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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少府監。

    陳翰非垂頭喪氣的蹲在庫房門口, 喧囂聲從大門口傳來,他抬起頭瞧了一眼,瞬間變了神色。

    他急忙伸手提起鞋跟, 往前一沖險些栽倒在地上, 手腳并用的爬了兩下才從‘猿’進化出人形, 急匆匆的往門口一跑。

    “殿下!”

    陳翰非拱手行禮, 他恭敬立在一旁。

    賀云昭眼角余光掃過,她身形如風迅速走過, 一大堆人跟在她身后從陳翰非身邊路過。

    走在后面的顧文淮悄然伸手扯了一下, 將陳翰非扯的一個踉蹌, 他急忙跟上前方的腳步。

    賀云昭順一順衣擺, 她直接在庫房落座。

    她看向立在后面的陳翰非, 溫聲問:“怎么不到前面來, 是腿腳不好用嗎?”

    陳翰非心中一緊,幾乎是同手同腳的才走到人前來,托了其他同僚的福,他們迅速讓開一條通道來,將陳翰非襯的更加顯眼。

    “殿下,臣……”

    賀云昭笑一聲, 仿佛春風拂面, 唇齒一碰:“說說吧,施行前為何沒想到這漏洞?”

    嘩啦啦跪下幾個人…

    “盧家鉆空子,處理了就是,怎么還叫他們占了上風?”

    又有幾人神色一苦, 急忙跪下…

    賀云昭嘆口氣,“孤是脾氣太好了嗎?所以你們就得過且過?”

    此言一出,再沒有能站著的人…

    陳翰非惹的禍并非只是他一人的問題, 但其余幾人卻一門心思的怪罪陳翰非,甩鍋的心思一目了然。

    而太子殿下幾句話卻直白的告訴他們,他們每個人不是單獨存在于殿下眼中的,他們是一個整體,對殿下而言陳翰非惹的禍就是整個少府監的錯。

    賀云昭手指在椅背上輕輕滑動,“說說吧,怎么處理!

    陳翰非立即抬起頭道:“殿下,盧家此舉乃是鉆了貴物稅的漏洞,臣以為應當即刻添改條例堵住漏洞!

    賀云昭笑了,她問:“貴物稅施行多久了?”

    顧文淮蹙眉看了陳翰非一眼,心中隱隱奇怪,他迅速答道:“不到兩月!

    賀云昭笑容更燦爛,“不到兩月就要添改條例,你是怕別人挑不出貴物稅的毛病嗎?”

    政令頒布最大的忌諱不是政令中出現錯誤,而是朝令夕改!

    輕易就增加和刪減的政令,它的威懾力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會影響官府的威望和信譽!

    加上貴物稅是由賀云昭提出的,一旦出現問題,那么毫無疑問她這個太子才是最大的背鍋俠。

    “孤很好奇一件事,盧家到底是什么背景,才令你們束手束腳?”

    空氣瞬間凝滯,一滴冷汗從林少監非額頭滑落,“殿下……”

    賀云昭看向陳翰非,“嗯?”

    “盧家……”陳翰非艱難開口。

    賀云昭耐心告罄,“磕巴了?”

    陳翰非一咬牙站了出來,道:“盧家乃是高祖皇帝之外家,有一塊御賜金牌,上有積善之家的字樣,臣等不敢貿然冒犯盧家!

    陳翰非言語中頗多忌憚,但也是這個人首先與盧家發生沖突,他直接將三箱黃金首飾收繳,被盧家追著罵上門。

    賀云昭腳下一動,陳翰非眼皮一抬,等著太子踹到他身上。

    但賀云昭卻沒動,她眼中隱隱含著幾分笑意。

    陳翰非也不傻啊……

    陳翰非倒是不懼盧家,身后有太子背書,難道還收拾不了盧家這等鉆空子的商人?

    不過陳翰非的同僚們均畏懼此事不愿意出頭,倒叫陳翰非一人孤立無援。

    他心道,不如干脆鬧大此事,他的確擔責,但難道盧家就名聲就好聽了?

    賀云昭垂眼看向陳翰非,“積善之家,既是積善之家,為何不為朝廷考慮,不為百姓考量?”

    陳翰非伏地哀哭,叫道:“臣無能!殿下息怒!”

    其余人面面相覷,陳翰非真他娘的陰!

    陳翰非這么一哭,他們算什么?無能的同僚、畏懼盧家的庸碌?

    立即有人咬牙站出來道:“殿下,臣有一策能解盧家之事,盧家拆分金子寶石分別賣出是為避稅,工錢不能為此開脫,臣認為可將金銀鋪子分類,售賣成品的只能售賣成品,收工錢的只能做工不能賣金子寶石!

    “此舉既可不改貴物稅,又可解決眾多首飾鋪子鉆漏洞之題。”

    賀云昭淡淡哼一聲,“還有呢?”

    陳翰非嗷的一聲,又是一聲痛哭,握拳捶地!

    身后幾人暗罵一句,但還不得不站出來,“殿下,盧家囂張跋扈,仰仗慶應太后之威阻礙朝廷政令,抹黑慶應太后的賢名,高祖皇帝泉下有知必大怒,臣等身為人臣應當為陛下為殿下分憂,即刻便前往盧家勸說補繳稅款。”

    顧文淮神色憂慮,欲言又止,他想知道到底要如何勸?

    盧家如今乃是北方巨富,往前數幾代也不過是普通人家,但盧家女生下了高祖皇帝,可謂是一朝龍在天。

    仗著這層關系,盧家不曾進入朝堂,反而是專心發展家族生意,生意遍布魯州以北,盧家女的婚嫁也極好,姻親極多。

    不然盧家也不會被激怒后囂張到威脅官員!

    陳翰非直接扣了盧家的貨,雖不知他當日與盧家沖突的具體細節,但能惹怒盧家放出話來要陳翰非賠罪,愣是直接把自己放在弱勢地位上。

    他看著窩囊,但事一件沒少干。

    事情有了解決的苗頭,賀云昭本來應該高興,但看著下首幾人微妙的神色她卻絲毫沒有喜悅之情。

    陳翰非離的最近,他神色一頓,側頭看向顧文淮。

    顧文淮卻有些走神……

    在太子殿下走后,少府監眾人很快換了一副神色,嘴里不停的抱怨盧家找事,眼神時不時落在陳翰非身上,隱有厭惡之色。

    陳翰非得不到同僚支持,干脆就將事情鬧大,其余人本也以為陳翰非是拿盧家沒有辦法,年輕人沖動一下可以理解。

    但沒想到陳翰非只是為了算計他們一把,自此之后,少府監的人只能擺明車馬支持陳翰非。

    一老者笑著走過,他拍拍陳翰非的肩膀,語氣意味不明,“翰非,后生可畏!

    陳翰非斂眉低首,一派謙遜模樣,但此刻卻沒人信了。

    人一走空,顧文淮驀然開口:“你早有辦法?”

    陳翰非神色自然,略帶溫和道:“顧大人,有勞您了!

    顧文淮神色難看,怒火倒映在瞳孔中,他看向陳翰非。

    少府監的人在太子面前記了名,盧家放出話來卻把自己架在空中,顧文淮在太子面前落了一個無能的名。

    唯獨陳翰非,看似背了一個直率沖動的名聲,但卻一舉在少府監打響了名聲。

    顧文淮清秀的臉龐上泛起薄紅,已是怒極……

    陳翰非被林少監引薦后,但凡到體仁殿請安,都是他來接待,他本認為他們二人是一見如故。

    他嗤笑一聲,原來他是給人家做了墊腳石……

    陳翰非很是無辜,他低頭拍拍袖子,“顧大人,您別介意!

    朝堂之上,哪里有什么朋友?

    顧文淮一個出身不顯未曾立功的人竟就能憑借幾分舊情在東宮站住腳,甚至太子有意將他送到工部任職。

    憑什么?

    位置就那么多,不把人擠下來,他怎么上位?

    要是怪就怪顧文淮太蠢,人蠢卻還占據了重要位置,這才是最大的禍患,不是嗎?

    陳翰非拍拍跪臟的膝蓋,渾不在意顧文淮的怒火。

    眼看著顧文淮甩袖而去,他甚至還躬身作揖,高聲道:“顧大人慢走!”

    陳翰非既有心思借著盧家之事立威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盧家名聲在外又如何?

    要尊敬時,那是慶應太后娘家高祖皇帝的外家,不想尊敬時,他們仍然是官府,盧家能把太后復活嗎?

    在少府監調動大批衙役查封京城內盧家所有產業后,盧家人也清醒過來,隨后破口大罵。

    該死的陳翰非,你他娘不得好死!

    官是官,商是商,官府要講道理的時候,商人最好真的占理!

    陳翰非一舉洗刷了自己的名聲,被少府監的人取了一外號‘爛淤泥’,便指此人心思陰暗謀算頗多。

    賀云昭自然瞧出陳翰非踩著顧文淮上位,但她沒有戳穿,也不準備開導顧文淮。

    她又不是書院的先生,顧文淮若是想的明白自然能激發斗志,但要是想不明白,早點辭官教書也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

    倒是曲瞻看不過眼,他親自去了一趟顧文淮家中。

    賀云昭原本還對顧文淮心存一點微妙的可憐之情,做為一個被友人背叛踩著上位的人來說,顧文淮幾乎是個完美受害者。

    但兩日后,賀云昭就收起了這點微妙的可憐。

    她的大姐姐賀錦書同二姐賀錦墨以及兩位姐夫一同負責修建宸王府。

    原本安王府舊款足夠修建一個更大更精美的宸王府,但因鹽政虧空一事,宮中都在縮減花銷。

    賀云昭也不愿以此招搖,后半部分工程便簡化了不少,因此驗收的也快了一些。

    一個女子該如何在全是男子的地方獲得權力呢?

    答案是,比男人做的好十倍。

    賀錦書看起來是溫柔大方的閨秀,但她骨子里是極堅韌的。

    最開始只是憑著賀云昭的命令才進入宸王府的修建工程中,但后續的所有都與賀云昭無關。

    賀錦書初時十分難以自處,她看出哪里有問題,但只要一邁步走近,工部官員就會用看似恭敬的姿態作揖,隨后步履匆忙的離開。

    他們只接受賀錦書通過夫君寧謙之口傳話。

    二人本是一對恩愛夫妻,但因此事卻漸漸生了現嫌隙。

    寧謙不敢對賀錦書疾言厲色,也不敢直說讓賀錦書回府,畢竟他夫人有個好弟弟。

    但他會在賀錦書提出的任何建議上,渾不在意。

    即使知道是對的,也不會告知工部官員,畢竟賀錦書只能通過他的口來與工部官員交流。

    當賀錦書發現這一點時,心臟仿佛被撕裂開,她有一瞬間想要去找小昭。

    要不就退出吧……自古以來女主外男主內,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

    可當寧謙與工部官員勾肩搭背的笑著從她身邊走過,她心底有一股寒意從骨頭縫里冒出……

    賀錦書回府后后查閱諸多資料,每一句話都經過考究,畫圖時用小拇指抵著木尺直到磨出血水。

    當這樣一幅圖擺在工部官員面前時,賀錦書用溫和的語氣求教……

    她必須要做到最好,做到無可挑剔!

    如果只是依靠小昭的權力,那她也不過是又一個‘宦官’罷了。

    當賀云昭看到工部官員對賀錦書隱隱推崇惋惜而寧謙沉默以對時,她心中便有了決斷。

    顧文淮難過又怎樣,會有她的姐姐面對的困難更多嗎?

    她快步上前,扶起賀錦書,在賀錦書溫和稱贊的話語中將目光投向工部幾人。

    工部的幾個官員頓時心生感激。

    第122章

    宸王府并非按照傳統王府的規格建造, 比起前后院分明的王府,它更像是一座園林。

    賀云昭在修建這座王府之前就在考慮一件事,她其實并不會在這座王府久住。

    以父皇如今的年紀來看, 自然還是先立太子穩固國本更加重要。

    太子當然是居住在皇宮大內而非京都內城的一座王府。

    可地方和銀錢到手, 自然也沒有推出去的道理, 倒不如想想別的用法。

    傳統王府的格局只是大一些的宅邸, 前院后院花園區域分明,但與此同時花園都很小, 也不會特意在其他院落置景。

    修建宅子本就昂貴, 各色土木磚石雖算不得貴, 可用量大最后成本就被拉了上去。

    磚石已經足夠貴, 但相比之下, 各種樹木、花卉、假山等物可比磚石還要更貴。

    宸王府雖是以園林的形式建造的, 但花費的銀錢卻并不算太多。

    其一自然是時機問題,皇子剛剛回宮,工部官員即使慣例吃回扣也會在此時注意一二,現在正是皇帝萬分寶貝獨子的時候,要是敢在這位殿下要修建的府邸里鬧出事情來,那就要看自己的脖子硬不硬了。

    其二也是因緣際會, 賀云昭本意是給兩位姐夫一個機會, 通過此差事順利從政。

    自家人做事,到底是更加上心的,整個修建過程不僅是為了差事考慮,還會格外注意滿足賀云昭的想法, 甚至于一些小地方他們還會注意著節省些。

    這其三嘛,自然就是賀云昭的寬和態度了,她只是想要把宸王府修建成園林格局, 方便她日后舉辦文會廣邀人才。

    是個園林就成,她既不要求水仙花必須從江南運來,也不要求必須到魯州購置假山,一應工匠也不需千里迢迢從其他地方請,京城的工匠就很好。

    一無工部吃回扣,二有自家人緊盯著,三來賀云昭要求不高,這宅子就修的格外節省。

    微風拂過,賀云昭抬腳從月洞門走過,兩只銅漆鎏金門環還泛著微光。

    產自直隸的山石疊成山子擋在眼前,石縫里栽著忍冬藤,細碎的小花藏在青苔斑駁處,這塊山子一瞧就是動了點技術。

    賀云昭上手一摸,嗯?好像這山石與大名鼎鼎的太湖石的差距也不是很大,起碼她看來影響不大。

    游廊在假山后突然折向左邊,朱漆欄桿被夕陽曬的發燙,京城的漆匠手藝也不錯,三層罩漆潤如琥珀。

    賀云昭便笑著點頭,她扭頭看向賀錦書。

    賀錦書眼神一閃,立即明白過來,很快抬手點著身后一人,道:“此處乃是吳大人負責,吳大人心細如發,每一處細節都斟酌后才定下!

    賀云昭順著她的手看去,“不錯!

    工部吳大人激動的躬身行禮。

    賀云昭笑著和大姐對視一眼,未曾說什么,但兩人自有默契。

    如果賀錦書扛不住壓力,想要退縮,那她一定會立刻擺明態度給大姐撐腰。

    但賀錦書現在明擺著斗志昂揚,好像在和寧謙較勁一般。

    那她可就不能拖后腿了,在這樣的場合擺明關系反倒是削弱了大姐自身能力給人的印象。

    于是在視察的整個過程,賀云昭但凡開口必然會順著賀錦書的話看向工部其他官員,要讓工部的人感覺到賀錦書是他們的同僚,而來看成果的太子殿下是站在他們對面的上司。

    兩柱香過去了,賀錦書驚訝的發現工部的官員竟在試探著在小昭面前說出夸獎她的話。

    寧謙立在人群中,他神色靜默,不曾上前開口。

    他看向人群前方的錦書,心中陡然生出陌生之感……

    李曠笑呵呵揣著手正豎著耳朵聽呢,眼神一瞟卻瞧見大姐夫神色有些奇怪。

    他不由得尷尬的扭過頭,可不敢叫大姐夫發現他在看他。

    賀家一共就這兩個女婿,唯一的‘兒子’賀云昭還是太子殿下,這兩個女婿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應當處好關系,況且連襟之間素來關系都不錯。

    李曠最開始也同寧謙十分親熱,他一口一個姐夫叫的比誰都親。

    寧謙對這個連襟的印象也不錯,他出門去釣魚還會將戰利品送一些給李曠。

    可是不久就出現問題了,四個人一同負責修建宸王府的事。

    李曠與寧謙都是最能說得上話的人,寧謙是功名的讀書人,他審美很靠譜,李曠則是宗室王府出身,對各種規制十分熟悉。

    李曠看著傻乎乎的,他總與賀錦墨鬧著玩還十分懼怕賀云昭這個小舅子。

    但也不想想賀云昭是什么人,他見了發怵也是常態。

    何況賀云昭對李曠態度一直比較一般,李曠也不敢放開自己。

    但他到底是個男人,是個男人就要面子,尤其在自己夫人面前。

    要是只有他與寧謙二人做事,他不介意讓一步請姐夫做主。

    但賀錦墨還在這呢,他要是太過于讓著寧謙,豈不是容易叫錦墨瞧不起他。

    就算錦墨嘴上說的再好,但人都是慕強的,他要是低寧謙一頭,錦墨也沒面子。

    李曠正卯足勁要和寧謙比一比呢,就被當頭一棒,大姐賀錦書可比寧謙還強!

    李曠瞬間懵了,這還爭不爭呢?

    正好賀錦墨新鮮勁過了,她總想偷懶。

    李曠就趁著賀錦墨來的少,他也偷一下懶,正好他觀察一下大姐和姐夫是怎么回事。

    這一觀察可不得了,寧謙真是把連襟當成了自己人,都是男人嘛,心里都明白……

    兩人對坐喝酒,李曠伸出筷子,菜還沒夾到嘴里呢,就聽見寧謙砰的一聲將杯子放在桌面上。

    寧謙眼眶微紅,他指著胸口掏心掏肺,“曠弟,我這心里真是難受,最近夫人常常很晚才回房,還騰出了一個小房間當自己的書房,我真是不知道她折騰個什么勁。”

    “多多還問我,爹!娘怎么這么忙!他才幾歲大啊,做母親也真能狠得下心將孩子撒開手!

    “家中母親抱怨了好幾次都叫我擋住了,大娘她一門心思就鉆進去了!”

    “雖說是殿下安排咱們幾人一同監理建王府之事,但你我都清楚,大娘和二娘不過是嬌養大的閨秀,哪里懂得什么建造之事,上次還有江大人同我抱怨不好意思回絕大娘的話,唉……”

    寧謙又是嘆口氣,“她一個婦人,還總是同那些官員走的近……曠弟,不瞞你說,我這心里不舒服極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你別嫌姐夫窩囊!

    李曠的筷子還僵硬懸空著,他看一下寧謙,尷尬的笑笑。

    “曠弟,你說呢?她是不是太過分了些,多多喊著要娘的時候我鉆心的疼啊!

    李曠抿唇,看他著眼色,“嗯嗯!

    “還是你運氣好,二娘就比大娘懂事一些。”

    李曠:“哦哦。”

    “大娘小的時候賀家還沒敗落,到底是被慣壞了,不如二娘端莊體貼!

    李曠:“!”

    李曠:“哈哈,姐夫……”

    寧謙一邊喝酒一邊發泄自己心中的煩悶,他只保留著一點清醒不曾抱怨太子的命令。

    但李曠可不敢再喝酒了,他聽的渾身冷汗直流。

    旁的他倒是不清楚,對女子插手政事也感到微微的不適,但比起面面俱到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姨姐賀錦書,他對寧謙這一套可謂是十分熟悉了。

    王府是個什么環境自不必多說,他一眼瞧出寧謙眼里的嫉妒。

    什么孩子婆母都是寧謙拿出來攻訐的借口,那股子酸味他隔著二里地都聞見了!

    可不妨礙李曠臉上掛著笑附和,甚至他習慣了寧謙的一些話后還會特意捧幾句。

    導致寧謙越說越多,甚至有“大娘運道真好,有個好弟弟就什么都有了……”

    李曠未曾作聲,只是沉默的倒酒。

    待到傍晚歸家,李曠一股腦的將事全部講給了賀錦墨。

    賀錦墨愣了片刻,隨即她勃然大怒,起身抄起家伙就要往寧家去要說法。

    “寧謙那個王八蛋怎么敢說出這樣的話,我砸死他!”

    李曠嚇的急忙攔腰抱住,又是安慰又是勸說,“大姐還不知是什么態度呢,你要是上門去再破壞了他們夫妻結發之情,到時候萬一大姐怪罪到你頭上,你可怎么辦!”

    要是叫錦墨給姐夫開了瓢,這事可就鬧大了,就怕最后大姐還怪罪錦墨。

    賀錦墨氣死了,邦邦捶了他兩下,“怪就怪,那我也得讓大姐知道這件事!”

    李曠頭疼的又開始勸,“人家夫妻倆的事,誰都不要輕易插手,還有多多在呢!”

    怒火轟的一下被澆了一盆巨大的冷水,賀錦墨伏在李曠肩上,她氣的眼淚直掉。

    李曠感受到肩膀處的濕潤,頓時一陣后悔,早知道就不告訴她了,反倒惹的人傷心。

    這夫妻間的事,誰插手都落不得好,尤其他們還是娘家人,倒不怕寧家怪罪,只怕最后大姐怪他們胡亂插手。

    賀錦墨一張嘴,隔著一層布料就咬在李曠肩膀上,她哭唧唧的一邊咬一邊罵。

    李曠疼的呲牙咧嘴還是任她咬著,但還沒明白賀錦墨反應怎么這么大。

    寧謙背后抱怨大姐是很討厭,但也不至于把人氣哭吧。

    可他不懂,賀錦墨哭的是寧謙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什么都敢胡謅!

    講多多想娘,那就是說大姐不慈!

    婆母有抱怨,是為不孝!

    甚至還隱隱說大姐同工部官員走的近,這便是詆毀大姐的名聲!

    要是李曠嘴巴松一點出去,傳來傳去,大姐的名聲可就臟不行了!

    賀錦墨一癟嘴,“我要告訴小昭。”

    李曠干笑兩聲,“還是叫姨姐自己來說吧!

    賀錦墨瞇眼看他,“你是不是同意寧謙啊?”

    李曠倒吸一口冷氣,急忙與寧謙等人割席,“我生氣的很,要不是為了套話,我當場我就打他!”

    他摟著賀錦墨道:“咱們還是當作不知道,太子殿下可比咱們有謀算的多,或許早就知道這些事了!

    何況……大姐也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人,與寧謙夫妻多年還育有一子,如今生了嫌隙也不知是如何想的,他們夫妻還是不要摻和進去的好。

    “若是姨姐同寧謙鬧翻了,那咱們再上門去撐場子!

    賀錦墨點點頭,李曠以為她是同意了。

    但賀錦墨要是能聽李曠的話她就不是賀錦墨了,比起賀云昭渾然天成的控制,李曠的苦口婆心顯然檔次太低。

    總被高端玩家蠱惑的賀錦墨面對李曠這種底層小兵抗性極強,她扭頭將事情告訴了賀云昭。

    賀云昭隱而不發,卻在視察宸王府完工時將寧謙邊緣化,直接為賀錦書造勢。

    至于李曠……他躲開寧謙的視線,別看他別看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回宮前面,賀云昭坐上馬車,她抬手掀開簾子,示意賀錦書上前幾步。

    她眸色冷淡,看向賀錦書這個姐姐的眼神沒有以往的溫和,“換了他!

    賀錦書心中一緊,她抬起頭看向賀云昭。

    半張臉隱在陰影之下,能看清的那只眼睛里沒什么情緒,這賀錦書很難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情緒。

    賀錦書徒勞的張張口,“我……要是……”

    賀云昭輕笑一聲,“換了他,孤會幫你一把!

    “不換,那我這個弟弟依然很喜歡姐姐!

    換,她就是太子,是賀錦書的上司,能讓賀錦書能一步步走上高臺。

    不換,優柔寡斷不夠狠心,不適合做一個女性官員。

    要想走到其他男人的位置,就必然要拋棄掉自己身上一部分女性特質,不然其他人仍然會將她視作宮內女官一樣的職位。

    作為親人,賀云昭依然會照顧她,但卻不會繼續喂她資源。

    賀錦書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畫面,成婚前寧謙偷偷送來的珠釵、大婚之日羞紅的臉龐、成婚后被大嫂諷刺寧謙的撐腰、生多多時寧謙心疼的眼神……

    她能想到的都是寧謙待她的好,可她恍惚從小昭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神色……蒼白的面孔上是一種微妙的喜悅與興奮……

    賀云昭嘴角翹起,“不急,可以回去同姐夫談談,不過要早點給孤回復,畢竟機會難得!

    談談……賀錦書在聽到這個字眼時生起了一種的期待。

    賀云昭放下手,纏枝紋的簾子順滑的落下遮住了她的面孔。

    她古怪的笑一聲,談談?大姐要是真去談了,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征服的本能刻在每個人的心里,這個‘人’可不分男女……

    馬車筆直的駛向遠處,賀錦書在原地久久的望著。

    寧謙上前來,他關切的扶住她手臂,笑著調侃道:“知道你是個好姐姐,這誰還舍不得了,過幾日還能見到,這時候可不準哭啊!

    兩人身后幾位官員神色從敬畏到謹慎,再到太子離開后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面露調侃之色,好一對恩愛夫妻。

    賀錦書眼角余光看到了幾人神情細微的變化,她不著痕跡的推開寧謙,轉身走到吳大人身前,淺笑著道:“今日還要多謝吳大人為我在殿下面前說話,本覺得自己做的事不值一提,沒想到您老看在眼里!

    吳大人摸著胡子臉上瞬間冒出愉悅,道:“客氣了,夫人這般才華,老夫要是不在殿下面前說一說,殿下恐怕都以為老夫是搶功了!

    賀錦書不著痕跡的捧了回去,她與吳大人侃侃而談,身后是靜默的注視著她的寧謙。

    ……

    賀云昭在兩日后得到了大姐的答案。

    賀錦書與寧謙合離的消息傳遍京城,令不少人愕然。

    同時李礦被賀錦墨催著找表哥裴澤淵借了點人,直接上門把賀錦書接回賀府,順手把小孩也給搶了。

    氣的寧家人揚言要告上衙門,寧謙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他對錦書那么好,她瘋了一樣要合離,還要出去拋頭露面……

    “賀錦書她瘋了!”

    另一邊的賀府,一家人心情卻萬分復雜,賀錦書若無其事的抱著孩子,“叫賀志恒也很好聽,對吧。”

    賀母頭疼的抱住腦袋,“你……我……他……”

    她看向老太太,“母親!”

    賀老太太眼睛一閉,哎呦一聲,“我那個牌局還沒結束,我先回去打完余牌!

    賀母沒憋住,“這到底是怎么了!寧謙那個糟心爛的到底干什么了!”

    賀錦書低下頭捏住多多的嘴,她同母親解釋不清。

    賀錦墨伸手掐了一把李曠,李曠攥住她的手,死命的搖頭,他可不能上。

    賀錦墨眼中冒出殺氣,你不上誰上,她們兩個做女兒的可不好說,但女婿的面子肯定好用。

    對女兒容易生氣,但對女婿這個別人家的孩子肯定要客氣!

    李曠憋紅了臉,他一年到頭大半時間都在賀府住著,惹怒了丈母可不受,萬一叫太子殿下知道了,他可就死定了!

    但賀錦墨威脅的手還掐在他腿上……

    李曠一咬牙,對不住了寧公子,你同大姐合離,現在我們是陌生人!

    “丈母!寧謙他造謠大姐不慈不孝…還說大姐同外人關系……他瘋了!”

    “!”

    賀母氣的不行,揚言要找寧家算賬,在一次宴會上毫不猶豫的同寧家人撕了一場。

    亂七八糟的消息傳來傳去,反倒是寧謙瘋了的消息更被人相信,同太子的姐姐都要合離,他不瘋誰瘋?

    寧謙的友人還一臉同情的請寧謙出來喝酒,“你也是倒霉,碰見了這樣的婦人,倒毀了自己的名聲!

    “不過寧兄莫著急,孩子總需要一個父親,就算賀家把孩子搶走又如何,多多已經懂事了,將來還是要改回寧姓的。”

    “這樣發瘋的婦人,棄就棄了,咱們再找更好的,等將來有的她后悔的!”

    寧謙怒道:“就算她服軟,我不會再接她回來!”

    “沒錯,寧兄這才是大丈夫!”

    轉頭這人回家就跑去正房,激動道:“寧謙堅定不低頭,快去賀家提親去!”

    “就算現在不答應,咱家老三豐神俊朗的,當個入幕之賓也成啊!”

    第123章

    回到賀家后, 賀錦書表面若無其事,但當夜晚躺在床上,月光透過紗帳灑在她眉心, 不由得心中生出幾分愧疚, 久久難寐。

    寧謙并不是個完全的壞人, 二人成婚多年甚至于她私心里認為寧謙是個極好的丈夫, 會在婆母面前維護他,也會惦記著她打理家事的辛苦, 最重要的是他還算得上是忠貞不二。

    后院中并無小妾通房, 甚至于在外面也是干干凈凈。

    雖然很難說寧謙在外面的干凈是不是因為賀云昭的一幫子狐朋狗友是京城各個樂坊私院的大客戶, 寧謙就是在門口打個噴嚏也會有人告訴賀云昭。

    賀錦書睜開眼, 仿若此刻的棄夫之舉是一種不義…但她又認為自己的選擇沒錯, 眼中的復雜像是一團線, 連她自己也理不清那一頭。

    是寧謙先‘背叛’她,是他視她若無物,也是他眼中心懷嫉妒……

    寧謙可以憤怒,可以斥責她,教導自己的妻子本也是男人應當做的,但寧謙不該嫉妒……

    “嫉妒……唉…”

    在寧謙眼中看到嫉妒的那一刻, 賀錦書甚至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男人怎么會嫉妒自己的妻子呢?

    男人怎么會有嫉妒之情呢?她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告訴她女子善妒。

    后宅的女人爭斗頗多,但男子漢大丈夫應當光明磊落,即使是小人也只是嫉妒同僚朋友,而非嫉妒自己的妻子。

    看到這不該出現在寧謙眼中的情緒那一刻, 賀錦書震驚到恍惚,原來男人也不過如此……

    男人不會嫉妒女人是因為他們站在兩條線上,但一旦在同一條線上競爭, 男人也會嫉妒女人。

    寧謙曾是賀錦書的依靠,是多多崇拜的父親,卻無法做一個女官的夫君。

    翌日,賀府迎來的媒婆之多令全家人都震驚不已。

    賀錦書看著媒婆一臉喜色的介紹年輕的公子。

    “王郎風神俊朗一表人才,年方二十,他特別喜歡孩子,對小公子一定會很好。”

    “張郎年方二十一,去年考上了舉人,如今可一門心思的要考進士呢!家中人口簡單,他家主母說成婚后便直接分家,小夫妻可以出去單住!

    “陳郎年方三十,別看年紀大,但還是頭婚,只是前頭定下的那位姑娘未出閣就死了,這才叫他名聲不好,但人可是極穩重的,如今已是正六品的官!

    “薛郎年方二十四,人長的可是分外俊俏,脾氣秉性更是一等一的好,您瞧瞧這畫像!

    賀錦書擺擺手,“不必了!

    她嘴角古怪的勾起,想笑又覺出一種荒謬,這里面有幾人甚至是她認得的人,那是寧謙的友人或者是友人家的兄弟。

    寧謙是不會后悔的,不是因他蠢,而是因為男人的嫉妒。

    寧謙算什么,不過是個考秀才都費勁的庸才,靠著妻弟的幫扶才考中了功名,本以為不過如此,誰能想到他還有如此運道,娶的竟是太子的養姐!

    京城人都明白,一個公主的稱號含金量可是大不相同,有的人即使有公主郡主的名頭在,但在皇帝與太子眼里不過是陌生人。

    而有的人即使沒有公主的名頭在,但在太子心里卻是萬分親近的姐姐。

    這含金量可是截然不同,既然太子能為了自己姐姐而費心教導姐夫考上秀才,想必也不會吝惜于提拔姐夫。

    這豈能不叫人嫉恨?

    寧謙若是落魄,朋友不介意接濟一二,但若是真發達了,誰又能控制好自己不眼紅呢?

    出身能力他樣樣不占,就因為娶了個好媳婦就能平步青云,天理何在?

    老天爺可真是公平,命里有的是推也推不走,命里無的是拼命也留不住。

    寧謙自己作死惹的夫人與他合離,這么大一塊香餑餑擺在眼前,誰都想咬一口。

    成過婚生過孩子那更好了!證明能生育啊!還自帶一個太子小舅子,誰不心動就是大傻子。

    寧謙這個大傻子最好一輩子不低頭,千萬別再次上去,他被踹了,旁人才有機會!

    當男人對權力的欲望與直白的競爭擺在面前時,賀錦書已經很難生出驚訝之感,一個陌生的世界正在向她展開……

    ……

    賀云昭很快以想讓姐姐散心為借口,令其在東宮內做事。

    既可以說是如同翠玲等的女官一樣能待在屬官中,也可以保持與朝堂的微弱聯系。

    賀云昭端的是一副公私分明的態度,絕不偏袒賀錦書半分,非必要不會過分關注賀錦書的進度。

    她不需要一個女子來為她做事,需要這份差事的是賀錦書。

    如果賀錦書只想要當一個宮中內官,完全不必同寧謙合離。

    賀錦書的職場生涯開始的猝不及防,雖每個人態度都還不錯,畢竟這是太子的養姐。

    可一些密密麻麻如同針扎的眼神仍然落在她身上,做錯事時旁人只是嘴角一扯輕蔑的微笑就令賀錦書羞恥的恨不得鉆進去。

    從進入東宮開始,賀錦書才知道當官到底有多難,她落下的東西太多,每天都在補新的知識。

    她不懂松煙墨與油煙墨的區別,冬至后用松煙墨防凍,用油煙墨會結冰,戶部的黃冊應當用靛藍墨防蛀……

    修改的奏章需用黃紙張覆蓋,黃紙尺寸必須為三尺見方……

    朱墨位置處于正中……

    刑部奏折要加蓋‘法司關防’,漏蓋就要全部發回重審……

    賀錦書忙的焦頭爛額,原本眾人還隱隱將她當作關系戶對待,但許久不見殿下召見,久而久之就將賀錦書真的當作了普通女官,只不過是多參與了一些東宮屬官的差事罷了。

    當賀錦書遵從吩咐謄抄一份奏折呈遞給太子,原本則要還太極殿。

    她只是擺開白紙直接謄抄,卻不懂得用襯紙,看到本上出現墨點的瞬間,賀錦書慌的幾乎要握不住筆。

    上官皺眉看向原本,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句斥罵。

    賀錦書幾乎要落下淚來,她不懂得這些處理各種不同文書的慣例,也從來沒有一本書上寫這些,這都是口口相傳的。

    她甚至想去找小昭,請人再教教她。

    上官也在后悔,到底是殿下的姐姐,他這般疾言厲色若是叫殿下知道了,那可討不得好。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去找賀錦書道個歉的時候,賀錦書站在他門外等待。

    恭敬的一作揖,“還請大人教我!

    上官震撼的看著眼前的女子,這般的心態,新進的進士都很難達到,何況是素來面薄的女子。

    “好!”

    ……

    體仁殿。

    賀云昭聽了一些大姐的工作情況,她輕輕點頭,未曾指示什么。

    既然要做官就好好做,越是展示自己的特權關系,反倒是越會被人排擠嫉恨。

    聽到大姐不懂得如何處理文書,賀云昭有些尷尬的摸摸耳朵。

    “的確是我考慮不周了。”她無奈道。

    倒也不是刻意給大姐制造困難,實在她不記得這件事。

    對于賀錦書這樣按照賢淑溫婉貴婦人培養的大家閨秀來說,處理文書太過陌生了了,更別說那些小細節。

    而對賀云昭來說,她很小就開始念書,耳濡目染了解的就是如何當官如何處理政事。

    每個考中進士的讀書人都對這些信手拈來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她一時間也是沒想起來大姐還需要輔導這個。

    “早知如此,倒不如給大姐安排一個先生指導一番!

    翠玲卻笑道:“殿下不必后悔,大姑娘反倒是因禍得福,因此得了上司賞識,馮大人對她可是十分欣賞,甚至想要多加教導一二,這都是咱們大姑娘的運道。”

    賀云昭一愣,隨后忍俊不禁,“倒也是,我忘了給大姐找個先生,她卻憑自己的心志打動了一位先生,果然是個當官的好料子!

    翠玲也跟著驕傲的笑了,看到大姑娘在東宮屬官那邊雖然忙的焦頭爛額,但看起來還真像是一個官呢!

    門外有聲音傳來,翠玲看了過去,瞧見宮人給她打的手勢便扭頭看向賀云昭道:“殿下,幾位大人都到了!

    賀云昭頷首,“叫進來吧!

    陸陸續續的人進入書房,踩著前一個人影子進門,齊刷刷的拱手行禮,“太子殿下金安。”

    “都坐下吧!辟R云昭道,“今日可要討論出一個結果來。”

    賀云昭有意組建一個專門負責查案與治安等事務的衙門,管轄范圍是整個京城包含直隸部分地區。

    不在京外推行是因為人手實在不夠,朝廷也沒辦法直接負擔這么大一個系統衙門的俸祿。

    她只能選擇先在京城內推行,首先在京城內建立一個絕對偏向她的暴力機關,同時做好一個實例,為日后推行到整個大晉打好基礎。

    賀云昭看向眾人,便問:“都說說吧,叫什么名字合適!

    曲瞻最先開口,他抬眼一瞧,“那臣就拋磚引玉,臣認為靖安司這個名字不錯。”

    有人搖頭,道:“聽起來倒像是管軍中事的。”

    “緝巡院如何?”

    “好像鹽課的緝私院!

    “輟陟使司如何?”

    “太過拗口,百姓不好理解!

    “夜禁都尉?”

    “難不成白日就不做事了?”

    “鐵律坊!

    “不好!

    “刑名公署如何?”顧文淮道,有些猶豫的開口,“好理解,百姓知道是做什么的。”

    而且還能蹭一蹭刑部的威望,從兵部挖點人填補缺漏。

    賀云昭眼睛一亮,“這個好。”

    成立的一個新衙門勢必在朝堂卷起風暴,但賀云昭一派自然氣度。

    要是貿然成立一個新衙門,分了刑部大理寺的權,那他們定然會竭盡全力反對。

    所以必須換一個說法,將權力分潤給其他人,在新成立的衙門里有自己勢力,這個說法豈不是悅耳的多?

    賀云昭看向曲瞻,笑像一只大狐貍,她問:“你認為如何?”

    曲瞻舉手投降,他嘆口氣,“好,我去說服幾個老頑固。”

    “曲大公子辛苦了!辟R云昭玩笑道。

    曲公子呵呵一笑,他道:“為殿下分憂不辛苦!

    賀云昭抬手一指,“那一摞也順手處理了吧。”

    曲瞻:“……”

    賀云昭還特意叮囑,說服的手段一定要柔和,不要引起太多關注。

    曲瞻表示他完全能做到。

    第124章

    賀云昭是個做事做全的人, 不論是在佛東宮屬官面前還是在一群幕僚前面,她的言辭始終保持一致。

    她對著東宮屬官講她想要組建新的一個衙門,將查案以及治安的差事接過來, 令京城內外百姓生活安穩, 不必為流氓地痞亦或是江洋大盜所擾。

    能到東宮做屬官的人有一個極為突出的特點, 既非家世也非才華, 而是他們這些人在朝堂上坐不上自己最心宜的位置。

    甭管是大有來頭還是出身寒門,他們背后都有人。

    即使是寒門士子, 他們的身后也有賞識他們的大官支持, 不然名字都很難報到賀云昭眼前。

    對這些人就得好好講了, 談刑部的怠政, 論大理寺的效率低官員說不上話, 再講一講順天府尹被刑部與大理寺壓制。

    這群人都是有資格上朝堂但是得不到自己心宜的位置, 跟著太子才是最好的選擇。

    賀云昭就得讓他們知道,組建新衙門是因為旁的衙門無能,各府司辦差無能。

    這群人一聽便立刻卯足勁干活,極力托著賀云昭的想法能夠順利實行,他們會努力在朝堂上發力。

    但對著她自己的一些幕僚,可就不能這樣講了。

    賀云昭的幕僚多是還未中舉人的讀書人, 這些人心思還比較單純, 又因為有一技之長而被賀云昭看中。

    對著他們賀云昭就換了敘述的重點,她得從百姓的疾苦講起,將百姓的面臨的各種困難擺在他們面前。

    還未完全進入朝堂的讀書人比較單純,抱著一腔熱血, 滿心是為百姓做事,讓他們來研究刑名公署的建制最合適不過。

    當然,因為他們有些理想化, 難免有些地方是無法落實到位的。

    這時候就需要一部分的東宮屬官去反駁,兩方越辯越明才能得到一個最好合適如今世道的刑名公署。

    不過對他們是這樣說,但在實際操作中,賀云昭還需要人去執行,這就用到了一些切實的心腹

    曲瞻、顧文淮、趙同舟、朱檢等人均在其列,另有賀錦書、裴澤淵、穆硯等旁聽,涉及到與刑部、大理寺、順天府的博弈,這些人手還是精簡了的。

    賀云昭提前告知大姐,此番安排來旁聽,有她的一部分私心,因此不可插嘴。

    賀錦書進步雖快,但要她能在幾個月時間內補上旁人十幾年的積累,還是有些為難人了。

    但賀云昭認為,政治這種事就是要多聽多看,一直悶在書房里處理文書只是一個好的助手,而非一個好的主官。

    從座次來看已經很能明白此次小會的中心在何處,裴澤淵與賀錦書坐在后面,曲瞻與趙同舟坐在賀云昭下首,恰好一左一右。

    賀云昭瞧了一眼,她笑著喝口茶,隨后便開口問道:“諸位以為該如何與刑部、大理寺、順天府會談!

    趙同舟蹙眉,這倒是有些困難,不好操作,他想了好幾日,還是有些拿不準。

    曲瞻也沒有貿然開口。

    顧文淮很快道:“組建新衙門,刑部等衙門都能將一部分人撥到刑名公署去,想必刑部尚書、大理寺卿、順天府尹不會直接拒絕,這對他們來說是有好處的!

    “何不先以百姓動之,再以利誘之。”

    曲瞻眼睫輕動,狐貍眼微瞇,他看了顧文淮一眼。

    賀云昭眼角余光看到兩個人在點頭,裴澤淵、穆硯。

    從這個人員構成,就知道顧文淮說了一句蠢話。

    接觸政事沒多久的賀錦書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她倒不是因為足夠敏銳,而是了解小昭。

    賀云昭可不是替他人做嫁衣的好心人。

    她呼出一口氣,放下茶杯,抿唇看向顧文淮。

    顧文淮啊,外人信也就算了,怎么你也真信了呢?

    果不其然,還不待曲瞻說話,趙同舟立刻嗤笑一聲,眼含著戲謔,“顧大人,你說的真好,這可是上趕著給那些大人送功勞送勢力的好機會,他們怎么會不要呢?”

    顧文淮愣住,他立刻抬眼看向太子殿下。

    賀云昭輕笑一聲,“他們吃飽了,那孤吃什么呢?”

    顧文淮額頭瞬間滲出冷汗,他犯錯了!

    外人信是因對太子形象的信任,他信個什么勁啊!

    只能說賀云昭做戲能力實在強,連親近的幾個人都被蒙住了。

    朱檢倒是溫和笑著替顧文淮解圍,并道:“吾等勞心勞力是為京城百姓的安居樂業,自然不希望刑名公署被一些人利用!

    顧文淮抬手擦擦額間冷汗,很快明白過來,新衙門要從刑部、大理寺、順天府中抽調人來組建,他們吃到了好處,那太子吃什么?

    太子的口中肉就是他們!

    賀云昭可不會希望自己做白工,白給這些人送好處。

    她指腹輕觸杯壁,“刑部尚書就交給同舟師兄你了!

    趙同舟利落起身,它撣撣下擺,躬身作揖。

    “順天府尹,曲瞻,嗯?”

    曲瞻笑瞇了眼,道:“臣領命!

    她看向最后兩人,“朱檢師兄,小顧,你們二人互相配合,大理寺卿就交給你們了!

    兩人起身拱手,“是,殿下!

    賀云昭輕笑一聲,“便按孤說的去做!边@一招陽謀可是再合適不過了。

    ……

    順天府尹柴彥甫急的在家中轉圈圈,若是換做京城之外,一地知府可謂是百姓的父母官,做的好不好另說,權勢絕對是一等一的。

    如今交通不便,有的府縣是被大山包圍的,知府的權力自然是最大的。

    但在京城可就遠沒有這般威勢了,順天府尹可擺不起任何架子,這個位置的每一個官員都是來背黑鍋的。

    京城出亂子了,順天府怎么做的事?

    京城出流言了,順天府快去查查怎么回事?

    出現惡劣的刑事案件了,順天府尹怎么教化的百姓?

    賊人抓住了,大理寺兢兢業業!

    案子判了,刑部司法嚴明!

    柴彥甫可不管那些,他對太子殿下的好感度非常高。

    無他,打從殿下封王開始,從來沒因為任何事對他們順天府施壓,這就是了不得的好人了!

    自從皇帝允許太子組建新衙門開始,柴彥甫就在順天府是早也等晚也等,恨不得住在門房,生怕錯過了太子的消息。

    順天府可太需要精簡功能了,最重要的是能夠撕開與刑部、大理寺重合的職能部分,不然這兩者總是壓著順天府做事。

    門口猛然冒出兩道人影來,衙役笑著跑來,“大人!小曲大人來了!”

    “哎呦,哎呦!”柴彥府急忙起身把人迎過來,期待的問:“小曲大人來順天府所為何事。俊

    曲瞻笑著擺擺手,“柴大人客氣了,在下就是來和您聊聊刑名公署的事。

    與此同時,大理寺與刑部都各自迎來了賀云昭派出的人。

    三方的的說辭大差不差,刑名公署組建在即,若是錯過了,那對于刑部、大理寺、順天府來說可是重大的損失。

    要想在刑名公署占據重要地位,得看看你們能給刑名公署提供什么?

    刑部很是自信,他們的人是正經科舉出身,且曾在地方任過知府知縣,有充分的實踐經驗,出身上更是正統的不能更正統了。

    刑部尚書既想將手伸到刑名公署去,又十分擔心將人調走后刑部會失去控制。

    刑部畢竟不是他的一言堂,他只是比較說的上話名義上是刑部的一把手,但實際上諸位閣老也在盯著刑部。

    刑部尚書方慶十分自信他給出的人才以及各種文書是刑名公署不可缺少的東西,現在應當是趙同舟來求著他!

    趙同舟也很有耐心的同他耗著,談到艱難的地方,刑部派出的幾個人兩三日都不曾出屋子,吃飯喝水均在桌上解決,要排泄了就去隔壁的小間。

    還有專人盯著他們在外不泄露消息。

    而朱檢與顧文淮對著大理寺的態度卻很好,如今的大理寺卿是從忻州調回京城的于松韞。

    顧文淮只是能力有,才華也是沒得說,他只是經歷少,加上身邊人對比才顯得稚嫩了一些。

    但他進步的很快,與朱檢配合很好,朱檢不是個口舌特別伶俐的人,顧文淮說的便更多些。

    他笑著看向于松韞,道:“念書時曾有一位師兄家在忻州,沾了些光,得了好幾塊澄泥硯,忻州的瓦酥、同川梨更是好滋味,好幾年都念著這一口!

    在外久的人對家鄉的感情會更深厚,顧文淮從夸贊忻州入手,絕不會出錯。

    果然見到于松韞面露歡喜之色,便順口引出忻州人杰地靈,捧于松韞一把。

    表達贊美時要對人不對事,抱怨時則應當對事不對人,顧文淮分寸拿捏的剛剛好,還適當的對于松韞對刑部的一些不滿表示了微微贊同。

    不夠很快顧文淮久露出了獠牙,他一臉為難的聽著于松韞提出的條件。

    “于大人,這恐怕做不到,您還不清楚,順天府尹可是主動提出將十四人送到刑部名公署,還附帶兩箱文冊和五萬兩銀子,卻只要一個四品的官位,這……”

    于松韞:“!”

    大家都在談條件,就你上趕著賤賣自己,這可就遭人恨了!

    于松韞陰沉著一張臉,不再自己繼續談,立即叫來了大理寺的眾多官員一同商量,將其中幾個腦子反應最快的同僚拎出來繼續同顧文淮談。

    很快就有一些風聲在刑部與大理寺之間來回傳,順天府尹這王八蛋可真是能賣人,狗賊給出的條件太好,東宮那邊一定心動!

    大理寺很快被顧文淮攻下,底線一步步降低,給人、給錢但還堅持要一個三品兩個五品的缺兒。

    刑部尚書冷笑一聲,“這壓價的嘴臉,老夫還看不清嗎?”

    趙同舟不緊不慢的道:“您可以繼續考慮考慮!

    刑部尚書堅決不讓步,“刑部乃六部之一,豈能與大理寺等衙門相提并論,何況順天府乎?”

    在趙同舟僵持階段,曲瞻那邊傳來消息,順天府提的條件太高,被提出局了,曲瞻很是不滿。

    順天府尹柴彥甫瞬間蒙了,他已經給了最大的支持,提出的要求很低了!

    柴彥甫被氣的嘔了好幾次,要是刑名公署被刑部與大理寺占據,他們順天府以后豈不是更加被邊緣化?

    他拎著一大堆好東西堵曲瞻,熟料曲瞻就這么閉門不出,一點面子不給。

    大理寺也慌了神,順天府都被踢出,可不能被刑部占據大頭!

    刑部尚書方慶哈哈大笑,到底是年輕人做事沒把握,他們刑部如今可是勝券在握!

    三日后,趙同舟還在刑部僵持著,臉上掛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說兩句話都要打個哈欠,其他人也是到了極限。

    砰一聲,門被推開,來人是東宮一位屬官。

    趙同舟嘴角一勾,起身伸個懶腰,招呼一聲,“走了走了!

    他這邊的人迷迷糊糊都跟著起身,哈欠連天的直接離開。

    刑部的人瞬間蒙了,這是這么回事?不談了?

    刑部尚書方慶第二日才得到消息,大理寺與順天府已經同刑名總署談好了條件,落實在了紙面上。

    刑名公署、大理寺、順天府聯手將刑部踢了出去!

    方慶瞬間慌了,此事在刑部掀起軒然大波,刑部六部之一的威望被方慶毀了!

    他是刑部的罪人!

    公署成立后,刑部已經沒了偵查各類案件的資格,他們養著的各種專司查案的人才都紛紛鬧起來。

    體仁殿。

    賀云昭將棋子漫不經心的放下,“這就叫做二桃殺三士!

    第125章

    “知足天地寬, 貪得宇宙隘!

    “難道他們就不明白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嗎?”

    “比誰都更明白,但貪欲本就是人最難克制的一種欲望!

    賀云昭搖頭一笑,利用他們的貪欲與彼此間消息的不互通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事雖辦成了, 但她并不以此為傲, 也不認為刑部尚書等人就遜人一籌, 換做她在那個位置上能做的不一定比他們更強。

    倒是順天府尹的所為令人刮目相看, 賀云昭聽曲瞻說,順天府尹柴彥甫被冷落之時也不曾為了自己面子而舉步不前, 反而是積極主動的拋棄了無用顏面, 力圖為順天府整個衙門爭一爭。

    但經歷幾次波折天天睡不著覺的柴彥甫卻不知道他本就在賀云昭圈定的范圍內。

    刑名公署大致有三個職能, 一為安境弭患, 二為道途通治, 三為關津往來。

    首要便是稽兇禁惡, 預察奸細邪,設邏卒以巡街巷。

    齊次便是處理一些百姓間的小矛盾,一些沒必要上公堂又自己解決不了的百姓矛盾由刑名公署來判定。

    最后則是關津之往來,這以往是左軍的職能,如今卻不同了。

    賀云昭打算從大理寺、順天府調配具備一定技能的官員極小吏組建刑名公署,順天府的小吏常年負責處理京城街道各處的大小事情, 具備豐富的經驗并擁有一張百姓熟悉的面孔。

    他們主要負責的就是治安的這一部分, 而從大理寺調來的人則和順天府原本就有的兵卒以及仵作混在一起,專門負責各類案件的搜集固定證據,最后交給大理寺審判。

    左軍原本建制為九千人,穆硯做了一次清點, 實際人數為七千三百六十四人。

    賀云昭有意從中選擇一部分武力差一些但腦子更加機靈的中層將領帶著兩千五百人進入刑名公署。

    如此刑名公署實質上具備了偵察刑事案件負責京城治安的能力。

    大晉能被稱為官員的只有具備品級的人,而大部分承擔公務的小吏則是屬于吏而非官。

    目前賀云昭也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國庫沒辦法拿出那么多的銀子來, 事實上如今大晉冗官的問題已經初露出端倪。

    大理寺與順天府還有不少仍然在吃空餉甚至吃兩份三份的人。

    太子殿下組建刑名公署已經是近在眼前,大理寺與順天府的人都必須按照簽訂的合約將人調派到刑名公署。

    戶部的人一聽這個消息眼睛都能冒出綠光來,急匆匆趕到太極殿去,熟練的撲到地毯上吐沫橫飛開始進言。

    “陛下,此次乃是百年來最好之時機,戶部上下必當竭盡全力為大晉為陛下做些實事!”

    “陛下!”

    戶部尚書捶胸頓足,戶部左侍郎盧見宏捧著折子眼巴巴的看著皇帝。

    就連曲瞻,作為戶部如今的新晉力量也緊趕慢趕的趕上這一波御前表忠心。

    戶部的想法只有一個字,查!

    那幾個衙門吃空餉的事戶部心里清楚的很,不過是沒有機會去查。

    戶部雖然管錢,但可沒有資格插手其他衙門的事,那可是實實在在的越權,是朝堂上一道隱晦不可觸碰的紅線。

    李燧抬眼左右看看,他面上浮現一絲尷尬之意思,沉吟片刻,“這……”

    因著小昭組建刑名公署之事,朝上不少官員彈劾她。

    從親手寫的文章到喜愛的繪畫風格,從言語輕佻到她流連花街柳巷。

    一時間這個太子仿佛成了人人喊打的負面角色,紛紛跑來御前求他這個皇帝做主。

    李燧是個好人,還是個性格有些溫吞的好人,他對小昭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自然是萬分維護的。

    但他到底是一個皇帝,還不至于被小昭幾句好聽的的話就哄的暈頭轉腦,小昭這孩子并不是似他這般性子軟,性格分明的可怕。

    好的地方堪比圣人,壞的地方有時也叫人有些難接受。

    好在李燧十分習慣小昭的做事風格,這種隱隱熟悉的帝王心術的風格,他可是在自家父皇身上見過太多了。

    正因知道小昭的性子不是表現出來得那么好,他對大臣彈劾的一些事是有些心虛的,那種孩子闖禍后被告到臉上的心虛之感。

    旁邊的事李燧還能開口爭奪幾句,但大臣彈劾太子弄權,他一邊反駁說太子是為了大晉一邊悄悄臉紅。

    可沒想到正因皇帝態度軟,大臣就什么都敢說,從做事的風格罵到本人品行,將賀云昭風流往事一一說來。

    李燧一聽這可不得了,你們這幫子滿嘴噴糞酸儒,胡說八道什么呢!

    我家太子可是女孩,她怎么可能會做那些腌臜事!

    李燧好好一個仁慈皇帝被氣的手都在抖,抓起了硯臺跳下龍椅追著大臣打!

    刑部左侍郎如今額頭上還有兩個大包呢。

    皇帝一發火,這幫人反倒是消停了一些,這次皇帝只是拿著硯臺打人,萬一下次被惹怒了拿什么東西砸在腦袋上可不是好玩的。

    這段日子倒是難得的沒什么人勸諫,李燧本來還松了一口氣,哪知道戶部竟找上門來了。

    涉及好幾個衙門的人員清點,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事,即使李燧身為皇帝也不能強逼著各個衙門配合戶部。

    何況戶部這些看到銀子眼睛都冒綠光的家伙,一旦動手那必把大理寺扒下一層皮來,同為六部之一的刑部是絕對不可能讓同級的戶部來調查他們的。

    李燧一時間有些為難,他抬手捏捏眉心。

    曲瞻眼神閃,抓緊時機立刻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燧抬手示意,“講吧。”

    曲瞻輕笑,尚書與侍郎大人為了達成目的急躁了些,讓陛下感覺被人逼迫,自然心中不悅。

    幸好是陛下脾氣好,要是換了小昭來恐怕已經立即開罵了。

    他既身在戶部總要為自己衙門做事,戶部好了他才能好。

    “陛下,臣聽聞順天府將人調入刑民公署后出現了一部分人鬧事,他們原本在順天府領的可是兩份俸祿,但據臣所知,絕大部分人做的可不是兩份差事,而是一份甚至半份,乃至于有人從來不曾做過事卻仍然領著俸祿!

    “此等朝廷之蛀蟲,不得不除。”菹!”

    李燧抬眼一瞧,曲瞻振臂握拳,說的那叫一個慷慨激昂,理由也非常充分。

    但具體如何做的是半點不提,明擺著就是打算要不戶部主導此事。

    當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平衡,平衡朝堂上各個衙門之間,平衡每個官員之間,以免朝堂失衡。

    但……李燧心道,其中定然還有一些沒想到的疏漏之處,可不能容戶部人繼續在此‘說服’他。

    他輕咳一聲,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悄悄給內監總管使了一個眼色。

    快去找太子來救駕!

    曲瞻看著內監總管往后退了一步,隨后從內間走了。

    他眼睛一瞇,手上立即一動,給了盧見宏一個暗示。

    太子要來了,快快快!

    陛下這里耳根子軟,太子可不同,太子一來,保不齊他們戶部就要做白工了。

    盧見宏將曲瞻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滿意。

    曲瞻可以是太子的人,不論他們關系多好情誼多深,但要是不涉及太子的安危,他還是認為曲瞻應當有自己政治主見,而非盲從太子。

    戶部是不會威脅到太子的正統,會產生沖突的只有各種利益的分割,曲瞻需要在這種時候站在自己立場來做事。

    要是曲瞻的分不清該如何做,那不需要戶部尚書說什么,盧見宏就會先一步將曲瞻踢出戶部。

    曲瞻同樣富有這樣的政治智慧,他的祖父曾說過,每個臣子都有自己的價值,有時候并非忠誠才是價值,能力也是價值。

    他如果不站在自己立場做事,就沒辦法一步步走上去,更加不可能成為太子倚重的臣子。

    曲瞻隨即火力全開,一口一個‘陛下’一口一個國庫,連番的開始說服皇帝。

    吱呀一聲,門白打開,賀云昭腳下匆忙,她躬身道:“父皇,兒臣有事要稟報!

    曲瞻幾人迅速行禮,“殿下!

    賀云昭略點頭,視線從曲瞻身上劃過,她輕笑道:“倒是巧了,兒臣前來也是為講一講這吃空餉的事,好好挑一挑蛀蟲!

    這件事雖繞不過戶部,但賀云昭并不愿意叫戶部吃到最多的好處,以免戶部為了銀錢造假,倒不如引入御史臺來監管。

    李燧端坐龍椅之上,看著太子意氣風發的展露自己鋒芒,一言一行均為儲君典范,不由得眼眶微紅。

    豐慶十七年,太子昭奏請立刑名公署,其署之職主司治安、察稽案事兼督門關,乃抽選數員以充任,朝官紛議,然百姓皆悅,其后力革積弊、滌蕩歪風、百姓得安。

    同年七月,戶部請糾空餉,時左侍郎盧見宏聞之,心甚激切,員外郎曲瞻數忤太子,尊不以為意,猶氣定神閑與之共議諸事。

    及事畢,瞻心悅誠服,躬拜太子,太子曰:皆為社稷計也。

    帝聞之,心甚寬慰,往先帝靈前取香秉燭。——《仁宗起居錄十六卷》

    “大家好,這里是小火歷史,上一期我們講到了曲瞻此人與文昭帝的相識,正在上學的初中生們一定學過這篇由齊鈞所寫的序,里面的曲瞻是個十足的反面角色,跳梁小丑!”

    “但大家很少知道他自己還寫了一篇道歉的文章,來表達自己歉意,不過這段歷史加載比較模糊。”

    “大家都知道啊,這個仁宗皇帝子嗣不豐,就文昭帝這么一個獨生女,但因為就這么一個生怕是養不好,有傳言說是以男兒身養在宮外能保她平安長大!

    “而當時曲瞻的祖父可是內閣成員之一,小火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個曲瞻是個心機狗,他可能已經認出來這是皇室獨苗,于是立即寫了文章道歉!

    “小火這里有一段歷史真實記載,出自仁宗時期一位叫盧見宏的大臣,他與夫人彭易霞都是有名的學者,就愛好寫點小文章”

    “這個盧見宏寫的一段夫婦日記里就提到與曲瞻同往御前奏空餉之事,出來之后,瞻與太子情好甚篤,二人首相抵手相觸,瞻展顏而笑,此兄弟之誼誠厚也!

    “翻譯一下,就說這兩人頭挨頭,手碰手,也不知道文昭帝說啥了,這曲瞻就笑的跟一朵花一樣!

    “同樣是年少才高,同樣的驕傲恣意,少年男女究竟有沒有擦出愛情的火花呢?知道曲瞻究竟是不是文昭帝的男寵?請看下一回,探花郎的秘密!”

    第126章

    西南大街走到頭往北面一轉, 有條巷子,因巷子口有一家賣筆墨紙硯的百年老店而得名文硯巷

    巷子寬兩丈半,地上磚石嚴絲合縫, 一瞧此處居住的就是有些身份的人, 北面第二戶一進半的小院就是顧文淮家。

    此處居住的多半都是外地調來的官, 有些個家資但還算不上豪富, 一來二去各家也都熟悉。

    傍晚夕陽即將落下,巷子口還有余暉, 顧母就搬著小板凳坐到巷子口不遠處做些針線活, 小小一個圈圍了一群婦人。

    她們一邊看著四處亂跑的孩子, 一邊手里活計不斷。

    顧母手里活十分精細, 做出來的鞋子一瞧就是有手藝在身的人。

    顧文淮右腳稍寬, 她就將鞋面放寬一點點, 左腳腳趾頭愛頂著鞋頭,她就將這處多砸幾下。

    劉娘子不太會做活但是也伸手幫忙纏著線團,眼神瞄著跑開的孩子,她嘴里還抱怨幾句,“這金耳墜也太貴了,我家二兒媳生了個兒子, 我答應給她買一副耳墜來, 可巧是叫老大家的聽見了,鬧著要一視同仁,這又是兩貫錢出去,疼的我心淌血!”

    顧母笑著回:“你就別炫耀了, 大兒媳二兒媳都對你這么孝敬,你這是來刺我的眼呢!”

    劉娘子笑的露出一口牙,“我哪敢跟你炫耀啊, 你家文淮可是朝廷重臣,那最是得上面看重!你這院子不還是貴人送的嘛。”

    顧母眼睛一彎,面上已經露出笑意,但人家捧一句,可不好直接接下來,她便道:“還是你日子好,孫子都好幾個了,我家這個還沒著落,我和他爹也不敢催,生怕耽擱了孩子。”

    劉娘子玩笑了幾句,她素來是個愛做媒的,但也不敢大包大攬給顧文淮說親。

    大晉的婚嫁講究一個門當戶對,這顧家看起來門第不顯,但他家的兒子實在出息,如今在東宮做事,她手頭可難有與顧文淮匹配上的人。

    她眼睛一瞟看見了孩子被一隊身著紅黑衣裳的公署官爺給拎回來。

    為首的男子膀大腰圓,一派粗獷之氣,將小孩往地上一放,大著嗓門喊道:“誰家的小孩?怎么沒看?”

    劉娘子哎呦一聲連忙起身跑過去將孩子摟在懷里,“你個小兔崽子,都告訴你不準亂跑!”

    領頭的一瞧是個婦人出來,他便叮囑道:“近來發現有拐子,孩子可要看住了!

    說罷還蹲下來嚇唬小孩,“小孩,你要是再亂跑可就有拐子來抓你!

    這人看著一派粗獷,卻是個啰嗦性子,對著劉娘子又是一番叮囑叫教訓,叫她看住小孩。

    劉娘子聽的有些不耐煩,她敷衍幾句后很快抱著孩子回了巷子口。

    她家男人是在順天府做事,對刑名公署有幾分不滿,平日里在家就帶了幾分出來。

    這會被人一教訓,她也來了軸勁,瞧了一眼公署官爺的背影,一扭脖子:“可真威風,你說說單獨給他們分出來有個什么用,還不是從前順天府的活兒,可是叫他們抖起來了。”

    她聽多了自家男人的抱怨,這幫子刑名公署的人真把自己的當天子使臣了!

    只要是在京城大街上的事,是這個也要管一管,那個也要說一說,連人家酒幡擺的靠前都要管!

    “得志貓兒雄似虎,敗翎鸚鵡不如雞!這會子抖起來,日后有他們的苦頭吃。”

    顧母手下陣線活一停,臉色很是難看,她家文淮在東宮做事,這公署可是太子殿下組建的,劉娘子說的話她當然不愛聽。

    立即放下手里的陣線,道:“劉娘子,你這話可不對,剛才那幾位官爺還幫你把孩子送回來了呢,你怎么轉頭還說上人家的不是了。”

    劉娘子一撇嘴,道:“大娘,你不知道,那公署的人可是不是一般的囂張,里面有幾個面熟的我可清楚,披著一身官皮子,內里就是最大的流氓頭子,街上的小混混可都一句一個大哥的喊著。”

    顧母對外面事知道不多,她生氣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干脆拿起自己針線,一扭身回家去了。

    “唉?大娘,你怎么走了?”

    “我不愛聽你說話!”

    顧母回家越想越氣,她就是個做些針線活賺錢的婦人,對外面事不知道多少。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先前給自家送院子的賀公子怎么就成了太子了,她還以為最開始就是太子呢!

    顧文淮跟自己爹娘也從來不說這些,老兩口若是愿意知曉多出去溜達溜達聽聽市井之事就好。

    但什么事要是從它嘴里說出來可不一樣了,市井流言最難控制,萬一傳著傳著出了什么事可就是他的過錯了。

    卻沒想到因此顧母被氣的說不出話來反駁。

    待到顧文淮回府,她拿起筷子給兒子夾了兩塊肉,“文淮啊,你跟娘說說,這個刑名公署可有個什么好處!

    “什么?”顧文淮有些奇怪,娘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了。

    顧母這才將事情緣由講來,她有些不滿道:“我就是見不得她們說公署壞話,這是太子組建的,那一定是好東西!

    顧父顧母都是厚道人,從前顧文淮大儒身邊念書時,兩人就把大儒當天神看待,如今對著太子也是一樣的心態。

    顧文淮聽后無奈一笑,“娘,同她置什么氣,她家人是在順天府任職,又沒被選中去公署,有幾分怨言也實屬正常!

    顧母又往他碗里夾了一塊肉,“兒子,娘還是沒明白,這公署有個什么好處,你能不能教教娘幾句,娘好說回去!

    顧文淮忍俊不禁,合著不是抱不平,這是來找他要吵架秘籍來了。

    他放下筷子,對著他娘耐心問道:“娘,公署成立已有半年之久,變化就在你身邊你沒發現嗎?”

    顧母納悶,“在身邊?”

    顧文淮清秀面孔上浮出一絲自豪,“娘,你想一想,從前傍晚時分天都快黑了,你可敢坐在巷子口去做活,那六娘子可敢將自家孩子放出去在大街上瘋玩。”

    街上的確有小孩成群結隊流竄,但那些孩子都是那一條街上商戶的孩子,誰看了都認得,要是發現走遠了一聲呵斥就能把孩子都叫回來。

    周邊人家的孩子可不敢那么放心的散出去玩,只能在巷子里。

    “周府那個愛縱馬的五郎,這些日子可瞧見他出來了?”

    “上個月兩伙地痞打架,可見到他們在街上動手,本要跑到城外去打架,直接被公署的人給在門口給扣住了!

    在顧文淮的引導下,顧母也回憶起身邊的這些細小的變化,買東西遇到蠻橫的商戶可以直接走掉,也不怕被訛住。

    顧母眼睛一亮道:“經常來賣油的那個郎君,他家姐姐守寡后差點被公婆勒死陪葬,還是公署的人去把人救下了!”

    顧文淮看母親注意到這些小細節,他又再次拿起了筷子,“您瞧,這不是有很多能夠反駁的嘛。”

    顧母心滿意足。

    第二日她找機會趁著劉娘子和人搭話,她立刻將話引到公署,隨后拿出兒子教的話將六娘子駁的啞口無言。

    ……

    賀云昭建立公署后,內有公署作為城內唯一不需調令就能自由行動的暴力機關,公署給了賀云昭極大的支持。

    她在與父皇溝通一番之后,選了以為德高望重的老將軍來做刑名公署的第一任署長,而大理寺與順天府送出的二把手則成了兩位副署長。

    又令朱檢為治安巡檢司司長,兼任副署長,趙同舟則任關津稽查司司長。

    最需要技術的幾部分則被她分給了原大理寺與順天府的官員。

    李燧初聽人選時還沒反應過來,聽小昭說了幾句才明白過來打的是什么主意。

    擔任署長這位老將軍已經五十有五,離致仕沒幾年了,這是要老爺子先占著位置,等朱檢趙同舟等站穩腳跟后正好接手。

    李燧晚上同皇后說起此事時還滿心感慨,“血脈之力果然是不同凡響,小昭極似父皇,那股子勁頭我瞧了都要躲。”

    他這個父親反倒是被女兒的勤奮給逼的被迫勤政起來,小昭的政治直覺簡直是嚇人,幾乎能在聽到一件事的一瞬間摸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結果。

    隨即在幾個呼吸內將人與事串聯在一起,迅速行動讓事情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

    大臣們同太子的接觸還比較片面,但全程都在太極殿和太子一起處理政事的皇帝可是萬分清楚。

    太子靈光一現,他很高興。

    可太子靈光一現成了靈光總現,處理政務、玩弄權術比呼吸還簡單,他也忍不住有些頭皮發麻。

    “小舒,你說小昭是不是性子冷了一點,我瞧著她處理人時很少顧念舊情,前兩日搞砸事的胡博可是她的師叔,聽說小時候還教過她,可她卻提議直接將人擼下去,這……”

    李燧心里有一瞬間的畏縮,小昭像先帝他很高興,但小昭似乎比先帝還要冷靜。

    很多時候看起來幾乎沒有感情,大臣立功她給獎勵,大臣犯錯她給懲罰,心里似乎已經形成一套標準,幾乎很少摻雜個人情緒。

    先帝尚且有個人喜好情緒,而小昭則極少在政務上表現出個人喜好,冰冷理智的處理同時也克制自己愛好去影響。

    這和李燧幻想中的貼心的孩子有一些……好吧…有很大的差距。

    苗皇后看著蔫嗒嗒的皇帝,她噗嗤笑出聲來,“陛下,您想什么呢?小昭這樣可是一個儲君最難有的品質了,歷朝歷代的皇帝想要卻沒有呢!”

    李燧拍拍皇后膝蓋,他不是對小昭不滿,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小舒,朕不是忌憚小昭,是有時聽她的建議,朕會覺得自己沒什么用,倒叫一個孩子來承擔!

    多年的夫妻,苗皇后明白他復雜的心,便笑著道:“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但您想啊,要是小昭不是這個個性,如今宗室能消停嗎?前朝又如何能安穩?”

    “小昭將必是一個好皇帝,陛下將也必定會與小昭一起成一段父子均賢明的佳話!

    李燧被哄的高興了,又嘮嘮叨叨說了幾句小昭的近來做的事。

    苗皇后忍不住笑了,陛下這性子幸好是做了皇帝,換做旁的絕對不成。

    李燧是個很好的人,但不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小昭或許冷酷了些,但在盡力維護公平。

    何況……苗皇后心道,小昭這孩子是天生的帝王心術。

    瞧瞧吧,內有唯一能夠不用調令出動的刑名公署,外有裴澤淵亦步亦趨的配合,還有穆硯在左軍與裴澤淵互相牽制。

    在武力上小昭已經充分獲得了勝利,只是文臣積累差一點。

    她漫不經心的聽著皇帝嘮叨,猛然間一句話竄進耳朵里。

    李燧小聲道:“你說朕禪位如何?”

    苗皇后:“!”

    第127章

    在此之前李燧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選擇禪位的皇帝少之又少。

    一多半是形勢逼迫退位,少數是昏君逃避責任想要安心享樂,極少數退位做了太上皇后仍然把持朝政。

    除此之外, 還真沒見過主動想禪位的皇帝, 李燧自己都是十分奇怪他竟然冒出這樣的一個想法。

    他今年五十有七, 身體又算不得好, 屬于大病沒有但小病不斷,時常也會精力不濟, 甚至于有時對朝堂上的斗爭也略帶幾分厭倦。

    反正這皇位早早晚晚都是要交到小昭手上的, 提前一些也未嘗不可。

    一個有些荒謬的捏念頭一旦升起就像是種子撒在了田地里, 順著雨水的到來而瘋長。

    鄭家莊。

    李燧側頭瞧一瞧正在捏魚食的小昭。

    賀云昭本就不是個老實性子, 平日里也是很愛玩, 總是悶在屋子里人都要長霉了。

    正巧李燧也有個小愛好——釣魚, 這個愛好既在屋外接觸陽光空氣,又不耽擱聊天,他便邀了小昭一同前來。

    鄭家莊乃是皇莊,所謂皇莊,就是皇室的私產,數一數如今的皇室成員, 這就是皇帝與太子的私產。

    鄭家莊的位置不算最好, 但卻是臨近內城的最大的一個莊子,原是先帝留給自己養老的地方,修的簡樸卻舒適,每年產的桃子有直隸第一甜桃的美稱。

    此刻賀云昭的手邊就擺著一籃子甜桃, 但她瞧也沒瞧,低著頭與魚食斗上了。

    湖水沁著一股子草木的苦香氣,賀云昭第三次甩桿時, 她手腕一抖,感受了一下重量。

    眼睜睜的瞧著清澈的湖水中魚群囂張從她的魚鉤旁游過。

    呵,魚,你知道你引起的是誰的注意嗎?是一個太子的注意!

    賀云昭手里的魚竿輕輕一動,她迅速提上來,盯著空蕩蕩的魚鉤……

    李燧笑一聲,“小昭,釣魚要耐心!

    賀云昭隨即將魚鉤往父皇面前一送,她眼神示意。

    李燧:“……”

    好脾氣的皇帝身手從身邊小桶中拿出自己精心調配的魚食,他捏了小小一團掛在賀云昭的魚鉤上。

    ‘美味魚食’果然有奇效,賀云昭眼里有光了!

    噗通一聲,小魚掉進賀云昭的小桶。

    她摩拳擦掌盯上了‘美味魚食’,猶如實質的視線令李燧不動聲色的將小桶扣緊,這可是他的釣魚法寶,可不能給浪費了。

    “小昭,近來朝上諸事繁多,可有疲累之感?”李燧溫聲問道。

    賀云昭搖搖頭,累?“父皇,兒臣并無疲累之感!

    她本就是年輕力壯的年紀,精力旺盛的可怕,要是還在翰林院或者六部當臣子,那肯定會疲累,但她當太子怎么會累呢?

    哈哈哈哈哈,當上司是不會累的!

    她只需要把握好大方向,細節之事有底下的人來處理。

    她笑著眨眨眼,“要是累了,兒臣就偷懶休息一下!

    李燧虛點她額頭,眼中滿是自豪與欣慰還帶著一點難以言明的失落,“你啊!

    “陳閣老曾跟朕講起你做事風格,要求太過于具體,以至于低下官員做不到時會埋怨自己,你對他們也稍稍松快一些。”

    他這幾個月聽了不少人抱怨這件事,小昭隨著他在太極殿處理公事,到需要拿主意時小昭提的要求太具體,以至于許多官員難以接受這樣的命令。

    “人非完人,也不要太過為難他們!

    賀云昭輕挑眉梢,倒沒因為大臣彈劾她就感到不悅,有人彈劾甚至還算是一件好事,能找到一些自己都沒發現的缺點。

    不過這件事,她卻不覺得自己有錯。

    “父皇,那兒臣斗膽問您一件事,不知您能不能回答!

    李燧放下魚竿,有些好奇,“說吧。”

    賀云昭眼珠子一轉,一個好點子就冒出來。

    “父皇,假如母后生辰在即,母后想要一件首飾,第一種可能,母后說,她想要一件流光溢彩能夠令人精神一振并回憶起從前的首飾!

    李燧一頓,伸手撓撓腦袋。

    他細細一想,便覺得這要求有些為難人,不太好做到。

    賀云昭笑了,她伸出兩根手指來,“第二種可能,母后說她想要一件黃金、芙蓉玉、瑪瑙制成的頭冠,要小巧一些方便佩戴,造價不超過二百兩銀子。”

    “父皇,您說,兩個要求那個更容易做到?”

    李燧瞬間明白過來,他笑出聲來,“你小子在這點我呢?”

    賀云昭一攤手,“這可是您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李燧看著賀云昭眼神一恍,他心中甚是感慨。

    明確的命令是最容易做到的,而那些模糊的命令要么是上官水平不夠,要么就是上官不想要負責。

    事成了,上官指導有方分潤功勞,失敗了,下屬擅自行動不聽命令。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但李燧看著小昭,心緒卻復雜萬千。

    他無奈笑道:“到底是朕老了,他們也開始糊弄朕!

    專到他面前來搬弄是非,是真把他當老糊涂了。

    賀云昭也放下魚竿,她搬著凳子湊近些,道:“父皇可別這樣說,如今朝中臣子是依賴您,一個個的都撒不開手,就等著您給做主呢。”

    她沒出現的時候也未必有這么忠心,但她一出現,這些大臣一個個都像是腦袋上克了忠臣兩個字。

    無非是她帶來的變化太多太快,令他們難以適應,所以自欺欺人的想要通過權力更大的皇帝來讓他們熟悉的環境恢復原樣。

    “您只要從自己本心就好,不必為了兒臣而壓抑自己。”

    李燧忙道:“這怎么能行?”

    他道:“這皇位早晚是要交到你手上,朕可不能看著他們欺負朕的孩子,有何難事,朕都站在你那邊!

    賀云昭語氣軟了好多,“父皇,有您在,兒臣感覺是有生之來最安心的時刻!

    “父皇仁慈,朝野上下無不稱贊,可如今兒臣一進入朝堂,他們倒開始仗著父皇仁慈就胡來!

    “您這樣的皇帝這樣的父親是千百年來也未曾有一個的,那些大臣還不知道珍惜,要是誰氣到您了,您告訴我,我帶著小裴偷偷收拾他們去!

    李燧聽完心里一陣熨帖,他眼眶都微微泛紅。

    他只生不養已經對小昭很是愧疚,卻沒想到在這孩子心里他這么好。

    頓時被哄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他急忙又擦去。

    “朕才是,有你這個孩子是朕幾輩子積來的福氣,旁人即使有十個百個孩子,都不及你這一個。”

    賀云昭也捧著手,面上動容不已。

    父皇的確是個好人,但也確實沒好到她嘴里說的那種程度,但能說些好話哄他開心開心,這不是很好嗎?

    有些好話少說才有效果,說的多了反倒只是平常。

    李燧沒將自己的打算告訴小昭,但心里卻默默準備著。

    好多原本是由他親筆才能批復的事也在潛移默化中交給了賀云昭。

    大臣們從看到太子筆跡眉頭一皺到習以為常,適應的很快。

    ……

    七月初,刑名字公署算是站穩了腳跟,署長這個名頭在朝堂上也有幾分重量,百官對刑名公署隱隱多了幾分慎重,遠不是之前對待順天府的態度。

    順天府之前的處境可算不得好,甚至有人笑話順天府是東華門門口的磚石,上朝的狗時候都要踩一下,這話也不知道是諷刺誰呢。

    如今順天府甩開了那些處理地痞流氓紈绔公子的麻煩事,搖身一變成了州郡衙門一樣的地位,小心謹慎的處理京城諸事,態度也比之前強硬了幾分。

    賀云昭將顧文淮送入了禮部做事,也是基于他的性格,顧文淮有腦子有手段,但心不夠黑。

    她覺得心不夠黑也無妨,要是滿朝堂都是曲瞻這樣的人,那她這個太子可就睡不著覺了。

    禮部相對來說人際關系簡單一些,但對學問要求極高,正好適合顧文淮。

    初六這日,顧文淮帶著禮部準備的祭祀流程到體仁殿來求見太子。

    陛下將今年的中元節、中秋節等等節日的祭祀都甩給了太子殿下。

    道是自己精力不濟,撐不下來整套流程,太子代勞正好。

    于是禮部又把原本砍掉的幾個步驟重新加上,但怕太子怪罪,就安排顧文淮送來。

    他來時,賀云昭正在側殿前面練箭。

    烏黑的頭發高高的束起,用幞頭包裹,直腳跟著動作輕輕搖晃,濡濕的鬢發貼在紅潤的臉頰上。

    窄袖寬袍,腰間玉帶扣著金絲銀線馳紋箭囊,袴褲扎緊鹿皮綁腿,皮皂靴穩穩踏在青石磚上。

    顧文淮行禮時順著視線只能看到讓太子的小腿以下,他眼神一怔,露出一點喜色。

    殿下穿的是他娘精心縫制的一雙靴子,只是被母親催著送來,臨到門口卻退卻了,生怕遭遇難堪,但殿下卻接過并說會穿的。

    他本以為是殿下客氣一句,卻沒想到真的看到殿下穿了。

    正在陪賀云昭玩的穆硯眼皮子一抬,他看見顧文淮盯著小昭的靴子看了好一會。

    賀云昭渾然不覺的松開三根手指,箭矢猶如白羽劃過,錚的一聲,精準的落在靶子上。

    她放下弓,手臂有些酸,扭頭一瞧,“小顧來了。”

    隨后就放下弓,走到涼亭下喝茶。

    顧文淮本還隨著閑聊幾句,但眼神卻不經意落在穆硯的手上。

    青梅竹馬的默契一般時候很難見到,但只要有外人在的時候,輕易就能看出差別來。

    穆硯手里扒的橘子落到賀云昭手里,她吃了一瓣,酸的厲害,當即一皺臉,掰下一瓣遞給穆硯。

    穆硯一嘗果然是酸的,隨后就自然的從賀云昭手里拿出剩下的橘子放在桌子上,又伸出扒了另一個。

    不是故意的,但看起來他們才是一船的,而顧文淮還站在岸邊揮手等船來。

    待人走后,穆硯接過手帕擦擦手,又自然的給賀云昭抹干凈手。

    “再來一局?”

    賀云昭看著他直接問:“小顧怎么惹你了?”

    穆硯呵呵一笑,答非所問道:“他們關系那么好,顧文淮怎么不勸一勸曲瞻早點娶妻生子!

    哦,原來是被曲瞻連累的,誰叫他們倆關系好呢。

    穆硯現在兩個名字聽不得,一個是裴澤淵,一個是曲瞻。

    賀云昭心道,此事麻煩,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影響朝政,她裝傻就好。

    她隨即打著哈哈就起身去射箭去了。

    穆硯本被勾起一點怒氣,但很快還是起身護著賀云昭射箭。

    她的護指是穆硯自己找來好木頭做的,握在右手,剛好有幾個位置能夠放好手指,保證不會傷到人。

    左手握住弓,右手勾住弓弦,一松,“哇!”

    穆硯沒看靶子,反而低頭看看她手臂,角度不太對,左手臂被弓弦刮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探入護臂的皮革內,指腹抵著她的手臂內側防止勒到,又小心調整一下位置。

    “再試試!

    “好,不會刮到了。”

    他垂眸看向賀云昭,睫翼輕輕掃過,看她感嘆自己應該學武,簡直是天賦異稟。

    穆硯點點頭,“那也不錯。”

    賀云昭挑眉看他,“現在呢?”

    穆硯:“現在更好!

    第128章

    賀云昭對射箭并不算多愛, 只是興致來了就玩一會兒。

    裴澤淵在京都大營任職,他不能一直待在京城內,每月總有十日八日是在營里度過, 營地在城門外西南十五里, 沒法一日之內來回。

    他在的時候定然是要叫他, 他不在的時候, 旁人來也是一樣的。

    不僅僅是為了玩樂,賀云昭作為太子一項重要的職責就是同眾多臣子聯絡感情。

    要是皇帝是個多疑的老皇帝, 那賀云昭自然不敢如此隨意行事。

    但父皇很明顯有意將朝政交給她, 她也隨即明白了過來。

    父皇年事已高, 身體又一直算不得康健, 或許也是擔心將來她不好上手。

    可正因如此, 賀云昭才待父皇更親近更孝順。

    老人家已經準備將家業交到她手里, 此刻又何必著急呢?

    倒不如趁著父皇還在位上之時多孝順一二,哄老人家開心一番才是要事。

    是以,賀云昭打從發現了皇帝的想法開始就不曾太過急切的攝取權力,反倒是穩住自己。

    她既不急躁也不溫吞,而是順其自然。

    這還真是件奇事,她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每日勤勞處理政事的時候, 大臣們反倒一個個在背后詬病太子處事嚴苛, 各種彈劾更是從來沒少過。

    若是被人問到了面子上還能臉不紅心不到的來一句,臣等這是看儲君年幼因此期盼更多。

    但如今她松懈了不少,將一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孝順長輩身上,大臣們反倒是一個個摸著胡子感慨, 太子殿下穩重了!

    賀云昭:“……”

    好吧,他們開心就好。

    夏日還未過,烈日烘的人吃不下飯, 各色飯食都做的更加清爽可口。

    不過賀云昭看到御膳房呈上了綠豆丸子還是沉默了好一會兒。

    好歹毒的糕點!

    她看向宮人,“誰研制出來的,讓他自己吃去。”

    宮女還一臉疑惑,捧著糕點去御膳房時沒忍住好奇心,她自己嘗了一口。

    砰的一聲,紅案仍在御膳房的灶臺上。

    宮女叉著腰大罵,“誰做出來的破東西!來來來,你是不是要行刺殿下?”

    廚子被臭罵一頓,還滿心委屈,他覺得挺好吃的啊,冰冰涼涼的多解暑。

    綠豆丸子里放了好難得的薄荷草的呢!

    天氣熱,不僅是賀云昭有些不耐煩,連賀錦墨也暴躁起來。

    她是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看見吃的就心中升起煩躁。

    李曠早上問了一句要不要吃羊湯被劈頭蓋臉的打了好幾下。

    有些蒙的李曠還委屈著呢,還沒開口講道理就見賀錦墨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道歉。

    “嗚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李曠都被弄蒙了,他坐在旁邊問:“你這是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賀錦墨哭的凄凄慘慘,淚水流了一臉,她抽抽噎噎道:“我討厭羊湯!”

    李曠欲言又止,這是不是有點太不講道理了?

    但看她哭的如此可憐,他要是現在選擇講道理才是昏了頭,急忙伸手摟著哄。

    哄著哄著又被嫌棄離的太近,李曠一整個早上像是被車輪碾了十幾遍,面容看著滄桑了不少。

    席間賀錦墨又幾句話不對與賀母吵了起來,嚷嚷的人腦袋疼。

    可吵完之后,賀錦墨反倒委屈的流眼淚,察覺出不太對勁的李曠晚上就急忙將太醫請來。

    一臉怒火的賀錦墨看在有外人在的份上收斂了不少,她伸出手腕給太醫,眼神卻看向李曠。

    李曠心道,她的眼睛真好看,意思都能透過眼神傳出來,要是查不出有問題,他就死定了!

    太醫笑呵呵的將手指搭上賀錦墨的手腕,不消片刻,臉色頓時一變。

    又再次讓賀錦墨換了一只手,喜脈是最好把的脈,脈如滾珠,太明顯了!

    “恭喜夫人,已經有孕三月!

    賀錦墨威脅的眼神還再繼續,呆呆的轉過頭,“我……我有孕了?”

    太醫起身,躬身拱手,“是,夫人有孕了!

    賀錦墨低下頭看看自己平坦的肚子,這!有個孩子!

    李曠激動的捧著手,老天啊,他的命保住了!

    小夫妻知道了懷孕的消息都還有些沒適應過來,李曠還摸摸賀錦墨的肚子,他頗覺神奇。

    上午同女兒吵架正在生氣的賀母一聽到這等好消息就哎呦一聲,急匆匆的趕來看。

    那是埋怨也不說了,訓斥也不提了,眼里心里只有乖巧的寶貝女兒。

    賀云昭到的時候剛邁進門就瞧見賀錦墨悶悶不樂的被一群人圍著。

    除開賀家人還有成王府的人,成王、成王妃都來探望懷孕的兒媳。

    原本腳步輕快的賀云昭眉頭一蹙,也換了一副神態。

    身后的宮人急忙看著眼色開口,“太子殿下到!”

    眾人紛紛回頭,男的躬身作揖,女子俯身福身,“太子殿下金安。”

    賀云昭淡淡嗯了一聲,“起身吧!

    人群如潮水般退開,賀云昭面色冷淡,走到賀錦墨面前,她垂眼問:“可要休息片刻!

    賀錦墨急忙點點頭,又連忙起身拉著賀云昭的手臂,“累了,我想休息!

    成王妃面色有些尷尬,眼瞧著兒媳婦被太子給帶走去休息,她嘴角僵硬扯起。

    賀母本該在這個時說兩句緩和一下氛圍,但她只是抬手略撫鬢發。

    即使她認為小昭有些不給面子,但于尊卑情理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該出言。

    “哈哈哈…”成王笑著解圍,“瞧二娘都累了,還是殿下考慮周到,不然豈不是累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成王妃急忙道:“是啊,都怪我粗心,也沒注意到,二娘可是雙身子的人,合該多多休息才是,二郎,你可要好生照看著你夫人!

    李曠連忙點點頭,只是神色略帶疲倦,顯然他也被累的不輕。

    另一邊的賀云昭同賀錦墨一起回了房間休息。

    “感覺如何?”賀云昭問。

    賀錦墨悶悶不樂,“從前都好好的,怎么我一有孕就冒出來這么多人,偏還個個好意,弄的我是想要發作也不能。”

    她從小日子過的自在,雖算不得大富大貴,但往來人家也不會叫她多委屈,也就是襄王府那頭有幾個勢利眼的人,母親也允著她的心思不必去襄王府。

    成婚后,李曠是個守諾的人,說要讓她過的自在就絕不食言。

    買的宅子離賀府只隔著一條巷子,她與李曠平日里常;刭R府用飯。

    待到賀云昭成了太子,就更沒有人敢給賀錦墨氣受,夫妻兩個還順著太子孝順母親的話行事,幾乎是在賀府常住。

    偶爾回自己府住也是因為賀錦墨待煩了。

    她根本體會不到在旁人家生活是種什么樣的感覺,可是如今一懷孕,好像所有人都能借著懷孕這件事插手她的生活。

    心里有種酸酸澀澀的委屈,賀錦墨悶悶道:“我知道婆母也是好心,我這般不領情豈不是有點白眼狼!

    賀云昭:“嘶!”

    她倒吸一口冷氣,這可是難為她了。

    她可沒有開導的經驗啊……“白眼狼就白眼狼唄,你婆母對你的好就讓李曠去還,這有什么的?”

    “?”賀錦墨疑惑,還能這樣?

    賀云昭眼角一抽,“你這般心思簡單,就別想著怎么回報別人了,怎么高興怎么過就是了,想太多你也想不明白。”

    或許賀錦墨也只是懷孕的身體變化而導致了敏感多思,很快就在賀云昭不太高明的安慰中恢復了正常。

    姐妹兩個關系極好,哪怕有些賀錦墨都感覺陰暗的心思也能拿出來毫無保留的告訴賀云昭。

    反正…她不說,賀云昭也能看出來……

    賀錦墨摸著肚子,她感慨道:“有你這么個舅舅在,他要是笨一點都會被嫌棄死的!

    光透過窗欞撒在賀錦墨的臉側,圓潤的臉頰可愛的鼓起。

    賀云昭摸著下巴看向賀錦墨的肚子,她若有所思道:“要是個女孩呢?”

    賀錦墨有些得意自豪,“要是個女孩,定然同你一樣聰明。”

    賀云昭臉上卻浮現意味不明的微笑,“要是她很聰明,那就會很痛苦了。”

    嗯?賀錦墨沒太懂。

    賀云昭輕笑一聲,“沒什么。”

    “你想要在家住著,還是回你自己府上,在家里娘管的多,怕你到時候總生氣!

    賀錦墨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想回去,不想在成王府也不想在家里,兩邊都有人管著,我實在是不好受!

    “那就回去住,我找一些有經驗的嬤嬤、大夫來照看你,不論是娘還是你婆婆,誰想去看,就去你家看。”

    賀錦墨猛點頭,這可再好不過了,她抬眼看著小昭,猛然間才想起小昭其實也是女子。

    賀云昭身份揭露之后,賀家人都知道了她其實是女子,只不過賀錦墨知道歸知道,平時也沒有實感。

    但此時……

    她握住小昭的手,“小昭,姐姐同你說句話,你別生氣。”

    “嗯?什么?”

    賀錦墨:“你要是想要孩子還是注意點,不要影響了你當皇帝!

    賀云昭啞然失笑,“怎么突然想到這了!

    賀錦墨憋笑道:“我有孕之后情緒敏感的厲害,每天都想生氣,要是換成了你只怕是要殺幾個人了。”

    賀云昭但笑不語,她可不生孩子,別說她不能生,就算能,她也不……

    想要個孩子嘛,方法多的是,找賀家與李家的人一起生就是了。

    但當皇帝的機會全天下就這一個,她可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她再次看向賀錦墨的肚子,道:“二姐,要是女孩,把孩子給我可好?”

    “好啊!辟R錦墨痛快到賀云昭都愣住。

    她伸出手來,“這么信我?來擊掌為誓!”

    賀錦墨也伸出手,拍了一下,她忍不住吐槽道:“就算不給你,你也會全都安排好!

    小昭這混賬一樣的控制欲,她當姐姐的還能不清楚?

    第129章

    賀云昭回去后很快就吩咐找好人手來照看賀錦墨, 做事的是她的下屬。

    這就是有權的好處了,要是無權無勢即使想給姐姐幫些忙,且不說婆家娘家會不會同意, 單說找嬤嬤、大夫就是一項難做的事。

    要四處問問身邊親朋是否有靠譜的人選, 介紹的人可是有口皆碑, 這隔了幾手的人能不能信還是兩說, 單說朋友愿不愿意擔這個風險就又是一樁難事。

    可身為太子就是另一種流程了。

    翠玲常在體仁殿做事,她管著賀云昭的私事較多, 平日里迎來送往則是皇后送來的太監懷謹處理更多。

    懷謹從前是在皇后宮中做事, 今年三十有八, 正是體力好還有經驗的時候, 他跟著賀云昭身邊做事, 從來沒出過差錯。

    太子吩咐找些有經驗的嬤嬤與大夫去照看賀二娘子, 懷謹立刻小心的問了一句了,大夫是要男醫還是女醫。

    賀云昭道:“男醫女醫皆可,擅長婦科,最好是一男一女。”

    以后如今的大夫來看,女醫機會少自然不如男醫醫術高,她自然要選醫術好的去照看二姐。

    但男醫不能時時陪在身邊, 要是多個女醫能夠一直在旁邊照顧就更好了。

    懷謹立刻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很快就先往內侍省去,他找了內廷黃副總管。

    托他尋覓一些靠譜的照顧過婦人生產的嬤嬤來,要脾氣好些溫柔可親的。

    懷謹道:“太子殿下給賀二娘子要的人,您老人家多費費心, 小的也好回去給殿下交差。”

    “回頭差事辦完了,小的再回來請您喝杯茶!

    黃副總管很好說話,從懷謹手里接了兩顆珍珠就痛快答應下來, 還打了包票。

    轉頭就從各家王府開始篩人,宮內多年不見孩童哭聲,這些個嬤嬤哪還有什么經驗啊。

    找有經驗的嬤嬤才能更好的照看孕婦,遇見事了也冷靜的多,孕婦就不會跟著一起緊張。

    懷謹找完了嬤嬤,很快就去了太醫院,找了副使說話,他同樣的一副說辭,只是更加恭敬些,沒了那點熟人的親近。

    “您多費心,最好是能找到有經驗的大夫,家中女孩跟著學醫的最好,能一同去照看,事成了也念著您一份情。”

    太醫院副使自然心領神會,太子殿下操心的事那就是整個皇宮的大事,他能給殿下留下一點印象那是再好不過的。

    宮中人的嘴不見的嚴實,嚴苛的皇帝手下才會有啞巴一樣的宮人。

    如李燧這般溫和的皇帝,底下宮人規矩不差,嘴可不一定嚴實,更何況皇宮睜開眼只能瞧見四方天,想要看看夕陽還必得去太極殿大殿前。

    這般環境,不說幾嘴實在無聊。

    太子殿下找嬤嬤和大夫的消息很快就人人皆知,以內侍省、太醫院為起點,分散到各個宮去。

    賀云昭當上太子以來,她注意力都放在前朝,宮內實在不是她需要考慮的地方,上有皇后頂著,宮內自然安穩。

    不過關于太子的各種傳聞可是從來沒少過,畢竟太子可是咱們老李家千頃地里一根獨苗苗!

    虧得是長大了找回來,這要是在宮內長大的,每日喝了幾口奶放了幾個屁,屎尿是個什么顏色都得有人每日記錄好,頃刻間傳遍皇宮。

    太子打從回來后就有個癖好,不愛叫宮人近身侍奉,只有個翠玲姑娘能待在身邊。

    太子這般的年紀最是火力旺,卻也不曾安排些貌美的侍妾侍奉,可見是為人端方。

    但很快就有些隱晦的傳聞在人們口舌間誕生,宮內宮外的傳聞大不相同。

    宮外普遍心照不宣認為太子與曲瞻是一對,年少相識,整日膩在一起。

    那曲瞻在翰林院當值時要是晚上下值,那可是家也不回就往太子那邊跑啊。

    不打不相識,對手變情人,殿試雙魁名遠揚,探花偏隨狀元郎。

    曲瞻這么一個黃金佳婿,好大年紀都不成婚,旁人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當誰瞧不出來呢?

    宮內卻是截然相反的傳聞,常來體仁殿的除開殿下的親表弟裴世子,剩下可就是經常出現的穆將軍了。

    這可是竹馬之交,兩小無猜,中間好幾年還分開了,年少情誼加上久別重逢。

    同騎竹馬億華年,歲月難改舊時心!

    至于也被提拔到東宮做事的顧文淵,官小位卑,過。

    趙同舟,留胡子,丑,過!

    朱檢,年紀大,過!……

    總而言之,長的好看且家世雄厚或者自身出挑的才配出現在太子殿下的傳聞里。

    但不影響眾人對太子殿下的認知,喜歡男人也沒什么,殿下肯定也喜歡女人啊!

    先帝時期就有兩位極有名的斷袖,這二人同朝為官情誼深厚,感情好時在外賃下院子同吃同住,蜜里調油一般。

    可不妨礙二人都各有妻妾,一人家中甚至最愛豢養舞姬。

    太子殿下從前也不是什么冰塊一樣的人,各種玩樂之地也不曾少去。

    只是如今將精力放在政事上,平日收斂了而已。

    ……

    暑日最是難熬,宮內也是如此,皇帝早就攜了皇后往莊子上避暑,只留下太子處理政事。

    有人不知道怎么生了幾分歪心思,往皇宮送了一隊舞姬來,道是給殿下消暑。

    無非是有心討好,以色侍上,想要走走捷徑,成則百利無一害,不成,也不會挨到訓斥。

    賀云昭笑瞇瞇的看看畫冊收下了。

    隔日就在集英殿請來不少大臣共同會飲。

    任憑旁人奉承的如何天花亂墜,她也不曾起身往上首坐,只在左側留了一個自己的位置。

    她一身簡單的常服,頭戴黑色幞頭,如玉般的手指輕捻酒杯,笑道:“父皇母后在莊子上修養,倒是累的諸位大人同孤一起辛勞!

    “念著夏日數日暑氣蒸騰,孤本該給稟明父皇放兩日假,可不巧事務繁忙耽擱了,便在此在諸位大人賠罪。”

    賀云溫和的聲音一出,原本還有些動靜的大臣瞬間安靜,只有絲竹聲從樂人手上傳來。

    太子來者不善啊!

    曲閣老心中冷哼一聲,很快便開口道:“殿下折煞老臣,為朝廷效命,侍奉殿下本該是臣份內之事,亦是畢生所愿,殿下如此實令臣等惶愧難當。”

    賀云昭抬眼瞧了一眼,還真是曲老最先跳出來,老頭精力真旺盛,改天送他只獵犬吧。

    她嘴角一勾.“曲老實在是太謙虛了,孤不過是有感而發,您老人家別激動,曲兄還不快侍奉曲老喝杯酒,好好欣賞一下這樂曲!

    曲瞻很快倒好酒奉給祖父。

    曲閣老眼睛斜了一把,曲瞻不是他孫子,這是太子的孫子!

    但也是曲瞻的舉動很快令曲閣老意識到,太子絕不是沖著他來的,看來只是聲東擊西,不然曲瞻不會笑瞇瞇的倒酒。

    鼓樂聲起,很快就有一隊舞姬隨著樂曲上來,衣袂翩飛間玉臂輕揚,紅綢凌空飛旋,實在是好舞技!

    柔軟的腰肢隨著舞步輕移,忽而散開的袖擺如同驚鴻掠水,恍若碎玉墜入人間。

    樂曲漸漸平緩,賀云昭招手令其中一舞姬上前來。

    大臣眉毛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陷害!絕對是陷害!

    誰他娘不懂規矩給太子送了舞姬,在自己屋里玩玩就算了,你擺到人前就非死即傷!

    好啊,皇帝皇后去避暑,你給太子領上歪路了,你不死誰死!

    御史臺的人紛紛已經撐著桌子半起身,兩顆眼珠子炯炯有神的盯著在場諸人,試圖找出帶壞太子的元兇。

    至于說太子本人風流好色,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皇帝信奸臣引誘還是信太子浪蕩不羈?

    曲瞻看著舞姬柔柔一跪,他眼瞼微微抽動,心中還是不爽的很。

    不過看看一旁氣的把骨頭都咬碎的裴澤淵,他硬是控制了表情,一派瀟灑,甚至笑無奈一笑搖搖頭。

    信了一點宮外謠言的年輕臣子一瞧曲瞻這姿態,心中驚呼一聲,破案了,曲瞻就是正房!

    而另一旁被全部人注視的賀云昭卻不緊不慢的問了問舞姬姓甚名誰籍貫何處。

    舞姬面色一頓,她語氣平淡道:“妾名紅袖,年十五,漳州人,家鄉發了大水,妾家里餓的吃樹皮,為了能吃頓飽飯,兩斤小米將妾賣給旁人,在江南學舞賣藝,后被賣至京城。”

    “得見殿下是紅袖之幸,愿殿下千歲無憂!

    賀云昭眸色一恍,將酒杯一放,她動容道:“也是個可憐人。”

    又贊道:“今日得見姑娘舞藝,心中便生惋惜,姑娘可稱舞蹈大家!

    紅袖苦笑一聲,俯身磕頭,“殿下,妾乃賤籍,當不起這幾個字!

    賀云昭扭頭給了裴澤淵一個眼色。

    裴澤淵吐出嚼碎了骨頭,他對著紅袖問:“何為賤籍?”

    京都大營四品將軍竟然如此無知不成?

    只見紅袖眼眶一紅,她落下淚來,聲音顫抖道:“賤籍者,似陷泥潭,欲罷不能,生于寒巷,長于污濁,行遭唾棄,妾為賤籍,哀憐此身!

    大晉的賤籍包含主要涵蓋匠戶,樂戶、丐戶,九姓漁戶以及奴婢、部曲、驅口等,備受歧視與諸多限制 。

    賀云昭長嘆一聲,“四海之內皆為王臣,賤籍制度令民分三六九等,孤實不忍。”

    豐慶十八年夏,眾臣會飲,席中有舞姬,精妙非常,太子召之近前,問其姓氏籍貫,舞姬具答之,殿下贊曰:卿乃舞中翹楚也。

    姬對曰:賤籍爾,不敢當美譽。

    肅武將軍裴澤淵無知魯鈍,愚陋而發聲:何為賤籍?

    舞姬曰:賤籍者,困厄其中,世代難脫身。

    太子聞之,長嘆曰:四海之內皆為王臣今以賤籍分人三六九等,孤實不忍也。”

    太子具以其事奏聞于上,瞻以為善,從其力奏,然群臣阻,紛爭不休。

    歷經三載,終頒詔天下,廢賤籍之制,四海黎庶,咸沐太子之恩。

    —《曲瞻集英殿飲手札其三》

    第130章

    前日還枝繁葉茂的樹木, 隨著一場秋雨而過,沾染了凝霜,涼意席卷京城。

    賀云昭提早便吩咐了祖母母親那邊, 兩位長輩年紀不小, 季節更替便要多加注意, 寧愿是提早燒了炭熱人, 也莫要使長輩著涼。

    二姐那邊肚子已經顯露出來,四肢纖細肚子卻鼓的厲害。

    她沒瞧過這情景, 心中擔憂的很。

    還是老太醫說, 賀二娘子這是肚子里孩子吸收的好。

    原本大姐賀錦書心中不落忍, 想要親自去照顧妹妹生產。

    賀云昭心中猶豫, 既心疼二姐懷胎之苦, 又心疼大姐如今辦差不容易, 一個女子靠著‘弟弟’的權勢才得以沾染權力,處境也不是那般容易,她須得比身旁男子好上幾百倍才不會被人明面上說嘴。

    就在賀云昭猶豫之際,還是母親一頓痛罵才叫賀錦書腦袋清醒了許多,只是難免對妹妹升起愧疚。

    錦墨是頭一胎,即使身旁諸多人照看, 但當姐姐的心中還是放心不下, 何況錦墨在眾人眼里一直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模樣,實在是放心不下。

    賀錦墨卻受不了大姐這番長姐如母的好心。

    她伸手推推賀云昭,示意這個嘴最利的說兩句,她笨嘴拙舌, 可別沒勸好大姐,倒被教育一頓。

    賀云昭換做從前定然要捉弄一番,但二姐如今可是眾人的眼尖子, 她無奈按住二姐的手。

    扭頭看向神色愧疚的賀錦書,“這有什么好愧疚的,等到孩子長成了,你這個姨母在朝堂上給她幫襯一二,保準她對你親昵有加!

    賀錦書驚的張口,她隨即嗔道:“胡謅!叫你這么一說小孩可被扣上個大帽子!

    還沒出生呢,就給孩子扣上一個唯利是圖的帽子,小昭也是刁鉆。

    賀云昭笑笑沒說話,都進入朝堂了還指望孩子是個敦厚老實的實在不現實,何況要是個女孩,她才不會令其一帆風順。

    順順利利到手的東西可不會珍惜,她可不希望千百年后自己在歷史記載中是一個男帝。

    那么一個有手腕能爭能搶的繼承人才是她的偏好。

    要是二姐的孩子達不到這個標準也沒關系,換人就是。

    她當皇帝一定當的很好,下一任繼承人保證不昏庸不抹除她的身份即可,要求太高也不一定能達到。

    一旁的李曠眼眶青黑,肉眼可見的瘦了不少,賀錦墨這個孕婦肌膚瑩潤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負責照看媳婦的李曠可是累的不輕。

    賀錦墨的身邊有眾多嬤嬤、丫鬟、男大夫、女醫者,素來與賀云昭關系親近的趙同舟翻出京城各大玩樂之地的牌子,挨個找了過去,說書的、唱曲的、彈琴的都排好日子來表演,保證賀錦墨不會無聊。

    這般被伺候的賀錦墨自然是舒坦的很,但李曠壓力可就大了。

    上有祖母丈母每日聞詢,大姨姐幾日來一次,還有最上頭的太子賢舅,心里緊張的不得了。

    好在賀錦墨會心疼他,小夫妻的感情反倒更好了。

    第二日又下了一場雨,早晚寒涼,有些人都披上了厚重的裘衣。

    賀老太太還是被一場雨涼的生了病,傷寒癥不算重,但有輕微咳嗽。

    賀云昭憂心祖母年紀大了生病受罪,便在賀府住了兩日,每日陪著說說話。

    傷寒之癥在太醫的費心治療下有所好轉,但咳嗽卻遲遲不見好。

    恰趕上裴澤淵回城,他也一頭扎進賀府,陪著一同侍奉祖母。

    賀老太太靠著床頭坐著,布滿皺紋的眼角輕輕擠,眼神從裴澤淵身上飄過。

    老太太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抬頭的賀云昭恰好瞧見,她手背輕拍祖母的腿。

    沒什么,普通朋友。

    老太太嘖了一聲,“你祖母我年輕時也是有經歷的人,別想蒙我!

    裴澤淵抬眼看過去,他一頭霧水,不知怎么說到這了?

    賀云昭笑著道:“來來來,我喂您喝藥。”

    老太太:“……想苦死我,盡可直言!

    賀云昭訕笑著將藥碗遞過去,看著祖母一口氣喝下去。

    老太太避開賀云昭手,將空藥碗遞到裴澤淵身前,他連忙伸手接過。

    “好孩子啊,你照顧的真細心,我承你的情!

    賀云昭嘟囔幾句,“他才來多久……”

    但祖母不贊同的目光下還是停了口。

    兒媳婦更喜歡穆硯,老太太心里一清二楚,她也喜歡穆硯那孩子,從小在眼前長大,同小昭青梅竹馬,從來都站在小昭那邊。

    知根知底的孩子就是放心,可無奈,誰喜歡都不成,須得小昭自己喜歡。

    穆硯是看著長大的孩子,但裴澤淵也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啊,這小孩也是十幾歲上就往家里跑!

    別以為她老了就瞧不出,小昭這孩子習慣了不會隨心表達情緒,但對著裴澤淵可不是如此,那是喜歡的時候萬分愛,來了脾氣隨意收拾,但對旁人可沒有。

    特殊也是一種偏愛。

    只是可惜了穆硯,也是個好孩子……

    被賀老太太心心念念的穆硯很快就出現了。

    宮里來報,皇帝病了,秋雨的涼意不僅吹到了賀老太太的身上,宮中的皇帝也頭昏腦漲起不來身。

    賀云昭只能帶著裴澤淵急匆匆往宮里趕,祖母只能讓家里人多照看了。

    穆硯聽了消息沒多想,第二日下值后就往賀家去探望老太太。

    在老太太身前是端茶遞水送藥解悶,他比旁人家的孝子賢孫做的還到位,不曾有一絲不耐煩。

    照看過病人的都知道,這伸伸手的事反倒是最輕松的,陪著旁邊說話才是最累的,躺不得歪不得,偏要坐好了。

    賀錦書來了幾次都不得不佩服穆硯的用心程度。

    賀母則是在照看懷孕的女兒,她對著賀錦墨多次感嘆穆硯上心。

    穆硯從小來賀家次數多,能回憶的往事也多,一老一少有的是話題能說。

    他笑一笑眸色泛著水光,令老太太看了都心軟。

    她想要同小昭說幾句,但還沒開口就感覺為難。

    前個兒還覺得裴澤淵好,今個兒就認為穆硯難得,她要是開口提了,才叫小昭為難。

    弄的她老人家像是惡婆婆一樣。

    唉,老太太嘆口氣看著穆硯蹲下去擦著地上撒的藥,忙道;“放在那就成,叫下人來收拾就好!

    穆硯手上動作利落,他拿著抹布將藥湯洗吸干凈,隨后疊了兩下放在一旁,“不費什么事,隨手就弄了!

    留著叫下人來收拾,那老太太還要繼續再聞一會兒難聞的藥味。

    賀老太太瞧著穆硯,他小鹿一樣的眼睛透著股溫厚的勁,“小硯,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道:“我小時常來家里吃住,您教導我頗多,這時候能侍奉您一二,我才能安心呢!

    老太太眼含惋惜,前兩日才想過的裴澤淵忘在了腦后。

    “你是個好孩子,要是小昭……”

    “老太太!”穆硯急忙阻止,他哭笑不得,“我來是為了向您盡孝,又不是為了旁的什么,您安心養病就是了!

    老太太拍怕他的手,“知道知道,就是有些可惜。”

    穆硯抬眼笑一聲,“沒什么可惜的,日子還長著。”

    “殿下身份特殊,必不能以常理看之,老太太您放心。”

    他眼中劃過暗色,語調溫吞,卻鋒利的要割開人的皮膚,“我還沒認輸呢!

    他要是真是個溫吞的性子,也搶不到邊疆僅有的幾個名額,更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賀老太太目瞪口呆,純包辦婚姻夫妻二人一生一世的老太太領會到穆硯的意思后瞬間呆了。

    想要說些什么,但又一開口就噎住了,“你……”

    “小昭……”

    “嗯……”老太太的眉毛都快擰成毛線團了。

    穆硯忍俊不禁,“是晚輩的不是,驚了您。”

    賀老太太強裝鎮定,“沒有。”

    不就是穆硯要挖墻腳嗎?這有什么的?哈哈哈哈哈哈……

    穆硯一走,賀老太太就憋住,轉頭就告訴了兒媳婦。

    賀母大驚,“怎么是裴澤淵?”

    “小昭都沒說?”

    “嘶……小硯有機會啊!”

    賀老太太急忙拉住兒媳婦,“千萬莫摻和,你成婚以來我待你可好?”

    賀母忙道:“母親待我比娘家生母還要好。”

    老太太一錘定音,“那你也不準做惡婆婆!

    賀母一臉糾結,思考片刻,局面實在有點復雜,她也不好意思同小昭說這種事。

    “小昭貴為太子,她自有打算!

    婆媳對視一眼,誰也不再提了。

    另一邊的賀云昭卻是累的很,先是去給祖母侍疾,又來給父皇侍疾,即使身邊下人不少,但也也有些累人。

    到了皇帝病床前,卻是另一番情況。

    李燧滿意的看著小昭同澤淵關系親近,嘴角勾起,“朕能看到你們兩個一同侍疾,欣慰至極,哪怕叫朕此刻沒了,心中也是甘愿的。”

    “陛下!”苗皇后怒目而視,“這是說的什么話,陛下是打算拋下臣妾?”

    “您要是不行了,那臣妾就一根白綾陪您去!

    李燧嚇的急忙拍拍自己的嘴,“朕口無遮攔,小舒你別生氣,錯了錯了。”

    賀云昭攬住皇后肩膀,“父皇您下次可不敢這樣說,嚇的兒臣都不敢喘氣了!

    李燧急忙使眼色,小昭,快替朕哄哄皇后。

    賀云昭不用他吩咐也會哄,她安撫了皇后,又笑道:“父皇母后感情和睦本該是兒臣的幸事,怎么如今看來,反倒是故意來麻煩我的呢,您二位莫不是欺我和澤淵笨嘴拙舌?”

    苗皇后噗嗤一笑,“澤淵倒是勉強擔的上,你啊,離笨嘴拙舌有十萬八千里呢!”

    賀云昭無奈的一攤手,看向裴澤淵,你覺得呢?

    裴澤淵嘆口氣,他難得開了句玩笑,“別逼我了,我是不會撒這種謊的!

    賀云昭驚訝一瞬,她作勢要打,裴澤淵像是小狗崽一樣笨笨的躲著,一點高明的身法都看不出來。

    皇帝皇后看著二人笑鬧,相視一笑。

    待皇帝與賀老太太病好之時,賀云昭先親自往穆硯的住處去了一趟,向他道謝。

    穆硯無奈道:“你難道要與我生分嗎?”

    賀云昭卻道:“不是生分,是要記得你的好。”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皇帝生日恰在是冬月十五,左軍那邊出了些身手好的人做冰戲以獻陛下。

    今年恰好是皇帝六十整壽,合該普天同慶,賀云昭也有此意,但卻被皇帝拒絕。

    李燧心里想著禪位的事,念著禪位大典和登基大典花費巨大,倒不如他在今年壽辰上省一省。

    皇帝的省一省是自己不辦大儀式,但大臣們必須要放在心上,地方官的生辰綱正在往京城趕,京城內外也是一片熱鬧喧雜。

    賀云昭則趁著有些空閑,先去瞧瞧冰戲排練的如何。

    到了現場卻發現,來瞧的人還真是不少,打眼一瞧全是熟人,從趙同舟到程頤卿,不遠處的高臺上能瞧見隱約熟悉的人。

    “那是?”

    “穆硯。”裴澤淵開口道,他瞥了一眼賀云昭。

    賀云昭抬腳給他一下,“你什么眼神!”

    一路往高臺走,不少圍觀的官員帶著家眷笑鬧,他們躬身行禮時笑容還沒褪下。

    賀云昭輕輕頷首,路過時腳步一頓,她伸手捏捏小孩的胖臉,嘴里道:“冰戲不錯!

    被捏的小孩呆住,連孩子父母都沒反應過來,賀云昭就輕飄飄走了

    “爹爹,他……好像捏我!

    時任工部左侍郎的龐大人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有……有嗎?”

    這一問,小胖孩自己也不確定了,“有……吧……”

    走遠的賀云昭則是伸手攏一攏狐裘,她嘴角一勾,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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