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點青石一小舉辦開學典禮,臨出門集合時張超群還特意回頭沖他擠眉弄眼,笑容不言而喻。
昨天被踹了一腳的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言亭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獎勵一定不是什么好獎勵,懲罰卻是實實在在的,能讓他感到疼痛的懲罰。
無論這事成不成,他都不想背負上小偷的罪名,他猶豫不定地出門,跟在自家班級的最后,行動緩慢。
升國旗時全校幾百名學生齊刷刷行少先隊禮,盯著徐徐上升的五星紅旗神情虔誠,言亭的目光卻落到校長身前,盯著被鮮花裝飾的十分漂亮的演講臺看的入神。
那些花大都是一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花材,五顏六色的搭在一起一點也不亂,十分好看。
他正聚精會神地尋找有沒有白驕傲,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嚇得他差點叫出來。
是張超群最得力的小弟王昊,正朝辦公樓的方向努了努嘴,壓低聲音說:“趕緊去呀!”
言亭站著沒動,眼見著升旗儀式馬上結束,王昊怕被老師發現,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麻溜跑走了。
幾分鐘后,他覺得站的太久腿有點麻了,想著稍微活動下,結果因為腳抽筋直接向后踉蹌幾步跌倒在地。
身邊兩個同學過來扶他,班主任□□也走過來,見他臉色白的不對勁,摸了摸他的額頭,冷著臉對他說:“不舒服就先回班休息吧!
言亭木訥地轉身往教學樓走,感受著落在背上幾道尖刀似地目光,心跳如擂鼓,手心滲出汗水。
樓道里空無一人,只能聽到校長蒼老有力的聲音從很遠的操場上傳來,他站在原地愣了幾秒,忽然一咬牙轉身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言亭自認為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但進老師辦公室偷東西卻是實打實的頭一次。
他在心底告訴自己,只是為了自保的話,沒關系的。
高曉燕的辦公桌跟□□只隔著一張桌子,且抽屜都沒有上鎖,他翻到第二個就看到安靜躺在那的掌機了,寶石藍的新款,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言亭從沒接觸過這種東西,哪怕只是按按按鈕,推推搖桿都覺得十分新奇。
也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伴隨著陣陣說笑從走廊傳來,距離辦公室越來越近。
言亭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已經聽出了高曉燕的聲音,完全不敢想象被她發現將會面臨怎樣的后果。
慶幸的她們在辦公室前邊停了一會兒,又朝別的地方去了。
言亭松了口氣,再也不敢遲疑,確定外邊沒人后帶著戰利品一口氣跑回了宿舍,將掌機塞到張超群枕頭底下,然后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繼續假裝身體不舒服。
一上午平安無事度過,前來巡班的高曉燕也沒表露出任何情緒,言亭猜她還沒發現抽屜里的掌機被偷了。
中午在食堂吃過飯,大家回到宿舍午休,面對失而復得的掌機,張超群早已把獎勵的事拋之腦后,甚至連個嘉獎的眼神也沒丟給言亭,就跟小弟們擠一塊玩游戲去了。
言亭本來也沒指望能從他那得到什么好處,更沒想著入伙,只要他能別再找自己麻煩,讓自己再安穩一陣子就好。
很快,宿舍門被一陣大力敲響,張超群愣了幾秒,麻溜地將掌機塞進被窩里,下一秒,高曉燕跟副校長以及生活老師三個人走進來,往張超群跟前一站,怒道:“張超群,你是不是去辦公室偷東西了?我早上沒收你的游戲機呢?”
張超群脖子一梗:“我怎么知道?你弄丟了?那你賠我!”
副校長臉色鐵青,見他一直按著被角,突然彎腰一拽,謊言不攻自破。
認證無證確鑿,高曉燕冷笑道:“行啊,本事越來越大了,偷東西偷到我這,我看這個書你也別讀了,打電話通知家長把他領回去!”
張超群瞇起眼道:“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是我偷的?”
高曉燕:“那它怎么又回到你這了?”
張超群:“老子人緣好!有兄弟跟我說您大發慈悲要把它還給我,他就給我捎回來了!
高曉燕:“哦?誰啊?讓他出來!
張超群視線在人群中一掃,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其中最瘦小的那個身影:“言亭,是你跟我說,高老師讓你把掌機還給我的,是吧?”
無數道視線齊刷刷盯在自己身上,言亭緊張的差點哭出來,他很清楚的知道此刻這兩撥人是誰也不能得罪的,這里沒有人可以成為支撐他的后盾。
高曉燕正要開口施壓,忽然門口人影一閃,第四個大人慢悠悠踱了進來。
來人沒穿著學校工裝,打扮休閑,周身散發著一股好聞的花草香氣,令人不自覺想要親近,卻又因為陌生而不得不保持距離。
言亭一看見她,眼睛瞬間紅了,死咬著嘴唇將頭扭到了一邊。
副校長先迎了上去,語氣帶著幾分殷勤:“程老師!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呢,賬已經結過了吧?還有什么事嗎?”
程秋來笑了笑:“沒事,我就是突然想到,有個親戚家小孩在這讀書,順道過來看看。”
察覺到氣氛嚴肅后,她又道:“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沒有。”副校長擺了擺手,問道:“哪個是你親戚家小孩?”
言亭鼓起勇氣看向她,她面帶微笑地沖他招了招手。
一時間所有人俱是感到詫異。
“哦,是這孩子?”高曉燕面無表情,并沒有因為程秋來在場從而給他留情面,反而盯著他繼續盤問:“言亭,是你從辦公室偷走了游戲機嗎?”
感受到程秋來投來的目光,言亭咬緊牙關一聲未吭,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張超群皮笑肉不笑道:“言亭你可想好了,別撒謊嗷,撒謊不是好孩子。”
他已經想到如果否認,等幾個大人走后他將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可當著程秋來的面,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自己是小偷,他不是壞孩子。
于是他緩緩抬頭看她,聲音清晰堅定:“是他威脅我這么做的,他說我不幫他把掌機偷回來的話,就打我!
此言一出,張超群暴怒:“你他嗎胡說八道!老子什么時候威脅你了?哎哎哎你們說說,我威脅他了嗎?”
宿舍其他人要么裝沒聽到,要么搖頭附和著否認,要么一臉幸災樂禍,敢出賣張超群,言亭今晚怕是兇多吉少了。
高曉燕跟副校長忽然同時松了口氣,用一種褒獎贊揚的目光看向言亭,張超群作為學校出了名的惡霸,威脅同學是常有的事,但每次盤問,卻無一人敢站出來指證,導致這家伙越來越猖狂。
今日,總算有人勇敢了一把。
“我相信他!背糖飦碜叩窖酝ど磉,將手搭上他肩膀,笑道:“我家小孩性子軟,不會說謊,之前就老跟我提學校有人欺負他……王校長,這事你們可要查清楚,不能因為他爸媽工作忙,就任由他被人欺負吧,我上次去教育局布置會場,聽他們說國家現在很重視校園霸凌這塊呢。”
教育局三個字一搬出來,在場所有人俱是捏了把汗,王校長連忙贊同:“是是是,這事可得查清楚,不能冤枉一個學生,也不能讓一個學生遭受霸凌!”
程秋來瞇起眼睛:“那么,這事要多久才能查清楚?”
王校長支支吾吾:“這個,這個……”
程秋來環視一周正好奇盯著自己的半大孩子,和氣道:“現在就查呢,把他們一個一個叫出去問,看看到底是誰撒謊了!
高曉燕忽然冷聲道:“這事我們肯定會查清楚,就不牢家長費心了,您還是先回去吧。”
“不,這事沒解決之前,讓他繼續留在這個宿舍我可不放心。”程秋來無情反駁了她,“話說,把言亭分配在高年級宿舍,本來就不合適吧,他才八歲,學校是沒有有空床位的低年級宿舍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跟局里反應一下,給貴校撥點資金呢?”
高曉燕臉一白,不說話了。
“空床位應該有!有的!一會兒就給言亭安排換宿舍,你就放心吧!”王校長親昵地摸了摸言亭的頭:“這孩子老實,被欺負了也不吭聲,言亭啊,以后誰欺負你,記得告訴老師!”
有副校長在場,高曉燕跟生活老師很快開始了挨個盤問流程,這過程漫長且無聊,程秋來忙了一上午本來就有點累,等的過程中不免疲憊,掩口打了個哈欠。
言亭抬頭捕捉到這一動作,默不作聲地從附近搬了個凳子給她坐。
這個場合道謝未免見外,程秋來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就坐下了。
半小時后盤問結束,因為是一對一保密問話,張超群在宿舍的種種惡行被室友舉報了個干凈,威脅言亭去偷掌機的事也得到證實,他班主任接到校長電話立馬趕來,要把張超群帶走,通知家長來領人。
張超群沖言亭咆哮著罵了很多臟話,同時惡狠狠地瞪了程秋來一眼。
程秋來毫不客氣地看回去,眼神中帶著漫不經心的譏諷。
王校長離開了十幾分鐘,再回來時,言亭的新宿舍也安排好了,一二年級新生專用,緊挨著值班室,靠窗下鋪,貼著暖氣,冬暖夏涼。
秉著幫人幫到底的原則,程秋來決定幫他搬點東西,等徹底安置好了再離開。
可言亭東西非但少的可憐,還殘破不堪,連人帶東西堆在一起不像個學生,倒像個收破爛的。
破被褥,破書包,臟兮兮的水盆和包漿的飯碗,搭在肩上的毛巾肉眼可見幾個清晰的破洞。
在言亭期待又興奮的注視下,程秋來嫌棄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書包袋。
里邊塞了滿滿當當的文具和書本,在她接過的剎那,啪的一聲,書包帶斷了。
程秋來忍無可忍,“你爸媽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你啊。”
言亭歪著頭想了想,說:“管啊,他們有給我交住宿費。”
程秋來一陣無語,默默扛起被褥向前走,言亭抱著書包和一兜生活用品邁著輕快的步伐緊緊跟在她身后。
如王校長說的那樣,新宿舍都是同齡人,甚至還有好幾個是同班同學,看見言亭便興奮地沖他打招呼。
也有不認識的其他班的聚在一處對新來的室友極其親屬竊竊私語,眼中充滿好奇毫無攻擊性。
程秋來很放心。
把東西往地上一丟,程秋來道:“剛剛你們校長說的你都聽見了吧,誰再欺負你,就找老師,或者,等回去告訴我!
“沒人再敢欺負我了!毖酝ぬь^,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他們都看到了,有人保護我!
程秋來一怔,隨即笑著揉了揉他的頭,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