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將盡未盡
看著咒術(shù)界把獄門疆層層疊疊地打包封印起來, 川島未來只覺得心頭的巨石終于落下,甚至還有些不真實感。
老鼠確定是關(guān)進籠子了對吧?沒有跑出去吧?籠子里面萬一有信號怎么辦?
飽受捕鼠焦慮癥困擾的市長先生夜不能寐,半夜都得爬起來抓著系統(tǒng)再三確認魔人還關(guān)在小盒子里。
幸運貓貓嫌棄地一腳踢開面前的老鼠玩具, 跳到川島膝蓋上, 弓起屁屁伸了個懶腰,抖抖身體,糊了對方一身白毛, 又施施然走開:請不要焦慮到雞寵物謝謝。
川島憂郁地打了兩個噴嚏:唉, 果然沒人能夠解進度條卡在99%的憂傷。
萬一倒退回去……
呵,他和系統(tǒng)必須死一個。
好在潛藏的危機解除了一個,馬上就冒出來另一個, 就像是永遠打不完的地鼠,每天都是新的驚喜。
能夠覆蓋舊焦慮的只有新問題。
例如此時此刻坐在他面前,神情恍惚, 眉頭緊鎖, 盯著屏幕糾結(jié)得頭發(fā)都要消失掉的安吾君。半晌, 男人痛苦地趴倒在電腦前:“完了,未來你的背景被人扒出來了。”
川島思考了兩秒,恍然大悟, 到這個時間節(jié)點了啊!他確實還有個黑方老家來著。
市長先生揮揮手, 不僅不緊張, 反而放松地窩進沙發(fā), 渾不在意地表示:“沒事沒事, 這件事一直不發(fā)酵我才緊張呢~”
發(fā)酵了才好啊, 說明快要可以結(jié)束了,要是一直平平安安,他才要擔心是不是魔人在哪里埋了個大雷。
安吾聞言頓時安心, 很好,看來川島他胸有成竹,早就預料到了今天,那么事情定然會迎刃而解。沒錯,他現(xiàn)在對川島的盲信已經(jīng)不講道了。
而被寄予厚望的川島壓根沒打算解決問題,相反,他滿腦子都是怎么開啟離職后的退休生活。
節(jié)點來了,結(jié)局也就近在咫尺了,而通關(guān)的最后一步正是離職。
沒錯,之前嚴厲禁止的行為,卻是真正打通游戲的鑰匙。川島未來是外來者,而橫濱想要突破限制實現(xiàn)升格,就必須在借助外力之后再擺脫外力。
“安吾,幫我個忙吧。”埋在沙發(fā)里的聲音悶悶地傳出。
“好的,沒問題。”安吾迅速抬頭,手上掏出小本本,聚精會神地等待后文。
“幫我組織一場辭職演說。”
啪嗒——
鋼筆滾落,安吾像是從夢中驚醒似的,滿滿都是不可置信。他慌亂地低頭去撿起自己的筆,手指卻抖得不聽使喚。
但他終究壓制了全部的脆弱,坐回原樣,捏著本子輕聲詢問:“為什么要……要離職呢?我們有哪里沒做好嗎?如果是因為黑料,這件事我會處好的。”
川島從沙發(fā)里爬出半個身位,招招手讓安吾過去。
安吾沉默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仰望川島的眼神,就像是不明白為何被拋棄的薩摩耶,藏著濕漉漉的自責和受傷。
然后他就被緊緊抱住了。
“安吾,謝謝你!一直以來,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是我最好的伙伴。”
陽光且雀躍的聲音,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懵懂卻真誠。安吾渾身僵硬,抬起手試探地在他后背拍拍,最后柔和了眼眸。他長舒一口氣:“你也是。一直以來都辛苦你了。”
川島放開對方,感慨安吾就是內(nèi)斂且友好。換成曾經(jīng)的部下,高低得給他邦邦來上兩拳,并且怒吼——說走就走不用負責的嗎?
他拍拍對方的肩膀,調(diào)侃道:“我只是辭職,不是死了,以后還是會回來看望你的,所以不要再哭喪著臉了!”
安吾拍開他的手,靠譜的秘書君上線,盯著他的眼神里冒起冷氣:“好吧,你要走我管不了,那么由呢?能面向大眾的由。你沒打算背著一身污名退場吧?”
要是川島非要引咎辭職,他就、他就當場綁架他的貓!
“唔,就說是健康問題吧,具體內(nèi)容你們看著編。至于黑料,別擔心,會和平解決的。”
川島邊說邊靠近門口,猝不及防地把門往內(nèi)一拉。
門口趴著偷聽的家伙頓時像溢滿衣柜的衣服一樣,驟然失去支撐后啊啊呀呀地滾成一團。
中也,芥川,敦,夢野,還有被壓在最底下的,顫巍巍擠出笑臉的太宰!
而不靠譜的成年人則站在一邊,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沒錯,說的就是禪院甚爾!
陰森森的黑氣縈繞在川島身后,青年笑顏如花:“聽什么呢,這么好聽,不如和我分享一下?”
………………
川島未來要正式離職的消息先是傳遍了整個政府,慰問的禮物和鮮花像上供似的快要淹沒他的門口。
不舍的工作人員在茶水間/廁所悄咪咪抹眼淚,抹著抹著就約上了宵夜一起喝酒,喝高后開始吐槽前幾年的生活不是人過的,然后罵罵咧咧地抱頭痛哭。
他們都沒離職呢,老板先跑了,這算什么事啊!下一個老板還能有川島先生更好嗎?不可能的!嗚嗚嗚……川島先生……
緊接著得到消息的是武偵。
福澤諭吉遺憾地泡了壺茶水,然后備好了上門拜訪的茶點與禮物。
亂步帶著禮物大搖大擺上面,嗷嗚兩口把茶點吃掉,驕傲地把手寫折扣券拍到川島桌面,叉腰道:“以后你的單子我給你打八折,不用謝!新武器一定要優(yōu)先給武偵買哦!”
川島毫不意外又被看穿,他只是把一張折扣卡遞到亂步面前,單手撐著臉笑瞇瞇地說:“好的,一定一定。只要出示這張卡,所有新品都可以優(yōu)先購買。當然,包括我旗下的所有蛋糕甜品。”
亂步迅速抓起卡放進自己的口袋,心滿意足地重新坐下。
至于內(nèi)部的送別會則更是可愛和溫馨,氣球和鮮花裝點了一整棟別墅,甜點與美食的香氣縈繞身周。小孩子在其間跑來跑去,咯咯笑個不停,動漫和游戲周邊隨處可見。
送別會上沒有烈酒,也沒有正裝和舞會,這更像是一場家宴,一次平凡的聚餐,一隅放下緊張的小天地。
………………
離職消息傳出去后,所有給他找不痛快的小動作都停了,做人留一線的道大家都懂。
時間順順利利地走到辭職演說的這一日。
講臺已經(jīng)布置好,臺下人山人海,大部分人額頭綁著畫了黑貓的紅絲帶,寫了川島名字的應援牌高高舉起。
后臺化妝師正在為川島的造型做最后的調(diào)整,他左右掃視過這張容光煥發(fā)的臉龐,滿意點頭:“您就是今日的焦點,舞臺上最亮眼的明星,我衷心祝您未來一片坦途。”
“謝謝你,也祝你生活愉快。”
川島睜開眼,溫柔淺笑,就像是蕩滌人心的清泉。
“誒?化妝結(jié)束了嗎?讓我也看看!”太宰像泥鰍似的靈巧鉆進化妝室內(nèi),把化妝師擠開,推著川島的椅子轉(zhuǎn)回鏡子前。
太宰站在川島身后,看著鏡子中的人影。鴉黑的發(fā)絲被整齊地梳到耳后,露出瓷白的肌膚,金色的眼瞳比黃金更璀璨,也比琥珀更清透。
“還缺了一樣東西。”太宰輕聲道。
“什么?”川島疑惑。
他按住川島的肩膀,制止對方轉(zhuǎn)身的動作,輕柔揉了揉耳垂。下一刻,輕微的異物感從耳垂處傳來,太宰松開手,唇邊笑意真摯:“這樣就對了。”
深藍色的鉆石在燈光下流轉(zhuǎn)著剔透的光,為素白的畫卷添上了點睛之筆。
川島抬手觸碰耳釘,明明入指冷硬,卻像是摸到了某些暖融融的真心。
他遺失在逃離橫濱那一日的耳釘,在他決定正式告別之時重新回到了身邊,就像是命運隱晦的眷顧和鼓勵。
“謝謝你,太宰。”
講臺上陽光正好,空氣清冽。
川島一步步踏上臺階,過往如潮水涌入心頭,既有漆黑的淤泥,也有淤泥中閃爍著微光的金沙。
“……五年前,我完成了從市民到市長身份的轉(zhuǎn)變。老實說,我并沒有做好準備。我沒有準備好面對犧牲,沒有準備好迎接黑暗,也沒有準備好一次又一次地從逆境中站起來。”
川島想起來第一周目時的自己,忍不住輕輕地笑了笑。
“我只準備了一個莽撞且天真的念頭。既然世界上存在安全富裕且美麗的城市,那么這座城市為什么不能是橫濱?既然世界上有人可以享受無憂的童年,無畏的成年,無慮的晚年,那么這些人為什么不能是橫濱的人民?”
掌聲雷動,經(jīng)久不息,激動的熱淚在觀眾眼底氤氳,他們真真切切地走過黑暗,每日在憂慮中入眠,又因為恐懼而清醒。
“這條路并不一帆風順,相信大家仍然記得橫濱街頭徹夜的槍.鳴,記得各類詭譎的異能力犯罪事件,記得沒有自治權(quán)的屈辱,記得官員的貪婪,記得貧窮與饑饉,記得求助無門的絕望……”
“但我更希望你們同樣去記住,記住日新月異的擂缽街,記住文學在心頭點燃的一縷暖光,記住和平的可貴,記住希望總是在前方等待著大家。”
川島緩緩講述著一路走來發(fā)生的樁樁件件,將聽眾帶回波瀾壯闊的過去。最后,他再度回歸到現(xiàn)下。
“一路走來,感謝大家包容我的奇思妙想,感謝大家不畏艱難的辛苦奮斗,也感謝大家始終懷抱希望走向明天。
縱使我因為個人原因而離職,我也始終相信,橫濱會在大家的建設中變得更好。
我相信橫濱終將變?yōu)楫惸芰εc普通人平等交流的沃土,異能力的便利會惠及社會的方方面面,我們的孩子將在同一個學校,同一片藍天下共同歡笑。
我相信橫濱將會變?yōu)榘踩头睒s的代名詞,我們不會在恐懼中入眠,也不需要在夜晚把門窗緊鎖。所有人都可以在這座城市找到生存的空間,而不再亡于饑餓和疾病。
我相信,橫濱的所有改變都源于你們,也都全部歸功于你們。你們是這片土地最好的守護者和建設者!”
最后川島對著觀眾深深鞠躬,身后的熒幕聚焦舞臺,將他投入所有人的眼中。
“承蒙大家不離不棄的關(guān)照和支持!各位辛苦了!”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起立,拍紅了自己的掌心,激越的情緒在心頭涌動,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直到一聲激昂的吶喊穿透人群,引發(fā)一陣接一陣的海浪般的追隨。
“市長先生,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謝謝您!”
“我愛你!!!市長先生!”
……
系統(tǒng)的電子音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城市評級重新鑒定——
您的城市評級為A
日新月異,未來可期。
感謝您對橫濱的突出貢獻。
游戲已結(jié)束,獎勵已發(fā)放,玩家登出中請稍后——】
世界再度定格,喧囂靜默,色彩退卻,灰白交織,川島未來緩緩挺直脊背,轉(zhuǎn)身等待唯一一位在此時此刻依然可以行動自如的同伴。
穿著西裝,雙手隨意揣在兜里的男人,閑適地一步又一步踏上臺階。微卷的頭發(fā)隨意地蓬松著,褪去了少年人青澀感的五官變得立體,鳶色眼瞳深邃,在黑白背景的映襯下,顯得秾麗而迷人。
太宰仰望褪色的天空,此時此刻的世界虛假得如同一戳就破的泡泡。他又望向川島,滿懷好奇和不解地提問:“未來,為什么你不想死了呢?”
他依然不能解,縱使親手阻攔了對方的死局,也親眼目睹了未來從倦怠到釋懷的轉(zhuǎn)變,太宰依然找不到答案。
他無法鉆進對方的內(nèi)心,縱使智能夠分析出長篇大論,他也難以感同身受。
“因為你。”川島未來坦然說。
話語時常蒼白無力,但直球?qū)υ卓粕镉衅嫘АK麄兞晳T于避重就輕,逃避光源,害怕被灼傷,蜷縮在黑暗里卻指望著黑暗能描述出光的形狀。
太宰果然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左看右看,岔開話題:“果然是那種對所有人都會說的客套話吧!謝謝大家支持之類的,每個人都幫助到了我這些……如果是這種話就不用說了哦~”
“不是,你是特別的。”
太宰陡然沉默下來,目光暗沉,語氣就和落不到地似的輕飄飄:“可以了,不要再往下說了。”
他的胃在縮緊,就像是蛞蝓碰到了鹽分。令人不安的話語正不斷地觸發(fā)排異反應般的難受。
但是川島并沒有停下來,神情反而越發(fā)真摯,散發(fā)著幾乎把太宰融化的暖意。
“因為你攔下了我的辭職信,所以后面我才得以親身驗證:只要活著,總會有好事發(fā)生。”
“你幫助我規(guī)避錯誤,幫我治橫濱,幫我在各種勢力間斡旋……作為敵人的太宰君很可怕,作為盟友卻很可靠。雖然太宰君不喜歡被感謝,但我依然很感激你。”
所以……只需要友情和希望,就足以讓人脫胎換骨嗎?太宰定定地看著他,因為與預期不同的回答而重歸于冷靜:“只是這樣就足夠了嗎?”
他并不滿意這個浮于表面的解釋,內(nèi)心不知饜足的野獸咆哮著,無法被填補,無法被說服。他的目光剖析著川島未來的表情,忽地捕捉到細微的變化,這變化卻陡然間令太宰興奮起來。
川島抬手拂過耳釘,他依然在笑,但笑容里虛浮的溫暖減退,現(xiàn)出更深沉的冷淡。
“最重要的是,你打破了我的籠子。不斷破壞我的計劃,打破我的預期,拽著我不讓離開,就像個惡劣的討厭的破壞因子。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難纏的人。”
“逼迫,壓縮,剖析,意圖在黑暗中觀察人性,然后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但偏偏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太宰微微睜大眼睛,屏息尋求答案的模樣,有著孩童似的純真和兇獸般的貪婪:“所以你看到了對嗎?”
川島近乎憐憫地用指尖撫摸上對方的臉頰,神情哀傷:“是的,我看見了。可是怎么辦,答案偏偏是太宰君會恐懼的事物。你確定要聽我說嗎?”
太宰抓住在他臉上游走的手指,并不因為這不輕不重的恐嚇而退縮,他追問:“所以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
“是不甘心停留在悲劇時刻的憤怒,是對世界殘酷的怨恨,是面對命運的悲傷,對弱小自我的絕望……同時也是對溫暖的留戀,對過往的不舍,對橫濱的熱愛……所有的這些感情融合在一起,就是我活著的由。”
川島小聲地詢問,既像是生怕把人嚇跑,也像是壞心眼的提醒:“你真的準備好離開狹小的自我世界了嗎?”
“因為疼痛而活著,因為愛而活著,所謂生命的意義,便是集中呈現(xiàn)這兩種情感的目標。”
嶄新的論擠滿了太宰轟鳴的頭腦,填滿了野獸空蕩蕩的胃袋,他忽然分不清這是蛋糕還是泥土,也不知是不是能夠消化。
色彩從無垠的天際一路蔓延而至,黑白染上蔚藍,翠綠,火紅,最后化為活色生香的眼前人。鈷藍的耳釘,鎏金的眼眸,以及指甲蓋上淺淡的粉。
蒼藍天際下,曾經(jīng)撐著傘路過的旅人沐浴陽光,對著太宰發(fā)出如同蒲公英般搖曳著的邀請。
“要一起進入新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