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自己懷孕了!
可是,不是說原身體弱不會懷孕么?原身和他成親一年多也根本沒有懷孕過,怎么自己會懷孕呢?
時暮一個人坐在殿中,百思不得其解。
總覺得自己漏了什么,和最開始那奇怪的潮熱期有關。
無法受孕,曾經被原身當做自己悲慘命運的根源。因為無法受孕,他被父親時獻厭棄,所以他一直很想治好自己。
甚至,偷偷吃了一些偏方,試圖治好自娘胎里帶來的弱癥。
靜靜坐在飛雪殿中,時暮終于從自原身繼承的記憶深處,挖出了一個片段。
有一次,他曾找到一位蠱醫,在進行了一系列奇異的儀式后,服下了一枚蠱藥。
蠱醫曾說,和男子結合數次后,蠱蟲就會解除,弱癥也能治好,他就可以順利受孕。
時暮此刻只覺得無比凌亂。
蠱蟲,這樣玄幻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么?
又想起,其實是自己的到來,才為這個世界增添了科學的因素。
所以謝意之前見到自己就會惡心想吐,他不是真的見到自己惡心想吐,是因為那蠱蟲影響。
后來的流鼻血也是。
原身服用那蠱蟲要和男子結合幾次后,方能治療體弱不孕之癥。原身嫁給他后一直未孕,正是因為,他們倆成親后,從來沒有發生過親密關系!
所以,原身的蠱毒沒有解,體弱之癥也一直沒有治好。
原來他喜歡的就是所有時空里,那個唯一的自己。
想明白之后,時暮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許久沒有喝過的可樂,甜絲絲的,被搖晃一番后,咕咕冒著氣泡,迫不及待地想從鋁罐里沖出來。
掌心貼在小腹上,心怦怦跳,趕緊給自己做了全套產檢。
和女性不完全一樣,但根據自己的潮熱期算了算,此刻自己已經懷孕四十多天。
雖然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又整夜瘋狂,出了點血。但孕囊著床很好,hcg也翻倍正常。
很想馬上告訴謝意,但他現在上朝,只能等。
一整天,坐立不安,心像懸在空中一般,飄來飄去。一直等到傍晚,聽到外面有老霍的聲音,趕緊跑到門外。
“晏和!”
“怎么了?”謝意看著他明凈的笑容,不自覺也被感染,心間柔軟。
“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他平時跳脫,笑容比陽光燦爛。但今天,頰邊氤氳著緋紅,竟然有幾分少見的羞澀。
見皇后的視線昵向自己,老霍知情識趣地告退了。
時暮等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才告訴他,“晏和,我早上剛發現,我……懷孕了。”
本來想著這個人肯定會開心,激動,卻看到對面的人臉上的神情一僵,“真的么?”
“真的!我是婦產科大夫,還能有假,我驗過了,都兩個月了!”想到這里,時暮還覺得有些郁悶,忍不住自顧自地嘀咕起來,“昨晚上還喝了酒,又跟你胡鬧。”瞪了身邊的人一眼,“索性現在指標都挺好的,應該問題不大!哎,我也想不到啊,不然肯定要吃段時間的葉酸……”
時暮正自顧自沉浸在興奮的絮叨中,聽到面前飄來淡漠的兩個字,“不要。”
時暮詫異,“不要什么?”
“我不要這個孩子。”
時暮盯著面前的男人,確定從他臉上找到不到一絲興奮和幸福,有的只是沉郁和抗拒,“什么意思?”
他伸手,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形容間近乎有幾分急切地催促,“小暮,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三個月內可以吃藥流掉孩子,對身體的傷害也比較小,你趕緊吃藥,把孩子流掉,我以后會多多注意的,好不好?”
時暮萬萬想不到,他是這樣的態度,怔了片刻,又問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謝意說得明確,“我的意思就是讓你把孩子打掉,我不要這個孩子。”
時暮瞬間炸毛,“為什么?這是你的孩子!”
“哥兒生孩子太危險了,我不想要你生。”
“因為你覺得生孩子危險,所以你就要把我們已經到來的孩子給流掉?”
時暮是婦產科大夫,剖出許多新生兒,也接手過許多流產孕婦。
從一枚小小的卵子開始,在輸卵管壺部等待那枚優勝的精子。
結合后,在七到十天里,緩慢地滾落到子宮中著床。
然后,伴隨hcg的翻倍,細胞開始發育,兩個月之后,就徹底從一枚受精卵,蛻變成胎兒,有可以分辨的身體、手腳,乃至細如針尖的手指頭。
流產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或是因為彼此感情已經破裂,或是孩子有所缺陷,或者沒有撫育能力,亦或是自己生活理念的選擇。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無可厚非。
但現在,自己和他感情很好,孕囊也發育得很好,自己更有能力撫育好這個新生命。
為什么不讓這個寄托著彼此愛情結晶的小生命到來,看看這精彩紛呈的世界,創造屬于他自己的奇跡?
時暮從工作那天開始,就一直在為新生兒的降生而努力,更何況是自己的孩子。
即便離分娩還早,也已經讓人無法控制地開始想象,孩子是長得更像自己,還是更像對方。
此刻謝意卻想讓自己將胎兒打掉?
時暮恨不得一拳打爛他這張臭臉,“他不來,我不會強求,如今他來了,你叫我把他流掉?謝意,你是不是有病!”
他冷淡地開口:“我不想承受,哪怕一絲一毫,失去你的風險。”
“你不會失去我,我們只會多一個孩子!”
落霞殿中,謝塵的血好似又蔓延了出來,瞬間遮蔽了謝意的視線。
止不掉的血,讓謝塵一點點蒼白枯萎,像一朵自枝頭凋謝的花,再無生氣。
那個叫他覺得心中安寧的港灣好似在一瞬間掀起了巨浪。
飛雪殿前,他捏著一根小小的銀針,站自己身前,說著“晏和,你要替我多看看這個精彩紛呈的世界”,痛意涌上心頭,謝意胸口無法控制地起伏,“我不需要你的孩子,我只需要你。你聽話,把孩子打掉,好不好?這幾天我陪著你,照顧你,等你身體恢復。”
“我不打!”
“皇后為何非要一意孤行。”見他沉下的臉色中帶了威嚴和警告。
時暮一瞬間委屈又氣憤,重重推在他胸口,“你不要我要!你給我死遠點,別來我面前礙眼!”
謝意剛動了動唇,人已經摔門進殿-
落霞殿里的血還在汩汩地流淌,鋪出一個奇異的,象征著死亡的符號。
謝意不止一次想過,如果謝塵不生育,是不是時至今日,他依舊在自己身邊鮮活地笑著鬧著,而不是陵墓里冰冷的石碑。
書房里的燭火孤寂地閃爍著。
霍公公從旁給自下朝回來后,便在此沉默翻閱書卷的陛下添了杯熱茶。
已是晚上亥時,難道今夜陛下又不回飛雪殿了?
自從那天在飛雪殿兩人爭執后,陛下已經三天沒回飛雪殿,一直在這御書房中看書,晚上也睡在這里。
看著兩個年輕人不好好過日子,老霍心里急啊。
有小內侍進來有事要報,老霍快步走出去,聽完一堆雜事,回來看著書桌后的帝王拿著書卷發怔,計上心頭。
上前,細聲提醒,“陛下,時辰不晚了,皇后還在等您,要不現在回飛雪殿?”
皇后等不等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回不回。
謝意也知道那個人的性格,說留就一定會留。
但為什么呢?兩個人好好在一起不好么?
他教過自己,那叫受精卵。一個還沒有存在于世的東西,拋棄了又能如何?
至于皇位,謝意從來沒想過流傳萬世。看自古許多朝代,何時有過流傳萬世?
御書房其實就在飛雪殿的前面,走幾步便到。
謝意心緒萬千,緩步跨過飛雪殿的門檻,剛進門就看到院中槐樹下,他一身寬松素凈的青色衣衫,靠在樹下躺椅上,雙手交疊攏于小腹上,歪著頭合眼安睡。
旁邊守候的婢女開口就要請安,“陛……”
被他及時抬手制止。
走近,壓低聲音,凝肅詢問:“為何不讓皇后進去睡?”
小婢女小聲答:“皇后想晚點在進去。”
謝意知道,他真的是在等自己。
掛滿細長槐果的槐樹隔絕了清寒月光,有幾星斑點自樹葉間隙穿過,掉落在他安靜面容間,平時總是飛揚的眉梢輕輕蹙起,有種悵惘的美,叫人憐惜。
在旁邊俯身看了片刻,睡著的人似感覺到般睜開眼。
他眼睛向來明亮,睜開的瞬間倒映周遭一切,像是有月光碎落其間,惺忪著聲音喊了一聲,“晏和。”
“怎么不進去睡?”
他語調有幾分委屈,“你怎么不回來?”
“我想讓你……”謝意頓住話語。
這個問題,兩個人好似始終無法說服彼此。
空氣靜了靜,謝意被他握住手,“你跟我來。”
走進寢殿,時暮調出醫療空間,里面,各種精密的現代醫療儀器浮動在空中。
時暮也不知道能不能讓他聽到,但想試一試。
受精卵著床后,四十多天就會有原始的心管搏動。
用B超貼在自己小腹上,移動B超探頭,很快就聽到了那清晰規律的心管搏動聲。
和心跳一樣。
寢殿中安靜得落針可聞,只剩彼此交錯的呼吸。
謝意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開口詢問:“怎么……”
兩個字剛出口,聲音驀然被扼住。
他突然聽到不知自何處傳來一陣清晰而渺遠的,“怦怦——怦怦——怦怦——”
宛如心跳節奏。
時暮看到他猝然僵住的神情,知道他聽到了。
空間里的儀器原本其他人都看不到,但此刻,或許是因為相連的血脈,謝意聽到了B超下那原始心管搏動的聲音。
時暮知道他要問什么,在對方開口前告訴他,“這是我們的寶寶的心跳。”
謝意迷茫地問:“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
安靜中,謝意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匯聚著無以復加的震撼和難以言喻的感動。
這三天,時暮聽了無數次這蓬勃有力的胎心,知道聽到這聲音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沒人能拒絕這屬于新生的聲音-
飛雪殿中,太醫署最好的婦科大夫和皇后親自教出來的徒弟已經在里面一整夜。
門外,陛下一直站在院中槐樹下。
雖然沒有在面容間表現出更多情緒,但整夜未喝一口水,讓老霍清楚地感受到他內心的焦急和擔憂。
終于,直到日落西山之時,有人出來稟報,“恭喜陛下,皇后已經生了,是位小公主!”
飛雪殿的門被打開,謝意快步進去,看到床上的人疲憊地闔著眼。
但在自己靠近的時候,還是睜開眼,盡力挽起唇角,對自己露出一個凱旋而歸的驕傲笑容。
謝意握住他有些發涼的手指,像是找回了失而復得的珍寶,眼眶發酸,“有沒有何處不適,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我好著呢,想吃的東西,那可就多了,水晶肘子,蓮花酥酪,櫻桃肉……”
謝意看他笑意盈然地安排著,傷感情緒也不禁淡去,只剩下幸福和滿足。
“好。”
正在這時,江洛把孩子抱了過來,“陛下,你看小公主長得多漂亮。”
之前雖然有過和時暮一起抱嬰兒的經驗,此刻謝意還是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接過襁褓里的小嬰兒。
看清的一刻,謝意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時暮堅持要留下這個小東西。
她是那么脆弱不堪,全身都軟軟的,卻又充滿力量,把手指放進她掌心,就會被有力握住。
而且,盡管還沒長開,這張小小的皺巴巴的臉上,真的已有自己的影子,也有時暮的影子。
剛剛還在計劃著吃什么好東西的人也撐起身,湊過來,注視著襁褓里的面容,溫聲道:“她的眼睛長得和我好像,鼻子和嘴巴跟你一模一樣。”抬眸間笑意似春水蕩漾,“是不是很厲害?這就是基因的力量。”
謝意不解,“基因是什么?”
他解釋,“基因就是遺傳物質,每個人一半基因來自父親,另一半來自母親。”
謝意思索著點頭。
似乎不是很懂,但不妨礙叫人感嘆生命的神奇。
“以后你一定要教她寫字,還有練劍!我就教她……嗯……科學吧!”
謝意注視著他眼里閃爍的希冀的光,微笑點頭,“好。”
“她不喜歡這些也沒關系,她可以自己去探索這個世界!”
原來,對新生的期待,和深陷愛情一樣,是人類自血脈里流淌的最原始的感情。
盡管死亡和疾病一直在人類身邊,如影隨形。
但因為有新生,人類綿延至今。
就像嫩芽破土,就像春風解凍。
這是一種極致柔軟又銳不可當的力量。
它來了,就在那里。
無法抗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