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澤和郁禾在扶光廳剛坐下,就有跑堂的上來倒水伺候:“傅娘子......”
“啪”的一手,掌柜的一巴掌從跑堂的后腦勺招呼過,立即朝裴聿澤郁禾點頭哈腰,轉臉咬牙兇道:“什么傅娘子,這是裴夫人!”
跑堂的還未從突如其來的挨打中醒過神來,一聽“裴夫人”頓時瞠目結舌,但好在為人機靈,立刻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賠罪道:“是小的眼拙了!該打!”
裴聿澤淡漠道:“無妨。”
掌柜的抽抽嘴角,方才“傅娘子”出口時,您可不像是“無妨”的模樣。
“裴夫人.......”郁禾輕輕低語,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樣,融融的,又軟軟的,“裴夫人......”她抬眼支著下顎對裴聿澤甜膩一笑,“好好聽。”眼波流轉,她不知她此時嬌媚無限。
裴聿澤心跳微滯,眼神像是被纏住了一般。
直到腳步聲插進這個屋子,一封信紙交到了裴聿澤手里。
裴聿澤握著信紙,沉下心,因方才自己亂了方寸而暗暗皺眉,等打開信紙時,已經收拾好的沉穩再度打亂。
“是什么?”
郁禾探頭而來,裴聿澤慌忙握住信紙,攢成了一團,對上郁禾的目光。
她眼底的光亮在逐漸消失,卻還是笑著問:“谷某,是昨天段小姐說的谷大哥嗎?”
“嗯。”
“他也在這?你要去見他?”
“我去打聲招呼。”裴聿澤起身。
郁禾卻跟著起身:“我不能一起去嗎?他是你的朋友。”
他將她小心翼翼又希冀的目光看在眼里,攥住信紙的手又緊了緊,終究沉聲道:“你在這等我。”
郁禾寸步微移,裴聿澤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外,方才還柔情蜜意的感覺此時她無限凄酸,明明,明明她感覺到他好像越來越近了,可到頭來,他依舊將她排除在外。
青鳥擔心地上前:“公主......”
郁禾低垂的眉眼看不清情緒,半晌,她抬頭,勉力一笑:“沒事,見了人就向我下跪磕頭的,也怪膩味的。”
彩鸞心震,公主居然沒有發脾氣......
誰知那頭谷葵生見只有裴聿澤一人前來,以為郁禾拿架子不屑來見一見夫君的朋友,如此便是不尊重夫君,心下替裴聿澤愈發不值,冷哼道:“我還想趁此機會拜見一下公主殿下。”
裴聿澤沉吟道:“等時機成熟,有機會。”
段雨瓷驀地心頭咯噔,“時機成熟”?何為“時機成熟”?她心中隱隱有些察覺裴聿澤的顧慮,卻不愿意相信這個“顧慮”是真的!
裴聿澤沒有耽擱太久,很快回到了扶光廳,只見精致菜肴已經上了桌,郁禾坐在桌前發呆,連他進來也未曾察覺,還是青鳥一聲“駙馬”,郁禾才恍然驚醒一般抬眼看過來。
眼中閃爍,遲鈍地攢起一抹淺笑,裴聿澤莫名心緊。
“怎么沒動筷?”他摒棄那股陌生的不可控,淡然問道,“不是想吃這道醉蝦?”
郁禾搖頭:“我忘了,我不能喝酒的,再喜歡,吃了要醉的。”
明明說著這道菜,她心底卻染起一股悲戚,她不喜歡這種消極的情緒,又振奮起來,只是一個“朋友”而已,大概也不太重要,那不認識,也沒什么要緊的。
這一頓飯,看似和諧,兩人卻各有心思,裴聿澤更是沉默的很,他沉默時臉色很冷,俊雅的像是冰雕似的,不近人情。
他們之間好像隔了一層籬笆,郁禾在這頭,看到他風雅的身姿,想著跨過籬笆就能走到他身邊,誰知爬過去卻發現,是空蕩蕩的,哪兒也沒有他的身影。
————
“譚馳朗的結案卷宗。”嚴璧正將卷宗放到裴聿澤的書案上,卻見他靠著椅背,目光微垂,不辨情緒。
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嚴璧正非常好奇,語調都升高了:“你居然也會走神?在想什么?”
裴聿澤掀眼斜睨了他一眼:“去做你的事。”
這時小田送來一封請柬:“少卿,是金家送來的請柬。”
裴聿澤接過,嚴璧正也探頭過去,了然:“又是你們四家公子的園會啊。”
四大世家年輕一輩的公子基本都在京華謀事,常有園會。
偏巧郁禾這頭也拿到了一封請柬,裴聿澤回去時,就見請柬安靜地躺在桌上,他打眼而過,哂笑。
郁禾正從凈室出來,裴聿澤發現她回府后,總是會換下出門的那套裙衫,他看著她青綠的衣服清新脫俗,笑意也生動活潑。
“你回來了!”郁禾看到他時,星辰盡染,飛奔而來。
裴聿澤語聲疏朗:“公主明日可有空閑。”
郁禾道:“明日廷攸哥哥有個園會,素日交好的朋友都會去。”
裴聿澤淡然道:“是嘛。”語氣有些可惜,為難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請柬。
郁禾看到了:“怎么了?”
裴聿澤道:“沒事,只是明日我也有個園會,可攜夫人出席。”
郁禾微愣。
裴聿澤道:“公主若是抽不開身,不去也無妨。”
郁禾立刻舉手:“我抽得開身!廷攸哥哥那兒的園會三四個月就會辦一回,不去也不打緊的。”
裴聿澤垂眸含笑,掃過桌上的請柬,應聲道:“好。”
————
春色將闌,天氣也逐漸熱了起來,園會這日,郁禾從一整面墻的扇架上挑了一把緙絲鳳棲梧桐楓葉式團扇,著一身絳色珍珠紗裙衫,手腕輕搖,發髻邊的步搖忽明忽隱。
團扇輕輕搖開,瑰麗無雙的顏色,晃了眼,使的她鬢邊沁著珠光的步搖都黯然失色,飛檐軒中的原本開懷的笑聲驟停,年輕俊郎的貴公子一一注目而來。
就連他們身邊的鶯鶯燕燕都怔住了神色,一時不知是看裴聿澤還是看郁禾,滿眼驚艷。
這一刻,看著那群從小一起長大的世族公子,裴聿澤忽然有點后悔帶郁禾來參加園會。打算待一會,走走過場,就離開。
這時不知何人輕呼了一聲“公主”,率先有人陡然站了起來,躬身作揖:“參見公主,參見......”他頓了一下,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抬眼,“駙馬?今日可是要喊你駙馬。”
裴聿澤并未搭理,金垣嘿嘿一笑,又朗聲道:“參見駙馬。”
這時在座的也都起身一一行禮,高朗的聲音穿過飛檐軒的邊幾邊際。
郁禾看了眼裴聿澤,見他頷首,她淺笑盈盈道:“諸位不必多禮,都是自己人,日后不必如此拘束。”
“自己人”,金垣挑眉,趁裴聿澤經過他身邊時,暗自拱了他一下,曖昧一笑。
裴聿澤未曾尚公主前在列最尊,素來列主位,今日郁禾也來,自然是更加當仁不讓。
突然一旁傳來一聲輕佻的語聲:“從前是自己人,只是如今聿澤尚公主,這......算不算是夫憑妻貴啊?我很好奇,聿澤在府里要不要給公主端茶倒水地伺候?”
語出眾人色變,郁禾更是不悅地皺眉,驕傲揚言:“我家聿澤也很貴的,靖州天府的繼承人,端方俊逸,架海擎天,我們是強強聯合,不過,你也是四家中的公子嗎?我怎么從未見過你?”
她配合著疑惑的神情,將懷疑對方身世的表情做的恰到好處,果然見對方覺得被羞辱而陣紅陣青的臉。
其他人憋著笑,顧忌著姿態和體面,只有金垣“噗嗤”笑出聲來:“公主,他是段家二公子,我們都叫他段二。”
“哦~”郁禾意味深長地拖長了音,眼睛順帶將段二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什么也沒說。
段二愈發臊紅了臉,咬著牙問:“公主是何意?”
郁禾輕飄飄:“沒什么意思啊。”又很善解人意道,“段二莫要見怪,畢竟我家聿澤這般人才,宴會我也只看得見他了,這才不曾注意到一些不太起眼的人。”
說完,她不顧段二鐵青的臉,朝裴聿澤乖巧笑彎了眉眼。
段二想他翩翩佳公子,竟被一個女人無視,這個女人竟還是至高無上的絕色公主,多少美人上趕著投懷送抱,偏這個千嬌百媚的公主眼里只有一個裴聿澤!
裴聿澤!段二陰沉著臉將杯中酒憤然飲盡!
裴聿澤靜靜看著她嬌俏地笑靨,看著她“驕橫伶俐”的模樣,眼底藏了一抹清淺的笑意,垂眸緩聲:“我怎么從未在宴會上見過公主?”
郁禾團扇遮面:“巧了,這里在座的我都不曾見過。”
她不過就是撒個謊拿捏一下段二,裴聿澤對上她調皮的笑眼,眸光逐漸深邃。
金垣端起酒杯當和事佬:“段二,你從小就生活在聿澤的光環下,也該習慣了,沒什么好氣的,沒什么好氣的。”
“金元寶!”段二氣得喊他的諢名。
金垣挑眉。
郁禾看戲似的問裴聿澤:“他姓金?”
裴聿澤道:“嗯,他是我母親的內侄。”
“怪不得。”郁禾了然,眼睛一亮,“那就是表弟了?”這時,她注意到金垣身邊的姑娘,文靜清麗,一股書卷氣,“那是他的夫人嗎?”
裴聿澤眉心微擰:“不是。”
郁禾這才發現,這些貴公子身邊的姑娘坐姿歪靠,眉眼間都有一股風塵味,她陡然心頭一滯,生氣地看向裴聿澤:“你以前也帶人來嗎?”
裴聿澤神色一凜,擲地有聲:“自然不曾!”
郁禾這才松了一口氣,這時段二身邊的姑娘為了緩解氣氛,挺身而出,說是要獻上一舞,抬眼卻看向了裴聿澤這處,眸含春光的勾|引,裴聿澤卻連眼也未抬。
還未起勢,就聽到一聲驚喜的“郁禾”,飛檐軒的人都看了過去,只見花園里榮宸宸驚喜地看著郁禾,她的身側站著傅廷攸,眼神交匯,傅廷攸對上了裴聿澤冷淡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