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在劇烈的水聲中，目光散亂的白云霽猛地從醫療艙中坐起，半透明的醫用營養液慢半拍地順著他的銀發蜿蜒而下，淌過他愈合了一些的肉粉色傷口又落回醫療艙中。
“沒事吧！”站在醫療艙外的顧聽瀾被他嚇了一跳，兩手撐住玻璃外壁，俯身緊張地問道，剛剛若不是醫療艙的上蓋及時打開，白云霽這一下怕是要撞得不輕。
白云霽抬首怔怔地望著他，表情空茫一片，他把顧聽瀾送給他的黑色吊墜弄丟了，他昨夜放入的鱗片也……
顧聽瀾見他一副茫然無措的失神模樣，心口不由也跟著一緊，明明什么都還不知道就已經隱隱有些心疼了。
像是要緩解他的情緒一般，顧聽瀾伸手輕輕捋了捋白云霽頰邊浸濕的銀發，將其別至耳后，這才帶著柔和鎮定的神情，壓低聲音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白云霽像是真的被他安撫下來一般，視線漸漸聚了焦，他看著顧聽瀾烏黑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那方寸大亂的狼狽模樣，一下就把他從思維混沌中拉扯了出來。
對上顧聽瀾滿是關切的溫潤眼眸，白云霽銀睫微顫，一點一點地錯開了視線，他垂下頭，看著自己身上因劇烈動作又開始滲出血絲的傷口，眸光沉了沉。
若是掉在沙灘上也就罷了，若是掉在海中……那看似溫厚的大海其實并不安全，若是真發生什么意外……更何況母親的鱗片同顧聽瀾半點關系也無，他并不想將人牽扯進來。
這般想著，白云霽勾了勾沉重的嘴角，抬首朝顧聽瀾露出一個笑，比手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來，我們下飛船后還沒吃過午飯呢！在海底耽誤了那么多時間，現在竟有些餓了。’
看著他不同于往日的僵硬笑容，讀完他意外話多的大段手語，顧聽瀾的心口沉了沉，白云霽有什么事情瞞著他。
可白云霽這般極力掩飾，顧聽瀾根本不忍心罔顧他的意愿再問下去，只是在心念幾經翻轉之間，眼中還是閃過了一絲不自知的失落。
他維持著面上的柔和，順著白云霽的話，語調平緩地道：“圓圓應該已經去準備了，等你治療結束就能吃了。”
將對方黑眸中的情緒盡收眼底，白云霽不知為何心中一顫，泡在營養液中的尾鰭更是不自覺地蜷了蜷，思緒繁雜之下也沒能說出別的話來，最終只能帶著滿面笑容地接道：‘那太好了。’
不敢再看顧聽瀾，白云霽說完不等人反應，仿佛忽然坐起身就是為了說這話一般，又動作自然地徑直躺回醫用營養液中，醫療艙感應到人躺下開始慢慢地向下關合。
顧聽瀾收回撐著玻璃外壁的手，沉默地看著醫療艙的透明上蓋一點點闔上，腦子忽而閃過白云霽剛剛在脖子上摸索的動作，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顫，那個位置是……
太陽早已墜下了海平線，如深海般幽藍的天穹上綴滿繁星，璀璨星光的中央正掛著兩輪巨大無比的圓月，一金一藍的朦朧月光灑落在平靜的海面上，交映出奇幻無比的粼粼波光。
夜晚微涼的海風中，輕柔的浪花卷陣陣海浪聲涌上雪白的沙灘，沙灘上不知何時搭建了一個露營用的六角天幕帳篷，碎星般的彩燈掛滿了帳篷的邊緣。
天幕帳篷下，野營用的折疊木桌前，傷口剛剛愈合的白云霽正望著大海的方向怔怔出神，忽地感覺雙肩一沉，被搭上了一件輕薄的外套。
他回過頭，正對上顧聽瀾不太贊同的深邃眼眸，白云霽困惑地眨了眨眼，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身上的短衫短褲，這才恍然，忙伸手扣住外套朝顧聽瀾清淺一笑。
“主人、夫人！烤魚好了喲~”圓圓拖著巨可愛的小尾音，雙手托著一盤香噴撲鼻的烤魚，踩著小滾輪從不遠處的料理區走來。
待它近到身前，白云霽才發現圓圓的小肚子上，還特意繞開字幕，套了條粉色的小圍裙，圍裙上還印有兩個小人，一個黑發一個銀發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白云霽饒有興致地將圓圓看了又看，視線從它身前同步字幕中的“殿下”二字掃過，這才笑著偏過頭朝顧聽瀾挑了挑眉，比手道：‘已經設置好了？’
顧聽瀾早已在他身旁的露營折疊椅上落座，此時看完白云霽的手語，跟著掃了一眼正在放下手中烤魚的圓圓，默了默還是輕點了頭。
“夫人快趁熱吃！這可是按照主人特意準備的秘方做的哦！”圓圓一邊動作利索地給兩人手邊放上餐具，一邊朝白云霽歪頭催促道，為方便白云霽觀看字幕還特意挺了挺小肚子。
白云霽被它可愛的小動作逗得失笑，待看完字幕上的后面幾個字，勾起的唇角驟然多了一絲僵硬，他側過頭看向顧聽瀾。
顧聽瀾正被圓圓嘴上一口一個夫人，字幕一句一個殿下的一言難盡的行為，整得有些頭疼，對上白云霽略帶好奇的詢問目光，這才恍然想起圓圓剛剛說了什么。
顧聽瀾眼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他第一次知道設置成活潑性格的機器人有多么地不可控，沉默半晌，還是點了頭。
他從來沒想過要拿這些在白云霽面前邀功，可如今竟在圓圓的三言兩語中，直接被抖了個干凈。
白云霽見他神色間有些回避，不知為何突然讀懂了他的微妙心思，嘴角的僵硬消失了，心口一時竟有些形容不上來的酸軟。
取過筷子夾了一口腹部的鮮嫩魚肉放入顧聽瀾的碗中，白云霽神色柔和地朝他露出一個笑，比手道：‘謝謝你，我很高興。’
其實他是知道的，從最開始婚禮時顧聽瀾身上的嚴謹禮服，到精心準備的用“宇宙之眼”做成的婚戒，再到他光腦上密密麻麻的蜜月攻略，乃至于結婚以來的每一處細節，一樁樁一件件地被白云霽收歸眼底。
即便顧聽瀾從不開口，他也很清楚這個黑發青年到底為他花了多少心思，他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又如何能不被觸動呢？
見顧聽瀾因一句感謝而呆愣住，白云霽失笑，伸筷又夾起他碗中不再冒熱煙的魚肉，動作自然地送到他嘴邊，漂亮的藍眸更是一眨不眨地直盯著他。
顧聽瀾被他的動作驚回了神，抬眸看了眼滿面笑容白云霽，這才抖著長睫張嘴吃下唇邊的魚肉，吞咽間，耳根迅速染上一抹微紅。
白云霽暗笑，收回他唇邊的筷子也給自己夾了一塊魚肉，既然是顧聽瀾特意準備的難吃點又何妨，這般想著，冒著熱煙的魚肉就這么被送入了口中。
出乎意料地，口中的魚肉并沒有半點想象中的一言難盡，反而入口鮮香，表皮微微焦脆，肉質滑嫩，幾乎到了入口即化的程度，再配上特制的麻辣醬料，這簡直稱得上是人間至味。
白云霽的藍眸一時明亮得猶如晨星，猛地側身看向身旁的顧聽瀾，滿臉驚喜地舉著筷子比手道：‘這個烤魚真的好好吃！’
一直觀察著他的顧聽瀾見狀，嘴角不由地也勾起了一抹淺笑，他伸手理了理白云霽被海風吹亂的銀發，柔聲道：“你能喜歡，我也很高興。”
“主人、夫人！秘制烤肉和椰子汁來咯~”不知何時已經溜走的圓圓，再次拖著可愛的小尾音，雙手托著一個碩大的托盤來到桌前，忙忙碌碌地就開始往桌上擺。
只是那一雙圓溜溜的大黑眼睛，直往白云霽和顧聽瀾臉上瞄，似乎也知道自己剛剛說透了主人的小心意，讓主人不高興了。
白云霽再次失笑，真實覺得這樣的圓圓可愛過了頭，回頭再看一旁的顧聽瀾，果不其然是一副無言心軟的模樣。
白云霽心中柔軟，想了想，學著圓圓的口吻朝它比手道：‘謝謝圓圓，烤魚能這么好吃，秘方確實很關鍵，但圓圓的手巧更是點睛之筆哦，圓圓辛苦啦~’
站在桌子對面的圓圓讀完手語，像是害羞般，白色的小腦袋忽的由內而外地泛起了粉色微光，磕磕巴巴地道：“夫、夫人喜歡的話，圓、圓圓可以一直給夫人做的哦~”
白云霽驚異地看著它的粉色小腦袋，側頭跟同樣驚訝的顧聽瀾對上了視線，顯然這個害羞的表達方式并不是出于對方的設定。
白云霽回過頭，見圓圓置于胸前的兩只機械手臂互相扭擰，就差把手臂拆下來了，忙比手接話道：‘那以后就承蒙圓圓的關照啦~’
“好、好的！夫人！”圓圓興高采烈地高聲應道，小腦袋看上去又紅了一些，它暈乎乎地踩著小滾輪就要走，忽而又像是想到什么，又轉了回來。
“這、這個，下午主人不小心落在沙灘上了，圓圓給撿回來了。”圓圓腦袋上的粉色光澤似乎淡了些，它從身后的儲物空間中取出一個有著明顯水漬的白色布袋，小心地放在了桌上，看了眼桌邊的主人，這才踩著小滾輪風風火火地回了料理區。
‘這是？’白云霽恍然想起下午他帶傷歸來時，顧聽瀾在慌忙迎上來之際確實丟開了手頭上的是什么東西，如此看來，就是眼前這個鼓鼓囊囊的布袋了。
對上白云霽困惑的藍眸，想起圓圓離開前小心翼翼的眼神，顧聽瀾心中無奈，他伸手取過白色的布袋，徑直放在了白云霽的面前。
‘給我的？’見人不說話，白云霽更困惑了，在好奇心的驅動下還是打開了這個頗有些重量的布袋。
滿滿一布袋的各色貝殼，每一個都被擦拭得干干凈凈，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布袋邊沿，白云霽銀睫下的藍眸微動，半晌沉默后，笑著抬首問道：‘是給我準備的嗎？’
顧聽瀾凝望著他似乎有些動容的眼眸，點了點頭后又搖了搖頭，淡笑道：“我只撿了半袋，剩下都是圓圓撿的。”
原本半袋的貝殼，在圓圓的努力下裝得滿滿當當，每一個貝殼都出落得漂漂亮亮。想來是在他們治療傷口的時候撿的，也不知道當時小機器人是抱著怎么樣的心情，在海邊一個個撿起的。
‘謝謝你。’白云霽拿著布袋的手緊了緊，又回身大笑著朝不遠處偷偷張望著他們的圓圓比手道：‘也謝謝圓圓！我真的很喜歡！’
梵西星的夜很深了，別墅主臥的大床上，一雙毫無睡意的藍眸忽地在黑暗中睜開，白云霽動作小心地從羽被中坐起，確認睡在身邊的黑發青年沒有醒來的跡象，這才踩上床邊的居家拖鞋，起身朝臥室大門走去。
隨著關門聲的落下，靜謐的臥室中隱約響起了一道幾不可聞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