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來從浴室出來時,江驛也剛好返回房間。
“我剛剛見到上次那個小孩了,原來他就住在你對面。”江驛走到梳妝臺前,將手搭在她肩膀上忽輕忽重地按,“你知道嗎?”
“知道。”
江驛轉頭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床鋪,俯身湊近她道:“離得會不會太近了點……”
程秋來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可惜,現實發生的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數倍。
“他住校,不經常在家!
“噢。”江驛稍稍放下心來,原本的擔憂變成了憐憫:“這么小就住校啊,真可憐,看他那個膽小樣子,在學?隙]少被欺負!
程秋來聞言一笑:“豈止被欺負,哪天突然莫名消失了,都挺正常!
江驛皺了皺眉,沒再繼續問,就在幾分鐘前程秋來接到一個生日花束的訂單,此刻已經收拾妥當準備下樓營業了。
而言亭不確定江驛走了沒,連窗簾都不敢拉開,也不敢走出房間。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小時之久,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此刻正值黃昏,太陽即將落山,將整座小鎮都覆上了一層金黃色。
這個時間段不適合做那種事,然而他們身處規則之外。
他正思緒亂飛,忽然聽到樓下傳來舒曼秀的咆哮:“死樓上了嗎?滾下來吃飯!”
桌上的飯菜簡簡單單,小米粥,炒青菜,還有一碟醬肉,言亭看了幾眼肉,抄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中。
其實他就算夾肉吃舒曼秀也不會說什么,但那盤肉分量太小了,他覺得可以把自己那份讓給未出世的小寶寶。
然而舒曼秀卻主動夾了一大筷子肉放到了他碗里,在他詫異的眼神中,瞇起眼沖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快吃吧。”
晚上跟隔壁兄弟倆約好了一起寫作業,吃完飯言亭就上樓拎了書包打算出門,沒走兩步就被舒曼秀叫住:“站住!
她走上前一把奪過書包看了看,又拉開拉鏈翻了翻,臉色瞬間黑了:“哪來的?你是不是又偷我們錢了?”
言亭打了個冷顫:“不是……不是偷的!
“那是哪來的?”
“是……是隔壁程老板給我買的!毖酝おq豫道。
舒曼秀愣了下,明顯是不信,雙手一叉腰厲聲呵道:“程老板給你買的?無緣無故的她憑什么給你買?蒙誰呢你!”
言亭也再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將這件事掩蓋過去。
眼見著舒曼秀的巴掌已經高高揚起,程秋來握著一把花材正巧推門而入。
三人同時一愣,程秋來看了眼言亭似笑非笑道:“喲,亭亭這是犯什么錯了?”
“妹子你來的正好!笔媛惆褧酝じ耙蝗,“這孩子不知道從哪弄的新書包跟文具,還說是你給他買的,哼,連撒謊都不會!
程秋來看了眼地上的書包,笑道:“沒撒謊啊,就是我給他買的。”
舒曼秀疑惑:“?”
“上周他們學校開學典禮邀我去布置主講臺,結果我粗心把手機給弄丟了,一個手機不值什么錢,但里邊的資料圖片可珍貴著呢。”程秋來頓了頓道:“幸虧是亭亭撿到了,這么好的孩子,我總得表示表示,感謝一下他!
一番解釋合情合理,舒曼秀不假思索就信了,并且很快將這事翻篇,下一秒喜笑顏開地接過程秋來手里的花,并轉頭叮囑言亭:“你不是要去找安安他們寫作業嗎,快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在他離開后她們又聊了些什么言亭無從得知,不過他一直到晚上心情都很好,不僅是因為早早就完成了的作業和即將到來的周末,更是因為程秋來愿意為了保他而對舒曼秀撒謊。
不過轉而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總覺得程秋來之所以對他這么好,或許是怕他把那晚的秘密說出去。
從水果店回來后,一直到凌晨一點他都沒能睡著,盯著擺在床邊那個空空的礦泉水瓶子發呆。
忽然聽到來自窗外的一聲輕咳。
他猛地坐起來,光著腳飛奔到陽臺,刷一下拉開了窗簾。
這是他第二次把程秋來嚇一跳。
此時她穿著一件非常涼快的吊帶裙,不過好在該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
程秋來沒想到言亭這個點還會突然冒出來,第一時間有點慌,可一想到更勁爆的他都看過,她又鎮定下來:“這么晚了,還不睡!
言亭:“嗯,我睡不著。”
程秋來笑道:“是因為明天周末?”
言亭點頭:“嗯,而且我作業都寫完了!
程秋來:“不錯,那明天有什么計劃?”
言亭:“跟小瓜小果去公園玩!
程秋來:“你媽同意了?”
言亭:“她不管我!
程秋來:“噢,那祝你玩的開心!
沉默幾秒后,言亭小聲說:“今天謝謝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跟我媽說,我以為她不會問呢!
程秋來:“沒事,本來就是我給買的!
言亭覺得自己一直盯著她看是不禮貌的,于是將目光錯開移到了樓下,垃圾桶旁幾只野貓正窸窸窣窣地翻東西吃,他白天從沒見過它們。
程秋來忽然問他:“在學校過得還好嗎?”
“好!毖酝ぱ壑辛鞒霭l自內心的喜悅,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驕傲:“他們好像都怕你。”
程秋來挑眉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言亭又看向她,眼下紅痣隨著彎起的眉眼異常醒目:“姐姐,你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
“這倒沒有,只是認識的人多一些罷了,做生意都是這樣。”程秋來盯著他的臉,微微一笑:“你爸爸媽媽也很厲害!
言亭抿著嘴低頭一笑,隨即看見她擺在窗臺上的花瓶,伸手一指:“可以再送我一枝嗎?”
這次,花瓶里插的是五顏六色的風鈴,程秋來不假思索地答應,挑了枝開的最好的遞給他。
紫色風鈴花型獨特,像鈴鐺,像酒杯,言亭如獲至寶地接過,眼尾笑成月牙。
“謝謝姐姐。”
“不客氣。”程秋來掩嘴打了個哈欠:“早點睡覺,這樣才能快快長高!
言亭便小聲說:“知道了,姐姐晚安!
“晚安!
程秋來說完,拉上了窗簾,幾秒后,燈也熄了。
她今天累壞了。
至于言亭幾點睡得,第二天幾點起得,幾點跟小伙伴出門的,她一概不知。
次日快中午,森也花藝終于接到今天第一個訂單,來自同街的天天鮮水果店,今天是高曉麗夫妻倆結婚九周年,齊開圣跟她訂了一束紅玫瑰,讓她做好了送過去就行。
這一款是最容易做的,程秋來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做好了,她連店都沒鎖,直接捧著花走向水果店。
水果店并沒有因為老板過結婚紀念日而暫停營業,玻璃門依舊敞開,現在是午飯時間,簡易小飯桌上擺著一個已經被切割過的蛋糕,兩口子笑著看著孩子們把奶油弄得渾身都是,也沒說一句責備的話。
如此和睦的家庭氛圍屬實少見。
高曉麗看見程秋來捧著花進來,先是一怔,隨即看向齊開圣,在男人溫柔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于是佯裝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趕忙起身去接花:“真是的,訂花也不知道先跟我說一聲,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呀,還麻煩人家程老板特意跑來一趟……”
程秋來笑著擺手:“這么近沒事的!
高曉麗見她送完就準備走,想著平時也沒少收人家花,當即叫住她:“妹子吃飯了嗎?留下吃塊蛋糕吧,這么大我們四個都吃不完!”
程秋來拒絕道:“不了,我店門沒鎖,得回去!
“噢!那就切一塊帶走吧!”說完看向齊佑安:“安安,快給程老板切一塊!”
齊佑安收到指令,立馬拿著刀開始比劃,最終選定一塊又有巧克力又有水果的,切得十分小心。
程秋來含笑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想到什么:“你們兩個,今天不是跟言亭約好了去公園玩嗎?”
齊佑安切著蛋糕回她:“下午才去呢。”
高曉麗聽見,插嘴道:“裝點好水果,帶去叫言亭一起吃,你們三個呀好好珍惜在一起玩的時間吧,見一次少一次嘍!”
程秋來盯著蛋糕默不作聲,倒是齊佑寧聽出話里不對,歪頭問道:“為啥見一次少一次,我們每周都能見!”
“等他后爸回來,就要把他帶走了!备邥喳悋@道:“估計也就是這個月的事!
兄弟倆急了:“要帶他去哪?”
“去船上啊,離咱們這很遠呢!
齊開圣喝了口啤酒,好奇問道:“帶他去船上干什么呀?”
“曉麗說是讓他謀生學本事,實際上心里那點小算盤誰還能不知道呢,嫌亭亭是個累贅唄!”高曉麗喝了口啤酒,補充道:“畢竟人家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兄弟倆瞬間哀嚎不斷。
程秋來接過蛋糕,道了聲謝,折返店中。
這個不幸的消息相信言亭很快就會知道了。
程秋來倒是挺希望他被帶走的,這樣的話她也就不用擔心自己那些見不得光的癖好有一天會突然曝光了。
可她又覺得言亭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無賴,上次他敢當著所有人的面反抗校霸以證清白,恰恰證明他非常在乎自己的聲譽,比起他所窺見的,他的所做作為更容易遭人指責。
整整一下午,程秋來都心不在焉,不久前快遞員送來的一大箱花材仍靜靜擺在門口,以往她都是第一時間開箱察驗歸整的。
傍晚五點多,太陽即將落山之際,言亭回來了。
程秋來一直盯著門口,所以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那個藏在門外猶豫不安的瘦小身影。
終于,幾分鐘后,一個小腦袋小心翼翼探了出來,被她第一時間捉個正著,她沖他招招手,他就拉開門進來了。
言亭的情緒明顯比昨晚低落,整個人似乎都憔悴了一圈,一雙眼睛故作輕松地在店里左右亂看。
程秋來問他:“玩的開心嗎?”
言亭點了點頭,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程秋來斂眸不語,低頭喝了口茶。
言亭看著正在掛壁魚缸里游來游去的小魚,忽然輕聲道:“姐姐,我可能要走了。”
程秋來面不改色問道:“哦,去哪?”
“跟我爸去船上,當學徒。”言亭邊說著邊觀察她的反應,見她皺了皺眉,說:“才八歲當什么學徒?”
言亭無奈道:“我也不清楚,是小瓜他們跟我說的!
程秋來放下杯子看著他道:“那你想去嗎?”
“不想!毖酝ふf完很快低下頭,聲音更細:“但是沒辦法啊……”
程秋來一時半會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辦法,煩悶地抓了兩下頭發,再一抬頭,言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湊到柜臺前,一雙大眼睛眨巴了兩下,隨即沖她一笑:“姐姐你會一直在這開花店嗎,以后我回來的話就來看你好不好?”
程秋來心跳一滯,青石鎮會不會成為她畢生唯一的落腳點暫且無法確定,她可以篤定的是言亭這次一旦被帶走,大概率會被永遠丟在那,再也無法回來。
“好!
言亭眼底閃過一絲失望,臉上卻仍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嗯,那我們就這樣說好了,我先回家了姐姐……”
“等下!背糖飦砗鋈唤凶∷
言亭詫異地回頭,看到程秋來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形狀奇怪的剪刀,自己握著刀刃,用刀柄指了指屋里那個大箱子:“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你可以幫我干點活嗎?”
“作為報答!彼呎f著,邊用另一只手從柜臺底下拎出一袋糖炒栗子:“請你吃這個!
言亭一看見栗子眼睛瞬間亮了:“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