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宇宙能量風暴場 于他們而言，是必死之……
“滴——系統安全預警：本次敵方攻擊波的能量已高達——”
星艦智能系統的緊急提示還未來得及播報完整, 就被一只橫空而來的冷白手掌無情地按了停。
銀白星艦的駕駛艙內有一瞬的安靜，繼而又被兩個副駕駛位上一刻不停的操作聲壓下。
“嗤，這是小看誰呢？”阿爾弗雷多怒極反笑, 面露譏諷地輕嗤一聲，收回了按在系統操作界面上的手掌。
星艦的數據監測面板上當即跳出一行系統報告：二次檢測完畢, 星艦第一層SSS級防護罩已全面覆蓋，目前狀態良好。
雪萊垂眸淡淡瞥了阿爾弗雷多一眼, 目光在他汗濕的金色額發上停了一瞬便輕飄地移開了。
在一同經歷兩次敵襲后, 同樣天賦驚人、戰斗經驗極為豐富的兩人, 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磨合得像是合作了十年的老搭檔，無需多言就能在第一時間做好配合。
此時也是一樣。
雪萊抬頭望著正前方全景主屏上幾乎眨眼而至的攻擊，神色不變地對身后副駕駛上的伊洛、伊娜下了指令：“注意了，預計八秒后發動總攻, 做好戰斗準備。”
“是！”伊洛和伊娜異口同聲地應道。
幾乎就在他們二人話音落下的瞬間，那數百道匯聚成一片白茫的光炮射線, 裹挾著駭人的巨大威力再一次無限逼近銀白星艦。
主駕駛位上的阿爾弗雷多無聲地勾了勾唇角，半闔上了雙眸, 將外放的龐大精神力驀地往回一撤, 撐在防護罩外無形的精神力防護結界，悄無聲息地散了！
下一秒，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光能炮彈射線, 以遮天蔽日、氣吞宇宙之勢, 殘忍至極地掃掠過無數同伴的生命, 第一次直直地擊打在了淡金色的防護罩上。
那薄如蟬翼的防護罩, 忽如落入春日細雨的平靜湖面，泛起一陣輕輕淺淺的漣漪，再綴上敵方機甲自爆帶來的星點藍色熒光, 乍眼看去美麗極了。
“滴——系統安全提醒：第一層SSS級防護罩受到攻擊傷害，當前受損5%、8%……受損12%……”
“——已同步啟動自我修復功能，修復進度77%、89%……”
在星艦智能系統的提示音中，敵方戰艦們的強勢攻擊被看似一擊即破的防護罩輕描淡寫地盡數擋下。
全景監測主屏上，光炮射線的刺目光滿還未散。
阿爾弗雷多的金色眼睫輕輕一顫，抬眼間，原本水光瀲滟的湛藍眼眸再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神圣威嚴的燦金色眼眸。
在這雙熠熠金眸的映襯下，原本過分殊麗精致的面容也染上了幾分無悲無喜的神性，只是這難得的氣質未能在阿爾弗雷多身上留存太久。
“呵！一群膽大包天還不知死活的骯臟螻蟻。”
“本大爺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么叫SSS級最強防護罩！又是什么——叫做SSS級的精神力攻擊！”
阿爾弗雷多冷冷一笑，深不可測的強悍精神力被他催發到了極致，在星艦上的虛空之中幻化作了一把隱約可見、恢弘莊嚴的金色海神三叉戟，倏地橫掃開去。
所過之處，無論是機甲殘骸還是周圍四散的零碎隕石，凡是肉眼能看到的一切都被無形的力量碾成了看不見的塵霧，無聲無息地消散在茫茫星海之中。
“嘶——”
副駕駛位上，編號001伊洛和編號002伊娜手上的操作猛地一頓，頗有幾分瞠目結舌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阿爾弗雷多使出全力，一時有些難以形容心中的震撼。只存在于人類星域傳說中的SSS級精神力，具現化后的威力竟是如此……
后方觀戰的白云霽和顧聽瀾對視一眼，卻是沒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顯然是對小舅舅的實力心中有數。
“……別愣著。”
雪萊眸光微動，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無人窺見的驚艷之色，面上卻是半點神色不顯，冷靜沉著地提醒道：“攻擊準備！”
說完不等伊洛和伊娜應聲，抬手就直接拉下了總控臺上的操作桿。
“嗡——”
星艦的艦身驀地一顫，全景監測光屏上的漫天星光頓時化作無數銀絲，極速向后流轉。
只眨眼一瞬，銀白色星艦就如同閃現般，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最外圍某一艘敵方戰艦之前——是短距離的空間跳躍！
幽藍色的戰艦猝不及防地被貼了身，極度愕然之下甚至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那把如影隨形的金色海神三叉戟微微一揚又輕輕往下一落，就像切開一塊嫩豆腐般，徑直將近前的敵方戰艦從中間劈成了平整的兩半。
慢了數秒的無聲爆炸和閃爍于濃煙之間的滋啦電火花，讓同樣呆停在遠處的敵方戰艦們回過了神來，也終于意識到，在剛剛不到半秒的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么常識之外的事。
被甩在原地的殘余機甲們身影一頓，緊接著就像是沒有感情的AI機器人一樣，想也不想，當即調轉方向朝著銀白星艦飛撲而來，準備再次發起自爆式的攻擊。
但這一次，還未等他們靠近防護罩，就被銀白色星艦側翼的光炮精準無誤地一一擊落了。
塵埃飛揚中，近三十艘幽藍色戰艦像是做出了什么決斷，迅速地重振旗鼓，以半包圍的形式向銀白星艦靠攏。
可惜，銀白星艦在雪萊的操控下，不再安靜等著敵人主動靠近，而是一連幾個短距離空間跳躍，以同樣的攻擊手法，神出鬼沒地劈開了七八艘反應不及的敵方戰艦，順帶還擊毀了其周圍大片的戰斗機甲。
在東一處西一片的無聲爆鳴與熱滾濃煙中，頭頂金色三叉戟大殺四方的銀白星艦宛如真神降臨于浩瀚星海，彈指間就能堙滅萬物。
“哈哈哈哈，真——他娘爽！”阿爾弗雷多心情大好，若非場合不對，他甚至想撫掌大笑著為這群腦子有病的人類好好送個葬。
“本大爺混星際的時候，這群自爆的瘋子恐怕連個蛋都不是呢！這會兒知道老子的厲害了吧！”
“等等！”雪萊驀地出聲打斷他，于總控臺上操作的雙手動作一頓，正在蓄力準備進行空間跳躍的艦身也跟著一緩。
“情況有些不對。”
他的眉頭緊皺，黑眸直盯著副屏幕上的星圖界面，代表敵方戰艦們的紅色信號源不停地閃爍，下方能量監測儀表圖的數據波動也變得古怪起來，頗有幾分似曾相識。
“戰艦內部的能量波動異常……”雪萊忽然面色一沉，聲音像是淬了千年的寒冰，一字一頓道，“他們恐怕是想自爆！”
“……”
像是被雪萊突然的論斷駭到，駕駛艙內陷入了一片難以置信的死寂。
能量監測儀表圖上，大量標紅的數據圖標劇烈起伏著開始接近最高閾值，直觀地印證了雪萊的話。
“……戰艦自爆？！”伊洛和伊娜愕然抬頭看向星圖界面，低聲喃喃道，“瘋、瘋了吧？”
二十艘戰用星艦一起自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輕則形成小型宇宙能量風暴場，重則造成空間坍塌。無論是哪個情況發生，于他們而言都是必死之局……
白云霽兩手護著顧聽瀾和小月亮，面無表情地看著星圖上不斷靠近的信號源，湛藍的瞳孔邊緣同樣泛起了金色，眼底充溢著毫不掩飾的暴戾和陰鷙。
此時，鐫刻在人魚基因里，對伴侶和幼崽的本能保護欲被徹底激發，飄逸縈繞在周身的精神力頓時活躍了起來，嚴嚴實實地將顧聽瀾和小月亮包裹了起來。
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心愛的伴侶和幼崽，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堅定不移地舍身護在他們身前。
顧聽瀾一向敏銳，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愛人情緒和精神力的變化，他抬眸看了白云霽一眼，黑眸中的凝重之色褪盡，眉眼間多了幾分柔和。
他抱著情緒不太穩定的小月亮，偏頭無言地倚入白云霽的肩窩，輕蹭了蹭，即是安撫亦是告知他：沒關系，他們永遠與他同在。
“……媽的，這群瘋子！”阿爾弗雷多咬牙罵道，原本帶笑的嘴角弧度僵硬地拉平。
他倒不是有多害怕這還未觸發的死局，而是后知后覺地對敵人這種不死不休的偏執打法，有了幾分切身的不寒而栗。
這艘小型戰用星艦原是他花天價找人專門定制的，搭載了人魚星域最先進的安全系統和防追蹤裝置，根本不可能被輕易地捕獲行蹤。
第一次或許可以算作是意外和偶然，但之后接連幾次的精準埋伏，就顯得有些不太對勁了。
畢竟宇宙之大，前往人類星域的路線眾多，他們在遇襲后特意幾經換道，但依然遭到了同一批人的伏擊，說是未卜先知都不為過。
若不是他清楚地知道，人類星域之前連精神力機甲都沒研制出來，他都要懷疑敵人厲害到能實時定位他們的位置了。
真是有夠離譜的，人類要是早說有這科技水準，又何至于遲遲升不上中等星域！
想到這，阿爾弗雷多惡狠狠地磨了磨牙，揚聲喊道：“走！我們得——”
“事不宜遲，我們必須——”
雪萊恢復鎮定的淡漠嗓音與他的撞在了一起，又同時戛然而止。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
阿爾弗雷多抬手胡亂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燦金色的瞳孔顏色驟然轉為更加深邃的暗金色，最深處依稀浮現出一個有些模糊的圖騰，他笑容惡劣地接著說道：“趕在戰艦群體自爆之前，把他們全數殲滅了！”
“嗯，”雪萊斂眸輕勾了勾唇角，顯然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小心一點，速戰速決。”
虛空之中，金色的海神三叉戟凝實了幾分，雕琢于其通身，繁復的華麗花紋也變得清晰可見了。
“知道了，走咯！”
在阿爾弗雷多張揚恣肆的高呼聲中，銀白色星艦再一次陡然消失在原地，頂著戰力赫赫的金色三叉戟閃現于圍堵而來的敵方戰艦之間。
無視四周摶空捕影的戰斗機甲，殺伐果決地在第一時間屠戮殲滅掉閃爍不詳藍光的戰艦。
在星艦艦身不穩的顫動和智能系統一刻都不曾間歇的安全預警中。
“嗚、嗚嗚……”小人魚幼崽微弱軟糯的啜泣聲，幾乎被這一片嘈雜聲掩蓋。
小月亮始終未敢睜眼。
早在幾天前第一次遭遇敵人襲擊時，小月亮就悄悄透過白云霽輕捂住他眼睛的指縫間，窺見了敵方血腥殘酷的戰斗方式。
無數機甲的瘋狂自爆，猶如噩夢一般給他尚且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巨大的沖擊，留下了不下的心陰影，從此再不敢看。
而此時，駕駛艙內的氣氛隨著戰況的不斷升級，帶上了幾分讓人心驚肉跳的壓抑。
阿爾弗雷多不掩厭惡的叱罵聲，雪萊嚴肅冰冷的指揮聲，以及駕駛艙內不絕于耳的忙亂操作聲，這一切與星艦智能系統的提示音交織混雜在一起，讓小月亮的精神緊繃不安到了極點。
“嗚……爸爸、爹咪……”小月亮雙眸緊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哭腔。
粉白色的小手驚慌不已地攥緊了顧聽瀾的衣襟，嬌小的身軀害怕不安地蜷了又蜷，埋首躲在顧聽瀾的懷中縮成了可憐的一小團。
“小月亮？”顧聽瀾一怔，驚疑不定地低頭確認小月亮的情況，聽著近在耳畔的哭泣聲，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除了滿月宴那日清晨因夢魘而大哭醒來之外，小月亮幾乎沒掉過眼淚，包括前兩次遭遇伏擊也是，即便害怕也只是乖乖縮在他和白云霽懷中等待戰斗結束。
因而此時，顧聽瀾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哄，只能心疼地將小月亮抱緊了些，一邊用手掌輕輕拍打他的后背，一邊生疏地溫聲哄道：“乖，不怕不怕。”
希望能借此給小月亮帶來一些安全感。
“崽崽這是……哭了？”
同樣聽到幼崽哭聲的白云霽心中一驚，驟然從前方全景監測屏上抽回目光，側首看向小月亮。
小人魚幼崽嬌弱的脊背因壓低聲音的抽泣正發著抖，落入白云霽眼中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瞳孔邊緣的金色有一瞬的擴散，但很快又被他壓下。
白云霽伸手溫柔地撫了撫小月亮的后腦勺，帶著刻骨殺意的冰冷神色迅速轉暖，化作了真切的疼惜和歉疚。
“崽崽怎么突然哭了？”
即便是在這樣忙亂緊迫的環境中，他莫名有些略微低啞的聲音依然溫和沉靜：“很害怕是不是？”
“……嗚、嗚嗯。”小月亮細聲抽噎著，應聲乖乖點了點頭。
在雙親的溫柔安撫中，黑發幼崽小心翼翼地微微抬起哭紅的小臉，眼睫亂顫地露出一雙濕漉漉的藍眸，趴在顧聽瀾肩頭望向白云霽，口中嗚咽喚道：“嗚嗚嗚，爹咪、爸爸。”
“嗯，崽崽乖。”白云霽心疼不已地用指腹揩拭他的眼淚，說話的聲音越發輕柔：“爹咪和爸爸在這呢，小舅公和伯伯他們也都在，沒事的。”
“我們會保護好崽崽的，不哭了好不好。”
白云霽說著，低頭在小月亮額上親了親，將他連同無措的顧聽瀾一起緊緊抱在懷中，不動聲色地調動精神力隔開了一些雜音。
小月亮條件反射地眨了眨朦朧淚眼，雖然害怕但還是乖乖地低聲應了一聲：“嗚嗯。”
“哈哈哈哈，你爹說得對！月亮小崽子別怕，這兒有我在呢！”
前方主駕駛位上的阿爾弗雷多放* 聲大笑，頭也沒回地分神插了一嘴道：“快睜眼看看，小舅公可厲害著呢！分分鐘就送這群瘋子去死——咳咳，送去見真神。”
他的聲音雖被白云霽的精神力隔開了大半，依然清晰地落入小月亮的耳中。
到底還是年幼，阿爾弗雷多話語間的游刃有余，讓小月亮的情緒穩定了不少，趴在顧聽瀾肩上抽抽搭搭地慢慢止了淚。
白云霽和顧聽瀾見狀，頓時松了一口氣。
“崽崽抬頭，爹咪給你擦個臉。”白云霽從空間鈕取出一塊絲帕，動作輕柔地擦去小月亮臉上殘留的淚痕。
“唔？”安下心來的小月亮依言抬頭，忽然被他瞳孔邊緣一圈的金色吸引了注意力。
黑發幼崽怔怔地望了一會兒，終于確定自己沒看錯，爹咪漂亮的藍色眼睛是真的變了顏色，不由擔心地伸手去摸白云霽的眼睛。
白云霽一愣，意識到小月亮的意圖后，十分配合地湊近了些，由著幼崽的小手輕輕落在自己的眼角，輕聲問道：“好看嗎？”
“咿……”小月亮懵懂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眼睛，又抬起另一只小手摸摸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明白爹咪的眼睛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于是又轉頭去看顧聽瀾的眼睛。
白云霽神色溫和地笑了笑，在這種危急時刻，能多轉移一些幼崽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這已經是他們遇到的第三次自爆式的埋伏襲擊了，自打他們行駛出了人類帝國軍方設立在星門附近的管轄范圍，伏擊就沒再停過。
不知名的敵人像是不計任何代價都要置他于死地，派出的全是人類星域最頂級的戰艦和精英死士，這瘋狂自爆的仗勢，與當初他和阿爾弗雷多帶著主藥離開人類星域時，幾乎一模一樣，顯然是出于同一勢力。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人就是奔著他來的。只是現在，對方的行為遠比當初搶奪主藥時更為直白——那就是要讓他死在回帝國的路上。
明明行動如此不加遮掩，偏偏叫人查不出幕后之人的身份，無論是父王還是艾倫皆是調查無果，也無從得知對方此舉背后的真實意圖。
更不知到底是保守黨派的余孽反撲，還是另有政黨勢力在暗中操控。
莫非是得知他解毒成功后，不愿讓他順利活下去？若真是如此，那他的存在到底是擋了帝國什么人的道？
白云霽的銀色長睫一扇，掩去了眼底閃過的晦暗之色。
他的胎毒曾經也算是王室密辛，只有極少數的核心人員知道，就連顧聽瀾都是在婚后才被告知他時日無多，普通人也只能從帝國王室官博的聲明中得知他在人魚星域治好了先天的聾啞。
只是可惜，中間出了菲奧娜王后和希爾家族這個意外變故，因此只要有心就能探知到其中真相，也不算奇怪。
但對他們回程行蹤了如指掌這件事，就有些……
“嗡嗡嗡——”左腕上的光腦忽然響起了震動聲，直接打斷了白云霽的思緒。
他猛地回過神，恰好對上顧聽瀾抬眸看向他瞳孔的視線，不由地怔了怔。
“爸爸，爹咪咿唧呀咔哇（爹咪眼睛好看嗎）？”
小月亮略帶驚奇的聲音隨之響起，白云霽頓時恍然。
他神色自然地朝著黑發父子兩人展顏一笑，輕柔地摸了摸小月亮的腦袋，而后點開了光腦上跳動的聊天窗口。
但只一眼，就讓他嘴角的笑容瞬間淡去了。
第132章 殲滅指令 帝國二王子殿下駕駛的軍用機……
老學究艾倫：【殿下, 數日前二王子殿下駕駛的軍用機甲暴走事件，軍部和校方已經查明原委。】
【如您所料，本次事件并非一場普通的意外事故, 經軍備機甲總部檢測，二王子殿下駕駛的那架機甲確實被人動了手腳。】
白云霽眉頭微皺, 神色還算平靜，只是看向光腦的目光有剎那的森冷。
湛藍色眼眸邊緣的金色掀起不平的微瀾, 有向瞳孔內擴散延展的跡象, 無聲地彰顯出他心緒的煩沉。
幾天前, 星歷1011年2月6日，白亞斯就讀的帝國第一軍校正式開學。
按照帝國第一軍校的傳統，所有的軍校學員在參加完開學當天的動員儀式后，就會被軍部艦隊統一接走, 直接送往軍、校雙方一同選定的無人荒星。
而后在軍部和校方的嚴格監管、看護下，進行為期一個半月、全封閉式的野外實戰演練。
為了保障帝國未來火種們的安全, 在每年的演練徹底結束之前，包括訓練場地、實戰項目在內的所有事宜, 均被設為軍部一級機密, 絕不外宣。
因此，帝國第一軍校創校百年以來，野外實戰演練從未出過差錯。
卻沒想到, 今年的實戰演戲, 在軍校學員們抵達荒星后的第二天就發生了嚴重的意外事故——帝國二王子殿下駕駛的軍用機甲原地暴走了！
等營地負責監控的監察士官察覺到異常, 派軍部負責支援的機甲小隊強行壓制暴走機甲、成功破開駕駛艙解救出白亞斯時, 白亞斯已然是渾身浴血的半昏迷狀態了。
因白亞斯傷勢過重，在緊急搶救治療后，就被軍方連夜護送回了天樞星的軍用特級醫療院。
帝國未來的王儲殿下在軍部嚴密看護的荒星上受了重傷, 此事非同小可，牽連甚廣。無論是誰都無法簡單地將這場事故當做一個意外事件處，軍、校雙方都必須給王室一個交代。
野外實戰演練緊急中止，軍方第一時間派重兵將事發現場和暴走的機甲保護起來，并從天樞星秘密調來軍區機甲總部最頂尖的一批技術人員，進行現場調查勘測。
這件事，白云霽早在事發當天就從帝王白祈鳴口中得知了。
而后，僅僅時隔兩日，他所乘坐的這架星艦就接連遭遇了多次埋伏襲擊。
要說這兩件事之間毫無關聯，他是不信的。只是沒想到，帝國軍部居然花了這么長時間，才徹底調查清楚事故的原委。
不過，若當真是同一批勢力的人出手……那此番軍部要真查出點什么，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突破口。
白云霽半垂下眼簾，驀然回想起軍校開學前夜，白亞斯打來視頻通訊時，還曾意氣風發地笑言：“大哥，今年實戰演練，我肯定給你帶一枚首席榮譽勛章回來！”
那是帝國第一軍校特設的榮譽勛章，在軍部等同于帝國一星少尉的軍銜。只有連續四年蟬聯野外實戰演練第一名，才會為學員頒發的特殊榮譽勛章。
而今年，恰好是白亞斯入校就讀的第四年。
言畢，光屏上的白亞斯半別開視線，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撓了撓額前的黑發，語氣別扭地低聲詢問道：“所以……到時候等我回去，能不能去你和顧大哥的新婚府邸小住上幾日啊？”
他越說聲音越小，生怕白云霽夫夫拒絕，又連忙轉回視線，臊紅了臉連聲保證道：“……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我就是有點好久沒見到大哥了……不是，我、我就是想去看看小月亮！我絕對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雖然看起來心性成熟了很多，但白亞斯的面容依然還透著少年人的些許青澀，寫滿憧憬和孺慕不舍的藍眸就像一對干凈剔透的藍寶石，讓白云霽忍俊不禁的同時又記憶猶新。
想到這，白云霽斂了斂神，壓下心中騰升的強烈殺意，言簡意賅地回了艾倫一句：【細說。】
老學究艾倫：【害，我正要給您詳細匯報呢！您現在有空？】
緊隨在這條訊息后面的彈窗，是艾倫發來的視頻通訊請求。
白云霽神色微頓，抬眸掃了眼周圍的環境。
星艦智能系統的各種提示聲不絕于耳。
前方星艦全景監測光屏上，巨大威嚴的金色海神三叉戟一揮而下，輕描淡寫地將敵方戰艦劈成了兩截。
主駕駛位前，阿爾弗雷多和雪萊正互相配合著，優先殲滅即將自爆的敵方星艦。
他們身后的副駕駛位上，編號001伊洛和編號002伊娜為了能在短距離空間跳躍后，及時擊毀星艦周圍的敵方機甲，忙得不可開支。
“艾倫？”顧聽瀾抱著小月亮，偏頭湊近白云霽的耳畔，輕聲問道：“是亞斯的事嗎？”
“嗯，”白云霽輕點了點頭，指尖一劃拒絕了艾倫的視頻通訊請求，面上的淡漠神情因愛人壓低的好聽嗓音回暖了幾分，同樣輕聲道：“軍部那邊給出調查結果了。”
說完就調出了光屏，將與艾倫的聊天框投影在上面，方便顧聽瀾一同觀看。
白云霽早就為顧聽瀾開放了自己光腦的全部權限，正如顧聽瀾從定下婚約那一刻起就默默地為他做的那樣。給對方自己能給的一切，真摯且毫無隱瞞。
被拒絕通訊的艾倫顯然有些不明所以，老學究艾倫：【？】
當著顧聽瀾和小月亮的面，白云霽回了訊息：【星艦遇襲，不方便視頻，直接發文字說明吧。】
對面大概反應了半分鐘，才發來一串仿佛亂碼的訊息。
老學究艾倫：【敵襲？現在？！又？？！！】
“砰——”天樞星帝國第一學府的文法系教授辦公室內，忽然發出一聲巨響。
艾倫莫里斯兩手猛一拍桌，霍然站起身，差點帶翻了身后沉重的辦公座椅。
“莫里斯教授？！”正在外間給他泡茶的助教被響聲驚到，忙慌推門進來。
他先是目光警惕地四下掃視了一圈，確認沒有任何異常后，這才望著艾倫一反常態、不帶一絲笑容的鐵青面容，低聲問道：“您沒事吧？”
艾倫神色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反應過度了。
好在這位助教是他從“雪色”里精心挑選、安插進學習的心腹，倒也無傷大雅，只是事關殿下……
他不著痕跡地輕吸一口氣，嘴角一彎，恢復了平時溫文爾雅的模樣，溫聲道：“嗯，就是突然想起有件要事忘了辦，你先出去吧，茶水暫時不用了。”
“是。”助教恭順地應了一聲，低頭退出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艾倫面上的笑容，在辦公室門關上的瞬間就消失了。他眉頭緊皺地點開光腦，手指翻飛地發去訊息：【戰況如何？您們都沒事吧？需要我通知陛下嗎？】
他焦灼不已地在辦公桌后來回踱了幾步，只覺得等待白云霽回訊息的時間漫長又難捱。
白云霽：【我們都沒事，不用擔心。】
艾倫腳步一頓，依然心中難安，但他到底與白云霽交友多年，深知對方的秉性。
若非心有成算，這位殿下絕對不會在這個關頭，這么隨意地提起遇襲的事讓人擔心的。況且這會兒，遠在帝都的他也幫不上殿下任何忙。
想到這，艾倫莫里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憂慮，坐回辦公椅上，似玩笑似抱怨地回道：【情況這么危急您還有心思看我的訊息，看來是真沒事！】
老學究艾倫：【那我們的帝國團寵小月亮殿下怎么樣？沒被嚇到吧？沒哭吧？】
星艦上，白云霽和顧聽瀾看著光屏上逐漸走偏的問話，不約而同地低頭看向小月亮。
小人魚幼崽的眼尾、鼻尖都還紅著，水潤潤的藍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光屏，努力想看懂上面的內容。
白云霽與顧聽瀾對視一眼，眸光徹底溫柔了下來，他輕摸了摸小月亮的腦袋，十分維護幼崽的形象：【崽崽很勇敢，沒哭。】
不等艾倫回復，就轉回了話題：【亞斯的事，軍部怎么說？】
老學究艾倫：【……啊，被您嚇得，差點就忘正事。】
【軍區機甲總部提交的調查結果顯示：二殿下駕駛的那架編號T-086的軍用機甲，智能系統和機甲本身都與其他機甲一樣并無問題。與其他機甲唯一不同，就是中心處系統內多出了一條預設指令。】
【預設指令會在機甲啟動一段時間后自動執行，一經執行立即銷毀，無從查看。】
【但從現場監控和涉事機甲的隨行錄像來看，大概能推測出，該指令應該是“殲滅指令”——即，殲滅在場所有同型號機甲，也包括自身在內。】
“殲滅指令？”看到這里，顧聽瀾神色有些凝重：“帝國軍校實戰用演練的機甲，應該是軍部嚴格審查后統一發放的，怎么會有預設指令……他們在軍部有人？”
白云霽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唇角，掃了眼星艦舷窗外七零八落的敵方戰艦，冷聲道：“目前看來，顯然是了。”
誰能想到，這群瘋子的手伸得這么長，連帝國軍部都能插進人手去。
根據帝國第一軍校事后提交回的實戰演練內容排表，事發當天，也就是星歷1011年2月8日，舉行的是全員參與的荒星生存淘汰賽。
所有學員在軍備處領取了軍用機甲和三天份的生存物資后，由軍部的戰艦隨機投放在荒星各處，進行為期一周的生存淘汰賽。
而白亞斯駕駛的那架軍用機甲，也確確實實是在偶遇其他機甲后，才開始不受控制暴走的。
“只是不知道是偶然的，還是蓄意針對亞斯一人了……”白云霽的指尖落在光屏的輸入鍵盤上，“不過大概率是蓄意針對了……”
不然怎么會那么巧，那么多架軍用機甲，偏偏就白亞斯領到了唯一一架有問題的機甲。更巧的是，在白亞斯出事不久，他們就遭遇了襲擊。
巧合多了，自然就不是巧合了。
白云霽：【查到人了嗎？】
老學究艾倫：【已經追查到了！但軍部去抓人時，對方已經服毒自殺了。】
【其身份，是軍備管處總司令身邊的一名秘書官，所有外部軍備需求申請都會經由他交給上級，這次軍校的實戰演練也不例外。】
【在本次演練開始之前，他以隨機抽查設備性能的名義去過一趟軍備庫，形跡似乎有些可疑。】
【此外，他還長期代表軍部與帝國機甲研究中心進行軍備對接，與前任機甲研究中心負責人往來頻繁，而這所謂的前任負責人正是K……也就是薛子瑜！】
第133章 敵方團滅 精神力耗盡，精神海也受到了……
“……薛子瑜？”白云霽微怔了一瞬, 神色難掩幾分意外。
他倒還真沒想過這件事還會與薛子瑜有所牽扯，更沒想到軍部追查到最后獲得的唯一有效線索，竟然會是一個潛逃已久的失蹤人口。
白云霽蹙了蹙眉, 偏頭與同樣深感詫異的顧聽瀾對視一眼，追問道：【兩人往來有疑點？】
薛子瑜在大意地暴露聯邦臥底身份之前, 乃是帝國機甲研究中心最頂尖的科員人員之一。
身為薛老院士的獨孫，儼然是個炙手可熱、未來可期的青年才俊。
如此身份, 少不了有人要攀點關系, 有些往來也屬實正常。
但早在薛子瑜身份暴露之際, 父王就已經將涉事的相關人員全部關押、審查了一番。
以父王對母親鱗片的在意程度，不可能有疏漏才是。
老學究艾倫：【是的，不過軍部那邊暫時還不能完全確定。這位秘書官與薛子瑜的私下會面并不算多，尚在正常的工作交際范圍之內。】
【審查他的身份背景和生平, 也與人類聯邦、保守黨派等一些亂七八糟勢力毫無牽扯。】
【所以，軍部秉承著懷疑的態度提交了這么一份追查報告。】
【陛下在看過這份報告后, 昨日連夜召我入宮，要了一份您每次察覺鱗片丟失的具體時間記錄。】
【我和陛下一同比對了幾份資料的各個時間節點后, 發現了其中的關鍵疑點。】
看到這, 白云霽心頭猛地一跳，指尖輸入飛快：【時間點都對上了？】
老學究艾倫：【正是！】
【這位自殺的秘書官與薛子瑜的第一次正式會面，就在您第一次察覺先王后殿下鱗片不翼而飛的前三天。】
【在此之后, 無論是為公還是為私, 這兩人在您丟失鱗片后的一周時間內, 都必然有一次會面。】
【眼下對比看來, 相當可疑，顯然是目的不純。】
【還有一點就是，當時薛子瑜在遭到軍部圍捕之前, 駕駛著飛船非常突然地從暗中尾隨人員的視野里消失了，尋不到一點蹤跡，手段十分詭異。】
【事后，從聯邦的反應和口風來看，確實不像是知情的，人魚鱗片的來源也是如此。】
【所以我和陛下合推測，這位秘書官以及隱藏在他身后的勢力，絕對與人魚鱗片失蹤事件有關，甚至有很大概率就是研究人魚的主謀！】
【只是這次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突然就對二王子殿下下了手。】
【在陛下的盛怒施壓下，近日軍部上下忙得焦頭爛額，與這位秘書官有關的涉事人員皆已關押進審訊部門，等待一一提審。等有了消息，我再向您詳細匯報。】
【唉，帝國與聯邦戰事在前，保守黨派的殘黨們這才剛收拾完不久，二殿下和您就又接連出事……】
……
聊天界面上，艾倫的消息彈出的速度慢了下來，白云霽久違地陷入了沉思。
微涼的指尖久久地懸在光屏上，原本還保留幾分湛藍的眼眸不知何時徹底化作了金色。
他面容緊繃，劇烈的心跳聲直擊他的耳膜，人魚溫度偏低的血液似乎都染上了些許憤怒的熱度，在血管中極速奔涌。
母親的鱗片在宮內離奇消失后，他和父王追查了那么長一段時間，懷疑過保守黨派、懷疑過菲奧娜王后的家族、懷疑過人類聯邦，結果他們全都料錯了。
過往的一切，似乎都被秘書官的這條線索串了起來。
人魚鱗片的不翼而飛、梵西星外的古怪截殺、死星拍賣會的兩次截藥、薛子瑜的神秘潛逃、白亞斯的機甲事故，以及……
白云霽驀然抬頭看向前方全景監測光屏，敵方企圖自爆的幽藍色戰艦和四處亂竄的機甲直映入他的眼簾。
這些神出鬼沒、瘋狂自爆的死士們，無一不在告訴他，這些事件背后具是出自同一個勢力之手。
白云霽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原來這一切事件的主謀早在他面前現過身，只是他一直未曾察覺罷了。
“云霽？”
隨著一聲輕喚，僵硬的指尖被納入溫熱的掌心，白云霽恍然從思緒中回過神，循聲側目看去，對上黑發青年和黑發幼崽如出一轍的擔憂目光。
“嗯，”白云霽應了一聲，手掌微旋反牽住顧聽瀾的手，朝仰著腦袋的小月亮安撫似地笑了笑，低聲道：“我只是在想，秘書官死了，這條線索恐怕也要斷了。”
而且，這服毒自盡的手段，果然是同出一脈啊……死無對證，想再往下查可就難了。
顧聽瀾知他甚深，自然不會信他這番蒼白的言語。
但此時戰況危急，星艦里警報聲四起，實在容不得他們展開詳談。
顧聽瀾望著白云霽純金色的眼眸，心疼地抿了抿唇，悄然握緊他的手，滿腔話語最終化作一聲清淺的嘆息：“云霽……”
白云霽笑容一頓，微抬起眼，黑發青年那雙直直望著他的黑眸里盈滿了不容錯辨的痛惜和憂心。
短暫的愣怔后，白云霽斂去了唇角那一抹浮于表面的笑意，他抬起手輕輕遮住顧聽瀾的一雙眼眸，啞聲道：“瀾瀾怎么這么看我？”
顧聽瀾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一手護著懷中的小月亮一手緊牽著他，安靜地由他虛捂著眼，只覺得心疼得厲害。
他愛極他所愛，恨極他所恨，憐惜他珍愛他，甚至比白云霽還要痛恨那些不欲他存在的勢力，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只可惜他一向口拙，此時也不知道該從何寬慰起。
顧聽瀾半垂下眼眸，透過白云霽手掌的縫隙，看向懷中的小人魚幼崽那不染一塵的懵懂藍眸，轉而接上之前的話題，輕聲道：“現在謎團更多了。”
第一個謎團解開了，卻也帶來了更多更難解的謎團。
白云霽蜷了蜷手指，被顧聽瀾長睫一掃而過的掌心有些發癢，連帶著沉重的心房也平添了一絲癢意。
“呵。”
他沒由來的輕笑了一聲，溫柔地摩挲了幾下顧聽瀾的眼尾，緩緩收回了手說：“說的是呢，這下薛子瑜又成了找到幕后主謀的關鍵人物。”
想起被薛子瑜帶走的那枚人魚蛋，白云霽眸光閃了閃，順著顧聽瀾的視線看向乖乖不出聲的小月亮。
小月亮透紅的小臉上早已沒了淚意，此時見雙親都在看自己，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左看看顧聽瀾右看看白云霽，一臉茫然。
他上一世身體健康狀況太差，精力不足之下識字也不算多，因為并沒有太看懂光屏上跳動的文字內容，雙親說的話也有些費解。
但他對雙親的情緒變化非常敏感，知道爹咪現在因為光幕上的內容心情不好。
他眨了眨水洗般的藍眸，煞有介事地探手拍了拍白云霽和顧聽瀾交握的手，安慰了一聲：“爹咪，咿呀嗚卡西啦！（不要不開心啦！）”
夫夫二人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皆有些始料不及。
大概明白他語意的白云霽神色微怔，沒想到他情緒外露到連幼崽都發現了，不由得有些啞然。
他溫柔地摸了摸小月亮的發頂，將黑發父子二人的手一同納入掌心，心中直發軟。
過去皆已成事實，重要的是當下和未來……他們的未來。
過去的他又何曾想過，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竟會被一只不諳世事的黑發小人魚幼崽安慰呢？
“好，崽崽乖。”白云霽眼眉輕展，神色柔和地朝顧聽瀾和小月亮笑了笑，回頭看向光幕，詢問道：【亞斯的情況如何了？】
老學究艾倫：【……】
【二殿下至今未醒，不過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有右臂傷勢較重，傷筋動骨，需要細細將養一段時間。】
【昨日已從軍部的特級療養院接回了王宮。】
白云霽眸光一凝，指尖飛快輸入：【亞斯昏迷已有七日，遲遲不醒是什么原因？醫療院的專家們怎么說？】
老學究艾倫：【……說是大腦神經受損，據說當時二殿下為了避免傷到當時在場的其他學員，精神力耗盡，精神海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傷和刺激。】
【長時間的昏迷是因為身體和精神海在自我修復的一種現象，只是……】
【二殿下年紀尚幼，精神海還未發育完全，這次受損可能會影響未來的精神力發育……以后有很大可能，達不到A級了……】
A級。
白云霽陡然沉默了下來，第一次覺得這個字母看起來那么刺目。
“……精神海受損，”顧聽瀾面色微沉，蹙眉沉思一瞬，低聲安慰道：“等我們回了帝星，拿亞斯的醫療報告問問舅舅和外公他們，或許人魚星域有什么治愈的辦法。”
術業有專攻，精神力研究發展這方面就屬人魚星域最為資深了。
“好。”白云霽輕點了點頭，但話雖如此，作為長兄該有的擔心一點都少。
白亞斯三周歲時做過精神力等級發育測試，當時的結果是有望突破A級，而眼下……他有些不敢想，亞斯醒來后知道這個結果，會有什么反應。
白云霽心中沉重，回復道：【亞斯重傷昏迷的消息能壓就壓，盡量減少關注度。另外，精神海受損的事，一定注意不要走漏風聲。】
他想了想又問起幼弟：【雷特近日情況怎么樣？】
老學究艾倫：【我聽安伯閣下說，三殿下最近日夜守在二殿下身邊，雖然沒哭鬧但情緒似乎一直都不太好……】
說到這，艾倫又忍不住吐槽：【哎呀，我的好殿下！您怎么有那么多人和事兒要操心啊！】
【勞您操心操心自己吧！您們自己一家三口正身處危急的敵襲現場！能不能上點心啊！！！】
【真真是急死個人了！！！】
白云霽不禁有些啞然，眼底帶上一絲暖意，回道：【知道了，辛苦你了，等回帝星再聚。】
屆時，再同這位勞苦功高的話多老友正式介紹一下顧聽瀾和小月亮。
“嗡——！”就在此時，星艦艦身忽的劇烈一震。
與之一同響起的，是阿爾弗雷多痛快淋漓的狂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爽！”
白云霽和顧聽瀾第一時間護緊了小月亮，幾乎同時循聲抬起頭朝前方望去。
只見全景監測主屏上，星海一片混沌，漫天的各色機械殘骸和碎石。
而在這之中，顯得格外熠熠生輝的金色海神三叉戟一個漂亮的輕揮收尾，漸漸淡去了。
眼前的一切，無一不在說明……戰斗結束了，敵方團滅！
第134章 第一軍團的艦徽 顧老元帥親自率領…………
“看看！看看他們這垃圾水準, 怪不得整天要搞一些不入流的手段，遇到老子算是他們倒大霉了！哈哈哈哈哈哈！”
阿爾弗雷多累得癱倒在駕駛位上，額上汗涔涔的, 嘴上還不忘嘲諷外面飄著的“太空垃圾”，顯然心情極佳。
他暢快爽朗的語調, 感染力十足，星艦里那令人精神緊張的壓抑氛圍瞬間蕩然無存。
只是這戰后感言, 聽著可不像是什么好話。
白云霽好笑之余, 跟著微松了一口氣, 慢慢撤去護在顧聽瀾和小月亮周身的精神力。
雪萊雙手抱臂站著，仿佛這一場曲折跌宕的勝利并不能牽動他心中半分波瀾，但他沉默的背影落在白云霽夫夫二人眼中，分明就是在欣賞這一幕敵方全滅的慘敗美景。
他回轉過身, 半垂下眼眸淡瞥了阿爾弗雷多一眼，性情豪放但容貌精致的金發人魚毫無形象地岔腿坐著, 發絲凌亂，是一副難得的狼狽模樣。
雪萊冷淡的目光轉暖了幾分, 伸手輕拍了拍阿爾弗雷多的肩膀, 淡笑說：“辛苦了。”
難得的和顏悅色讓阿爾弗雷多呆愣一瞬，接著就樂了，雖然不明緣由, 但總算讓這個對他向來都不假辭色的人類主動了一回！
阿爾弗雷多仰頭看他, 細膩雪白的頸脖在光影下畫出一道漂亮利落的線條, 不知何時褪成燦金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雪萊的身影。
他揚起格外燦爛的笑容, 得寸進尺道：“怎么樣？現在要考慮一下嗎？”
雪萊微晃了晃神，而后不著痕跡地錯開了一點視線，斂了幾分笑意低聲問：“考慮什么？”
阿爾弗雷多挑了挑眉, 一副所當然的模樣：“找個人魚簽訂伴侶契約的事兒啊！你不會忘了吧？”
“……”
雪萊默然無言地看著他，嘴角的笑意滯了滯，眨眼間就散得一干二凈。
回帝星的這一路上，他已經記不清到底被阿爾弗雷多約戰了多少回，到最后連拒絕的話都懶得說了。
奈何這位金發人魚長輩纏人得緊，日日守在他私人艙室外，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
倒不是抗拒約戰，能和人魚星域的頂級機甲高手打上這么多場，對任何一位時刻渴望變強的機甲戰士而言，是莫大的榮幸。
只是……每次戰斗結束都要來上這么一場催婚大戲，就實在有些令人頭疼了。
“噗哈咳咳！”
后方副駕駛位上，剛解除一級戰斗狀態的伊洛和伊娜死死低垂著頭，盯著能量檢測儀表盤排查現場是否還有遺漏的雜兵，假裝沒看到自家主人吃了癟，苦苦壓抑著幾乎無法掩飾的笑聲。
這艘星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雪萊天天被追著催婚的好戲，在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只是誰能想到，阿爾弗雷多在這種時刻還不忘惦記這個，出其不意地來上這么一句。
白云霽忍俊不禁地挑了挑眉，和隱隱忍笑的顧聽瀾默契地對視一眼，佯作沒聽見對話，低頭哄起小月亮：“崽崽，小舅公和伯伯已經把壞人們打跑了，爹咪和爸爸帶你去找圓圓和小水母好不好？”
雪萊警告似的抬眸掃了眾人一眼。
阿爾弗雷多舉手扣住他的手腕，半直起身嚷嚷道：“哎說真的，簽訂伴侶契約這事兒一舉多得，半點都不吃虧啊！試試唄！”
雪萊低頭面無表情的盯著阿爾弗雷多的眼睛看了幾秒，默然抽回手，抬腳就要走。
可惜被眼疾手快的阿爾弗雷多一把扯住了袖子：“哎！我說你這人，怎么……”
“滴——警報、警報——有21個不明信號源正飛速接近！”
突如其來的系統警報聲，讓駕駛艙內看戲的眾人頓時心中一凜，笑鬧聲突兀地戛然而止。
雪萊豁然回過身，看著信號監控器邊緣上閃爍著靠近的大量紅點，眉頭微皺。
21艘星艦，這已經是一個標準的帝國軍團艦隊的軍事力量了。
這樣一支艦隊，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渺無人煙* 的星域邊緣地段。
“援兵？”顧聽瀾神色轉冷，黑眸里罕見地盈滿了怒意，這一波接一波的敵兵，儼然是不死不休的架勢！
“呵！”阿爾弗雷多冷笑一聲，坐直了身，眼眸中的金色漸漸濃郁，摩拳擦掌半點不帶怕的：“既然這么急著趕來送死，何不成全他們？”
白云霽擰了擰眉，輕手抱過顧聽瀾懷中有些不安的小月亮，安撫地拍了拍幼崽的后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應該不會來得這么快……”
但話雖如此，敵方一向來勢洶洶，神出鬼沒得讓人捉摸不透，他一時也不能完全斷定。
“先隱蔽艦體。”
雪萊向伊洛和伊娜下了指令，在不明來者何人是為何意時，直接沖上前去可不是什么好決定。
主戰派的阿爾弗雷多揚眉看了他一眼，少見地沒有發表任何異議。
若來的真是援兵，那可真是累得夠嗆，他可不想把所有底牌都暴露在這群源源不絕的螻蟻面前。
星空中，銀白色小型星艦迅速調轉方向，直接幾個短距離空間跳躍，悄無聲息地出現戰局殘渣外的某個巨大隕石后。
未料，信號檢測器上閃爍的21個紅點也跟著偏離了原本的方向，不但速度不減半分，還目標非常明確地直朝著他們的隱身之處而來。
這詭異的追蹤手段，儼然和剛剛那一撥敵人如出一轍！
在星艦警報聲中，距離遠到辨不出身影的21艘星艦出現在了全景監測光屏上。
隨著他們的逼近，駕駛艙內眾人的神色愈發難看起來，阿爾弗雷多徹底冷了臉，燦金色眼眸隨著騰升的怒意再次轉深。
MD，這一靠近人類星域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根本沒完沒了！這些人類到底是多不待見他大外甥！
就在阿爾弗雷多將精神力再度催發到極致，戰況一觸即發之際。
“系統提示：前方有未知信號請求接入，是否同意？”
眾人一愣，被這完全意料之外的通訊請求整懵了，高昂的戰意突然卡了殼。
倒是后方的白云霽神色一頓，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爾弗雷多不愉地皺起了眉，驀然想起上回帶白云霽離開人魚星域時遭遇的那次襲擊和那一通無聊又可笑至極的通訊。
怪不得有種令人膈應的熟悉感，阿爾弗雷多冷嗤一聲，心情十分暴躁地說：“要殺就殺！搞些什么屁！這都一言不發地截殺我們多少次了，現在才想起來要接入通訊？”
“晚了點吧！”話音未落，抬手直接就點了【拒絕通訊】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眾人剛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掛斷了，不由有些納罕無言。
“你……”
雪萊剛想說什么，就被阿爾弗雷多不耐地打斷了：“怎么？你難道還想聽一聽他們的臨終感言？”
“還是說，想聽聽他們追殺我們的苦衷，考慮要不要放他們一馬？！”
阿爾弗雷多越說越惱火：“他娘的，這回要不是有我在，你們早就死在不知道哪里的犄角旮旯了！老子非要弄死他們不可！”
他倒也不是這個意思……雪萊看了眼阿爾弗雷多因情緒激動而染上粉色的面容，輕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么。
“嘀——系統提示：陌生信號再次請求接入，是否同意？”
阿爾弗雷多厭煩至極，想也不想伸手就要掛斷，卻被雪萊猛地一把扣住了手腕：“等等！”
三言兩語間，全景光屏上，那21艘星艦徹底顯露出了他們的身影。
只見，那艦隊以標準的帝國行軍陣列，軍威赫赫地全速向他們駛來。
“拉近視野。”
隨著雪萊的一聲指令，最前方帶隊的明藍色戰艦清晰地投影在光屏上。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艦身上那烙印著代表所屬軍團的巨大艦徽，銀色月桂葉纏繞拱衛著劍與盾。
雪萊身體驀地一僵，神色怔怔地望著光屏上的艦徽。
“怎么？”阿爾弗雷多詫異地側目看他，反拉下雪萊僵在自己腕上的手，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陌生的艦徽，“這艦隊你認識？”
“這是……”
顧聽瀾驚訝地起身往前走了兩步，黑眸里滿是不可思議：“這是第一軍團的艦隊？！”
“什么？什么艦隊？”阿爾弗雷多仍在狀況之外，不明白這對兄弟為何反應這么大。
“小舅舅，看來這確實是援兵。”
白云霽眼中帶笑，單手抱著小月亮從后排站了起來，大步向前牽住了顧聽瀾的手，帶著他走到主駕駛位旁。
見雪萊身軀僵硬，不由笑意漸深，接著道：“不過，來的是我們人類帝國的援兵。”
“哦？”阿爾弗雷多有些訝異。
白云霽笑了笑，像是解釋給他聽又像是提醒誰：“這是帝國第一軍團的艦徽，代表著帝國最鋒利的利刃和最強韌的護盾。”
而帝國第一軍團從始至終，都全權歸屬于帝國顧家，只是不知本該鎮守在邊境的艦隊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阿爾弗雷多看了眼雪萊，又看了眼直逼近前的艦隊，恍然意識到了什么。
智能系統的提示彈窗還在跳。
阿爾弗雷多勾了勾嘴角，收斂起了張揚跋扈的精神力，不管不顧地往后一躺，再次癱倒在駕駛位上。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快接吧！”剛好他累了，這之后的事他就不摻和了。
“哥，”顧聽瀾伸手拍了拍雪萊的肩，輕聲道：“應該是陛下派來接應我們的。”
雪萊情緒不明地低應了一聲，神色如常地向一側退開半步，點下了【同意通訊】。
視訊光幕飛快彈出。
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正襟危坐，一身軍裝筆挺得猶如刀裁一般，胸口的勛章閃耀锃亮，盡顯軍人的紀律和威嚴。
白云霽和顧聽瀾同時一愣，皆沒想到，這支艦隊竟是由第一軍團首長——顧老元帥親自率領。
顧聽瀾猛的轉頭朝身旁看去。
“……”雪萊神色怔忪，看著光幕上比記憶中老去許多的年邁長輩，聲音低不可聞：“……爺爺……”
第135章 顧老元帥 有位……故人想與您見上一面……
“殿下、聽瀾, 你們都沒事吧？”視訊剛一接通，就傳來顧老元帥緊張急切的問詢。
“顧爺爺，”白云霽率先反應過來, 抱著小月亮朝著光屏上神色關切的顧老元帥稍行一禮，笑容溫和地道：“您放心, 我們都沒事，怎么是您親自來了？”
早在他們遭遇第一次截殺之后不就, 父王就已經知會過他, 很快就會有人來接應, 只是沒想到來的人竟會是顧老元帥。
若他沒記錯，顧老元帥的輪值期限還未到，此時應當還在前線的邊緣星坐鎮才是。
“那便好……”顧老元帥明顯松了一口氣，神色和緩了幾分。
只是他雖是聽聞白云霽的啞疾已經治好了, 但這會兒乍然聽到對方陌生的聲線，難免有些反應不過來。
循聲細細端詳了白云霽兩眼, 又看了眼站他身旁的顧聽瀾，這才正色道：“您和二殿下接連出事, 陛下實在放心不下, 便命我前來支援，護送你們回帝國。”
哪曾想，他馬不停蹄地剛從邊線趕來, 就正好撞上了大殿下遇襲的戰后現場。
目之所及皆是戰艦和機甲殘骸, 卻不見大殿下和孫兒乘坐的星艦, 著實嚇了個夠嗆, 生怕他們已經遭遇不測，連忙順著星艦識別ID加速追了上來。
直到此刻，看見光屏上一家三口都無恙, 顧老元帥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正待要問這場襲擊的詳情，下移的視線正對上一對稚嫩雪亮的藍眸。
“呃，”顧老元帥瞬間就愣住了，要問的話瞬間被拋到了腦后：“這……這是小月亮吧？”
細軟的黑發，不染一塵的藍眸，安靜乖巧地坐在白云霽臂彎上，正仰著小腦袋看他，精致漂亮得不可思議。
他值守的是帝國最重要的幾顆軍事要塞星，為了防止泄露軍機，非公務非必要情況基本不允許與外界聯絡，所有將士無一例外。
結束輪值時，他還未來得及感慨帝國這段時間來的巨變，就從陛下那得知了自己多了個小曾孫，一時又是錯愕又是驚喜。
雖然陛下私底下給他發了不少視頻和照片，但這會兒真見到這孩子……
可憐顧老元帥戎馬一生，周圍跟著的都是糙老漢子居多，自己更是粗人一個，想了半天愣是找不到一個好聽的詞匯來形容，只能不停地在心中感慨，好一個雪白干凈的奶娃娃。
被喚的小月亮見顧阿爺終于注意到了自己，當即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朝對方揮揮小手：“吒阿咿（曾阿爺）！”
“誒！”顧老元帥無師自通地聽懂了幼崽的意思，喜出望外地連連應和：“對嘍，就是曾阿爺！真乖！”
原本嚴肅的面容也帶上了和藹的笑意，滿口贊道：“這奶娃兒聰明！這么小就開始認人了，教得真好啊。”
白云霽和顧聽瀾面露幾分意外，他們只給小月亮看過一次照片，沒想到幼崽記憶里這么好。
“元帥，正事要緊……”畫外隱約傳來一聲副官的提醒。
“咳嗯，”顧老元帥清咳一聲，斂起初見曾孫的欣然之情，神色肅穆地言歸正傳道：“外面的戰況我來時看到了，你們星艦戰損如何？可有傷員？”
他聽陛下提過，星艦上有幾位隨行保護的人員。
但駕駛艙內的景象被白云霽一家三口擋了個七七八八，其他人皆未入鏡，讓人無從判斷他們的真實情況。
而敵方兵力他剛剛粗略估算了一下，已然超出一個軍事艦隊的戰力，結果居然被這么一艘孤軍奮戰的小戰艦一舉拿下了，想必戰況十分激烈。
顧老元帥心中感慨，兇名在外的人魚族戰斗力果真如傳聞一般，讓人嘆為觀止。
但無論怎么說，經歷了這么多次的敵襲和戰斗，星艦必然損傷不小。
顧老元帥嚴肅道：“事不宜遲，我帶了醫療隊過來，現在立刻開放接駁通道引你們入艦。”
“……”
白云霽和顧聽瀾兩相無言地對視一眼，啞然笑道：“我想，醫療隊大概短時間內是用不上了。”
在顧老將軍不解的目光中，顧聽瀾補充道：“爺爺，我們星艦沒有任何損傷，也沒有人受傷。”
“哼。”
一旁的駕駛位上，半闔著眼恢復精神力的阿爾弗雷多抬了抬眼皮，低哼了一聲。
這可是他斥巨資私人訂制的戰艦，怎么可能會因為區區一群只會自爆的螻蟻而戰損。
白云霽無奈又好笑地掃了小舅舅一眼，轉頭同顧老元帥簡單地講解了一下這次遇襲的情況。
“竟是如此……”
在得知這場壓倒性的勝利，是阿爾弗雷多和雪萊兩人聯手取得的時候，顧老元帥怔愣一瞬，神色震撼之余還帶著幾分難以分辨的復雜。
“兩位閣下戰力不凡，看來是我多慮了。”顧老元帥感慨了一句，再次掃了一眼白云霽夫夫身后的環境，不知為何看起來莫名有些悵惘。
“爺爺……”
顧聽瀾有些神色不寧，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么，卻被白云霽輕輕拉住了手。
白云霽微不可查地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看向光屏錄入范圍外的一角。
顧聽瀾神色一頓，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只見雪萊孤身立在角落里，臉上不知何時戴上了冰冷面具，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再一回首，伊洛和伊娜早已無聲無息地退出了駕駛艙。
顧聽瀾這才想起，雪萊在“犧牲”之前一直都是帝國第一軍團備受推崇的顧少將，熟識親近的同僚定是不少。
雖然概率小之又小，但萬一被人認出來……且不談死星諾亞酒店幕后老板的身份，光是“犧牲”的顧聽風少將還活著的這件事，就足以在帝國內掀起軒然大波。
“顧爺爺，您和聽瀾許久未見，不若來我們艦上好好聊上一聊。”
“也順便，”白云霽笑意盎然地晃了晃手臂上的幼崽，接著道：“親手抱一抱您的小曾孫？”
顧老元帥反應了兩秒，眸光一亮，喜笑顏開道：“好！好好好！我這就過去！”
站起身轉頭就開始吩咐身旁的副官：“快！讓人打開接駁通道，我要過去抱我的小曾孫！”
“是！……元帥，要不然帶上我吧？我也想抱一抱……不是，想看一眼您的曾孫……”
視訊光屏徹底黑掉之際，顧老元帥嘀咕了一聲：“哼，你想得倒是挺美……”
耳尖的白云霽低笑了一聲，摸了摸小月亮的腦袋：“看來我們崽崽還真是個小團寵呢。”
“咿？”小月亮茫然地歪了歪小腦袋，顯然沒太聽懂。
顧聽瀾見此不由啞然失笑，滿腹的心緒卻是一掃而空了。
十分鐘后，顧老元帥只身登上了星艦，一個人都沒有帶。
白云霽單手抱著小月亮，同顧聽瀾一起站在接駁艙室門口迎接他。
“顧爺爺，好久不見了。”白云霽笑容溫和有禮地打了個招呼。
顧老元帥大步走近，左看看他右看看顧聽瀾，心中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哈哈哈哈，確實許久不見。”
軍人鐵血冷硬的強勢氣場瞬間弱化，變成了一位家中再尋常不過的和藹長輩。
他神色感概，笑道：“上次婚禮匆匆一別，也沒機會跟你們小兩口多聊上幾句。”
當初若非軍務緊急，他定是要在帝星多呆上一些時日。
他原想著，孫兒這剃頭擔子一頭熱，婚后怕是要吃上不少苦頭。
大殿下雖是端莊君子，但天生體弱又有啞疾，還是整個人類星域唯一的珍稀人魚，這樣的情況和身份，定然需要比尋常人更多幾分關心和照顧。
而自家孫兒，寡言又不善表達，雖有一顆赤子之心……說實話，他心中其實并不看好。
但這是聽瀾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動向他提出的請求，他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思來想去還是遂了孫兒的心愿。
卻沒想到，短短幾個月過去，這不僅大殿下啞疾治好了，夫夫關系近得不能再近了，就連奶娃娃都有了。
顧老元帥消化了一路，現在想想還有些恍惚，若非清楚地知道內情，他還真會同萬千星網民眾一樣，以為這倆孩子打小竹馬竹馬、兩情相悅呢！
甚至也曾大不敬地想過，大殿下原來……這么容易追求的嗎？
但他也確實從大殿下的星博中，看到了顧聽瀾天翻地覆的變化。
松弛、開朗、柔和，看向大殿下的目光永遠帶著暖意或是笑意……那種幸福感是偽裝不出來的。
正如現在，顧老元帥望著白云霽身旁氣色上佳、柔和放松的自家孫兒，心中長舒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顧聽瀾的肩，半開玩笑道：“結果這一回來，就連曾孫都有了。”
顧聽瀾被調侃得有些無言，耳尖微紅：“……爺爺。”
白云霽莞爾，自然地替他接過了話頭：“您放心，以后有得是時間和機會。等回了帝星，我和聽瀾天天抱著小月亮去找您，到時您可別嫌我們煩。”
說著，還不忘低頭逗小月亮：“你說是吧，崽崽？”
“咿！”小月亮用力地點了點頭，扭身朝顧老元帥甜甜一笑，伸出兩只小手主動要抱抱：“吒阿咿，唔啊呀哩！(曾阿爺，我好想你)”
“誒、唉喲！”顧老元帥因小月亮突如其來的舉動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小月亮跟他頭回見面就愿意讓他抱，頗有些受寵若驚：“這、這是要我抱？”
見白云霽和顧聽瀾點頭，這才試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過小月亮，臉上笑開了花兒：“娃兒真乖！”
他已經有太多年沒接觸過這么小的孩子了，動作難免有些生疏和僵硬。
但小月亮完全不在意，親親熱熱地抱著顧老元帥的脖子，用自己白嫩的小臉蹭了蹭老人堅毅的面頰，熟練地撒了個嬌。
“哎哎哎，哎喲我的好娃兒！”顧老元帥只覺得心都要被小月亮蹭化了，樂得眼角滿是褶子。
他總算是明白了陛下日日掛在嘴邊，所謂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什么個意思，這么乖的奶娃兒誰看了不喜歡啊！
白云霽和顧聽瀾眼睜睜地看著顧老元帥在小月亮的攻勢下徹底淪陷，頓時好笑不已。
“顧爺爺，圓圓準備了您愛吃的茶點，我們去客廳坐著聊吧。”白云霽輕攬住顧聽瀾的肩，暗示般在愛人肩上輕輕捏了捏。
顧聽瀾神色微頓，面上的笑意斂了幾分，眼底添了些許鄭重之色：“順便，有位……故人想與您見上一面。”
第136章 雪萊閣下 顧老元帥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星艦的景觀小客廳, 安靜得只有墻角大型魚缸發出的微弱水流聲。
雪萊僵直地端坐在沙發上，沉默地望著艙門的方向。
暗色的面具掩住了他的上半張臉，只露出無意識緊抿的薄唇。
就像是等待最終的審判, 時間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慢得令人難以忍受、坐立難安。
久等未到, 雪萊倏地收回幾乎凝固在門上的視線，起身走到巨大的魚缸前, 望著熙熙攘攘的魚群, 恍惚出了神。
早在他答應白云霽一同回人類帝國時, 就已經為此做足了心準備。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會見到爺爺，驚訝和意外之下油然而生的，是強烈的近鄉情怯。
他出生在人類帝國最動蕩的年代。
彼時陛下王位未穩，內有黨派作亂紛爭四起, 外有人類聯邦趁亂入侵。
還未成為戰神的父親顧廷雙臨危受命，長期奔忙于最前線, 為帝國拿下一場又一次逆風翻盤、精彩絕倫，足以載入史冊的完美勝利。
母親左夢雪放心不下, 剛一出月子, 就迫不及待地以“雷霆”專屬機甲修師的身份，匆匆隨軍趕往前線。
把尚在襁褓中的他，丟給了當時坐鎮帝國的顧老元帥照顧。
所以, 他幾乎是由爺爺一手帶大的。
他的生活習慣、身體強化訓練、機甲入門操作和實戰模擬等等, 所有的一切都是爺爺親自教導的。
無論工作有多忙、壓力有多大, 哪怕案頭的文件堆積如山, 時常要忙碌到天亮，爺爺依然會抽出大量的時間來陪伴他、照顧他。
正因如此，比起開明爽朗卻幾乎沒見過面的雙親, 幼時的雪萊……顧聽瀾更加親近和仰慕的，是嚴肅又認真的爺爺。
……同時，也承載了爺爺更多的期望。
乃至年少，戰功赫赫的父親成為了帝國人民心目中戰無不克、攻無不利，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
聯邦大軍欲除之而后快，卻往往鎩羽而歸，反而吃足了敗仗。
戰神顧廷雙一時聲名遠揚、風光無限。
長期耗戰卻久攻不下，聯邦政府的財政有些吃不消了，隱隱有了止戈之意。
再加上新任帝王大刀闊斧的整頓，人類帝國政權穩固、軍民一心、內外一統，徹底擺脫了頹勢，開始欣欣向榮。
聯邦政府的鴿派見狀紛紛冒出頭來，內部意見的不統一，反應在戰場上便是前線軍隊出兵的頻率直線下降，攻勢暫緩。
于是，在前線奮戰數年未歸的雙親，終于有了回帝星休息整頓、照料家庭的時間。
并在不久之后，為他添了一個稚嫩可愛的弟弟——顧聽瀾。
一家五口幸福美滿，儼然成為了帝國當時最知名的模范家庭。
……可惜，好景不長。
變故來得實在太快了。
父親戰死的消息傳來時，顧聽風的第一反應和母親一樣，不可置信！
在他心目中，身為戰神父親就是戰場上的神話，無所不能也無人能敵！
直到父親的遺體和戰損的“雷霆”一同被第一軍團護送回來，直到隆重的國葬結束……
那時他才恍惚意識到，父親也是人，父親也會死……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徹底接受了這個現實。
等他再回過頭卻發現，他的幸福模仿小家庭，僅在一夕之間就變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溫柔堅毅的母親失去了此生摯愛，終日以淚洗面，郁郁寡歡。
嚴以律己的爺爺在失去發妻多年后，又失去了他們唯一的愛情結晶，久違地飲起了烈酒，夜不成眠。
而他和尚且年幼的弟弟，則失去了永遠支持、庇佑他們的人生榜樣……
望著瀾瀾惶惑不安的眼睛，他感受到一陣自心底騰升而起，幾乎瞬間就鋪天蓋地的強烈感情。
——恨！
年少無憂的顧聽風，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滔天的恨意！
他恨聯邦無休無止的入侵，恨敵人骯臟下作的手段，恨……對這一切無能為力的自己！
于是，在爺爺接替故去的父親披掛上陣之后不久，他便不顧母親發瘋似的阻撓，一意孤行地報名參了軍。
他當時想得實在簡單，帝國政局已穩，母親和弟弟在帝星有陛下和王后殿下護著，定然是安全無憂的。
只是母親的情緒崩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雖是心疼這樣的母親，但始終相信在弟弟的陪伴下，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會慢慢變好。
畢竟這家中，就沒有一個人不為父親的戰亡而倍感苦痛的。
所以，他義無反顧地前往了最前線的戰場，去往孤身一人的爺爺身邊。
不知疲倦地頻繁出入戰場，不顧生死地穿梭在硝煙和戰火中，幾乎不計一切代價，只求殺盡殺退敵軍，為父親報仇雪恨！
以撫平家人心中的傷痛。
但他，似乎做錯了……
若是他當年沒有選擇上前線，而是……
魚缸里，巡游的魚群忽然驚慌四散，帶起一片水波。
一只粉色的透明小水母，揮舞著細軟的觸手，悠悠然地從雪萊的面前游弋而過。
倒映在厚玻璃上的面具冷光，被魚缸里的動靜攪得稀碎。
也讓雪萊從銹漬斑斑的記憶和情緒中回過了神。
“……周歲歸周歲，滿月禮肯定要給我們小月亮補上的，對吧？小月亮？”
老人健朗帶笑的聲音由遠及近，隔著一道厚重的艙門，悶悶沉沉地傳入雪萊的耳中。
不那么清晰可辨，可雪萊卻聽得字字分明，猶如洪荒巨鐘在腦中震鳴。
他這才意識到，泡在魚缸里的小水母遠遠地就捕獲到了小主人的精神力，這才游到靠近艙門的玻璃前迎接主人。
門外的動靜越來越近，雪萊猝然回過身，余光掃過投映在玻璃上自己的身影，莫名狼狽。
但此時的他，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
感應式的艙門“滴”地一聲，向一側滑開。
顧老元帥抱著小月亮的身影，不出任何意外地率先映入他的眼簾。
狀態和氣色看起來比視頻光屏里要好上許多，不帶任何威壓、笑容和藹，老了許多，但依然是他少時記憶里爺爺的模樣。
雪萊微張了張嘴，喉間干澀得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
同時望見他的顧老元帥在門口頓住了腳，神色怔忪，久久緩不過神來。
在這短暫又漫長的沉默中。
“咿！”
顧老元帥懷中的小月亮突然興沖沖地朝雪萊的方向揮了揮手，打破了室內古怪和尷尬的氛圍。
顧老元帥驟然回神，復雜沉凝的目光在雪萊的面具上停了半刻，才低頭看向小月亮：“怎么了娃兒？”
小月亮眼睛亮晶晶地指了指魚缸方向，表示想過去。
他進門第一眼先看到了伯伯，而后就看到了魚缸里拼命朝他舞著小觸手的水母，想湊近看看。
顧老元帥這才恍然。
“顧爺爺，我抱他過去看吧。”
白云霽適時上前，一臉無奈地接過幼崽，抱著走到雪萊身旁，說：“這位故人，就由聽瀾為您介紹了。”
顧聽瀾神色微頓，他和白云霽一直站在顧老元帥身后，本想安靜地看著這場跨越生死的久別重逢，卻未料會在最開頭就冷了場。
心中難免有些不忍落，這才慢了半拍。
對上白云霽鼓舞的目光，顧聽瀾深吸一口氣，上前半步扶住了顧老元帥的手臂，輕聲道：“爺爺，這位是……”
“我知道，”顧老元帥嘆惋似的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低沉暗啞，就像是裹了一層濃厚得化不開的大霧，“是聽……是雪萊閣下。”
顧聽瀾心中一跳，猛地偏頭看向顧老元帥。
頭發花白的老人面容緊繃，牙幫緊咬著，額間隱有青筋跳動，似乎正極力壓抑著心中劇烈的情緒波動。
他沒再看雪萊的面具，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雪萊身上，似乎在尋找著遺落在時光里的熟悉痕跡。
顧聽瀾這時才察覺到，手中正扶著的手臂正在隱隱發著顫。
原來爺爺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顧聽瀾和神色略有些訝異的白云霽對視一眼，恍惚明白過來，怕是父王已經提前知會過爺爺了……
怪不得今天這一路過來，爺爺一反常態地嘮了許多家常，原以為是初見小月亮心里高興，現在看來……
雪萊被顧老元帥的一聲生疏的“閣下”喚回了魂，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也不知道爺爺是什么態度，罕見地有些吞吐：“……我。”
聽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聲線，顧老元帥的眼眶隱約有些紅了。
他緩緩推開顧聽瀾扶著自己手，腳步堅定地筆直走到雪萊面前。
抬頭凝望這個早已比自己高了許多的黑發青年，顧老元帥神情驕傲又欣慰地挺起胸腔，如普通長輩一般拍了拍雪萊的肩，輕提起一口氣，笑容釋然地贊嘆道：“雪萊閣下，當真是卓爾不群、年輕有為啊！”
過去沖動熱血的少年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曾參與的時光里，成長為了一個頂天立地、戰力斐然的青年。
在失去全部記憶、毫無根基的情況下，一步步地攀登成為死星諾亞之主，這其中的困難和艱辛并不難想象。
他為這樣的孫兒感到驕傲。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聽風這孩子自小就性格堅韌，無論周圍環境有多險峻，他都能如松柏一般屹立不倒，固守著自己的信念和赤忱。
但此時此刻，看著眼前身影眼熟、但氣質完全相悖的青年，驕傲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和悔恨。
他在得知顧聽風還活著的消息之后，止不住地想：如果他當初執拗一點，是不是就能早點把聽風給尋回來？兒媳和聽瀾是不是也就不至于……
但想這些是沒有用的，物是人非的這個道他還是懂的。
顧老元帥強自壓下心中波瀾，想盡量保持冷靜地收回手，卻不想被一只溫暖寬厚的手掌按住了。
“……爺爺。”雪萊低低喚了一聲，冷調的嗓音帶著幾分啞。
他半垂著眼簾，老人通紅的眼眶、顫抖而不自知的手掌，通通落入他的眼中，印刻進他的心里。
迎著顧老元帥不敢置信的目光，肢體僵硬、動作柔軟地輕輕將他擁住，聲音堅定地又喚了一聲：“爺爺。”
“……”
顧老元帥怔愣了許久，才神色恍惚地回抱住雪萊寬厚的后背，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誒，”他哽咽地應道：“誒！”
第137章 遲來的交杯酒 你們聽說過‘蝕星’嗎？……
闊別多年的擁抱和體溫, 讓雪萊的脊背肌肉不受控制地繃了繃。
如此寬厚又如此炙熱。
從蹣跚學步到少年習武，這是本該自幼時起就融入血脈和記憶深處的胸膛，卻被他丟失遺忘了太多年。
滾燙的淚水浸透了胸口單薄的布料, 讓雪萊泄了全身的勁，只剩一腔柔軟。
“孩子, 我的好孩子……”
顧老元帥像是卸下了全部心防，大喜又大悲：“活著就好, 你還活著就好啊！”
“嗯, 爺爺, 我還活著。”
雪萊心中酸澀，安撫地拍了拍老人的后背，溫柔卻有些口笨：“我回來了。”
這是他此生第二次看到爺爺落淚。
第一次是父親戰死后，國葬當天的夜晚, 爺爺孤身坐在月色中，望著父親的遺像飲下最后一碗烈酒, 無聲垂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顧老元帥有些語無倫次，“你愿意回來, 爺爺真的、真的太高興了。”
聽風的死亡, 在他心中橫亙多年，是一道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的坎。
他后悔過無數次。
午夜輾轉，他止不住地想, 當年同意孫兒參軍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而此時, 常年懸在心頭的審判之劍終于落下, 小懲大誡地給了這顆早已年邁的心臟重重一擊后, 然后消失了。
顧老元帥淚流難止。
雪萊無聲擁緊了爺爺因歲月而單薄衰老許多的身軀，給他一個足以宣泄情緒的港灣。
許久才寬慰似地壓低聲音，半開玩笑道：“爺爺, 莫再哭了，小月亮該要笑話您了。”
笑中帶皮，瞬間就消融了時間帶來的陌生和隔閡，仿佛還是當年開朗愛笑的少年郎。
顧老元帥剛從情緒中緩過來，聞言手勁不小地拍了下雪萊的后肩，也樂了，笑罵一句：“好你個小子，還開起爺爺玩笑了。”
他粗粗抹* 了一把臉，松手退開半步：“聽……”
仿佛嵌在黑發青年臉上的面具，讓他話語一頓。
就近才發現，這看似光滑的暗色面具上刻印了有些古怪眼熟的花紋，還帶有不少深深的劃痕，只是因主人常年佩戴使用而被磨平了。
“……雪萊，”顧老元帥不太自然地換了個稱呼，有些欲言又止，“你這些年……”
“聽風。”
雪萊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他看著老人淚濕的雙眼，偏過頭朝望向這邊濕潤了眼眶的顧聽瀾微微笑了笑。
在家人們的目光中，抬手，緩慢卻堅定地取下了面具。
就像取下了所有見不得人的臟污，走進了光里。
他彎起唇角露出一個罕見的溫柔笑容：“爺爺，叫我聽風吧。”
顧聽瀾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反應不能，又驚又喜地失聲喚道：“哥……”
白云霽了然一笑，收回視線，抱著小月亮走到顧聽瀾身邊，為愛人拭去眼角溢出的淚珠。
顧老元帥也意識到了什么，原本止住的眼淚差點再次決堤。
“好，聽風！”他重重喊了一聲，顫著手去撫摸雪萊成熟得令人陌生的面容。
“嗯，爺爺。”
雪萊溫馴地應了聲，感受著老人粗糙的手指小心劃過面頰，低頭主動將臉貼了上去。
顧老元帥紅著眼睛，一寸一寸地撫過雪萊的面容，珍惜得像是要把過去缺少的全部都補回來，又像是要把他現在的面容永遠銘記在心中。
“爺爺對不住你啊……”
顧老元帥的愧疚溢于言表：“害你吃了這么多苦頭，早知道你……當時應該更積極地去搜尋你的下落。”
當年他雖第一時間就派人去搜尋過，但那可是宇宙能量風暴場，掉進去的人無一生還，希望何其渺茫。
再加上戰事當前，實在不宜占用過多的軍事資源，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作罷。
“好在聽瀾，”說到這，顧老元帥轉頭去拉顧聽瀾的手，羞愧又感慨地說：“好在你弟弟這么多年一直都沒放棄尋你，不然……”
“爺爺！”“爺爺。”雪萊和顧聽瀾同時皺了眉，表示不贊同。
比起他們，作為大家長的顧老元帥又何嘗不是最辛苦的那個呢？
兒子戰死，隨后長孫在宇宙能量風暴中殞命，兒媳婦受了雙重打擊半瘋不瘋，幼孫又日漸寡言，心中再如何擔憂，都依然要上前線掛帥指揮……
只因帝國需要他，只要帝國需要他！
雪萊和顧聽瀾仰慕敬重這樣的顧老元帥，也心疼這樣的爺爺。
顧老元帥笑著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而是將兩個孫兒的手掌交疊在一起，一同捧在手里，眼里含著淚光：“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他對不住聽風，也對不住聽瀾。
兒媳婦癡癡瘋瘋之后，聽瀾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他都看在眼里，也痛在心里。
可再如何心疼，他都不能再帶走這唯一的幼孫了——他是兒媳最后的精神支柱，若是帶走了……
卻沒想到，兒媳最終還是撐不住了，竟是在聽瀾的眼皮底下……就這么撒手人寰了。
等他匆匆趕回去，被母親徹底拋棄的孩子眼神空洞，對外界刺激再無了反應。
只知道守在母親生前的實驗室里，一發呆就是一天。
兒童精神專家來了又走，聽瀾依然沒能從內心世界里走出來。在送走不知多少位專家醫生之后，顧老元帥也沒了辦法。
前線戰急，他也沒辦法長時間在帝都呆著，而顧聽瀾的情況也無法送去學校就讀，思來想去就只能將年幼的顧聽瀾托付給了陛下和研究院的薛老院士。
正好那薛老院士有個獨孫，跟聽瀾差不多年紀，性格開朗又愛笑，或許在同齡人的陪伴下，孫兒神游的狀態能稍微緩解一些。
卻沒想到，這薛子瑜又……想到最近帝國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顧老元帥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并不是一個稱職的爺爺。
顧老元帥拍了拍兩個孫子的手，啞聲道：“我們老顧家總算是團圓了。”
這話里的心酸苦楚，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懂。
面對深陷自責的爺爺，雪萊和顧聽瀾心中同樣不好受，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
“咿嗚嗚嗚。”
就在此時，一旁突然傳來幼崽壓低的嗚嚶聲，讓祖孫三人驚了一驚，同時轉過頭去。
卻是坐在白云霽懷里的小月亮，紅著眼眶，委屈巴巴地癟著個小嘴直望著他們。
魚缸里的小水母焦躁地撲騰個不停，顯然是感應到了主人的情緒。
白云霽輕撫著小月亮的后背，一邊哄著一邊朝眾人歉意地笑了笑，神色間無奈居多。
小月亮這幅委屈模樣實在有些不尋常，十分了解他性格的顧聽瀾和雪萊不由地有些困惑，又心疼他掉小淚珠。
眼見剛剛還乖乖巧巧的小曾孫，顧老元帥也露出了擔憂之色：“娃兒這是？”
顧聽瀾甚至忘了自己也紅著眼眶，忙問：“小月亮怎么哭了？”
白云霽見眾人滿目關心，久別重逢的感傷蕩然無存，不由更是無奈，手臂托了托小月亮：“崽崽大概是急哭的。”
他委婉措辭了一下，含蓄地笑道：“看你們難過，一時不知道該安慰誰，急的。”
祖孫三人都沒想到竟會出于這樣的原因，一時啼笑皆非，又覺得窩心。
小月亮見父輩們終于不聊一些難過的事情了，連忙伸手要爸爸抱：“爸爸！”
顧聽瀾連忙將他抱過來，剛要哄上一句，就感覺到幼崽細嫩的小手輕輕擦過自己的眼角。
“爸爸，嗚呀咕嗷，啫啫叭唔哩！（不要哭嗷，崽崽保護你）”
小月亮說完，湊過去在顧聽瀾的額上親了親，而后摟住他的脖子，學著平日白云霽安撫他的樣子，笨拙地拍了拍顧聽瀾的后背。
這一套安慰的動作下來，把顧聽瀾唬得一愣一愣的，在場眾人見此紛紛失笑。
“這多好的娃兒啊！冰雪聰明又乖巧！”
顧老元帥笑著抹了一把臉，再一次發自內心地贊嘆：“你們教得可真好啊！”
白云霽看著這對親密無間的父子，表情溫柔地笑彎了眉眼，不掩自豪：“是崽崽天生性格好，想來是隨了聽瀾。”
顧老元帥愣了一瞬，細細打量了他一眼，這位俊美得不可思議的銀發青年眼里，流露出的除了濃情就是蜜意，毫不掩飾自己的一往情深。
像極了當年兒子黏黏膩膩地拉著兒媳的小手，找他商議婚事時的……果然是年輕人啊……
雪萊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站在弟弟身旁摸了摸小月亮的后腦勺，柔聲夸了一句：“乖。”
白云霽毫無秀恩愛的自覺，只笑道：“別站著了，顧爺爺坐會兒吧？”
“咳。”顧老元帥清咳一聲，捏了捏鼻梁帶走了最后一絲淚意：“剛剛讓殿下見笑了。”
“您這又是哪里的話。”
白云霽淺笑著搖了搖頭，引他到沙發上坐下，一邊沏茶一邊說：“您不用跟我這么客套，也莫稱我殿下了，實在太生分了些。”
他端起第一杯清茶，雙手托著遞給顧老元帥，語氣真誠道：“同聽瀾和大哥一樣喚我云霽便好，畢竟——”
他含笑側目，顧聽瀾抱著情緒平復下來的小月亮在他身旁坐下，雪萊走到顧老元帥身旁正要坐下。
白云霽眼底的笑意漸深，手中有條不紊地倒著茶湯，接著道：“——畢竟我已嫁給了聽瀾，如今我們是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
“……”雪萊似乎習以為常，只是坐下時嘴角莫名勾起了幾分。
“……”顧聽瀾坐在他身旁渾身僵硬，錯愕地瞪大了一雙星眸直直望著他，耳根瞬間燒得通紅。
“……咳、咳咳！”
顧老元帥險些被茶水嗆到，雖說當初的這場聯姻在通俗意義上確實是白云霽下嫁顧家，但此時由他自己這么說出來，實在是……
但下一秒，他忽然明白了過來白云霽話里的意思，這孩子分明是在告訴他：無論他白云霽是什么身份，他們夫夫又是以什么樣的世俗形式在一起的，他都不在意也不希望家人在意，他們只是一對普普通通的恩愛夫夫。
見爺爺不動彈，雪萊順了順他的后背：“爺爺？”
顧老元帥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抬頭深深看了白云霽一眼，朗聲道：“好！云霽，今日這碗茶老頭子我喝了！”
說完，豪邁一仰頭兩口干了茶湯，再把茶碗往桌一擱，心中一陣暢快。
徹底得了顧老爺子認可，白云霽又笑瞇瞇地給雪萊遞了一杯。
雪萊用余光瞄了眼臊紅臉的弟弟，干脆利落地一抬手，也干了。
白云霽這才端著最后一杯茶，送到顧聽瀾的手邊，笑容格外燦爛道：“瀾瀾，喝茶？”
顧聽瀾有些緩不過來神，給長輩和嫡兄敬茶那是舊習俗里妻子進門時必須的見禮，顧老元帥和雪萊能明白的意思，他自然不會不明白。
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他深吸了一口氣，在爺爺和兄長的目光中，單手接過了茶碗飲下了一杯。
而后，抬起亂顫而不自知的眼睫，將剩下半杯茶遞到白云霽嘴邊，軟著聲音道：“你喝。”
他明白白云霽的意思，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們誰也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妻子”，而是像人魚契約一樣，是終生伴侶。
白云霽一怔，神色瞬間柔和了下來。
直望著顧聽瀾的藍眸綴滿了情深，他微低下頭，就著愛人的手飲下了剩下的半杯。
——遲來的交杯“酒”。
顧老元帥沒沾半滴酒，卻滿臉紅光，仿佛真參加了一場古式婚禮，嘴上不住感慨：“好啊、真好。”
“緣分啊，都是緣分啊！”
還不忘側頭跟雪萊回憶道：“聽瀾這孩子，打小就惦記著云霽了，那時候才多大點兒，沒想到還真是給他自己定了個好姻緣。”
雪萊聞言也勾起了唇角，笑道：“是啊，當時還鬧著要把他的天使弟弟帶回家呢。”
“我和……父親母親好說歹說，好不容易讓他他放棄了搶別人孩子回家的念頭，結果又天天鬧著要進宮去看弟弟……”
過去的一點一滴浮現在眼前，雪萊不自覺地摩挲起手中的暗色面具，指尖細細撫來回撫摸著上面的花紋，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對對！這事兒我聽廷雙提起過——”
顧老元帥正樂著，視線不經意地落到面具花紋上，微妙的熟悉感再次涌上了心頭，讓他下意識地收了幾分笑意。
雪萊過去的經歷成謎，他原來猜想孫兒是因宇宙能量風暴場意外失憶，流落死星。
但眼下看來似乎并不是這樣，這面具上的花紋，讓他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
顧老元帥有些遲疑：“……聽風啊，你手上這面具是……哪來的？”
雪萊一愣，待反應過來爺爺問的是什么后，身體猛地一僵，脊背瞬間就布了一層薄汗。
他順著顧老元帥的視線低頭看向手上的面具，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欲掩蓋上面的花紋，又被他有意地及時控制住了。
他輕提著一口氣，緩緩抬起頭，本已做足了心準備，卻在爺爺欲言又止的心疼目光中，塌了一角心防。
“爺爺！”顧聽瀾重重喚了一聲，蹙著眉朝顧老元帥搖了搖頭。
大哥對過去的遭遇一直都避而不談，想來不欲他們知道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他尊重大哥的意愿。
所以他也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重逢和團聚。
雪萊按在面具花紋上的手指用力到發白，他其實知道的，這個失而復得的弟弟總是很貼心，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話題，絲毫不敢追問。
讓人心中又酸又軟。
“瀾瀾、云霽，”雪萊似嘆又似舒了一口氣，又喊了聲：“爺爺。”
他慢慢放松身體，半垂下的眼睫掩住了又黑又沉的眼睛，聲音很輕：“你們聽說過‘蝕星’嗎？”
“蝕星？”“蝕星！”“竟真的是……”
第138章 雪萊和錫萊 顧聽風今日必死無疑……
蝕星。
這個特殊名詞猶如一顆轟然炸開的重磅炸彈, 讓在場眾人聞之色變。
“……看來大家都對此有所耳聞。”
雪萊扯了扯唇角，眾人的激烈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卻并不能給他帶來絲毫的愉快。
‘蝕星’宇宙星盜團, 星盟百年通緝令上的SSS級犯罪團伙，在整個星際范圍內都是臭名昭著、惡名遠揚的極端存在。
其成員眾多, 窮兇極惡卻奇怪地訓練有素，個個都擁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和先進的武器裝備, 且行蹤成謎, 讓無數星域和星盟執法者都束手無措。
他們藐視一切律法, 肆意掠奪星球資源，無故攻擊路過的星際商船，惡意損壞個星域間的信號塔，甚至于曾幾度毀滅一些中低等星域, 使他們徹底堙滅于茫茫星海之中，手段可謂是殘忍至極。
‘蝕星’猶如宇宙中的一股黑颶風, 所過之處皆是一片混亂和恐懼，令人聞風喪膽。
白云霽眉頭緊皺, 神色凝重：“若我沒記錯的話, 蝕星已經銷聲匿跡了有二十多年，大哥你又怎么會與他們有牽扯？”
星盟通緝令上，近二十多年來都未曾發現蝕星的任何活動蹤跡, 只不過星盟眾星域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依然將其視為最大威脅, 本就巨額的懸賞金更是一翻再翻。
“準確來說, 是二十五年。”雪萊低頭擺弄手中面具，數不盡的磨損劃痕里承載著他過去的全部痕跡。
顧聽瀾面色煞白，一個不太好的想法在心中成型, 他驚惶地望著雪萊的面具，難以置信道：“哥！你……你消失的這些年，難道是在蝕星……？”
同他想到一塊去的顧老元帥呼吸微沉，臉色難看至極，垂放在膝蓋上的手掌瞬間捏成了拳，實在不敢想象顧聽風在蝕星到底遭受了怎樣的殘害。
雪萊沉默著微微頷首。
眾人神色巨變，但僅片刻就皆數化作了心疼和擔憂。
雪萊將他們的反應收入眼底，莫名笑了笑，說話的聲音輕得有些溫柔：“當年，我隨赤焰墜入宇宙能量風暴場時，‘僥幸’地先一步卷進了空間亂流。”
“在我的時間感官里，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甩落在了一顆不知名的無人星球。”
“空間亂流？！”顧聽瀾有些訝異，“宇宙能量風暴場竟還伴隨有空間亂流？”
“……也對，風暴場中暗物質能量劇烈波動，再加上空間磁場紊亂，確實有撕裂空間的可能性。”
但這只是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別提在落入風暴場之前就被空間亂流帶走。
這已經不是“僥幸”可以形容了，完全是生命的奇跡。
顧聽瀾很快又皺了眉，追問道：“那失憶也是那時候……？”
雪萊輕搖了搖頭：“當時記憶完好。”
他在恢復記憶后，曾不止一次地回憶起這段過往，此時也不再隱瞞，：“不過赤焰受損嚴重，已經完全無法運行了……”
二十二年前。
帝國與聯邦之間的戰爭，因帝國戰神的殞落而再一次白熱化，無數熱血的帝國星民奮不顧身地奔赴前線，化身英勇戰士為國捐軀。
但殘酷的戰爭，并未因為帝國星民的奮勇而變得短暫和仁慈。
他依舊如同漫長的寒冬黑夜，席卷吞噬著無數顆曾經火熱的心臟，讓人永遠望不到盡頭，痛苦和悲傷在帝國將士心中無數地蔓延。
然而，奇跡卻在最黑暗的時刻降臨了。
時隔整整一年，帝國第一軍團在顧聽風少將的帶領下，向聯邦發起全面進攻，連奪兩顆重點軍事要塞星，贏得了壓倒性的全面勝利。
這一戰，如同一道希望的曙光，劃破了戰神殞落以來籠罩在帝國將士們心中的陰霾，也徹底點燃了他們心中的戰斗激情。
第一軍團的將士們更是士氣高昂，乘勝追擊。
然而命運卻在此時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他們在追擊路上不幸遭遇了宇宙能量風暴場。
離風暴中心更近的聯邦軍自覺求生無望，直接發起狠來，掉頭就將炮火對準了身后的帝國追兵，企圖將他們一同拉入風暴場，同歸于盡。
顧聽風當機立斷，率領一路先鋒小隊沖入敵方陣營，極力絞殺敵軍，掩護后方艦隊撤離風暴場的波及范圍。
先鋒小隊全員犧牲，而撐到了最后一刻的顧聽風也徹底力竭。
在聯邦軍的惡意圍剿下，被擊穿了機甲駕駛艙和能源核心，隨著赤焰一同墜入了宇宙能量風暴場。
“滋啦——警告、警告，能源核心已受損，檢測剩余能源可提取率5%，請主人及時進入緊急逃生艙囊！”
“艙內氧氣含量不足50%——滋——40%——艙內氧氣快速流失，已緊急充氧，氧氣含量80%——70%——請主人及時進入緊急逃生艙囊，以維持生命體征——”
濃重的血腥味隨著氧氣的極速流失和填充，在整個艙室內飛速蔓延開又消逝，此消彼長。
“嗬、嗬……咳咳！”
顧聽風劇烈喘息著，無力去管側腹血流不止的傷口，在赤焰不間斷的警告聲中，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
血染衣襟，面白如紙。
“咳，赤焰……老伙計，你知道緊急逃生艙是沒用的……”
顧聽風心知自己今日必死無疑，雖猶有遺憾，卻不悔。
因為他很清楚，這場勝仗所帶來的意義遠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這次的戰利品——兩顆聯邦軍事要塞星，代表的可不僅僅是軍事資源。這兩顆要塞星易守難攻，一直以來都是聯邦前線最重要的軍資運轉中心。
搶占了它們，就等于徹底突破了聯邦第一道防線，這就意味著——帝國，終于轉守為攻！
更何況，此時第二軍團、第三軍團和第五軍團正在爺爺的指揮下直搗敵腹，一切順利的話，聯邦政府短時間內定是不敢再起戰事。
和平的曙光，即將來臨。
“哈哈哈哈、咳……咳咳嗬、哈哈哈！”
顧聽風形容十分狼狽，卻依然大笑難止，他望著舷窗外代表死亡的黑暗，低聲呢喃：“笨蛋老爹，怎么樣，我可沒辱了你的威名……”
“可惜了，沒能為你報仇……唉，瀾瀾又該要哭了……”
“滋——艙內氧——滋啦——氧氣含量不足8%——赤焰能量即將告罄——最后一次緊急充氧，艙內氧氣含量92%——滋啦——滋、赤焰請主人千萬珍重——滋！”
赤焰的聲音戛然而止。
“……謝了，赤焰。”低啞含糊的嗓音，在格外空蕩的艙室內回響：“最后一程有你陪著也不算太差。”
一片黑暗中，顧聽風輕輕合上眼，平靜地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
不料下一瞬。
“嗡——”
赤焰機身突然一震，緊接著一陣令人作嘔的天旋地轉——視野驟亮！
“砰！”強烈的失重感中，赤焰機甲重重砸落在地。
顧聽風猛地睜開眼，難以避免地被震出一大口血，側腹傷口再次涌出大量的鮮血：“唔咳！”
但他依然顧不上這些了，眼前的景象讓他恍惚以為自己深陷于死前的幻夢之中。
黃沙、褐石、暗沉的天空……疑似一顆能源幾乎枯竭的……無人荒星？
顧聽風怔愣許久，才在傷口的疼痛中回過神來，他這是遭遇了空間亂流？意外獲救了？
“噗哈哈哈，這可真是，白說了一通那么帥的臨終感言！”
到底是軍人出身，對環境的適應能力極強，在確認了自己的現狀之后，當下就有了基本的決斷。
荒星野外實戰訓練，那可是軍校生的訓練日常中最基本的一項，只是赤焰受損嚴重，僅存1%的能源用于維持基本功能……也不知道這星球上有沒有人類、或者外星生物的活動痕跡，能找到點維修的材料也好。
否則他和赤焰怕就得在這顆星球上荒野求生一輩子了。
不過，這一切考量都是以他存活下來為前提。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快速解開衣衫，從機甲的急救包里取出小型治療儀，一邊治療腹部傷口一邊操控機甲分析這顆星球的空氣成分和生存環境。
這治療儀只能救個急治愈一下皮表，但也聊勝于無，總不至于讓他失血而亡。
【環境氧氣濃度19.35%，氮氣78%……無危害成分，地區氣溫24℃，濕度……根據以上信息，系統鑒定：適宜生存。】
顧聽風起身換掉身上染血的軍裝，背上軍用的基礎生存物資包，開啟赤焰的隱蔽睡眠模式后，翻身下了機甲。
他輕吸了一口滿是塵沙的空氣，用光腦標定赤焰當前位置，四下望了一圈后，回頭看著傷痕累累的赤焰，笑道：“老伙計，我去探探環境找點材料……不然找個綠洲也行，總還得活下來不是？”
“你在這等著，我很快就回來。”
但他食言了。
二十天后，顧聽風在彈盡糧絕之際，極其幸運地尋到了一片廣袤的綠洲。
以及，一個藏在綠洲深處，格外破舊的軍用大要塞。
他慎之又慎地在周邊探查許久，并為發現任何智慧生物的活動痕跡，種種跡象都表面這個軍用要塞已被徹底遺棄。
卻不想，在他破解秘鑰進入要塞后不久，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待他醒來，就成了一個被蝕星撿回來培育長大，沒有名字的人類孤兒。
“顧聽風”就這樣隨同赤焰一起，被徹底遺忘在了那顆荒星一角。
而在“雪萊”狹隘的世界里，唯一的目標就是：從蝕星組織里養蠱一般對待的一堆智慧生物中存活下來。
最初他智尚存，也猶疑過這樣的環境是否合，直到被丟入地下生死角斗場。
那是一個沒有智只有生死存亡的世界，要想活命就得拼上性命地廝殺！
漸漸地，他被記憶同化了。
為了活著走出生死角斗場，他花了兩年的時間……殺光了所有的“同伴”。
最終，成為了蝕星老大的兩個人類養子之一，被命作“雪萊”。
而另一位黑發黑瞳的人類養子，“雪萊”的養弟，則是個渾身插滿針管，常年躺在治療艙中的病弱幼童。
是蝕星族長愛慕的一位人類俘虜之子。
……名字喚作“錫萊”。
雪萊回憶到這的時候，眸光微沉，到底沒將錫萊的身份和存在透露出去，連同廝殺成性的過往一并隱去。
但在場沒人是傻子，聽到這，心中皆已明了他的未竟之言。
但誰也沒有拆穿。
這段經歷讓白云霽和顧聽瀾徹底沉默了下來。
“那要塞竟是蝕星的基地……”
顧老元帥眉頭緊皺，一時不知孫兒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咬著牙恨聲追問：“那蝕星那個勞什子的老大，篡改你的記憶又……又收你作養子，到底所圖為何？”
眾所周知，蝕星這個組織幾乎無惡不作，武器、違禁品走私，跨星域人種、物種販賣……他們能安什么好心！
“為了傳承。”
雪萊淡漠地翻轉過手中面具，其背面一角刻著一串古怪的字符，那是“雪萊”的意思。
“九百多年前，茫茫宇宙中有一個機械星域的生命能源枯竭，整個星域一起堙滅了。”
“一艘巨大的戰艦，載著他們星域殘余的族人，踏上了尋找新星域的路程。”
“——這就是蝕星的前身。”
雪萊說到這，不著痕跡地微皺了皺眉，壓下因過往的虛假記憶而產生的情緒波動。
白云霽語帶幾分詫異：“機械星域？那蝕星成員，難道都是機械生命體？！他們也會死？”
雪萊輕點了點頭：“不超過千歲。”
“怪不得星盟和眾星域拿他們沒辦法，”顧聽瀾恍然，又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他們又為何會成為后來的蝕星？”
一個飽受星域堙滅之苦的種族，轉頭就成為了堙滅其他星域的罪魁禍首，這轉變實在奇怪。
“因為他們無法繁衍。”雪萊輕吸了一口氣，將故事講了下去。
蝕星花了六百年的時間，跨越了小半個宇宙，卻依然沒能尋到一個能容他們繁衍新生命的星球。
而這幾百年來，族內誕生的新生命大多都沒有完整的自我意識，換句話說就是——沒有靈魂。
沒有靈魂，又與普通機器人何異！
直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他們原來早就被宇宙之神拋棄了。
痛苦、悲哀、怨恨，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飛快地在族內蔓延開來。
在滅族的絕望中，他們一面想方設法地擄掠各星族的子民，妄圖改善基因序列；一面將苦恨遷怒于其他星域，成了一伙兒臭名昭著的宇宙星盜。
只可惜，哪怕是這樣也沒法挽回他們滅族之勢，一代又一代族人衰亡，新生族人又是寥寥無幾，靈智發育緩慢幾近幼童。
他們停下了腳步，選了一顆星球徹底伏蟄了下來。
隨著身體機能的衰退，這才開始深憂這幾百年的殺孽，會危害到最后幾個新生族人的生命。
于是便有了所謂的“養子”，實則不過是為了挑選一個合適的接班人，代替他們保護好這些族人罷了。
講述到這，雪萊的眼底卻奇怪地帶上了幾分暖意。
“原來這就是他們突然銷聲匿跡的原因。”
顧老元帥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因果循環啊。”
“這些新生代的族人，”顧聽瀾頓了頓，面帶遲疑道：“可是伊洛、伊娜他們？”
“聰明。”雪萊神色一頓，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猜到了，勾唇露了幾分笑意，也沒打算隱瞞：“確實是他們。”
只字不提為了安頓這些族人，在死星打拼的艱難過程，只道：“死星諾亞酒店，就是蝕星族人最后的家。”
言下之意，不止是伊洛和伊娜，整個諾亞酒店的員工皆是蝕星的族人。
“這……可他們……”
顧老元帥眉頭夾得死緊，欲言又止地看著雪萊。
“爺爺。”
雪萊起身在顧老元帥身邊跪下，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沉聲道：“還望爺爺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雖然過去的這段經歷并不愉快，蝕星的所作所為樁樁件件都令人深惡痛絕，但伊洛伊娜這一代人并不知情，也未曾參與。”
“況且，他們隨我走南闖北、征戰多年，時刻護在我左右，我早已將他們視作了親人。”
“誒你這孩子，快起來！”顧老元帥連忙去拽他，拽了兩下拽起來，急得連聲說道：“哎呀，快別跪著了，爺爺答應你還不行嗎？！”
“聽你這話，你們恩怨相抵，又彼此陪伴照顧多年，爺爺又怎會多言？！”
“真是傻孩子！”
“謝謝您。”雪萊含笑點了點頭，這才順著老爺子的力道站起身。
顧聽瀾神色鄭重地承諾道：“哥，你放心。這件事，我和云霽同樣不會向外泄露半分。”
他話音剛落，一直乖乖坐在他膝上的小月亮也連忙舉手表態：“啵啵，咂咂咿啵咪！（伯伯，崽崽也保密）”
眾人一愣，不明所以地一同看向白云霽。
白云霽失笑，柔聲替小月亮解釋道：“崽崽說，他也會替大哥你保密的。”
雪萊啞然，神色幾經變化最終化作了不多見的溫柔：“謝謝乖崽。”
他望著滿屋的至親，又柔聲重復了一句：“謝謝。”
第139章 帝國全民狂歡 顧先生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兩日后。
銀白色的小型星艦, 在帝國第一軍團整整二十一艘軍艦的拱衛護航下，聲勢浩大地跨越小半個人類帝國星域，順利抵達了帝星的入星港口。
為了安全起見, 帝王白祈鳴早已下令提前封鎖入星港口，疏散了星外軌道上的一些閑雜飛船。
因此他們一路行來, 暢通無阻。
“天樞星……總算是回來了。”
星艦的觀景小客廳中，白云霽單手抱著小月亮走到巨大的舷窗前, 低聲呢喃了一句。
他有些難以形容此刻的復雜心情, 也沒想到, 看著窗外星港內部的建筑勾走，竟都能勾出幾分懷念來。
自出生至成年，他都未曾有機會好好觀瀾一番的星球，歸來時心中卻莫名充溢著迫不及待之情。
“離星是有段時日了。”
顧聽瀾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 許是聽出了他話中潛藏的情緒，燦若星辰的黑眸里盈滿了笑意：“當初帶你走時, 確實沒想到會離開這么久。”
久到幾乎想不起離* 星時痛郁的心情，此時想來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你不說, 我都快忘了。”
白云霽輕笑一生, 執起顧聽瀾垂放在身側的手，調戲似的揉捏幾下：“當初你主動帶我蜜月私奔。”
微涼的指尖曖昧地摩挲著顧聽瀾瞬間繃緊的掌心，一雙藍眸佯作無辜地望著愛人, 眼波流轉間偏又滿是促狹, 笑語晏晏：“現在抱得美人歸, 顧先生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言里話間, 毫無半分自稱美人的羞恥。
“……”
顧聽瀾眼睫一顫，被一句顧先生喊得心中直發麻，連帶耳根一起燒得通紅。
他手指一蜷, 攥緊了壞心人魚亂來的手指，卻又舍不得錯開視線，直盯著白云霽那擾人心神的銀白眼睫，心慌意亂道：“……私奔……是你先提的。”
“哦？”
白云霽眼中的笑意更勝，反握住他的手，湊近那紅得幾欲滴血的耳朵，故意壓低聲音，拖著嗓子道：“所以，只要是我提的，你都會照辦？”
“顧先生？”
一聲輕喚，讓顧聽瀾的心臟都跟著漏跳了幾拍，羞窘之下面頰都添了幾分艷色。
雖知白云霽是在逗他，但顧聽瀾依然堅定地點了頭，直直望著白云霽的眼睛，不帶半點含糊地點了頭：“嗯。”
只要是白云霽提的，無論多困難多驚世駭俗，他都會盡力辦到。
“……”他的配合讓白云霽一時失了言語，好笑之余又叫人心頭直發軟，完全拿他沒辦法。
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誰在逗趣誰。
“明明之前婚禮時，還兇巴巴地不讓叫先生……”
白云霽眉眼含笑地微低下頭，額頭輕抵著顧聽瀾的額頭，親昵地蹭了蹭，嗓音溫柔得似能滴水：“瀾瀾，你呀……”
呼吸吞吐間，兩人唇瓣越貼越近，近到能清楚告知到彼此的鼻息落在臉上。
眼看就要親上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輕吻先一步落在了白云霽的唇角。
顧聽瀾臉熱不已地用手輕輕抵住白云霽的胸口，呼吸早已亂了，眸光隱約還帶著些許迷離。
在白云霽猶嫌不足地想再進一步之際，微微半側過臉，聲音低不可聞地提醒道：“小月亮還在。”
他喜歡白云霽的親吻，也不是想拒絕對方的親昵，只是……他暫時還沒辦法當著幼崽的面，旁若無人到這個地步。
“好。”白云霽狀若收斂地應了一聲，俯身輕咬了一口他的下唇，這才遺憾作罷。
“呀咿？！”
坐在他臂彎里的小月亮不安分地扭了扭身，算是徹底打破了雙親之間的曖昧氣氛。
白云霽惋惜地輕嘆一口氣，總算是撤開了半步，低頭教育壞自己好事的小人魚幼崽：“乖崽啊，爹咪今天可得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非禮勿視……”
卻未曾想，小月亮的主意完全不在他們這對夫夫身上。
“咿！爹咪、爸爸！酷咔！（快看）”
小月亮滿臉驚奇地盯著舷窗外的景色，頭也不回地招呼雙親看外面，從始至終都沒察覺雙親之間的奇怪動靜。
又或者早就習以為常，不為所動了。
白云霽一哽，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輕拍了拍幼崽的小屁屁，含著聲笑罵一句：“臭崽崽。”
顧聽瀾卻是微松了一口氣，低眸抿了抿有些發麻的下唇，莫名抿出了幾分甜。
見愛人在幼崽身上吃了癟，又露了淺淺笑顏。
這般低眉淺笑的動人模樣，落入白云霽眼中，就宛若一汪甘甜可口的清泉，瞬間就灌滿了他心田。
只是不等他做出反應，等不到雙親回應的幼崽急了：“爹咪、爸爸！”
白云霽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哭笑不得地壓下滿腦子帶顏色的廢料，伸手輕輕攬住顧聽瀾的腰，轉臉又是一副好爹咪的模樣：“誒，崽崽不急，我們這就看！”
夫夫二人到底還是順了小月亮的意，一同往外看去。
原來不知何時，星艦早已駛出了星港，但此時舷窗外的首都景象，卻不似往日那般和平安寧。
星港外，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各色的小型私人飛船、飛艇，無一不是掛著各色應援橫幅和展播屏。
帶著帝國維安部隊標志的小型戰艦正在替他們維持現場秩序，牢牢駐守在出港口的飛船航道兩側。
“這是……”顧聽瀾率先皺了眉，略有遲疑：“跟哪位娛樂圈巨星撞了行程？”
“應當不是。”
人魚視力極佳，白云霽一眼就能把窗外的天樞星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卻有些不可思議細細看了幾眼，才面露幾分古怪之色道：“更像是來迎接我們的……”
“那些橫幅和展播屏上，放的不是小月亮的照片就是我們的全家福。”
顧聽瀾聞言一怔，匪夷所思地凝神往外看去。
這才發現，不僅僅是港口外圍，就連下方市區的街道也是人頭攢動，大、小攤位更是數不勝數，還有大量星警巡邏，當稱得上萬人空巷。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高樓大廈的展播大屏上都投映著他格外眼熟的影像——正是白云霽不久前發在星博上，在亞特蘭提斯王宮花園為他彈奏樂曲的視頻。
這數以千萬的帝國星民來此，擺出這么大的陣仗，竟都是為了歡迎他們回歸帝星。
“沒想到我們崽崽小小年紀，國民度就已經這么高了。”
白云霽對此接受度頗高，先一步回過了神，低頭見小月亮依然一副目不轉睛的模樣，不由樂了。
他輕顛了顛幼崽直往前撲的小身體，含笑調侃道：“托了你的福，爹咪和你爸爸也算是享受了一回星際巨星的待遇。”
話雖如此，看著鋪滿帝星的全家福和視頻，屬于人魚對愛人的占有欲和對子嗣的保護欲卻暗暗冒了頭。
白云霽眼底的笑意淺淡得仿佛風一吹就會散盡，瞳孔最深處甚至隱隱閃過一絲暗金，但很快就被他壓下了。
自進入人類星域，他們就再沒遮掩過行程。一來是有顧老元帥的第一軍團護航，二來則是為了引出一直在暗中窺視的蛇鼠。
只是，不知是上次敵人全軍覆沒得太快太夸張，還是對方另有所圖，在他們與第一軍團匯合后就再沒遭遇過敵襲。
哪怕他們行程完全透明，一路來依然風平浪靜……卻沒想到，最后卻促成了今日這大陣仗。
雖然有些出乎預料，但這結果倒也不算壞，至少能把消息遠遠地傳到他想要的【有心人】耳中。
“咿？”小月亮一臉驚奇地回過頭，小手指了指窗外：“呀么嘟似來康咋咋嘟？（他們都是來看崽崽的？）”
白云霽十分配合，一臉所當然：“當然啦，叔叔姨姨們都是因為喜歡崽崽才來的。”
“哇！”小月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扭過小身體努力往舷窗上湊，想看得更清楚些。
他前世身體不好，幾乎沒出過云棲島，視力也差得要命，壓根沒機會看到這么熱鬧的景象，也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會有這么多陌生的叔叔姨姨喜歡自己。
這會兒知道叔叔姨姨們都是來看他的，一時又開心又害羞，來回看了一圈，就小臉粉撲撲地乖乖窩回了白云霽的頸窩，但眼睛又控制不住地往外瞄。
白云霽和顧聽瀾儼然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紛紛失笑。
顧聽瀾摸了摸小月亮的發頂，幫他順了早上睡亂的發絲，溫聲道：“沒關系的，外面的叔叔姨姨們看不到你，崽崽想看就看吧。”
小月亮遲鈍地眨了眨眼，側頭看了看爹咪，在得到同樣的肯定回答后，這才又興奮起來，直起了小身板連連要求白云霽走得更近些。
白云霽好笑不已，索性直接把他放坐在了窗沿上，護在他身側。
想到什么，白云霽的視線在小客廳內掃視一圈，沒能發現雪萊守在魚缸前的身影，不由問道：“大哥人呢？”
顧老元帥在進星港前就已經回了第一軍團的指揮艦，結果一轉眼坐在魚缸前喂魚的雪萊就不見了人影。
“……估計被小舅舅逮到，拉去機甲訓練場了。”顧聽瀾說到這，既無言又好笑。
“咳，”白云霽清咳一聲，莫名替小舅舅感到抱歉，轉開話題道：“我們等會兒要直接回宮，小舅舅和大哥都不方便露面，這樣也好。”
入星前，父王給他傳了簡訊，昏迷多日的白亞斯早上終于轉醒了！
這儼然是近些日子來，最好的一條消息了！
第140章 白日做夢 喏，你心心念念的小月亮……
帝國王宮, 專用停機坪上。
萬民期待、眾望所歸的銀白色星艦緩緩落定，其身后空無一艦。
第一軍團艦隊早在安全抵達王宮入口時，就已完成了這一趟護航任務, 掉頭回了軍部。
顧老元帥久未歸星，先一步帶軍團眾將士回軍部整頓休息, 待明天再正式入宮同帝王復命。
星艦艙門打開，一陣冷空氣涌入。
白云霽不自覺地輕吸了一口氣, 這才有了回到帝國的實感, 殊不知他懷中的小月亮也是這般神態舉措。
顧聽瀾望著幾乎如出一轍卻毫無自覺的父子倆, 不由有些莞爾。
他看了眼天色，午后日暖但寒風依然凜冽，他們離開帝星時還是春末，眼下已然入冬, 二月正是帝都最為寒冷的時節。
顧聽瀾抬手為小月亮仔細裹緊毛茸茸的白色圍脖，正要去撫平白云霽身上淺色開衫大衣的褶皺, 卻被一雙溫玉般的手掌扣住了手腕。
那是白云霽用精神力專門為他調節模擬的人類體溫。
白云霽感受著他迅速流失的體溫，微蹙了蹙眉, 露出不太贊同的神色：“乖點, 把手套戴好。”
他和小月亮都是人魚，體質強悍且不懼寒暑，穿厚實些也不過是為了應景。
但顧聽瀾不一樣, 哪怕同他簽訂了人魚伴侶契約改造了體質, 但到底還是人類體格, 自然更容易受寒生病。
顧聽瀾想說自己并不覺得冷, 而且停機坪上還有飛艇在候著他們，壓根沒有幾步路。
但在這對人魚父子同款關切、逼人的目光中，到底沒能把話說出口, 默默從口袋中取出一只手套戴上，而另一只手則白晃晃地直朝白云霽伸去。
白云霽愣了一瞬，就心領神會地握住了他空著的手，啞然失笑道：“慣會撒嬌。”
話雖如此，卻頗為受用地將愛人的手一同揣入溫暖的口袋中，十指緊扣，唇角高高揚起，聲音溫柔到了極點：“可惜帝都雪季已過。”
顧聽瀾一怔，沒想到他還惦記著要帶自己觀雪，這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喜好，卻被人認真記下并時刻掛在心上。
哪怕在冬日，心口都是暖融融的。
“沒關系，現在這樣也很好。”
顧聽瀾低眸一笑，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微握緊了些，輕聲提醒道：“我們該走了。”
白云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再多言，親密無間地牽著他的手，抱著被顧聽瀾裹得嚴嚴實實的小月亮，一家三口自舷梯緩步而下。
“恭迎殿下、閣下，孫殿下！”
他們剛一站定，早早候在飛艇旁的安伯就快步迎了上來，神色激動卻不失禮儀地朝他們行了一禮。
“安伯，好久不見，您一切可還安好？”
白云霽眉眼含笑地打了聲招呼，那溫潤如玉的笑容標準得就像是被刻度尺精準丈量過，恍惚間又成了從前那個溫柔可親的啞巴人魚殿下。
在人魚星域徹底消弭的虛假面具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臉上，但到底還是與從前不一樣了。
至少在安伯看來，數月未見，白云霽明顯有了十分驚人的變化。
自先王后殿下過世后，大殿下的一切生活瑣事幾乎都是由他一手打的。
在他的看護下，這位尊貴卻病弱殘疾的人魚殿下一點點長大，隨著時光流逝，懂事乖巧漸漸變成了游離世外的淡漠疏離。
像是水面上一朵無根的睡蓮，隨時都會枯萎凋零。
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但現在，那原本深藏在溫柔底下的冷漠厭世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寧感。
安伯望著他康健挺拔的體格，露出既欣慰又歡喜的笑容，眼中隱有淚光：“謝殿下關心，老奴安好、一切都安好！”
“殿下、閣下，此行辛苦了。”
在得知白云霽胎毒盡去當晚，天生不勝酒力一杯倒的他愣是撐著痛飲了三杯，告假多睡了半日，事后還被帝王陛下調侃許久。
顧聽瀾輕搖了搖頭，偏頭看了眼白云霽，溫聲回道：“讓您費心了。”
察覺到他的視線，白云霽那如冬日霜雪般的銀色眼睫輕扇了扇，低頭抬眸間笑容頓時真切了幾分，向小月亮介紹道：“崽崽，這位就是安伯爺爺了，快打聲招呼。”
“咿呀！”
小月亮十分配合地朝安伯露出一個甜美笑顏，對這位比記憶里年輕許多的老長輩一點都不陌生。
安伯喜出望外地應了一聲，滿口夸贊：“孫殿下冰雪可愛，實在讓人見之生喜。”
黑發藍眸的幼崽一身雪襖，精致小臉粉撲撲的，細看下，眉眼間依稀可辨出幾分先王后殿下的影子。
小月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臉往圍脖里縮了縮，露出的藍眸卻笑彎成一對漂亮的月牙兒。
白云霽啞然失笑，語帶十成十的寵溺道：“您過譽了。”
顧聽瀾同樣忍俊不禁，鼓勵地摸了摸幼崽的腦袋，之前還真沒發覺小月亮這么容易害羞。
安伯笑瞇瞇地看著這親密無間的一家三口，腦中閃過這對夫夫蜜月私奔前的生疏模樣，心下好笑，面上卻不露半點聲色：“寒冬天冷，您們快隨我上飛艇，我送您們去二殿下寢宮。”
白云霽微笑頷首，三人隨安伯上了飛艇，門一關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低溫，暖意襲人。
草坪上的銀白星艦像是一刻都等不了似的，在他們關上飛艇門艙的瞬間直接火急火燎地騰空而去，實在夸張。
“……”白云霽好笑無言地收回視線，轉而向安伯問起白亞斯的情況。
“二殿下今晨就醒了，得知您們下午歸星高興得不行，差點連醫療艙都躺不住了，這會兒估計正等著您們呢！”
白云霽有些無奈：“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
在他們一句來一句往的對話間，飛艇平穩駛入了白亞斯的寢宮。
安伯先一步下了飛艇，躬身為他們打開飛艇門，并一路將他們送至白亞斯的臥房外。臥房半合著，在走廊上依稀能聽到幾句嬉鬧般的閑聊聲。
安伯回過身，笑容和藹：“陛下的政務會議還未結束，稍晚些會再過來一趟。”
“三殿下還守在里面，您們慢慢敘話，老奴就先不打擾了。”安伯說著，朝他們欠身行了一禮，就笑著退下了。
白云霽和顧聽瀾對視一眼，在守門侍從們的問好聲和通報聲中，一同踏入了臥房門。
“哥！”
白云霽進門還未看清房內的場景，迎面就被一聲欣喜若狂的高聲呼喊震在了原地。
“……”他反應了半秒，順著這元氣十足的嘹亮嗓音望去，不出預料地看見了白亞斯的身影。
黑發藍眸的俊朗少年半倚半靠地躺在大床正中間，若非受傷嚴重的右臂還架著，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樣還真讓人看不出絲毫傷患該有的病容。
甚至于，盤腿坐在床邊陪護椅上，面容清瘦蒼白許多的白雷特，看起來都比他更像個病人。
聽聞白雷特自從得知白亞斯受傷后，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日夜守在白亞斯房間里，眼下看來半點不假，連顧聽瀾都不由得感慨他們的兄弟情深。
“哥、顧哥，你們回來啦！”
白亞斯顯然也意識到自己興奮過頭了，面頰微紅，不自在地了垂在臉側鬢發，依然難掩興奮之情，掀開被子就想下床跑到白云霽跟前。
卻被白云霽嚴聲制止了：“躺好別動。”
“啊，哦……”白亞斯動作當即一頓，神色訕訕地躺了回去，生怕白云霽不滿意，手忙腳亂地把被子蓋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又喊了聲：“哥……”
但到底是得了兄長的關心，即使努力板正表情也難以止住喜悅的笑容，小狗似的眼巴巴地直往白云霽這邊看。
他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荒星重傷昏迷的那一刻，哪知一覺醒來，就是兄長一家歸星當日，別提有多高興了。
差點以為是自己白日做夢，連精神力海出問題的事都拋之腦后了。
白云霽無奈又好笑地暗嘆一口氣，拉著顧聽瀾走到他的床邊坐下，無視他偷瞄小月亮的灼灼目光，幫他掖了掖被角，輕聲問：“身體感覺怎么樣？”
兄長發話，白亞斯的注意力不敢不集中，連忙道：“挺好的，沒有哪里不舒服！”
白云霽掃了一眼他還打著石膏的右臂，挑了挑眉，也懶得跟傷患多計較，動作還算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好好養著，精神力海受損的事不用擔心，我聽瀾會替你想辦法的。”
“好，”白亞斯的腦袋被他揉得一晃一晃的，顯然很喜歡這樣的親昵互動，面色愈發紅潤，“謝謝哥和顧哥。”
說到這，又露出羞愧懊惱的神色，別扭地低下頭，聲音低了下去：“不過，這次首席榮譽勛章……”
白云霽搖頭打斷他的話：“勛章沒有你重要，你做得很好。”
“錯過這次，以后怕是沒機會了。”白亞斯小聲嘟囔了一句，以帝國第一軍校的七年學制，錯過還真就沒有了。
白云霽用指尖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語氣重了些：“命都快丟了，還惦記這個。”
“唔，我不是這個意思。”白亞斯吃疼地捂住額頭，在意識到兄長是在關心自己后，又樂顛顛地笑了。
傻氣別扭的少年模樣，瞧著倒還有幾分可愛。
白云霽無奈失笑，把懷中滿臉好奇的小月亮輕輕放到他身邊：“喏，你心心念念的小月亮。”
白亞斯受寵若驚地瞪大眼睛，連額頭都顧不上捂了，想碰碰他又怕自己沒輕沒重弄疼幼崽，頗有幾分手足無措，最后只磕磕巴巴地喚了一聲：“小、小月亮？”
“素素~”小月亮甜笑著應了一聲，高揚起腦袋仔細打量他。
若不是白云霽扶著他的后背，差點就頭重腳輕地仰面倒在床上，活似個軟趴趴的雪白小糯米團子。
得了回應的白亞斯眸光驟亮，少年心性在這一瞬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哥，小月亮是在喊我叔叔嗎？！”
在得到白云霽肯定的回答后，更是歡喜，又喚了一聲：“小月亮！”
他一喚小月亮就一答，配合得不行，白云霽與身側的顧聽瀾對視一眼，皆有些忍俊不禁。
小月亮挪挪小屁股，主動拉住二叔叔明顯無措的左手，出乎眾人意料地湊過去在他右臂上輕輕呼了呼：“兔兔飛（痛痛飛）！”
白亞斯愣了一秒，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即整張臉都驚喜得紅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反握住小月亮軟軟的小手，連聲道：“謝、謝小月亮！乖哦，叔叔不疼！”
白云霽看著這對叔侄的互動，心知他這股興奮勁一時半會兒是下不去了，暗自好笑地搖了搖頭，視線落在了一旁白雷特身上。
自打他們進門那刻起，這個容易害羞卻格外重感情的孩子幾乎就沒怎么出過聲，安靜得不像話。
此時也是，小孩安靜地坐在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白亞斯和小月亮兩人互動，像是好奇又像是羨慕，讓人心軟。
白云霽輕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想跟小月亮玩嗎？”
白雷特像是有些不習慣，身體明顯地僵了僵，而后才輕搖了搖頭，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躲開了白云霽的手，小聲道：“還好。”
白云霽神色一頓，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動作自然地收回了手。
同自幼便屁顛顛跟在自己身后的亞斯不同，白雷特出生時，他的身體因胎毒而每況愈下，自然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關心這個新弟弟。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白亞斯過于親近自己，白雷特自小便被菲奧娜王后親自帶在身邊養大，雖也受了白亞斯影響喜歡跟在自己身邊，但說到底還是跟菲奧娜王后最為親近。
本性也比較害羞內斂，不太好意思單獨接近他，總是適當地保持一點距離。
而今，菲奧娜王后被廢，最在意的親兄長白亞斯身受重傷差點醒不過來……
這連番事故下，最為年幼天真的白雷特恐怕是最受打擊的，有些情緒也是正常。
再者，現在這么一看，這孩子眼下青黑、神色郁郁，顯然這段時間以來都沒怎么睡好。
白云霽心中嘆了口氣，也沒在意他的躲避，溫柔地問起他的近況。
白雷特一一乖聲作答。
直到窗外的日頭西沉，忙于公務的白祈鳴都沒能抽出身來。
白云霽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拉著顧聽瀾起身同他們告別。
白亞斯表情頓時一垮，不死心地追問道：“不回云棲島了嗎？”
白云霽含笑搖頭：“暫時不回了。”
阿爾弗雷多和雪萊他們還在新府邸那邊等著，回云棲島住確實多有不便。
白亞斯有些失落，但也知道白云霽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舟車勞頓也需要休整，懂事地沒再出言挽留。
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小月亮的頭：“好吧，你們好好休息，等我好了再去看小月亮。”
白云霽俯身抱起小月亮，見他一臉苦相蔫了吧唧的，不由笑道：“不用了，你好好養著，我明日再帶小月亮來看你。”
在白亞斯再一次雪亮的目光中，牽起顧聽瀾往外走，邊走邊道：“等你好全了，我和聽瀾隨時歡迎你來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