你嗎?不!”郁禾字字鏗鏘,有一種偏不讓他如愿的較勁。

    果然,裴聿澤的心猶如情天恨海砸出的一個洞,越來越大,幾乎招架不住,也可能是身上的傷病讓他不宜久站,他撐著桌面垂眸吐納一息。

    “我知道,你還在記恨我與你成親利用了你,但是郁禾,當初我并認識你,公平點。”

    這似乎也是事實,郁禾緩緩轉過臉看向他,無比認真:“可我不會拿婚姻當兒戲,當籌碼,你若是沒有,不會在洞房花燭之日丟下我一個人。”一股悲傷襲上心頭,郁禾胸口一悶,眼睛噎紅了。

    “你也不會因為段雨瓷一句無端的指責,就把今窈的死與我扯上干系!”

    裴聿澤目色驟沉,焦急浮上郁禾心頭,他捧著郁禾的臉,絲絲懇切:“我不是把今窈的死與你扯上干系,那晚我只是太生氣了,氣你和程以璋在一起,”他懇切地看著她,“你當真不知我對你的心意嗎?”

    郁禾心尖一蕩,慌忙別過臉去:“我不要再給你機會!也不是隨便你哄兩句就歡天喜地,我看不起那樣的我!”

    “郁禾,你聽我說”裴聿澤急了,握住她的雙臂。

    “我不要聽你說!”郁禾憤怒地瞪著他,“你最好立刻讓我回去,否則”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青鳥等人的呼喚,郁禾也顧不得,立時大喊:“青唔”

    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郁禾的所有聲音,她驀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裴聿澤,回過神來,狠狠推開他,兩人的心跳具是紊亂,喘息聲急促。

    門突然被推開,一束月光灑進來,郁禾眼前一亮,看到徐典軍和青鳥沖了進來,正要跳下桌去,卻突然陰影照下,她的后脖頸被裴聿澤扣住,用力一抬,強勢霸道的吻再度覆上她的唇,在眾人面前,將郁禾嵌入懷中,不留余地地吻她。

    青鳥等人全都驚呆了,徐典軍更是拿不住手里的橫刀,倏地掉在了地上,砸起驚人的聲響,所有人都不驚覺似的,只是看著眼前的一幕。

    “出去!”裴聿澤放開了郁禾,抽空掀眼,怒喝一聲。

    也不知被這一場旖旎震驚了,還是被裴聿澤的氣勢震懾住了,青鳥等人立刻退了出去,徐典軍走了兩步還不忘回來拿走他的橫刀,快速關上了門。

    走到了院子里的青鳥看到院子里同樣是目瞪口呆的府兵,和彩鸞對視一眼,又和徐典軍對視一眼,徐典軍整張臉漲得通紅,比青鳥彩鸞都紅,他立刻掉轉頭去看天。

    裴聿澤布滿青筋的手掌捧著郁禾的臉,不讓她逃避,廝磨著她的唇,她的鼻尖,幾乎哀求地低語:“即便你還在生我的氣,但請你,別無視我,別不理我,別和程以璋走太近。”

    郁禾心顫動著,她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裴聿澤,心底升起一絲甜甜的感覺,卻又被極沉的難受壓過,她很難受,不知是跟自己較勁,還是和他較勁。

    可是愛情就是一場較量,總有人占盡上風,又有人為愛低頭妥協。

    “郁禾,我輸了,只要你不離開我,怎樣都行。”

    高高在上,矜傲如雪的裴聿澤,她竟令他,卑微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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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雨瓷輸了,輸得一敗涂地,但她人就不會坐以待斃,她斗志依舊昂揚。

    走進掛著古宅的木門,她揚了揚手里拎著的酒壺,嬌柔喊了一聲:“谷大哥。”

    谷葵生正欲出門,見她上門,頗為意外:“怎么突然來了,不巧,我還有正事。”

    “不急著這一時,我心里悶得慌,我們像以前一樣把酒言歡如何?”段雨瓷盈盈而笑。

    谷葵生有些為難:“只是這件正事”很要緊,這三個字還未出口,就見段雨瓷垂眸落寞了神色,他一晃神。

    “以前我們總是在一起,有今窈,還有聿澤哥哥,如今今窈不在了,聿澤哥哥”她哽了聲息,又重重嘆口氣,調整了語氣,“就喝一杯好嗎?我實在不知去找誰了。”那樣楚楚可憐。

    谷葵生不忍拒絕,只能請她進屋,將懷里的重要錦盒放到床頭柜里鎖上,再坐回桌前,與段雨瓷喝酒。

    酒未過三巡,他已有了醉意,聽到段雨瓷的癡癡聲音:“這酒是千日紅花,烈得很醉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也不會痛了。”

    她的眼角流下一行淚,凄然笑了一下,暈倒在桌上。

    “雨瓷”谷葵生心頭一緊,正要去負她扶她,也“砰”的一聲倒在了桌上。

    寂靜的屋子,只有均勻的喘息聲,段雨瓷在這喘息中,緩緩坐起身,目色一片冰涼,不疾不徐從他的懷中摸出鑰匙,打開了床頭柜,拿出錦盒,里頭是一瓶藥。

    她知道,這是讓那個“目擊者”開口說話的藥。

    那日她見嚴璧正進了公主府,回頭就去套谷葵生的話,谷葵生心思單純,沒有彎彎繞繞,很容易被套出她想要的話。

    原來大理寺找到了那個當日目擊今窈墜樓過程的飛仙閣小廝,那個小廝當時嚇傻了,從樓上滾了下去,一直昏迷不醒,最近才醒來,只是一時失語,所以讓谷葵生去找了這這味藥

    只要那個目擊者能開口說話

    段雨瓷鎮定地從腰間拿出一個藥瓶,將錦盒里的藥瓶打開,倒出藥碗,又將自己藥瓶的里的藥倒了進去

    “段小姐,不好意思,我們要拿你換進去的藥去給大夫診斷藥性。”

    突然一道渾厚輕緩的聲音悠悠響起,在安靜的房間撞擊人心,段雨瓷心里一顫,手一抖,剩下的藥丸從她的手心滾了下去,她沉默半晌,轉過身去。

    屋里是嚴璧正和穆清堂,就連醉倒的谷葵生也站了起來,沉默地失望地看著她。

    門外還有一群大理寺的衙役。

    段雨瓷清冷的目色掃過眾人,莞爾一笑:“好。”

    方才還英氣勃發的嚴璧正見她如此,眼中閃過了警惕和不確信。

    段雨瓷被帶進了大理寺的公堂,上首坐著的左右兩邊是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正中居首而坐的是正是裴聿澤,兩邊是威武的衙役,莊嚴冷肅,回頭望去,是大理寺大開的府門,聚集的百姓,段雨瓷面不改色,盈盈行禮。

    “聿澤哥哥請我來是有事嗎?”她語聲溫軟,像是一朵小白花,又像是一只小白兔。

    嚴璧正是熱血青年,性子急,見她如此,大喝道:“你少裝腔作勢,裝模作樣!方才你在谷葵生家移花接木,換了解藥成毒藥,我們都已親眼目睹!在場有三位大夫,已證實你換過來的這味藥具有強烈的毒性,入口即封喉!”

    段雨瓷靜靜聽著,不動聲色。

    嚴璧正惱了:“昨日你在谷葵生那探聽到有關裴今窈墜樓一事有了新的目擊者,目擊全程,這瓶藥就要給目擊者的,你就要先下手要毒死他!因為你就是害裴今窈墜樓的兇手!”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堂外的那些百姓全都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嘈雜無章。

    驚堂木一拍,頓時靜悄悄,刑部尚書厲聲問道:“段氏可有話要說?”

    段雨瓷紅了眼眶,癡癡看向裴聿澤:“這瓶毒藥的確是我換的”

    “怎么可能!”

    “就是啊!段小姐最是溫柔純善,怎么會做這種事!”

    又是一陣喧嘩。

    段雨瓷哽咽道:“只是這瓶藥我還準備了一份,是給我自己的。”說著,她從袖襕中又掏出一瓶,“我自小鐘情聿澤哥哥,只是他從未中意過我,我心如死灰,對紅塵再無眷戀,又恨自己的一腔深情錯付,一念之差,就想毒死那個對聿澤哥哥至關重要的證人,不過是為了報復他,讓他永遠記得我罷了”

    一件兇殺案與“情”這一字扯上關系,總是引得無數的惻隱之心。

    嚴璧正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你砌詞狡辯!”

    因愛生恨毒死一個證人,和殺人滅口的罪名可太不一樣了,況且現在還是殺人未遂

    段雨瓷印去眼角的眼淚,看向嚴璧正,柔聲道:“嚴司直說我砌詞狡辯,我狡辯為何?還是說”她驀地瞪大了眼睛,驚恐又難過地看著堂上,“聿澤哥哥當真相信是我殺了今窈?我和今窈從小就是好姐妹啊!”她泣不成聲。

    “好,既然你們懷疑,就請那位證人上堂來,我與他當面對峙,這瓶開聲的解藥也在你們手里,自然能讓他開口。”段雨瓷悲憤凜然,掃過眾人。

    嚴璧正頓時怔住了,穆清堂也驟緊了眉。

    其實在她換藥被抓時,她已經懷疑這是一個局,既如此,那這個“證人”未必是真的,事到如今,她只能賭一把,也是她最近被裴聿澤的傷害和柴玟幸搞得方寸大亂,才失了冷靜,有今日這一遭。

    現下看眾人的神情,她知道,她賭對了,頓時聲淚俱下:“聿澤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知道今窈突然的意外讓你難以接受,總是想找到一個所謂的兇手來讓你發泄撫平你的怒火,可是,可是當日今窈真的是因為看到公主與程以璋私會惱羞成怒,才不慎墜樓的”

    裴聿澤的目光逐漸森冷幽深。

    她拭淚道:“我也知道你心系公主,如今公主卻因你數次因為我而丟下她生你的氣,你想挽回公主,所以,你就要將這個罪名栽贓給我嗎?借此除掉我這個障礙,去討公主歡心嗎?”她撕心裂肺地控訴響徹公堂,“就算你不念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這,這一身寒癥也是因你而落下的病根啊!你怎能如此無情無義呢”

    段雨瓷悲痛欲絕地跪了下來,凄凄慘慘戚戚,惹來圍觀百姓的一大片心疼。

    “少卿此舉的確太過無情!”

    “就是啊!段小姐怎么也不像那么心狠手辣之人!少卿怎么能因為一己私欲隨意冤枉他人!”

    “少卿如此為所欲為,縱情縱性,那從前又判下多少冤假錯案!”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其中不乏被心愛之人拋棄的婦人,更是一邊倒地支持段雨瓷,百姓們越說越激昂,幾乎要沖進公堂保護段雨瓷,大聲叫嚷:“讓證人出來對峙!”

    “對!讓證人出來對峙!”

    所有百姓開始澎湃地附和,呼聲震天!

    嚴璧正被這逆轉之下的情況震住了,這一笑他們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立刻慌張地向上看去。

    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也愣住了,手里的驚堂木拍爛了,也沒有制止百姓的激憤,紛紛朝中間看去。

    裴聿澤依舊端肅而坐,那雙精銳清冷的鳳目淡淡睨著傷心欲絕的段雨瓷,手指輕輕摩挲,忽然垂眸勾唇一笑,盡是森冷的寒意。

    第48章 大勢已去

    段雨瓷行事向來謹慎小心,滴水不漏,否則這么多年,不會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她的真面目,又加之對裴聿澤的了解,所以,現下冷靜下來,她快速回想過去,她堅信自己絕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而此時堂上風向已經大逆轉,她梨花帶雨,默默拭淚,將弱不禁風演繹的恰如其分,讓所有的圍觀百姓都偏向了她。

    即便她換藥有殺害他人的嫌疑,那也是未遂,頂多判她坐個幾個月的牢,而憑段家的身份和裴家的關系,她也可以逃脫。

    但這件事一旦不了了之,定下誤判栽贓的話柄,裴聿澤也會就此跌下神壇,失去百姓的信任,裴氏也將對他發難……

    她殷殷切切抬眼,看向堂上的裴聿澤,依舊是那樣如坐云巔的男子,是她刻在心上愛之入骨的男子……

    段雨瓷的心猶如小貓的爪子拼命的地撓,撕扯的疼,在這危難之時,她還是將他拖下水了……

    那都是他的報應!段雨瓷變得憤恨,攥緊了手帕,如今,他再也無計可施,難以收場,可是,可是,她的目光又變得柔和繾綣,等裴聿澤跌了下來,她會不計前嫌地陪在他身邊的。

    那時,他再也配不上公主,只有她。

    段雨瓷似乎掉進了自己的癡迷里,一發不可收拾了。

    是以,當她看到裴聿澤不屑輕慢的一笑時,她整個人都激蕩了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他還能那樣氣定神閑地笑!

    “聿澤哥哥,今日這件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因為今窈的事亂了方寸,是因為公主近日和程以璋走得太近,讓他發急了,我不怪你,你依舊是我的聿澤哥哥……”

    嚴璧正攥著拳咬牙切齒地瞪著段雨瓷,若非他是公職在身,是個男人,他非上去把她拎起來揍一頓,逼得她求饒認罪不可!

    始終一言不發的裴聿澤,換了坐姿,手掌按著案桌,不疾不徐開口:“把人帶上來。”清冷的語調瞬間撫平了公堂上官吏不安的心。

    衙役緊接著帶上了一個其貌不揚,渾身流氣的街頭混子,那是京華城最不起眼的一個賭徒,一上堂就沖著每個人討好的笑,那笑讓段雨瓷驀地毛骨悚然,但她依舊鎮定。

    穆清堂瞥了眼段雨瓷,看向另一旁跪著的伙計:“你瞧仔細,裴今窈墜樓前一日,快要打烊時,是否這個男人撞翻了你的湯碗?”

    被點名的伙計側首看了看,再看了看:“像,又不像,那日撞到小的的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不像他這么窮困潦倒。”

    “說誰窮困潦倒呢!老子揍你信不信!”

    “是他!是他!”伙計突然激動起來,“就是他,少卿,那日他撞到小的,就是這么兇神惡煞問小的要醫療費!衣裳錢!”

    段雨瓷暗暗皺眉,本以為找個不起眼的混子,事后也認不出來,誰知道,這個混子竟不按她說的做,節外生枝!

    穆清堂命人控制住了混子,又問伙計:“后來呢?你可有將地打掃干凈?”

    伙計道:“后來打掃頭一遍后,小的正要再清理一遍,誰知臨了來了個大單子,那時已臨近打烊,大半伙計已經回家了,掌柜的就讓我們所有人都去幫忙,好像就”伙計沒敢再往下說。

    穆清堂看向段雨瓷:“據說那晚是個特別大的單子,如此大單子,竟是沒在京華城找出雇主,段小姐覺得稀奇不稀奇?”

    段雨瓷疑惑皺眉:“什么意思?”

    穆清堂一笑,拿出一卷畫攤開,畫紙上是一位姑娘,黑衣黑裙,帶著黑色帷帽的姑娘:“暫且不去追究雇主是誰,這是大理寺的畫像師根據賭徒的描述,所畫下來的指使他故意撞翻飛仙閣伙計的人,段小姐看著可還熟悉?”

    段雨瓷看得很仔細,笑了一聲:“這畫誰能看得出來是誰?左右這個賭徒人在現場,不如讓他親自辨認不好嗎?”

    賭徒一聽,急了:“這,這我哪認得出來,給我銀子的姑娘真的從頭到腳包的嚴嚴實實的,通體就是個黑,給的一百兩全是碎銀子,你們又查不出銀子的出處,這畫像畫得真的很像了,就算真人到我跟前我也是認不出來的。”

    嚴璧正將他拉到段雨瓷面前:“你看像不像她!”

    段雨瓷煞白了臉,咬緊了嘴唇,眼眶含淚地看著嚴璧正,羞憤泣訴:“嚴司直未免太過分了,你這樣咄咄逼人,豈不是有刑逼之理。”

    “你少在這裝可憐了!裴今窈墜樓當日,飛仙閣的兩個伙計親耳聽到她在墜樓前,帶著仇恨地喊了一聲‘段雨瓷’,你說你和裴今窈親如姐妹,她為何連名帶姓喊你的名字!”嚴璧正義憤填膺,胸腔的怒火迸進眼底,指著一旁跪著的伙計,質問段雨瓷。

    裴今窈喊了段雨瓷的全名,這倒是讓段雨瓷意外,心底卻也不慌,柔柔道:“生死一線間,今窈是怎么想的,為何喊我的全名,我又如何得知,或許她是太緊張了,一心想讓我拉緊她,才喊了我的全名呢?只可惜,我的力氣太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懊悔地流下眼淚。

    嚴璧正氣得快要厥過去了。

    “況且,況且,世上女子身材相像的,十有八九,如何就憑一張連臉都看不見的畫像就說是我呢!”段雨瓷捂著臉哭了起來。

    “對啊對啊!”百姓們再度激動起來。

    “大理寺最好拿出實質的證據!莫要冤枉了良民!”

    “就是,瞧把人家姑娘逼得,大理寺難道就是這樣審案的嗎?”

    “閉嘴!”嚴璧正忍無可忍氣急敗壞地喊著,“你們莫要被她這外表騙了!”

    “是我們被段小姐騙,還是你們大理寺想隨意找個替死鬼安撫貴人的心吶!”膽大的百姓已經宣之于口。

    刑部尚書凜聲大喝:“放肆!”

    頓時噤若寒蟬。

    裴聿澤指腹輕點桌面,再度開口:“將王生帶上來。”

    段雨瓷心頭一跳,扭轉頭去,正是當初在天樽樓欺辱她不成的男人!

    裴聿澤的聲音幽冷在上頭響起:“段雨瓷,你可還認得這個男人。”

    段雨瓷驀地轉過臉去,悲憤地盯著他,他把這個男人提出來了,要做什么?

    “認得。”她哽咽,硬了心腸,“聿澤哥哥明知他當初對我做了什么,現在把他提出來,是要當眾羞辱我嗎?若是如此,我認,我認還不行嗎?是我推今窈下樓,你滿意了嗎?”她捂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哭著。

    裴聿澤不為所動,掀眼掃過正要幫腔的百姓,百姓們觸及裴聿澤冰冷的目光,頓時心底一怵,一個字也不敢說。

    只聽裴聿澤慢條斯理道:“當初,此人受人指使,欲在天樽樓污你清白,此事未遂,將所有矛頭指向羲和公主,你可還記得?”

    段雨瓷靜靜看著他,心如死灰的哀怨:“所以,聿澤哥哥此時舊事重提,寧愿揭我的傷疤,讓我毀譽人前,是想將之前的事也賴在我頭上,以此來洗清公主的清白,討公主的歡心嗎?若是如此,聿澤哥哥不必再問,我認就是了,只要你歡心,我怎樣,都無所謂的”

    她視死如歸的模樣,惹得一眾同情心疼,雖不敢多言,看向堂上的目光卻都是怨聲載道了。

    突然圍觀沉默的百姓中,響起一道伶俐的嬌聲:“嘿,上官還沒有判呢,你就急著認,是何道理?”

    眾人望去,正是金小七抱著胸奇奇怪怪地看著段雨瓷,裴聿澤卻目色一滯,看著金小七身旁的郁禾,郁禾也在看他。

    今日金小七正想去找郁禾玩,走到半道,見百姓們風風火火,說是大理寺把段雨瓷抓了!她心下一驚,立即跑去公主府,二話不說拉著郁禾跑來了大理寺,榮宸宸也在公主府,自然也興沖沖跟來了。

    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也看到郁禾,驚詫之余正要起身行禮,被郁禾用眼神制止了,今日她可是來看戲的,可不想被牽扯進去。

    只聽金小七擰眉道:“唔莫不是你就是幕后指使,先裝模作樣忍下來,讓人百口莫辯,又或是你存心要利用百姓對你的同情來指責大理寺?拖大理寺下水?”

    說著,她慧黠的目光掃過一眾百姓:“你們可得清醒著點,別被人當槍使了,急著站隊,到頭來,里外不是人。”

    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咋舌瞪大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齊齊看向堂上的裴聿澤。

    裴聿澤將目光從郁禾身上收回來,收拾心情,手臂輕抬,拿起案上的一卷畫紙,手腕一提,畫紙頃刻鋪陳懸掛在案桌邊,赫然又是一張通體黑色,只能從身形看出這是個女人的畫像。

    “這是根據王生的描述,畫下當日收買他去欺辱你的幕后主使之人。”裴聿澤緩聲道。

    王生磕頭道:“是。”

    裴聿澤看了眼嚴璧正,嚴璧正會意,拿上畫像和另一副畫像并在一起提著,在堂上百姓跟前站定。

    “爾等可瞧仔細這兩幅人像的共同之處了?”裴聿澤慢條斯理問道。

    若非這次查今窈之死,沒有任何線索,裴聿澤也不會聯想到先前天樽樓一事,將兩件案子連在一起查。

    堂上頓時安靜下來,裴聿澤也不急,看向郁禾,見郁禾看著畫像十分認真的模樣,他眼底躍進一抹笑意,被刑部尚書捕捉到,低聲問道:“聿澤,怎么了?”

    裴聿澤斂笑,恢復清冷的模樣:“無事。”

    掀眼時掃過段雨瓷,段雨瓷驀地心慌意亂,攥緊了手按住胸口,讓自己冷靜。

    一定是裴聿澤在誅心,她絕不會留下線索

    “啊!會發光!胸口有個東西在發光!”金小七眼睛一亮指著兩幅畫興奮地喊了起來,“這兩幅畫中的人,同時畫到了胸口有個光點,是發光的東西對不對!”

    她興奮地看向裴聿澤尋求答案,裴聿澤朝她輕勾唇角,她頓時欣喜若狂。

    段雨瓷心驚肉跳不由自主按住了胸口,按到了一塊生硬的物什,瞬間臉上的血色殆盡,從頭涼到腳。

    裴聿澤道:“大理寺無女眷,小七,有勞。”

    金小七頓時眼睛發光排眾而出,驕傲地走到堂上,先是行了一禮:“樂意為少卿效勞。”

    說著,她轉身看向段雨瓷,兩眼彎彎:“段姐姐,冒犯了。”她伸出雙手,就要伸向段雨瓷的領口,段雨瓷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金小七皺眉嘟嘴,“段小姐,你不乖哦,要聽少卿的話,給大家瞧瞧,也好洗脫你的嫌疑不是。”

    段雨瓷進退兩難,眼睜睜看著金小七將手指伸進她的領口拎出一條編織的細繩,掛著一顆玉石,玉石通體瑩白,暈著瑩瑩之光。

    “有請羲和公主。”裴聿澤站了起來,走下來,恭敬又溫柔。

    頓時全場嘩然,郁禾先是一愣,在眾人的驚詫之下,款款而入,頓時令莊嚴的公堂耀眼生輝。

    “參見羲和公主!”所有人都撲啦啦跪下了,就連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也走下堂來,恭恭敬敬站到一邊行禮。

    郁禾清淺道:“爾等免禮。”

    “謝公主。”

    段雨瓷始終僵直地站著,看著郁禾如眾星捧月,握著玉石的手青筋突出,止不住地顫抖。

    嚴璧正機靈了搬了一張太師椅上來,裴聿澤握住郁禾的手,郁禾看著他,心尖一跳,在他沉靜的目色中穩下心神,被他牽著走到太師椅前,優雅落座。

    金小七和榮宸宸立刻走到了她的兩側,氣勢凜然地看著段雨瓷。

    刑部尚書和監察御史又向郁禾作了一揖,才穩步走上堂,重新落座。

    裴聿澤站在堂中,看向段雨瓷時,目色極冷:“那塊玉石,便是當日公主贈予你的暖玉石,用于治療你的寒癥,你整日隨身攜帶,因藏在衣襟,故未在意,王生和賭徒同時提到指示他們的人,胸前有一閃而過的光點,便是暖玉石。”

    嚴璧正冷笑:“你心思縝密,以為卸掉所有釵環首飾,就不會有任何馬腳,殊不知,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又轉身向郁禾作揖,“還請公主說明這暖玉石的特別之處。”

    郁禾道:“這玉石名貴無比,看上去與珍貴的玉石無甚差別,卻是觸及生溫,所以我才贈予段雨瓷,這玉石在夜間,其實不會發光,只是被黑色布料蒙上后,周圍一片漆黑時,燭火一照而過,才會有很微弱的光,不易察覺。”

    這會發光也是她和青鳥彩鸞玩鬧時,偶然發現的。

    嚴璧正斜睨了眼睜大了眼睛,嘴唇亂抖的段雨瓷:“公主說這玉石無比名貴,可是只此一枚?”

    郁禾道:“這是西域進貢而來,西域國主曾言這玉石百年難得,一共便兩枚,西域國主自持一枚,另一枚便是我前年生辰,進貢而來,是登記在冊之物,大曌只此一枚。”

    穆清堂沉著道:“此物只會在黑色布料之下有燭火照過時,才會有微弱之光,而那微弱之光又掩藏在燈籠之下,段小姐才不曾察覺,又因你乃是貴族小姐,素日衣物并無黑色,所以沒有發現這一特點,也幸虧,段小姐沒有發現,還請段小姐換上畫上的裝扮,穿上黑衣,戴上帷帽,由我們一試。”

    嚴璧正眉眼染上陰霾一掃而空的英氣:“段雨瓷,現在,你還狡辯你換藥是為了自殺,報復少卿嗎?前前后后串聯起來,人證物證擺在這,你還如何狡辯?”

    “原來當初在天樽樓也是她自己給自己設的局,事后還想陷害公主嫉妒她要毀她清白!”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百姓們再度議論紛紛,厭惡地瞪著段雨瓷。

    突然,段雨瓷回神一般,目光凌厲地掃向嚴璧正和穆清堂。

    金小七嘻嘻一笑,上前勸道:“段姐姐,別介意,這不是為了洗刷嫌疑嘛。”

    此時,所有百姓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是同情心疼,而是懷疑憤怒。

    “對,換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們的倒戈,令段雨瓷陷入了眾矢之的。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

    “哈哈哈。”段雨瓷含著淚笑了起來,用力扯下暖玉石,細繩摩擦她細膩的脖頸通紅,她也不在意,捧著暖玉石笑得癡迷,“當初我就該聽今窈的話”

    忽然,她喃喃自語,眼淚流進了口里:“當初今窈讓我用暖玉石下文章陷害公主,我不該為了騙取聿澤哥哥的信任,而假意拒絕,我就該聽她的,早早丟了這暖玉石!”她憤恨的用力一擲,暖玉石被狠狠砸在地上,也絲毫無損。

    到頭來,還是今窈!

    榮宸宸冷哼:“損壞公主賞賜之物,損壞貢品,罪加一等哦。”

    段雨瓷哪里還會在意,她全然不在意了,什么也不顧了,沖到裴聿澤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我都是為了你啊,聿澤哥哥,你怎能如此無視我,怎能漠視我的感情!”

    裴聿澤推開她,她趔趄跌坐在地,裴聿澤居高臨下冷漠地看著她:“你不該害死今窈。”毫無溫度的聲音,令人如墜冰窖。

    段雨瓷怔怔看著地上,忽然雙肩劇烈顫抖起來,不知是哭還是笑,淚濺當場,最后只剩哭聲繞梁。

    裴聿澤蹲下身去,睥睨而視,低沉道:“若是今窈還在,今日,她拼死也會救你一命。”

    想到今窈永遠對她真心真意的模樣,終于,悔恨強行注入了她早已鐵石的心,她大笑了一聲,眼淚汩汩而流。

    郁禾也想到了每每今窈都是為了段雨瓷,和她作對,那樣對段雨瓷掏心掏肺的姑娘,她雖然不喜歡今窈,可此時,還是紅了眼。

    金小七更是悲憤以及:“枉我今窈和姑姑如此疼愛你!她們把你當親姐妹親生女兒!今窈連出嫁前最放心不下的都是你,我姑姑還要認你做義女,為你的將來做保!她們真是不值!”她發泄地喊著,眼眶蓄滿了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裴聿澤站了起來,瑰偉而立,眼底寒意刺骨,殺意盡顯,他嘴唇輕啟:“來人。”

    “在!”兩名衙役排眾而出,威風凜凜。

    還未等他下令,忽然聽到段雨瓷冷笑一聲:“你不能殺我。”

    她終究還是不甘心,她還有最后的籌碼。

    裴聿澤垂眸斜睨,像是看著一介草芥。

    段雨瓷緩緩抬起頭,滿臉的淚痕,卻帶著笑意,有一種詭異的凄美。

    她癡癡地看著他,像是對情人低語:“你不能殺我,我這一身寒癥,是為你而生的,你當初曾許諾,會護我一世無虞,你忘了嗎?”

    “裴家之人,豈能言而無信。”她輕聲道,“縱使我殺了今窈,我也救了你一命,救了裴家繼承人一命,功過相抵,不是?”

    郁禾看向裴聿澤,裴聿澤雖然眉眼平靜如水,但她不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會不會放過段雨瓷。

    裴聿澤冷睨她一眼,倨傲而立,鐵血無情:“意圖陷害公主,殺害裴今窈,縱使你救裴氏于水火,今日本官也會依大曌刑律判刑。”

    “不!你不能!”段雨瓷崩潰地揪住他的衣角大喊。

    “他為何不能?”

    雜亂間一道清冷鎮定的聲音從百姓群里響起,眾人看著眼前這一幕早已呆了,此時皆是晃神一驚,朝聲音來源看去。

    柴玟幸優雅而出,不疾不徐上前,先是向郁禾行了禮,又向三位上官行禮,看向段雨瓷面無表情道:“當年寒潭之上,不是你自導自演摔下去的嗎?”

    “什么!”

    一瓢水潑進了油鍋,公堂之上噼里啪啦炸了起來!

    第49章 怒火

    這是什么驚天大秘密!段小姐為了救裴少卿而掉下寒潭得了寒癥,這居然是段小姐自導自演的?!

    百姓們皆是紛紛嚷開了。

    金小七更是無比驚愕,難以置信地看著段雨瓷,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好半天,才從喉間擠出一句話來:“那一年,你才七歲呀!”吐出這一句話,金小七不知是荒唐還是厭惡,“你怎么可能做下這樣的事!”

    郁禾心如擂鼓,惶惶看向裴聿澤。

    裴聿澤側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只是陡然間,他的周身都似散著刺骨的寒意,令人不敢親近。

    百姓們也紛紛叫嚷開來:“才七歲!”

    “一個七歲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心思做這樣的事!”

    “就是就是!該不是弄錯了吧?雖然段雨瓷做了很多錯事,罄竹難書,但也不能將什么錯事都按在她身上。”

    此時倒是有百姓喜歡扮演公正不阿的角色,站在客觀角度來審判了。

    “我絕不相信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能布這種局!”

    段雨瓷已經徹底失了理智和冷靜,覆水難收,她再難扳回局面,惡狠狠地瞪著柴玟幸:“你在陷害我!你想借此討好聿澤哥哥,好將來給聿澤哥哥做妾是不是!你好歹的心!”

    郁禾聞言將目光從裴聿澤臉上移向了柴玟幸,她似乎是第一次見這位柴小姐,見她身材高挑勻稱,面若桃李,十分端莊文靜,卻又有著一股不同于世家小姐的文弱,不卑不亢跪了下來。

    “玟幸若是有半句虛言,便讓玟幸惡疾纏身,口舌生瘡,不得好死。”

    裴聿澤冷冷開口:“起來說話。”

    柴玟幸頷首:“是。”她站穩,娓娓道來,“當年,少卿與今窈小姐段小姐,還有谷公子途徑寒潭時,我正與妹妹也在附近,碰巧看到段小姐故意擦過少卿的身子,自己掉下了寒潭。”

    金小七義憤填膺:“那你當時為何不說?”

    柴玟幸微微皺眉,閃過一絲難堪:“當年柴家已顯頹敗之勢,而段家正如日中天,段雨瓷和今窈小姐又情如姐妹,段家要和裴家聯姻的目的很明顯,我當年還小,即便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是,當年她選擇了明哲保身,他們柴家高攀不上裴家,但也不想去趟渾水,她不清楚裴聿澤對段雨瓷的感情是何種,裴今窈護段雨瓷護的緊,誰若是欺負段雨瓷,都會成為裴今窈的敵人,若是她貿貿然出來說實話,只會陷柴家于水深火熱之中。

    “柴玟幸!”段雨瓷恨意滔天地狂喊,沖上去就要抓花柴玟幸的臉,被嚴璧正及時按下。

    嚴璧正大喝:“你竟然還敢公然傷人!”

    “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百姓們又開始紛紛指責謾罵段雨瓷。

    “你們閉嘴!”段雨瓷徹底崩潰了,撕心裂肺喊著,“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她倏地甩頭看向裴聿澤,眼淚飛濺而出,看著裴聿澤冷漠的臉,痛心疾首,“我那么愛你,那么想和你在一起,不顧一切去討好今窈,討好你的母親,就為了親近你,可你始終對我冷冷淡淡。”

    “裴聿澤!”她哭喊著,“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吶,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能如此無視我呢!”她想沖過去,可嚴璧正始終壓制著她。

    “只有,只有和今窈在一起,你才會看我一眼,我沒有辦法,只能求父親去向你父親說親,可是,可是你怎能一口回絕!回絕的理由,竟然是你已經將金鈴手鐲送了出去,你答應了要娶別的姑娘!”

    郁禾正聽得認真,猛地心頭一顫,心突突地跳了起來,他記得,原來他記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讓你永遠記得我,永遠欠著我,即便娶別人,我要讓你甩不掉我!所以我故意跳下了寒潭”說著,段雨瓷忽然笑了起來。

    裴聿澤看著她,目色撕扯著,迸出刺骨的殺意。

    所有人看到他這個樣子,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只有段雨瓷,似是瘋狂了,完全感覺不到,一雙猩紅的眼死死瞪著郁禾,充滿詛咒的恨意,恨不得將郁禾撕碎了,生吞活剝!

    “你要干嘛?”金小七和榮宸宸被她的目光嚇得心驚膽戰,不由自主往前站了站,同時伸出手臂橫在郁禾身前。

    “羲和!”段雨瓷尖銳地大喊一聲,“你以為你贏了嗎!我不會讓你如愿的!我要詛咒你!詛咒你和裴聿澤生死離別!永遠呃!”

    猝不及防,裴聿澤驀地出手扼住了段雨瓷脖頸,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突然的窒息和刺骨的痛,讓她的面目扭曲猙獰,恐怖極了。

    “聿澤!不能沖動!”刑部尚書見狀,急得沖下來,苦口婆心喊著,“她死有余辜!你卻不能自毀前程!”

    “你該死!”裴聿澤充耳不聞,他已被殺意吞噬,死死掐著她。

    即便如此,段雨瓷費勁半睜開眼,看到裴聿澤,還是不可自拔地愛著他,就這樣掐死她,讓他一輩子都記得她。

    “你們還不拉開他!”刑部尚書大喝。

    所有人才恍然驚醒一般,快速上前要制止裴聿澤。

    可此時的裴聿澤猶如一頭受傷的雄獅,拼勁最后的權利憤力廝殺,勢不可擋。

    刑部尚書見裴聿澤鐵了心要親手了解段雨瓷,一旦殺了段雨瓷,裴聿澤的仕途就毀于一旦了!他記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沖到郁禾跟前:“公主,此時只有您才能阻止聿澤,求您了!別讓聿澤毀了自己!”

    經過這一系列,聽著方才段雨瓷的詛咒,郁禾整個人都惶惶的,心跳紊亂,亂了方寸,此時一聽尚書的話,猛地眼睛一睜,沖上前握住裴聿澤的手臂,深深凝視著他,輕輕喚了聲:“聿澤”

    他看向她,她朝他搖頭,目色冷靜溫柔,夾雜著乞求。

    一股靈泉注入他鐵血冷硬的心腸,他的意志一點一點被摧折,殺意在消散,扼住段雨瓷脖頸的五指一僵一松,嚴璧正等人立刻將段雨瓷控制住拉出來。

    所有人提著的心都松了一瞬。

    “快!將段雨瓷押入死牢!”刑部尚書生怕再出岔子,立刻下令,他朝上空抱拳,“等我稟明了皇上,再對段雨瓷,段家做出處決!”

    一切塵埃落定。

    所有百姓興奮,唏噓,感嘆,憤憤不平的,漸漸散去。

    裴聿澤依舊軒然而立,看著郁禾,卸下所有冰冷的繾綣而溫柔。

    郁禾也看著他。

    刑部尚書急著進宮,和監察御史互看了一眼,心知現下裴聿澤沒有心情,便安靜了離開。

    嚴璧正等人也有心讓他們獨處似的,屏退了所有衙役。

    金小七正要上前,卻榮宸宸來了回來,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著金小七就走了。

    整個大理寺公堂,只剩下裴聿澤和郁禾,好像天地間,也只剩下他們兩人。

    裴聿澤看著郁禾,微微一笑,一滴眼淚從眼角溢出劃過了臉頰。

    郁禾心尖一顫:“裴聿澤”

    “郁禾,我為了段雨瓷,洞房花燭之夜丟下你,三番兩次因她發病忽略你,結果她的病竟是她的預謀,我為了她的預謀,卻傷了你的心,郁禾我該怎么辦?”

    多么的諷刺,多么的跌宕,多么的痛徹心扉。

    郁禾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眼前朦朧一片,她不知是在心疼自己,還是在心疼裴聿澤。

    他眼睛蒙著水霧,又笑了一下:“或許,只有以死明志,才能讓你相信,我對你的情意,真心實意。”

    郁禾心猛地一跳,分不清他說的話真假,但想起段雨瓷的詛咒,她的心劇烈一顫,嬌嗔瞪他一眼:“誰要你以死明志!血淋淋的,想害我晚上做噩夢嗎!”

    裴聿澤癡癡凝視著她,嘴角濺起一抹淺淺的笑意,虛弱沒有生氣。

    郁禾忽然就有些害怕。

    她認真地瞪著他:“就算你以死明志,我也不會原諒你的!你還是想別的方法吧!”

    他微微低下頭,自喉間發出低沉的一笑,方才的心如死灰都不見了,似是豁達一般:“郁禾,你以為,我會自殺嗎?放心,那太沒骨氣了。”

    郁禾驀地臉頰一紅,惱羞成怒又瞪了他一眼,轉頭就走了,走到一半,轉過身,盈盈一笑:“我看少卿的病好得差不多,就別賴在公主府了,今日我就讓人把你的東西搬回裴府!”

    裴聿澤輕輕一笑,沒有反駁。

    他回了裴府,金氏得知事情始末,已經哭暈了好幾次,裴子鶴的舊疾也犯了。

    胡茗璋和柴玟幸守在床邊照顧金氏,回頭看到裴聿澤,柴玟幸避開了眼眸。

    等裴聿澤離開,她也追了出來,鼓起勇氣喊住了裴聿澤:“少卿。”

    裴聿澤冷冷淡淡:“柴小姐是聰明人。”

    柴玟幸早有預料:“是,我明白,縱使今日我說出當年的真相,有些事彌補不了,等夫人醒來,我會”她停住了話,懊惱一笑,“待會我回去就收拾行李,還請少卿等夫人醒來幫我跟她辭行。”

    她盈盈行禮,絲毫不拖泥帶水,表里如一,清高的不屑使以退為進的手段。

    裴聿澤道:“我會修書一封,給雁城的太守,讓他護佑你們柴家。”

    柴玟幸淡淡一笑:“多謝少卿美意。”

    她自己可以清高拒絕,但是她不能代替柴家拒絕這份“好意”。

    ————

    這樁驚天大案,再京華掀起一股浪潮。

    皇上對于段雨瓷曾意圖陷害郁禾一事,勃然大怒,遷怒段家,下令段家子子孫孫永世不得在朝為官!也就是說,段家,也徹底毀了。

    而段雨瓷也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

    段雨瓷殺害裴今窈一案被揭穿,對裴家,段家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可對那些平民百姓而言,卻又將裴聿澤捧上了神壇,東林茶館又熱火朝天地議論開了。

    “這么說,裴少卿僅憑一句裴小姐墜樓前連名帶姓的稱呼,就破了這樁看似意外其實是謀殺的案子?”

    “可不是,可不是!”

    “裴少卿不愧是我從小崇拜的神人!”

    “從小?郎君,您如今貴庚啊?您比少卿小不了幾歲吧?”

    莫說是東林茶館,就連天樽樓里,也隨處可聽到裴聿澤的名字。

    金小七無比的驕傲,湊到郁禾跟前喜滋滋道:“公主,我表哥很厲害吧?”

    郁禾堆了個笑臉,不回她。

    金小七莫名:“怎么了?那日,就留下你們兩個人,沒有和好?”金小七曖昧地眨眼。

    郁禾仰臉:“我為何要跟他和好?”

    金小七愣了愣,看了看榮宸宸又看了看程以璋:“我還以為”

    程以璋璀璨一笑:“這么說,我還有機會。”

    金小七快嘴:“那我表哥的危機還沒有解除啊。”

    榮宸宸卻問:“這幾日他都沒來找你?”

    郁禾握了握茶杯,冷哼一聲:“誰稀罕他來找我?”

    “嗯?”金小七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怎么有一種關系更加惡劣的感覺?”

    “你不用說出來。”榮宸宸忍無可忍。

    金垣也搞不懂,段雨瓷都解

    決了,他還以為裴聿澤會天天往公主府跑,可他竟然每日都跟在大理寺扎根似的,今日還有心情和同僚在天樽樓喝酒。

    嗯,他厚著臉皮跟來了,觥籌交錯,嚴璧正還特意請了弦月歌的舞姬歌姬,個個美若天仙,卻見裴聿澤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將杯中酒飲盡,就站起身。

    “表哥,你去哪?”金垣立刻跟著出去。

    裴聿澤沒有回他,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氣,誰知經過南苑時,目光一撇而過,正見大堂雅坐里的幾人,金小七正鬧著郁禾,郁禾笑得燦若朝霞。

    他站住了腳,看得愣了神。

    金垣差點撞上他,莫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睛一瞪,激動起來:“是公主,是公主,表哥,我們去打聲招呼。”

    裴聿澤冷淡道:“你自己去。”

    金垣挑眉:“你不去?那你站在這不動干嘛?”說著,他看向那個方向,“哦,程以璋也在啊,他可真是積極啊”他意有所指瞥向裴聿澤,果然見他眉心微擰。

    “介意啊?那還不過去宣示主權。”

    “多嘴。”裴聿澤低斥。

    金垣嘆氣:“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愛公主愛得要死,先前追的死乞白賴的,現在段雨瓷死了,你再也不用擔心哪天她寒癥發作你會丟下公主,你反倒退卻了,什么意思?你該不會是覺得自己沒有臉吧?”

    他不過是一句調侃,誰知裴聿澤沉聲道:“我總以為我運籌帷幄,到頭來卻被段雨瓷欺騙,傷了郁禾的心,原來不在我身邊,她笑得這么開心,若是離開我,她能一直這么開心,我又何必去打擾她。”

    金垣撇嘴:“真酸”

    忽然眼睛一頓,郁禾笑著笑著朝他們這么方向移過了目光,她笑容一滯。

    金垣也是一愣,趕緊朝裴聿澤看去,見他原本平靜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正要鼓勵他,誰知他竟抬起手臂,遙遙朝郁禾的方向作了個揖?

    金垣瞠目結舌。

    “真能裝腔作勢。”他沒忍住,將腹誹之言宣之于口。

    金垣見郁禾也淡淡一笑,便別過臉去,他見裴聿澤眼中的亮色又暗了,再去看郁禾,見她端起茶杯時,突然滑了手,茶水灑了郁禾一手,程以璋十分緊張地抬起郁禾的手

    只覺得一陣風呼嘯而過,金垣身形一頓,身旁的裴聿澤已經箭步上前

    “切,不是說好不打擾?”金垣一邊吐槽,一邊也興沖沖追了過去。

    第50章 爭鋒

    郁禾看到了裴聿澤,遠遠的,他朝她作揖,好似鄭重又夾雜著一絲安閑的行禮,不卑不亢,行云流水,像是春柳拂過水面的清淺,也拂過她的心。

    其實,那日在公堂后,她也見過裴聿澤兩次,一次是在皇宮里,她和太后在亭下圍爐煮茶,裴聿澤進宮來,經過時,在廳外站了站,很恭敬地向太后和她行禮。

    郁禾垂著眼把玩著手里的栗子,聽到太后邀請他同坐,她的心就突了一下,心想,這是祖母的意思,她自然是不好反駁的,就讓他坐吧。

    誰知他拒絕了太后同坐的邀請,她太過意外,不由就抬眼看向他,見到他的目光從容從她身上移開,讓她一時分不清,他方才是一直在看著她見她看來才移開的,還是不過剛好看了她一眼移開,只見他再次行禮離開,郁禾手里的栗子就咕嚕滾到了太后腳邊。

    太后看著她寵溺地笑。

    她可不承認自己在意他。

    再來一次,是在長街上,她和榮宸宸坐在一家茶館二樓的雅室里喝茶,總覺得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她狐疑地撇過眼看向窗外,目光微愣,長街對面的一家酒館里,裴聿澤側對窗而坐,身姿如玉挺拔,正和對面幾位上官談話,似乎并沒有注意她這里。

    郁禾無端心滯,興致全無,拉著榮宸宸就離開了。

    好似公堂那日后,裴聿澤對她就無比恭敬,恭敬的疏離,就像此時,她不由心煩意亂,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濕了手,一桌子的人都緊張了起來,程以璋就坐在她弄濕手的旁邊,所以他很快扶起了她的手,正要替她擦拭。

    突然她的手被握進了一個溫熱的手心,郁禾驀然抬眼,對上裴聿澤沉靜焦急的目光,她心微晃。

    “幸好不是熱茶。”他低沉道,拿著手帕幫她細細擦干凈。

    桌邊人都愣住了。

    郁禾臉上一熱,掣回手垂眸。

    裴聿澤看到了她的不快,目色微沉,退后一步,低聲道:“公主,下回小心點。”

    他站了起來,陰影壓過了眾人:“告辭。”?

    金小七懵了,金垣也懵了。

    金垣追過去:“就就就這么走了?”

    裴聿澤不語,身后傳來程以璋爽朗的聲音:“待會公主是要去石經寺祈福嗎?那微沉能求公主一道護身符嗎?為明日的逐鹿之戰求個好彩頭。”

    然后是郁禾欣然的聲音:“好啊。”

    金垣就敏銳地感覺到他家表哥的步伐慢了一拍,他回過頭去,正巧對上程以璋胸有成竹的一眼,他暗暗握緊了拳,逐鹿之戰啊!

    金小七一聽,立刻興奮道:“逐鹿之戰啊,從前我就聽說過這場由皇家舉辦的國慶大典,十分浩大,公主姐姐,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她挽住郁禾的手,蹭著她撒嬌。

    按理說,她只是世家小姐,沒有得到邀請就沒有資格入場參觀的。

    郁禾最是招架不住她的撒嬌,自然只能答應。

    金小七得寸進尺:“那到時候我要和公主姐姐坐在一起!”

    羲和公主的位置,一定是最佳觀賞位!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

    “好吧。”郁禾睫羽一揚,嬌聲答應。

    ————

    一陣緊密震撼的鼓聲自王座而下,越過高臺列席,直傳蕩而下在校場環繞,將士們舉著佩刀列陣出場,耀武揚威,赫赫少年英雄,振奮人心。

    金小七激動極了,若不是礙于坐在郁禾身側,就靠著皇上和太后,她真想沖到前面圍墻邊朝著下面吶喊。

    郁禾見她開心,也被感染了,雀躍看下去,目光不經意又瞥過列坐,裴子鶴居臣首,卻不見裴聿澤,她撇撇嘴,目光再度偏移,就見榮宸宸隨著夫君齊晏坐在末位,臉色有些難看。

    她眼波流動,喊了聲“青鳥”,青鳥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了榮宸宸,當下會意,行禮退出來,走到了榮宸宸位置上,說了幾句,榮宸宸便站起身來,齊晏慌忙也站起身,握住了榮宸宸的手腕,榮宸宸不動聲色拂開,含笑跟著青鳥朝郁禾走來。

    郁禾已經讓人在金小七身旁又加了個位置,等榮宸宸走來,與她牽了下手,讓她坐下。

    皇上見狀,見郁禾高興,他淡淡一笑,并未反對,與郁禾閑聊:“聽說今日以璋也會下場,那可要看看探花郎的身手了。”

    郁禾笑:“爹爹還是別抱有太大的期待,今日下場的可都是一等一的武將,他未必討得了好。”

    皇上挑眉:“哦?你對他這么沒信心?”

    這話乍一聽有幾分曖昧,郁禾蹙鼻:“我這是客觀評價。”

    皇上朗聲大笑,躊躇滿志:“今日逐鹿之戰,若是拔得頭籌,按慣例可是能向朕討一項賞賜,憑這個,或許他會卯足了勁呢。”

    “爹爹看好他?”郁禾有些意外。

    皇上模棱兩可,擲地有聲:“今日下場的所有年輕武將,朕都看好!都是大曌最優秀的少年!”

    的確,今日這場逐鹿之戰,不分尊卑,有能者得之,也是初出茅廬的少年武將最快最有效能讓君王另眼相看的機會,所有人都會拼勁全力。

    靠近王座的傅氏,傅廷攸清楚聽到皇上與郁禾的對話,面色冷了幾分。

    傅相不動聲色按住傅廷攸的手低聲道:“眼光長遠些。”

    列陣曲高亢,只聽一聲號角長鳴,金小七熱血沸騰:“逐鹿開始了!”

    一頭野鹿被放出,本能的求生欲,閃電一般竄入叢林里,敏捷地奔逃,立時,馬蹄飛踏,群將飛馳,“駕”聲震天,塵土滾滾形成浪煙。

    原本還端坐高臺的文武百官,不由都走到了圍墻邊,高臺下看去,將偌大的圍場一覽無余,鐵甲勇士穿梭在叢林間,耀眼奪目。

    “呀,都帶著鐵面具,一樣的鐵甲,這誰是誰都瞧不清。”金小七驚訝極了,又急道,“公主姐姐,哪個是程以璋啊?我眼睛都不知道看誰了!”

    榮宸宸也瞇起眼睛凝神去瞧,看這個也像,看那個也像,猛地眼睛一亮,指過去:“瞧,那位!一定是了!如此英姿颯爽!”

    不光是榮宸宸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在一眾武將中,太過出挑,威風赫赫,郁禾猛地一怔,心突突狂跳:“那是”

    程以璋脫穎而出,搭弓拉箭,腳尖勾住馬鐙,穩住身形,凝神屏氣,一觸即發!

    他心跳激烈,眼見就要一擊即中,突然,斜刺里飛來一直神箭,“啪”將他的箭尖射的四分五裂,他猛地一凜,厲眼朝對手看去,對上面具下,一雙從容無比銳利的眼眸,心下一顫,不由勾唇一笑,愈發激昂。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很好!又有機會較量了!”他振奮著,重振旗鼓,再度朝野鹿消失的方向疾馳,期間,飛揚的箭羽如天女散花。

    程以璋知道對手就在身旁,嚷道:“這回我可不會讓著你了!逐鹿成功,我就會向皇上討下圣旨!”

    清冷的聲音自馬蹄嘶吼中傳來,震動人心:“白日做夢也不錯。”

    程以璋眉心一擰,厲聲大喝:“大言不慚!”

    彼時,野鹿一竄而過,電光火石間,幾乎看不清兩人何時搭的箭,卻同一時間飛射而出!

    “啪!”,中了!只有一支箭射中了野鹿,倒下的一瞬間,另一支箭與野鹿擦身而過,失之交臂!

    程以璋懊惱擰眉,眼睜睜看著裴聿澤策馬徐行,朝野鹿而去。

    寒光一閃,猝不及防,一支飛箭直朝裴聿澤后心射去,程以璋立即出手,拔出佩刀投射而去,將飛箭砸于地上,佩刀斜斜插入了泥土里,聞聲裴聿澤策馬掉轉馬頭,看了眼地上的箭微微蹙眉。

    程以璋徐行而來,勾起唇角:“看來裴少卿的人緣不太好啊。”他拔起佩刀,朝裴聿澤揚起下巴,“裴少卿,可欠我一個人情啊。”

    裴聿澤繼續策馬徐行,將奄奄一息的野鹿拔地而起,冷冷凝視著他:“人情,你隨意提,但,郁禾是我的。”

    程以璋心頭一滯,怒氣直升,咬牙切齒,這個不可一世的家伙!

    勝利的號角聲響起,所有武士從四面八方往高臺下集聚。

    程以璋策馬行在裴聿澤身側,問他:“是誰要對你出手?當時太過混亂,我也沒看清是那個武將出的手,現在抓也抓不到那個人。”

    裴聿澤淡淡道:“其人有備而來,不會讓你查到。”

    不錯,今日所有的箭羽都有標記,唯獨那支射向裴聿澤的箭,沒有標記。

    程以璋輕笑一聲:“不愧是裴少卿啊,有人要置你于死地,都能如此淡定。”

    裴聿澤看向他,鄭重道:“這件事別告訴郁禾。”

    程以璋一愣,哼了哼,存心氣他:“公主才不會關心。”見裴聿澤果然有被氣到,他才吐了半口氣。

    所有人都聚集在高臺下,紛紛下馬,跪于臺下,高呼“圣皇萬歲”。

    當裴聿澤摘下面具,露出那張舉世無雙的臉,所有人都驚詫住了,金小七又驚又喜忍不住大喊一聲:“表哥!”

    文武百官立時紛紛贊揚。

    裴聿澤抬眼,先是看了眼皇上,而后目光移向左側,看向郁禾,眼中銳利的神光柔和了幾分。

    皇上心知肚明,看著郁禾笑了一聲,看向裴聿澤目露驕傲,輕咳一聲,得意地責備:“聿澤啊,這是少年將軍們的戰場,你可是搶了他們的風頭啊。”

    裴聿澤面不改色,淡淡道:“皇上,我只比他們長了兩歲。”

    二十歲,怎么不算少年?

    “”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郁禾抽了抽嘴角,金小七笑容僵了僵。

    持重內斂的裴少卿,竟是個在意年紀的人,頓時又傳遍了京華上下。

    ————

    白日的“逐鹿之戰”,晚上緊接著就是京華城的花燈會,時值初冬的夜晚,京華城儼然一個花花世界,長街上的百姓沒有人會因寒冷而縮在家中烤火。

    熱熱鬧鬧的百姓川流不息,聲音喧鬧而嘈雜。

    長街邊花燈下各式各樣吸引人的玩趣攤,吸引著孩童也吸引著少男少女。

    程以璋白天在逐鹿之戰輸給了裴聿澤,這一會,存心要在射箭攤上扳回一局,射個彩頭送給郁禾。

    結果,太過簡單,反而讓程以璋沒有成就感,有些挫敗地接過攤主熱情送來的彩頭,一個陶瓷福娃。

    攤主使勁的夸贊,和那制作劣質的福娃,實在讓程以璋高興不起來。

    郁禾倒是滿心歡喜的接了過來,對上程以璋詫異的目光,她不以為然反問:“不是要送給我的嗎?”

    程以璋道:“這個做工太粗糙了,配不上你,改天我親手做個精致的。”

    “不會啊,這個很喜慶很可愛啊!”郁禾舉著福娃朝程以璋搖手。

    程以璋看著花燈下笑意吟吟的郁禾,心像是被溫熱的泉水包圍著。

    金小七忽然跳了過來,舉著一串糖葫蘆:“公主姐姐,這個好吃。”

    郁禾接過,金小七突發奇想:“這個糖葫蘆是用山楂裹著糖漿做的,那我們改日換個水果裹上糖漿不知滋味如何,”她轉頭看向彩鸞,“明日我們試試吧。”

    彩鸞也歡喜道:“嗯,好。”

    金小七又道:“若是好吃,我們就各種各樣都試了,將來開個糖葫蘆鋪子!”

    彩鸞兩眼放光:“那,那我能有分成嗎?”

    金小七摟住她的肩膀:“當然能啦,你可是我的主廚大師!咱們二一添作五!把你的那些絕活都用上,還能開個甜品鋪子!糕點鋪子!”

    郁禾去拉她的耳朵:“你是來我這挖人嗎?是不是還要讓青鳥開個醫館?”

    金小七眼前一亮:“這個主意好!”

    “好,我打你啊!”郁禾追著金小七跑。

    笑聲如銀鈴詐響,感染了長街所有人,他們都被郁禾金小七的美貌和笑聲吸引了目光。

    便有登徒子想要親近,故意撞上郁禾,郁禾不查被撞了個趔趄,登徒子立時就要英雄救美,卻見美人身后閃過一抹人影,他手指一空,美人就落入了他人懷中。

    郁禾驚惶抬眼,對上裴聿澤沉靜的目光。

    “小心,人雜。”他低沉道,掀眼看向登徒子,登徒子背脊一僵,立刻逃之夭夭。

    程以璋和青鳥彩鸞也趕了過來,程以璋莞爾,取笑:“裴少卿,還真是無處不在啊。”

    裴聿澤擰眉看向他:“彼此彼此。”

    金小七跑回來,驚喜道:“表哥,你也來了,來追公主姐姐?”

    裴聿澤不悅看向她:“這是什么場合,如此胡鬧。”

    金小七吐舌站到郁禾身后委屈巴巴:“公主姐姐,表哥好兇。”

    郁禾就道:“是我要跟她鬧的,你兇她做什么?”

    裴聿澤頓時語塞,金小七得意地朝裴聿澤挑眉。

    身旁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幾人看去,正是一個捏糖人的攤主和一個客人爭執起來。

    金小七愛熱鬧,馬上竄了過去,扒開人群問怎么回事。

    “這人來買糖人!幾文錢的糖人,他居然還給假銅幣!”糖人老人義憤填膺。

    “什么假銅幣!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真的!”

    “我十歲就在街上買賣,一眼就能分辨真假銅幣,你這銅幣看似很真,就是假的!”老板言之鑿鑿。

    裴聿澤扶著郁禾從人群走來,氣勢太過矜貴強盛,所有人退了進步。

    有人認出了裴聿澤,立馬道:“少卿!是少卿!少卿您瞧瞧!”

    銅幣交到了裴聿澤手里,他凝神看了幾眼,抬眼看向客人,見他坦然,便問道:“這銅幣哪兒來的?”

    客人莫名:“自然是每日買賣來往得來的,也不知是誰給的,這,這真是假的?”

    裴聿澤沒有應答,只是將銅幣交給了身后的涂庚:“將這位先生帶回大理寺問話。”

    客人一聽,立即慌了:“這,這不關我的事啊!”

    涂庚好心解釋:“只是問話,沒說你有問題,只要交代清楚就好了。”

    百姓們驚奇地漸漸散了,這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假銅幣,可對于他們這種盈利為生的小本生意,卻是大事,老板感激裴聿澤,特意畫了個蝴蝶糖人給郁禾:“給夫人把玩。”

    郁禾一愣,正要解釋,就見裴聿澤拿出一錠碎銀子,老板受寵若驚:“不敢收,不敢收。”裴聿澤還是將銀錠子放在了攤上。

    幾人離開,金小七賊兮兮:“表哥,你是因為那句‘夫人’給老板的打賞吧。”

    被人揭穿,裴聿澤也面不改色,郁禾正看向裴聿澤,對上他俯視而來的目光,又避開了,這人真是,前幾天還一分生分疏離的模樣,現在又這樣。

    程以璋倒是沒在意他們之間的互動,問裴聿澤道:“你是覺得那枚銅幣有大問題?只是一枚銅幣而已。”

    談起正事,裴聿澤想起當初在譚馳朗的莊園里搜出來的那張銅錢畫像,目色微沉:“查一查才知。”希望是他多心。

    突然一聲尖叫聲響徹長街,頓時前面的人流跌絆著往后沖回來,裴聿澤警惕將郁禾護在懷中,程以璋也凜然將金小七青鳥和彩鸞護在身后,和裴聿澤默契地往后退去。

    一面問裴聿澤:“發生了何事?”

    裴聿澤凜聲道:“先把她們送到安全的地方。”

    誰知話音剛落,立刻有一黑影閃現上前,燒得通紅的炭火盡數朝裴聿澤和郁禾撲來,裴聿澤長臂一橫,炭火立即舔上裴聿澤的袖襕,火勢頓起,程以璋目色一凜,解下披風撲了上去。

    火勢瞬息,長街上的人都慌了神,郁禾在裴聿澤懷里毫發無損,卻白了臉色:“裴聿澤!”

    裴聿澤長臂負于身后,忍著燒傷的痛,力持溫和:“沒事,別擔心。”

    巡城營的人聞聲趕來,快速控住那個撲炭火的人。

    程以璋站在裴聿澤身旁,清晰目睹他的傷勢,觸目驚心,怒火重燒,上前問他:“是沖著你來的,還是沖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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