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藥燉烏雞、清蒸鱸魚、糖醋基圍蝦,還有開胃的酸湯肥牛,每一道菜都色澤鮮艷,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
身上綁著枚定時炸彈。
無論菜色多么琳瑯滿目,坐在餐桌前的沈覺夏都味同嚼蠟。
她感覺始終有一只巨大的蝸牛在背后攆著她,她快,蝸牛也快,她慢…蝸牛就會直接將她吞噬殆盡。
而且這個恐怖的蝸牛。
腦袋上掛的還是沈從鈞那張惡心的臉。
“啪嗒”一聲,沈覺夏放下湯匙,“劉媽,我吃好了。”
正在廚房里收拾殘局的劉媽,聞聲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她走到餐桌前,目光擔憂,“小姐,是今天的菜色不合胃口嗎?”
沉默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沈覺夏一邊站起身,一邊開口說道:“吃了甜湯之后就吃不下別的了,今晚的每樣菜我都有嘗過,味道很好,是我自己沒有胃口。”
“這……”劉媽為難地舔了舔唇。
大小姐出國之前耳提命面過好幾回,一定要把二小姐的一日三餐都照顧好,小姐下午才剛剛暈倒過,晚上就不好好吃飯——這怎么行呢?
明白劉媽在擔心什么,沈覺夏善解人意道:“我現在真沒胃口,要是晚上餓了的話,我到時候再跟你說。”
“好!那小姐餓了可千萬要記得喊我。”連連點頭,劉媽又道:“隨時都可以,小姐喊我一聲就好。”
沒有回頭。
沈覺夏擺擺手,焉了吧唧地走上二樓。
-
打開臥室的主燈,沈覺夏甩掉腳上的毛絨拖鞋,整個人都埋進了被子里。
季知節喜怒無常。
不知道怎么樣才能讓她喜歡上自己。
而且,整個計劃還必須得瞞著姐姐偷偷進行,不能讓姐姐發覺季知節的身世有異。
“真該死啊!”沈覺夏抓起枕邊的玩偶,腦袋用力地在玩偶身上撞了好幾下。
“滴滴!”
消息提醒響起。
“嘖……”不悅地皺起鼻子,沈覺夏嘟著嘴,拿起手機。
想要切換到微信的指尖在空中停頓,屏幕亮起之后,沈覺夏的眼底閃過了悵然若失。
映入眼簾——
三十多條未接電話,時間顯示是一個小時前。
都是姐姐打來的。
怪不得姐姐剛才會那么著急,那么生氣……
自責、內疚、羞愧。
在看到來電提醒的這一瞬間,沈覺夏的腦海產生了某種念頭,她想:要不然,自己主動坦白吧。
視線在屋子里轉了幾圈。
沈覺夏眸光復雜。
這是她和姐姐的家。
只因為她在老宅里呆得不開心,姐姐就想方設法和爺爺達成協議,陪她毅然決然地搬出沈家,買下了這棟花園別墅。
別墅的一磚一瓦。
大到每間臥室的裝修,小到走廊的裝飾畫,每一樣都是兩個人親手選的。
還會再見面嗎?
如果拋開沈氏千金的這個身份,像自己這種沒用的人,似乎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姐姐之間產生任何交集。
季知節很聰明。
雖然她的脾氣有些古怪,但是成績很好,長得也和姐姐一樣漂亮。
如果姐姐的妹妹是她。
那么這一路走來,姐姐肩上的負擔是不是就會輕松很多?
“滴滴!”
急促的提示音,打斷了沈覺夏的思緒。
“小夏,剛才是姐姐不好。”
“姐姐不應該用那樣的語氣和小夏說話。”
“小夏有自由選擇朋友的權利,姐姐也相信小夏的眼光。”
舌尖用力地抵住上顎,但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大顆落下,沈覺夏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柔軟的冰凌完全貫穿了。
姐姐真的很好。
可是姐姐越是這樣,她內心的想法就越是卑劣。
這樣的姐姐。
她…真的不想要拱手讓人。
“姐姐,我剛才下樓的時候沒帶手機,所以才沒有接到姐姐的電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姐姐原來打了這么多的電話給我,讓姐姐擔心了。”
輕咬著嘴唇,沈覺夏的指尖微微顫抖,“姐姐,小夏好喜歡你,小夏能不能一輩子都陪在姐姐的身邊?”
沈汀寒剛才沒有認真止血。
所以,傷口又一次地往外溢出鮮血,紅色的血弄臟了紗布,白色的紗布染上斑斑點點的血污。
垂眸看向腳踝包裹著的紗布,沈汀寒收攏掌心,在心中暗暗地警告著自己。
眼底閃爍著苦澀的笑意。
沈汀寒輕觸屏幕,發出了這段話:“小夏以后會遇見真正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姐姐只能陪著你長大。”
收到回復的剎那。
沈覺夏的腦海中涌現出各種各樣的想法。
但最后。
她只是簡單地回了一句:“好,我都聽姐姐的。”
盯著沈覺夏發過來的,兩只小兔子緊緊貼在一起的表情包,沈汀寒牽起唇角。
人要懂得知足。
可以陪小夏走一段路,她就應該感到慶幸,而不是妄想著去觸碰——本就不該被打開的潘多拉盒。
“好好照顧自己。”
“嗯!”
大字型躺在床上,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沈覺夏內心的情緒既沉重又輕松。
輕松在于。
她已經徹底地得出了結論,而沉重則是——她覺得自己虛偽又自私。
真可笑。
每當她產生想要坦白的念頭時,腦海中就會自動浮現出真相大白之后的場景。
她不在意姐妹相認對于沈汀寒和季知節來說究竟有多重要,她的腦海中只有關于自己的考量。
如果真的到了那種境地。
她要怎么辦,離開沈家又該何去何從?
很明顯,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或者說,這是一個她不敢知道答案的問題。
內心的愧疚在與失去姐姐的恐懼,相較之后,那點微不足道的愧疚,簡直不值一提。
沈從鈞說得沒錯。
她的確是自私自利的壞種。
但是那又如何?
現在提前知道牌底的人只有她,既然老天都站在她沈覺夏這邊,那她又為什么要自討苦吃?
她想要的又不過分,只要季知節成功喜歡上她,她就會親手將真相揭露,可如果……
那就只能證明這個真相。
沒有被發現的必要。
直面自己內心的陰暗之后,沈覺夏頓時豁然開朗,她不再深陷于面對姐姐時的內疚情緒,想起季知節時,也不再心虛畏懼。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
她現在的做法可以算是自私。
但是換另一個角度來看。
她現在的行為,又何嘗不是一種能讓所有人都免受傷害的最佳方式呢?
撥開云霧見青天。
從床上爬起身,沈覺夏安安靜靜地走進衛生間,站在水池旁,收攏雙手捧起涼水,一遍遍地潑在自己的臉上。
思路像一塊風塵仆仆的石碑。
在水流的沖刷之下,漸漸清晰,露出墨色的鋒芒。
抽出棉柔巾,輕輕地擦拭著臉上的水痕,沈覺夏盯著鏡子中的自己。
無害的杏眼中。
是近乎執著的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