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海風有些凜冽,海灘上支起的六角天幕帳篷早已被圓圓收起,白色沙地又恢復成了空無一物的模樣。
就著朦朧的藍金月色,一身絲質睡衣的白云霽踩著細沙,目光一寸寸地從眼前的沙地上掃過,細膩柔軟的沙灘上除了晶瑩的白沙,什么都沒有。
他已經繞著整個沙灘仔細尋了一圈,這是最后一片沙地了。他本也是抱著以防萬一的心情來找一圈,遍尋未果也在預料之中,如此……白云霽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礁石灘。
黑色的礁石灘,即便是在明亮的月光下依舊黝黑一片,海水似乎是漲了潮,巨浪一個連著一個翻涌著撞上礁石,頗有幾分滔天的兇險氣勢。
任由細碎的水珠打濕睡衣,白云霽站在礁石淺灘上,對這番景象完全不為所動,視線逡巡一圈開始找白天下海的地方。
半晌,目光終于鎖定在了因置身海浪中,而不甚明顯的平整礁石,白云霽心下略松一口氣,抬腳踩入冰冷的海水之中,跨過錯落的礁石縫隙,就要朝著目光鎖定之處而去。
忽的,只覺垂放在身側的左手手腕一緊,被一只體感溫涼的手掌扣住了。
白云霽悚然一驚,驀然回過頭,只見幾乎同夜色融為一體的黑發青年正神色難辨地望著他,身上的睡衣同樣綴滿了水珠,腳下的居家拖鞋更是沾滿了白色的細沙,顯然在沙灘上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白云霽一時有些心驚肉跳,因為身體的缺陷,他的感知向來敏銳,顧聽瀾若是真的如他猜想的一般,跟在他身后走了一路,他不可能沒有發現才是。
更讓白云霽頭皮發麻的是,在當前這么個情境之下,他又該如何才能做出合理的解釋?顧聽瀾到底又是什么時候發現不見的!
‘你……’白云霽動作遲緩地抬起右手,用食指指向顧聽瀾,比著手語遲疑地正要問話,就被身前的顧聽瀾張口打斷了。
“掉海里了?”顧聽瀾往前一步貼近白云霽,面上眉頭緊蹙,染上藍金月色的黑眸里更是一片暗沉。
‘什、什么?’白云霽心臟猛地重重一跳,身體條件反射地往后仰了仰,因一手被拉住,只能用右手比個單側的手語。
“海底太危險,吊墜丟了便丟了,不要再費心尋了。”扣著白云霽手腕的手緊了緊,顧聽瀾神色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睛,沉聲道。
白云霽驚詫地瞪大了雙目,不自覺地縮了縮被扣緊的手腕,心中狂跳不已,吊墜的事情,顧聽瀾知道了!
顧聽瀾見他這般神色,心中暗嘆一口氣,伸手取下掛在頸部的黑色吊墜,輕手放入白云霽被牽起的手心之中。
“這個先用著,待回去我再給你做一個更好的。”顧聽瀾動作輕柔地將白云霽的冰冷手掌連同吊墜一同裹起,神色溫和地低聲哄道。
白云霽怔怔地望著月光下的黑發青年,那雙明凈的黑眸里,此刻除了溫柔的關心,什么都沒有。
在這樣的目光下,心臟的驚跳慢慢緩了下來,白云霽垂眸看向被顧聽瀾緊裹住的左手,隱約覺得吊墜上殘留的溫熱體溫,似乎正透過掌心的肌理,順著脈搏一路滑入胸口的左心房。
白云霽的銀睫顫了顫,緩緩抬眸對上顧聽瀾的視線,半晌,驀地勾唇燦爛一笑。在顧聽瀾呆愣間,動作輕巧地抽出被包裹住的左手。
像是眷戀那最后的體溫一般,白云霽輕手摩挲了一下在月光下大放異彩的黑色吊墜,接著便在顧聽瀾不解的目光中,動作溫柔地幫他重新戴上。
‘原來那個就很好。’白云霽藍眸中的柔情像是要溢出來般波光瀲滟,他望了眼天邊漸漸有些暗淡的明月,又笑著朝顧聽瀾比手道:‘所以,我把母親的最后一塊鱗片放進去了。’
顧聽瀾的瞳孔猛地一縮,先王后殿下的鱗片!怪不得白云霽發現吊墜丟失時,會是那般滿臉驚惶的神情。
“最后一塊?”顧聽瀾眉頭一緊,忽的低聲問道,他猶記得先王后最后一次褪鱗時,將所有的鱗片都存放起來了。
白云霽臉上的笑意頓了頓,驚異地看了顧聽瀾一眼,猶豫了片刻補充道:‘其他的……都不見了……’比手間,眸光似乎都跟著暗了下去。
不見了?在王宮里怎么會不見了?顧聽瀾眸光一凝,想再問些什么,可看到他此刻這般神情,終究不忍心再追問。
既然這已經是最后一塊,那么……顧聽瀾猛地伸手再次扣住白云霽的手腕,神色鄭重道:“我幫你一起找!”
海平線的邊緣漸漸泛起了白光,天穹上的兩輪圓月不知何時早已隱去了蹤影,在第一道金黃色的曙光劃破天際之時,僵持不下的夫夫終于互相妥協,依次下了水。
褪去睡衣剛一入海,白云霽便再次感知到了之前那股莫名的吸引力,眉頭緊了緊,深淵海怪的影子在腦中一閃而過,他的面上不可自制地劃過一抹嫌惡神色。
正想著,平靜的海面忽然掀起了驚人的波瀾,似有什么巨物入了水,白云霽回過身,一個通體銀白的輕型機甲映入眼簾,流線型的機身造型,再配上身后斂起的光翼,神武又漂亮的模樣讓他眼前一亮,心中贊嘆不已。
這架輕型機甲的操縱者赫然是顧聽瀾,這正是他們互相妥協后的最后方案——兩人一同下水,白云霽尋找在前,顧聽瀾護衛在后。
白云霽笑著遠遠朝機甲胸口的駕駛室揮手示意后,轉身便潛入了海水之中,顧聽瀾見狀也操控著機甲緊跟上了他的動作。
此時天色漸明,海底卻還不算明亮,在身后輕型機甲的探照燈中,白云霽甩著修長有力的銀尾,方向明確地沿著第一次入海的行動軌跡,一邊仔細尋找一邊往海洋深處游去。
許是抱著尋物的目的,游動的速度也慢了許多,好半晌才游到昨日珊瑚群所在的地段。
探照燈的光線在清澈的海水中逸散開來,略帶朦朧地灑落在綺麗多姿的珊瑚叢上,無數被光芒驚醒的各色小海魚躍動而出,眾星捧月般地打著圈,旋渦似的將海中的銀發人魚層層包圍。
顧聽瀾雖是聽白云霽描述過這段經歷,可如今真的置身在這猶如夢幻般瑰麗的景象之中,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地匱乏。
身處魚群之中的白云霽動了動尾鰭,被這遠超昨日數量的海魚晃得眼花,正要傳出精神波讓魚群散開,一只紅色的小胖魚悠悠然穿過魚群停在了白云霽身前,儼然一副老領導的模樣。
看著這條眼熟的紅色小魚,白云霽忽而心念一轉,伸出一手將其輕輕托起,笑著傳出一道精神波:‘昨日見到我時,我脖子上可有掛著一塊黑石頭?’
精神波剛一落下,周身魚群的游動速度驟然慢了下來,而紅色小魚就如同思索般在白云霽的掌心轉了兩圈又停下。
就在白云霽困惑之際,魚群中游出幾條同樣眼熟的小海魚,姿態頗為熟練地繞著他的銀尾慢吞吞地游了數圈,又蹭上他尾鰭和銀發,最后游到紅色小魚旁邊蹭了蹭,這才回了魚群。
白云霽正要發問,就見掌中的紅色小胖魚像背過手一般,斂起身體兩側的短小胸鰭,半仰起魚身,短圓的尾鰭一擺一停,開始上下浮游。
‘這是……當時脖子上還掛著黑石頭的意思?’白云霽不太能確定小紅魚動作的含義,遲疑地再次傳出一道精神波。
接收到精神波的紅色小魚動作一頓,魚身上仰得更高了,短圓的尾鰭再次開始一擺一停。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們,今日先散了吧,下次再找你們玩。’會意的白云霽隱隱有些失笑,指尖輕撓了撓紅色小魚的短小胸鰭,遞出最后一條精神波。
周身的魚群有序地散去,紅色小胖魚不舍得蹭了蹭白云霽的指尖,一游一回頭地也回了珊瑚群,只留白云霽孤身立于探照燈逸散的朦朧光線之中。
若是昨日在珊瑚群時,吊墜還掛在胸前,那么……白云霽的目光漸漸移到了海洋更深處。
正想著,打在身側的探照燈光線晃了晃,白云霽回過神,這才想起身后坐在機甲駕駛室中的顧聽瀾來。
尾鰭一甩回過身,白云霽邀功般笑著朝銀色機甲比手道:‘這里的景色是不是同我昨日說的一樣美好?’
機甲駕駛艙中的顧聽瀾神色怔怔地操縱著機甲點了頭,瑰麗無比的珊瑚海中,被有序的魚群拱衛著,滿含笑意地同掌心中紅色小胖魚對話的銀發人魚……怎么可能不美好,這里的美好遠遠超乎人類的想象。
見銀色機甲點了頭,白云霽尾鰭不由自主地擺了擺,提起這個一來是真心想分享這里的景物,二來是入海后那股莫名的吸引力讓他有些遲疑。
‘有什么線索嗎?’倒是顧聽瀾操作著機甲的機械五指,做著手語先問了。
白云霽看著那笨拙不已的手語,心下輕嘆了口氣,終于比手道:‘剛剛那條小胖魚說,我昨天來這時,脖子上還掛著吊墜。’
‘那便是掉落在深海了?’銀色機甲比劃間,揮舞起了手臂,原本平靜的海水被帶起了幾道劇烈的水波,甚至有幾分倒灌的意思。
……倒灌!白云霽猛地想起昨日深淵海怪被打落時,那滯后般的黑色觸手。此時回憶起,那最后被主體牽拉而去的觸手上似有幽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