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已經那么多個日子,沒能坐起身來了。
想到以后又可以看到小云好好地坐起身來,在樹下看他喜歡看的書,丘黃芪一瞬間,哭得泣不成聲。
云哥切除囊腺瘤后,病理確認是良性,已經沒有大礙,關鍵是他躺了太久,肌肉萎縮,剛開始連行走都困難,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康復才能慢慢恢復。
至于賬本,丘黃芪知道自己不拿出來,遲早還是要敗露,但還是請時暮給自己些時間。
因為,他想陪陪小云。
時暮一條條交代完術后康復事項,趁著傍晚昏暗的夜色,離開正德堂,往海棠巷去。
也有段時間沒回家了,不知道白舟也把江小蘭照顧好了沒。
披著月光,走了一段路,剛繞進一條僻靜的窄巷子,就聽到身后有極細微的動靜跟隨,自己停對方便停,自己走,對方便走。
時暮心中警覺,又試了一段路,確定后面的人就是在跟著自己。
立刻撒足往前狂奔,身后的腳步也隨之加快,如影隨形。
糟糕!
人肯定都是練家子,時暮怎么跑得過。
感覺到腳步離自己越來越近,時暮正心如擂鼓,想喊救命,突然,身后響起乒乒乓乓?guī)茁暋?br />
回頭,“大哥!”
竟然是謝意的兩位暗衛(wèi)大哥再次現(xiàn)身,眨眼間已經制住了那個尾隨自己的人。
一審問,竟然是個流竄在外,作奸犯科的大盜,腰里還別著一把鋒利的短刀。
若是被他跟上,時暮都不知道這人會對自己做出什么。
而且,還是有人花錢找他買自己的小命。
時暮真是想不明白,“我就一大夫,是誰想要我命?”
大盜冷哼,“我怎知道,我可沒見到買家,只管拿錢辦事!”
想害自己這人還藏頭露尾的。
時暮也沒什么辦法,只能把這江洋大盜交給兩個暗衛(wèi)處理。
兩位大哥上次幫了自己的忙,這次更是救了自己的命。時暮恨不得給兩位大哥磕一個,但眼看兩位大哥驚恐萬分,只好作罷。
“對了,這么多久了,還不知道兩位大哥叫什么名字呢?”
“阿一。”
“阿二”。
兩位大哥留下自己的名字,帶著大盜,倏忽就沒影了。
驚魂之后,時暮麻溜地回到家,和江小蘭吃過飯,趕緊燒水洗澡,往床上一躺。
早上,還沒起床呢江小蘭便喜悅又急切地跑來房中,通知,“小暮!快醒醒!”
“念如生了!我們快去道賀弄璋之喜!”
宋念如生了?
她孕期各種小問題不斷,如今順利生產,真是可喜可賀。
時暮趕緊爬起,和江小蘭一起按沂都習俗,收拾賀喜的糯米、雞蛋等物事,剛出門又見白舟也過來了,三個人一起往店宅務去。
宋念如是江洛過來接生的,生了一個小男孩,沂朝人叫弄璋之喜。
璋就是玉器,寓意君子。
宋念如臥在床上養(yǎng)身體,除了白舟也不方便,其他人都進屋探視。
小嬰兒粉雕玉琢地裹在襁褓里,揮舞著小拳頭,看著叫人心都化了。
眾人興奮地把寶寶抱在懷里逗弄,反倒是爹爹張強,眼巴巴地看著想抱,可伸出的雙手又生疏又緊張,好似接到自己手中就會傷到軟軟的小東西似的。
最后在眾人的指導下,張強終于還是手腳僵硬地抱上了孩子。
叫時暮想起那次在醫(yī)館,自己剖完那個胎盤早剝的孕婦,把新生兒交給謝意時,他小心翼翼,又局促萬分的模樣,忍不住在唇畔掛上了幾分笑意。
張強這人,平素木訥,此刻抱著自己孩子,神情間竟然有種從未見過的溫柔,輕輕對孩子說:“爹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只求你順利長大。”
這是人世間,所有父母對孩子最質樸的愿望。
剛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孩子吸引了,此刻時暮才發(fā)現(xiàn)一件事,“為何沒看到宋大哥?”
宋念如夫婦兩對視了一眼。
宋念如才悵然道:“念山回老家了!
“什么時候回來?”
“以后都不回來了!
時暮驚詫間默了默,“以后都不回來了么?”
“嗯。”
腦海中,自初見宋念山,中秋一起去松月湖,許多畫面涌來,時暮心中也覺無盡悵惘。
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有聚有散。
宋念如解釋,“他覺得一直待在沂都,也買不起宅子,不如回老家種地!彼文钊鐭o盡感傷地看了張強一眼,“娶個媳婦來得心安。”
時暮沒想到,那天晚上,在海棠巷和謝意一起遇到他,就是最后一面。
他走之前,也沒來和自己道個別……
也許,他沒有像自己那樣,把自己當做最好的朋友。
歇了一會,時暮娘兩送上賀禮,和白舟也一起離開店宅務,讓產婦休息。
剛看完孩子,這話題自然就繞著成親來。
白舟也詢問:“小暮,你和王公子最近相處得可還融洽?”
時暮:怎么連白舟也都知道王公子了?
估摸著這小兩口已經無話不談,甚至籌備成親了。
“還行吧,挺好的。”
白舟也繼續(xù)問:“那可有考慮成親之事?”
時暮伸手摟住江小蘭,討好道:“怎么也得讓他來見見娘,娘滿意了才能成親吧。”
江小蘭笑著捏了捏他的手,“只要你喜歡,待你好,娘都滿意。”
反倒是白舟也微皺了眉頭,主動提出,“小蘭,小暮和這位王公子相識也有段時間了,是該早點和這位王公子見見面,我才能放心,不然總擔心咱們小暮叫什么陳世美給騙了。”
然后,在時暮詫異的目光中,江小蘭發(fā)愁地接上他的話,“確實,不曾見過面,也不知人品如何。”
白舟也繼續(xù)和她商量,“不如約個時間,來家里吃頓飯?”
“我婦道人家,你決定便好!
“屆時也不必去酒樓,讓王公子來家中,四個人圍在一起吃頓家常便飯,還親熱些。”
兩人有商有量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前面,江小蘭對白舟也的安排顯然十分滿意,仰頭對男人溫柔一笑,“你安排的都好!
時暮:……
兩人剛繼續(xù)商量晚上吃什么。
少年突然從后面撲上來,拉住白舟也的胳膊一頓搖晃,“爹,我想喝那個香飲!”
這個爹字,瞬間叫兩人意識到,剛剛彼此之間,竟是一對夫婦般的氛圍!
對視間,白舟也渾身僵硬,江小蘭羞紅了臉。
旁邊,兒子覷著兩人神情,還在不管不顧地撒嬌,“爹,我快渴死了,想喝梅子湯,帶我去買吧。”
然后,在聽了幾遍“爹”之后,白舟也聽順耳了。
不但順耳,還聽著甜蜜,聽著愉悅。
覷著對面峨眉柳目的女子羞紅之后如芙蓉般的面頰,男人爽快答應,“好好好,不就是杯香飲么,帶你去買,喝多少都行。
白家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但經營一家不小的布莊,錢財?shù)挂膊挥贸睢?br />
天氣漸熱,香飲店的生意也熱鬧起來,兩個人一起往旁邊走去,男人又道:“給你娘也買一杯。”
“娘肯定要喝梨汁!
“那我也喝梨汁!蹦腥擞窒肫,“對了再去買點燒肉吧,晚上吃飯時候下酒。”
哥兒伸手,搭住男人肩膀,“行,今晚陪爹喝個痛快!”
男人往后瞥了一眼,“當心你娘罵我!
哥兒笑意盈盈,“不怕,我?guī)湍愀镎f!
看著男人和少年親熱地走進旁邊的香飲店中,江小蘭心里只覺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她嫁給時獻十八年,從未想象過,父親和兒子還能這般自然又親密的相處。
白舟也雖不是時暮的親生父親,但卻給了時暮在時獻身上,從不曾感受過的關懷-
淑妃之前完成了三個療程的化療,復查片子,腦部和肺部的轉移已經消失。
但hcg還未完全進入正常值,需要再進行鞏固性的化療。
和家里一對戀愛期“爹”娘商量好,等“王公子”忙完這陣,就約到家里來吃飯。
其實,想象一番,還叫時暮有些激動,像是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見父母的感覺。
回宮時,白舟也把時暮送到皇城門口,路上又買了福源齋的糕點,小份讓時暮帶進宮里吃,大份帶回去給江小蘭。
下午,長壽殿中,皇帝又來了,也不說什么,就在一旁看著時暮針灸。
也許是因為身體的原因,這個看似溫吞,實則頗有城府的帝王給時暮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
等時暮為里間的淑妃施完針,走到外面,坐在榻上的皇帝攆著佛珠,微闔著眼,見時暮出來,才掀起沉重的眼皮,對時暮一笑:“晏和不日便要抵達京城!
謝意要回來了?
時暮心中輕輕一墜。
雖然熬了幾天難耐的潮熱期,但一直在忙碌,感覺三個月倏忽而過。
心里一方面很期盼他回來,一方面又感覺,只要他回來就離那逼宮的大限之日不遠了。
皇帝閑聊:“時大夫可知道,以前父皇有多喜歡晏和!
“草民不知!
“每天下了朝,都會去宸太妃所在的安兮殿,就為了看他。”
“因為晏和最像父皇,性情灑脫,而且學什么都快,寫得一手好字,劍法卓絕,何況還如此俊秀,不知是京中多少小姐的春閨夢里人!
皇帝微微一笑,“偷偷告訴你,晏和五六歲的時候還因為長相太過秀麗讓宸太妃做女子打扮,他懵懵懂懂一身裙裳跑到御花園中,還被宮女當做小公主!
“小公主?”時暮簡直震驚一百年。
這人練劍多年,平日穿著衣服倒也文雅,可脫了衣服——
胸肌,腹肌,人魚線,及以下……
荷爾蒙爆棚。
沒想到他還有小公主的可愛一面。
怎么辦?想看。
“以前,他因為皇弟謝塵的事,不喜歡哥兒,因此我從未想過他會……”皇帝頓住話頭,眼里又是那般神秘如狐貍的微笑,“往后,有你陪伴,想必他會定性不少!
時暮聽著皇帝說這些,似一點點勾勒出了自己從未參與過的,劇情里不曾提過的謝意的過往和兒時。
感覺這人在自己腦中更加完整。
“你本是平民出身,但以后跟了晏和,朕很放心,朕不日就會下旨,封你和朱令一起為太醫(yī)院院判,以后也同朱令一起,伺候在朕的身邊吧!
時暮張了張嘴。
雖然猜得到皇帝會讓自己進太醫(yī)署,但沒想到一下就讓自己成為和朱令同級的院判。
隨后又猜測,皇帝這幾日一直來淑妃殿中看自己診治,其實最終目的就是想讓自己為他診治。
如今,兩個皇子爭儲爭得激烈,貼身為他看診的御醫(yī),他更是要多方斟酌。
雖然不知道他從何得知,但自己是謝意的人,恐怕還叫他放心些。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皇弟其實也想著奪他位子呢。
第82章
片刻后,時暮才跪地叩謝,“謝陛下!
皇帝緩緩點頭,語調憂思,“朕這一年來,也不知道是何原因,身體每況愈下,難眠多夢,時不時低熱,難以控制情緒,雙手發(fā)抖加之腹痛惡心,往年感染風寒,三五日能恢復的,如今亦是遲遲無法好轉。”
體質斷崖式變差?
皇帝放下佛珠,把手腕搭在矮幾上,“還請時醫(yī)士過來,替朕診治。”
時暮上前替皇帝檢查。
中年男人眼瞼浮腫,膚色暗沉,外貌呈現(xiàn)消耗性慢性病容。
不攆佛珠的時候,雙手手腕下垂,手指微微發(fā)顫,神經系統(tǒng)方面似乎也存在問題。
進一步進行全部血項和肝腎功的檢查,血常規(guī)見皇帝貧血,血糖偏高,肝腎上更是存在嚴重的損傷。
之前就感覺皇帝的情況很復雜,現(xiàn)在這一看,不是一般的復雜,應該是多種疾病的疊加。
見時暮檢查完畢,皇帝開口:“如何?”
“陛下,您的情況復雜,可以需要一點時間讓我查清楚。”
皇帝點頭,“朕也知道朕情況復雜,不然不會叫朱院判如此勞心,你醫(yī)術精湛,盡力為朕診治便是了!
時暮:“是陛下。”
他向旁邊伸手,侍候在旁的霍公公立刻把佛珠遞到他手中。
剛剛還沒看到,此刻他拿佛珠的時候,時暮才注意到他手掌心中有幾塊棕色皮疹。
“陛下,請把手給我看看!
皇帝狐疑間,還是放下佛珠,把手遞向時暮,時暮檢查,見他掌心有兩塊棕色圓形皮疹,脫屑性。
這是什么?
時暮是婦產科的醫(yī)生,對這種癥狀最是敏感不過。
繼續(xù)請皇帝,“麻煩陛下脫下衣服和鞋襪,再讓臣看看你其他地方的皮疹。”
皇帝沒想到他能猜到自己身上皮疹的情況,不禁和霍公公驚異地對視了一眼。
自己胸前、掌心和腳心的皮疹已經出現(xiàn)一月余,因為不疼不癢,加諸其他病痛折磨,他也不曾放在心上。
皇帝脫下外袍和鞋襪,時暮果然看到皇帝前胸散在紅色皮疹,腳底也有兩枚。
這大概率就是了。
給他抽血后進行血清學試驗,看到梅毒螺旋體抗體呈陽性時,時暮真心頭痛。
這明德帝身上,到底有多少病?
可以明確的一點是,明德帝感染了梅毒。
這是一種由梅毒螺旋體引起的一種系統(tǒng)性的性傳播疾病,這個病的危害極大,病變會累及身體的所有器官。
到了晚期,會侵犯心血管系統(tǒng)、神經系統(tǒng),以及其他的臟器系統(tǒng),甚至致人死亡。
可,時暮怎么也想不通,一個皇帝怎么會染上梅毒呢?
除了通過母嬰傳播的先天性梅毒,后天性梅毒的傳染途徑只可能是和梅毒患者發(fā)生了包括口在內的性行為。
明德帝是皇帝,身邊美人妃子無數(shù),難道是某個妃子傳給他?
那妃子又是從哪里傳染來的?
嘶——
這樣一想,時暮直接腦補了一出皇室后宮秘聞。
注意到他神情,明德帝詢問:“時太醫(yī),朕手足這些皮潰可是有何不妥?”
時暮知道,若是直接說,恐怕要引起軒然大波,只能暫時回答,“臣還沒有完全得出結論,但還請陛下近期不要臨幸嬪妃!
不然,整個后宮怕不是都要給梅毒螺旋體送人頭了。
皇帝的病,首先已經明確的就是梅毒感染,但他嚴重的肝腎功能損傷又是從哪里來的?
發(fā)揮想象力猜測了一番,還叫時暮有些背脊發(fā)涼。
皇帝雖然開口讓自己擔任院判。單沂朝的圣旨頒布要先由中書舍人草擬,再呈給皇帝御畫,之后中書門下依次審核。
流程嚴謹復雜,雖然還未正式任命,但時暮這幾日就在皇帝下朝的時候,到飛雪殿為他診治。
梅毒分為三期,一二期是早期,三期則為晚期。
一二期通過規(guī)范治療是有望痊愈的,如果進入三期,則會因為對全身各臟器的損害,無法完全治愈。
一期以硬下疳為主要癥狀,隨后在7-9周進一步發(fā)展成二期梅毒。
二期梅毒會出現(xiàn)散布在全身的皮疹。
因為皮疹有多種形態(tài),不容易鑒別,手足處的皮疹和身體外生殖器的扁平濕疣算是梅毒比較特異性的癥狀。
從皇帝的情況來看,他已經感染了一兩個月的時間,進入二期。
梅毒治療主要以青霉素類抗生素為主,根據(jù)臨床分期來進行治療。
前幾天,聽說征討西南的大軍今天返回沂都,下午,時暮給明德帝看完診,便離開飛雪殿,一路小跑著往外宮去。
剛到連接內宮和外宮的景儀門,迎面就遇到一身紫色官服的時獻。
男人五官端正,只是神情已然變得陰郁,直直走向景儀門的腳步也沒有絲毫減慢和偏移。
兩個人在狹窄的景儀門前,面對彼此停了下來。
時暮雖然面容上還保持著淡漠,實則心中已是滿腔怒意。
這幾天,他想通了一件事,那日從正德堂回家時遇到的江洋大盜是誰安排來的。
恐怕就是自己這位“好爹爹”。
這世界上,最見不得自己好的,只有這位大人。
故意堵著景儀門不讓時獻過去,語調懶散地開口問:“就這么想我死?”
花錢請了個流竄在外的江洋大盜想把這小畜生宰了,誰知道對方一去便沒有了音信,時獻本就氣惱,此刻見到人更覺恨極,壓低嗓音冷聲道:“你這鼠子,不敬父親,還有什么必要活在這世上!
時暮嗤笑,“你是我父親么?不好意思你不是,父親不會想著殺兒子!
有些人窮兇極惡,不會因為他成了父親就變好。
殊不見,現(xiàn)代也有那駭人聽聞的,在新女朋友的慫恿下,將一對兒女推下樓去的惡毒父親。
對時獻,原身一直唯唯諾諾,得到的卻只有嫌棄責罰,和逐出家門。
自己來到之后,沒想過再和時家人有牽連,時獻卻咄咄逼人,誓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如何還好意思提一句,“父親”。
時獻眼神陰沉,“你無憑無據(jù),如此血口噴人?”
“不是你還能是誰?”
“你拿得出證據(jù)么?拿得出大可以去大理寺告發(fā)我!
時暮扯了扯唇,“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小畜生,別以為如今在宮里替娘娘看診就可以耀武揚威,本官是官,你是民,你見到本官該跪下行禮才是!
“行禮?別做夢了!
時獻道:“《沂律》規(guī)定,不敬官員,杖二十,本官看時醫(yī)士是想被杖刑了?”
《沂律》里還真有這樣一條,時暮頓了頓。
平日里伶牙俐齒的哥兒稍一結舌,頓時叫時獻頓時趾高氣昂起來,“說到底,你就是個小小的醫(yī)士,在這皇城之中,還不給本官跪下!”
儼然抓住了時暮的小辮子,時獻又道:“你不跪,我立時帶你到宗正司!”
在沂朝,官員歸吏部管理,平民歸司錄司管理,宗正司則是管理皇室和世家宗族的機構。
時暮嗤笑出聲,“我不是被你時獻趕出門了么?怎么,現(xiàn)在又受宗正司管轄了?”
“也是,你這賤民只配去司錄司。”
時暮正想開罵,正前方,自時獻身后傳來一道頗為“陰柔”的聲音,不疾不徐地說道:“這倒也不合適!
目光越過時獻,見是一身紫色團花官服的霍公公,肘擱拂塵,手捧黃綢卷軸,神情高冷地吊著尖細嗓音開口:“老奴剛從門下省拿到圣旨,正想著去找時院判呢,既然如此,那便在此宣讀了吧!
時院判?
這個稱呼叫時獻的表情瞬間變了。
這是何意?總不能讓時暮這小畜生成了太醫(yī)署的院判吧?
霍公公說著便展開黃綢,正要宣讀圣旨,銳利眼尾掃過來,見時暮還站著不動,提醒般壓了壓眉梢。
時暮依禮跪下,聽他開念,“醫(yī)士時暮醫(yī)術精湛,甲級考試拔得頭籌,又治愈淑妃沉疴之疾,堪稱同儕楷模。今封為御醫(yī),與朱令同領太醫(yī)署院判之職,望爾繼續(xù)勤勉,光正醫(yī)道。”
霍公公乃是內宮中正一品的總管內侍,伺候過兩朝皇帝,深得陛下信任,連政事堂的諸位朝中棟梁都要禮讓三分,若不是陛下的重要旨意,也不會由他來宣讀。
時獻站在原地,聽著霍公公讀念圣旨,不自覺額角冒汗,握緊了拳頭。
為何如此!這小畜生竟替淑妃治好了重疾,還被封為了太醫(yī)署院判?
那可是無數(shù)人想爬上去的位置,憑什么被這個德性低劣的庶子拿到!
時獻突然發(fā)現(xiàn),一切都源于自己讓他去報考甲級醫(yī)士,倒叫他自此一飛沖天。
若是他越爬越高,到了太常寺,乃至到了禮部,到時要如何收場!
自己對他,還是太過仁慈了些!
時獻身體不自覺地繃緊,緊緊盯著跪在地上的哥兒。
只覺得先前對江小蘭說的話一點沒說錯,自己就不該讓這賤種出生。
時獻正滿心憤怒地站著,突然看到那跪地領受圣旨的哥兒伏地叩謝,脖頸探出時,露出頸后一道清晰的月牙般的印記。
時獻知道,這哥兒今年二十歲,還未婚配,如何就有了這男人落下的頸后印記?
當真和他那浮花浪蕊,寡廉鮮恥的娘親一樣!
霍公公念完圣旨,時暮雙手捧著接過,才抬起頭。
老內侍微微一笑,“時院判容則秀雅,年少有為,難怪叫某些人呀,心悅誠服,心馳神往!
時暮聽出來了,這心悅誠服,心馳神往的“人”,是在暗示謝意呢。
這霍公公果然就和他伺候的天子一樣,是個老狐貍,什么都瞞不過他。
挑著眉梢思索:“只是心悅誠服、心馳神往么?沒準還有心慌意亂、心驚膽戰(zhàn)呢?”
霍公公張大了嘴巴,“不是,莫非你還想叫那人對你心驚膽戰(zhàn)?”
“最好不過咯。”
老內侍搖頭嘆息,“時院判的想法很危險啊,老奴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對那人性情還算了解。”甚至還壓低了音量給時暮傳授秘訣,“還是要溫柔順從,甜言軟語才討得了他的歡心!
時暮:?
好像沒看出來。
又聽霍公公交待完去吏部辦理入職的流程,時暮再看時,發(fā)現(xiàn)時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離去。
真是小丑!
院判也是正六品,和他這位太常寺少卿同級,看他以后還有何顏面叫自己對他行禮。
不過,眼看時辰差不多,時暮拿著圣旨,趕緊出宮去看那西南出征回來的大軍進城。
剛走出皇城,準備往南而去,便被兩個自左右兩邊竄出的人架住手臂,別到背后。
時暮厲聲詰問:“你們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兩人沉聲:“奉命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我乃太醫(yī)署院判,你們竟敢劫持朝廷命官!”
時暮掙脫不了,被不再說話的兩人連脫帶拽,一轉身便押進了皇城旁的宗正司中。
“光天化日,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憑什么帶我來這里!”
時暮被推著往堂上走,看到里面,時獻已經等在那兒了。
第83章
時暮此刻才看清,帶自己進來的兩人一身綠色官服,原來是宗正司的辦事執(zhí)事。
大堂正前方,兩個主位端坐著兩位眉目威嚴,須發(fā)盡白的老者,一位面容窄瘦,雙頰凹陷,一位面色紅潤,雙目炯炯。
時獻垂首站立在側,對兩位老者的態(tài)度極為恭敬。
這里是宗正司。
在沂朝這樣一個權貴和平民劃分如此清晰的朝代,于是有了宗正司這個職能部門,專門負責西市皇室宗族以及世家相關事務。
包括宗族世家的戶籍名錄、禮儀祭祀,以及懲處罰罪。
皇室宗族,權貴世家的相關事務,處理起來自然都是矛盾重重,阻撓不少,因此,宗正司的歷任負責人,都是在沂朝極有威望之人。
眼前這兩位耄耋老人就是現(xiàn)任宗正司的最高領導,左右大宗正事。
面頰凹陷的乃是左大宗正事,兩任帝師文邧,面色紅潤的乃是右大宗正事,先皇之弟奉親王。
管理皇室宗族,世家望族這樣一個部門,在沂都西市的地位,顯然比看上去關鍵得多。
難怪在別的部門人微言輕的辦事執(zhí)事,都敢如此張狂,隨隨便便就敢將人抓進宗正司。
兩位左右大宗正事此刻在上首正襟危坐,神情莊嚴,還未開口便帶了強勢威壓。
時暮正不知這時獻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奉親王開口:“可知為什么要將你帶進來?”
時暮給上首兩位泰山鞠了一躬,才語調平常地開口:“我是陛下御旨親封的太醫(yī)署院判,不知何處犯錯,勞動兩位大宗正事,還請明示!
時暮剛說完,兩位大宗正事忍不住向時獻投去了征詢的目光。
時獻忙不迭躬身回答,“圣旨確實已下,任他為太醫(yī)署院判。”
太醫(yī)署院判不過六品小官,根本不會叫這兩個帝師親王放在眼里,但他如此年輕,又是哥兒,做到太醫(yī)署院判就是奇中之奇了。
可見這哥兒確有醫(yī)術。
但人無禮而不立,有醫(yī)術也不影響宗正司懲罰世家子弟。
奉親王凝肅道:“宗正司本不想管這等小事,只是時少卿申訴到了宗正司,我們兩個老東西也就只能管上一管。”
他這話的真實意思倒不是說這件事有多小,實則是在暗指時家在沂都權貴中,只能算是末流。
時暮只當時獻是因為不對他行禮的事,提醒道:“我既身為院判,在朝中和時少卿平級!
時獻冷眼看來,“你這逆子不敬父兄,寡廉鮮恥,若不加以訓誡,叫我時家如何有臉面在沂都立身!”
這番義正辭嚴真叫時暮忍不住地輕嗤出聲,“時家的臉面不是被你自己丟光的么?”
他這話頓時叫主位上的兩位大宗正事隱現(xiàn)怒色,奉親王一掌拍在桌上,“放肆!在宗正司中,還敢對父親這般狂妄,可見私底下已是無法無天!”
時暮淡淡道:“某位少卿表面道貌岸然,實則欺瞞婚事,騙財騙色,蛇蝎心腸,棄妻如遺,外加貪贓枉法,禍害百姓,這樣的人,何止是丟了世家的臉,那是丟了全人類的臉!
時獻既然選擇把這人帶到宗正司,已經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此刻不需要自己和這小畜生繼續(xù)斗嘴,自有人會收拾他。
只對兩位正事道:“這逆子純粹是在污蔑本官,不過就是想為自己的不端之行開脫!”
話音剛落,一道溫柔聲線自門外傳來,“正是如此!”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見一個長相清秀,身著淡藍長袍,外罩薄紗的公子,踏進宗正司正堂。
時鏡聽到小廝說時暮被父親抓進了宗正司,雖然不知道何事,但立刻就興沖沖趕來看好戲了。
他走進來后,先端方地向兩位大宗正事行了個禮,“文帝師,奉親王,小臣時鏡拜上!
時家的嫡哥兒在京中也有些才名,兩位老者看到他,神情都頗為和煦,“免禮吧!
奉親王重新看向時暮,“你不敬父兄的罪名已是坐實,另有你還未婚配便私通男子,恬不知恥,輕浮無度。”
這話叫時暮垂在腿邊的手指不自覺握了握。
原來時獻打的是這個主意。想必是什么時候,被他看到了自己頸后的印記。
時獻看時暮無話可說,譏道:“他一未婚哥兒,有沒有和男人行那茍且之事,一看便知。”
時鏡心中狂喜。
原來是這庶子耐不住寂寞,放浪形骸,把自己后頸伸出來,讓人亂咬。還給爹揪到了宗正司,這下,定叫他清譽毀于一旦!
立刻符合,“對,哥兒若是后頸已有落印,如何還有清白!”
面頰凹陷的文帝師凝注堂下之人,肅然命令,“把后頸露出來!
時暮知道,兩位泰山北斗在時獻的慫恿下,已然是準備和自己較真了。想了想,認真發(fā)問:“我不是已經被趕出時家了么?哪里還算世家之子!
奉親王伸手拿過一直放在八仙桌上的名冊,“可我們已經看過,你依舊在時家名錄之上!
時暮一時啞然。
沒想到,時獻把自己趕出家門,卻沒到宗正司將自己從時家除名。
也是,他不過想叫家里少兩個不想看到的廢物,至于他百年之后,可不介意多個人磕頭送終。
反正自己是庶子,時家家產本來就分不到一分一毫。
原來,自己竟成了薛定諤的世家子弟?
平時口口聲聲說自己賤民,這一到時間,自己又成世家子弟了?
文帝師示意那兩個執(zhí)事。
時鏡看到,趕緊也過來,幫著兩人把時暮扭過身來,一手按著腦袋往前壓低,一手把衣領向下拉低。
看到哥兒后頸處清晰無比的齒痕,時鏡簡直開心得要跳起來了。
之前,時鏡還總覺得凌王殿下似有些在意這庶子。如今知道他勾三搭四,不知自愛,時鏡放心了!
兩位大宗正事掌宗正司已有十年,彼此默契,看清時暮的落印,交換目光間,已然交換了一波意見。
奉親王開口:“不怪你父親將你逐出家門,你身為世家子弟,不敬父兄,尚未婚配就任人落印,放浪形骸,辱沒門庭,你可知錯?”
本以為這哥兒該當立刻認錯領罰,沒想到那人站在下首,依舊背脊挺直,神情上沒有絲毫愧色,“《沂律》里沒有這條。”
《沂律》里沒有對婚前性行有過法律層面的禁止。
不過宗正司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雖然平時不會對宗族世家之事面面俱到,橫加干涉。
可因為被賦予了“禮教”的含義,只要來到宗正司,許多沒有明文規(guī)定的所謂禮教,都會因為兩位大宗正司,而被封為圭臬。
時暮不但是現(xiàn)代人,還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能夠對自己負責。
兩位大宗正事中,顯然奉親王情緒更為外露,文帝師稍顯冷淡,但此刻也為他的態(tài)度所激,言語中有了幾分怒意,“《沂律》沒有這條,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為,損害世家顏面!”
世家顏面?
想想欺善怕惡的時獻一家、造謠生事的公孫鷺一伙、嫉賢妒能的太醫(yī)署醫(yī)士,乃至深藏于內宮之中不可見人的隱秘……
時暮忍不住笑起來,“我真想不到,有一天,沂都世家的顏面,竟然要靠我這個被趕出家門的哥兒來維護?”
奉親王怒目圓睜,“氣焰囂張!”
文帝師冷冷出口,“狂妄至極!
“對啊,我是有男人,那又怎樣,我沒偷沒搶沒當小三,做好本職,治病救人,何錯之有?”
沒想到他還死不悔改,奉親王勃然大怒,“果然是個頑劣之徒,給我按宗正司規(guī)矩,處二十鞭刑!”
看到時暮被罰,時鏡時獻兩父子面上已現(xiàn)得意之色。
時鏡一臉虛情假意,“小暮,你這身子骨二十鞭下去不得皮開肉綻?”
知道時暮給人落了印,時鏡心中欣喜若狂,甚至對他的男人,好奇起來。
這庶子以前喜歡窮書生喜歡得緊,如今找的只怕也是又窮又酸。何況,娶都還沒娶,就把他咬成這樣的男人,定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時鏡有意折辱于他,故意道:“不如把那男人叫來,幫你擔個十鞭?”
時獻一聽,也覺這個主意極好。
把那男人叫來,鬧得越大越好。
最好叫那男人自此以后厭棄于這哥兒,這哥兒即便當了院判又如何,頂著頸后落印,又不會生,恐怕給人做妾室,都無人看得上。
開口附和:“對,把那與你無媒茍合的野男人叫來!兩位大宗正事還能看在你二人情投意合的份上,對你從輕發(fā)落!”
無媒茍合的野男人??
時暮額角抽搐。
自己和謝意的感情經歷雖有些波折,萬萬沒想到,能得到這么個評價。
雖然細細一想,倒也差不多……
只是若被那個眾星捧月慣了的人知道,不知道他忍不忍得了這個頭銜?
“抱歉,現(xiàn)在我還真沒辦法把他叫來。”
且不說時暮都不知道此刻西南出征軍是否已經進城,即便他已經進城,定然也要先進宮,覲見皇帝,探望母妃,自己有什么本事把他叫來?
何況皇帝已經知道了,但時暮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打算的,是準備和自己先地下戀情,適時結婚,還是迫不及待,公告天下……
時鏡譏誚,“叫不來?莫不是在什么藥市炭市,忙著搬貨吧?都當了醫(yī)士了該有點眼光了!”
時暮:“怎么?看不起勞動人民?”
時鏡:“我真奇怪,什么樣的男人會喜歡你這個連薛應都看不上的!
時暮:“就這么會以己度人?”
時獻看向上首兩位主事之人,“這庶子冥頑不靈,不狠狠訓誡一番,不能叫他老實!
兩位大宗正事看他伶牙俐齒,也覺得該先教訓,沖執(zhí)事示意。
一個執(zhí)事立刻從旁邊鞭架上拿過鞭子。
這鞭子就是宗正司專門用來懲罰世家弟子的,不知是什么材質做成,有拇指粗,漆黑油亮,這一鞭子抽在身上,只怕疼都疼死了。
時暮被另一執(zhí)事按住,眼看著黑亮的鞭子靠近自己,雞皮疙瘩都出了,揚聲喊:“住手!別打我!好!我把野男人叫來!”
執(zhí)事停下腳步,眾人看向時暮。
被這鞭子一嚇,時暮多少有點汗流浹背。
知道今天不靠野男人,這堆人定然饒不了自己,“我告訴你們野男人是誰,你們去叫他吧,來幫我挨鞭子也好,接受審訊也好,你們去叫,行不行!”
奉親王問:“說吧,姓誰名誰?家住何處?何以營生?”
對面,哥兒眨了眨眼,輕飄飄傳來兩個字,“謝意。”
謝意?
堂中一靜。
這名字十分耳熟,但因為在此刻這樣的場景下聽到,又讓人感覺萬分陌生。
片刻后,時獻才出聲再問:“你說什么?”
時暮誠實坦白,“我說了啊,和我無媒茍合的野男人就是謝意,今日剛剛從西南回來那個。”
謝乃天子之姓,普天之下,叫這名字的只有一人。其實他最后這句都不需要補充。
只不過,他說給他落印的男人是凌王謝意?
這怎么可能!
且不說凌王不喜歡哥兒,他一介東市大夫,又如何能于凌王扯上關系?
時獻義憤填膺,“一派胡言!”
時鏡尖叫出聲,“好啊,你居然竟敢栽贓到凌王殿下頭上!”
文帝師重重冷哼,“謝意即便風流多情些!
奉親王斬釘截鐵,“也絕不會是這般輕浮浪蕩之人!”
連兩個執(zhí)事都面如黑炭,神情憤慨。
果然是王爺?shù)蹘,還挺了解他。但時暮怎么也沒想到,眼下自己迫于無奈說出來,竟然還沒人信?
“對了,我有信物!”時暮掙脫那宗正司執(zhí)事的手,把小玉馬從領口里捏起來,露出刻字那面,“這上面有他名字!”
這枚翡翠小玉馬,時獻見過,上次他拿來秀自己闊綽,這次秀自己男人?叫人如何相信!
怒道:“不過就是個意字,你膽大包天,胡亂拿出栽贓殿下,活膩了!”
時暮能怎么辦,時暮也很絕望!
“不是,讓我說我說了!說了你們又不信,你們到底要我怎么辦!”只能提議,“那你們想辦法把他叫來不就好了!”
奉親王看這庶子言之鑿鑿,不禁心生幾分懷疑,和文帝師對視,“謝意不是方才出征西南回來?”
文帝師點頭答:“他要覲見陛下,然后向宸太妃請安,今日決計不可能過來。”
時鏡立馬找到了漏洞,“我知道了!定是你知道凌王殿下剛出征回來,諸事繁忙,故意這樣說,叫我們此刻無從查證,好被你唬住,自己脫身!”
時暮氣極反笑,“那你們把我的頸后落印拓印下來,按他嘴巴上對對,行不!他一次又一次,咬得應該挺清楚的吧!
這話說完,正堂里又是詭異一靜。
一次又一次?
時暮自己都覺得這話怪得很,顯得謝意像個變態(tài)。
雖然他確實是。
時鏡其實一直存了凌王妃的心思,一有機會便想著和凌王親近。此刻,心中明明不信,可從這“一次又一次”聯(lián)想到凌王從身后嚙咬他后頸的畫面,胸口的悶氣便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凌王殿下高潔傲岸,這種庶子都不配之相提并論!
時鏡咬牙罵,“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簡直無恥下流,齷齪不堪!”
他這氣哭的態(tài)度倒叫時暮想起上次和謝意說,時鏡莫不是對他有意思,多少要吃兩口酸醋,“我再無恥下流也是對自己的對象!
“住口!”
兩人正吵鬧間,被奉親王沉聲制止。
奉親王的臉好似更紅了,顯然已經被今日這事弄得無比煩躁,“時家一個個皆是這般毫無禮數(shù)!我們兩個老東西不想再管下去!
文帝師下決斷,“叫這庶子領受五鞭,此事就此打住。”
身邊的執(zhí)事又一次伸手把時暮按住,不然他動彈。
握鞭執(zhí)事走過來。
這樣的事他們做得多了,不多話,也不手軟,揚起鞭子,照著時暮小腿狠狠抽下來。
黑亮的鞭子頓時抽破了褲腿,劃在皮膚上,一整條都是火辣辣地疼。
差點叫時暮站立不穩(wěn),痛呼來到唇邊,最后還是咬住了。
不就五鞭,來啊!
等丘黃芪的賬本送到,叫那姓時的男人死個明明白白。
時家兩父子看著這場面,只覺得身心舒暢,遺憾五鞭太少,卻也知道,只能下次再想辦法。
握鞭執(zhí)事?lián)Q了個角度,揚鞭正要第二次抽過去,突然聽得破空之聲傳來。
還沒看清楚,就被條形的東西打在手上,痛呼出聲,鞭子也旋即掉落在地。
眾人一驚,看到和鞭子同時掉落的是一柄花紋精致的黑色蟒皮劍鞘。
自門外傳來語調極淡的聲線,“確實是本王過錯,剩下幾鞭,本王替他受了!
第84章
正堂里又是一靜。
眾人看向堂外,見一身銀甲,眉目俊朗的男人,迎著外面灼烈的日光走來。
他平日多貴氣風流,此刻雖已摘下紅纓銀盔,金冠高束長發(fā),卻又因那雙沉沉的烏眸,似還帶著自戰(zhàn)場沾來的戾氣。
徑直走到文帝師和奉親王面前,躬身行禮后直起身,平視兩人,“老師,皇叔!
文帝師也曾授他課業(yè),所以稱一聲老師。
文帝師和奉親王不知道他為何會來,一時有些疑惑,“謝意你不是該在宮中么?”
謝意道:“本王覲見皇兄后,本該去向母妃請安,但聽說王妃犯了些小差錯,被送進了宗正司,便立刻趕了過來,以免造成誤會!
他這個王妃叫現(xiàn)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奉親王大驚,“他是你的王妃?”
“不日前,本王已向皇兄請旨賜婚,皇兄也已答應,他自然就是我的王妃!敝x意側目看向時暮,嘆道:“王妃年紀尚輕,若是哪些地方叫老師皇叔不滿,也是本王之錯!
文帝師和奉親王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說什么好。
原來,哥兒的情郎真是凌王謝意,而且謝意已經請旨娶他!
那自己今天便是打了他的王妃?
奉親王和文帝師雖是泰山北斗,但他更是四爪金龍加身的親王,加之母家勢大,誰招惹得起?
兩位泰山對視間,都覺有些汗顏。
奉親王心焦,張嘴解釋:“謝意,今日之事,著實是個誤會!
對面,一身戎裝的男人唇畔還能浮起幾分笑意,點頭,“嗯,侄兒懂,確實是個誤會,老師和皇叔不必放在心上!
文帝師和奉親王剛松了口氣,又聽他話鋒一轉,“只是,這樣的誤會,本王不想看到第二次,本王的王妃若是被人欺辱了,倒像是本王無能似的!
他語調溫和平淡,幾乎聽不出惱意,但言語間警告之意明顯。
兩位老者對視片刻后,惱怒的目光齊齊投向時獻。
奉親王義憤填膺,“今日是誰在中挑撥,致我誤會了侄媳,我們宗正司定不饒他!”
文帝師冷若冰霜,“胡亂栽贓,自該受罰!
那邊,時獻整個人已是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窟。
旁邊的時鏡也似遭了雷擊,僵在那里。
怎么也沒想到,那庶子真是凌王的人,即便他身為哥兒只能做側妃,但叫凌王向皇帝請旨賜婚,也已是極大的榮寵,可見凌王的在意。
謝意有禮有節(jié),也不多說,轉身,向時暮這邊走來。
本以為他該在宮中覲見陛下,拜見宸太妃的,時暮也沒想到他會過來維護自己。
今日本來就是出城去看隊伍進城的,時暮想親眼確認他是否健康。
此刻看到他行走自如,神采奕奕,一如自己遠遠送他出征那日。
確定自己的藥讓他躲過了劇情里恙蟲熱造成的肢體神經麻痹、多器官衰竭的后遺癥,讓他能夠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一時間,像是有熱流在涌動。
忘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也忘記了身邊有什么人,甚至忘記了加諸在身上的傷痛,直直看著,周遭一切都已消失,眼中只有那個人。
平時刻意不去想,此刻見到,才發(fā)覺這段時間有多思念他。
謝意視線垂下,落在哥兒被抽了鞭子的小腿上。
青色褲子被劃出一道絮絮的破口,隱隱可以看到里面紅腫破損的皮肉。
呼吸稍重,抬起眼眸,神情復雜得叫人形容不出到底是開心更多還是生氣更多。
時暮能怎么辦,好好走在大路上,誰都來盯著,自己還委屈呢。
也不和他說話,錯開視線,去看不遠處地面上掉落的劍鞘。
正看著,被他彎下腰,伸手勾住膝下,往上一端,抱在懷中。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抱,但眼下這么多人看著,不免叫人窘迫。
這人卻不在意,低頭飄落一句,“先回府吧!
也不管掉落在地的蟒皮劍鞘,抱著人往宗正司外走去。
感覺到身后一片釘在身上的目光,時暮趕緊把將紅要紅的臉埋進他懷里。
身后的一群人,已然是看呆了。
時鏡剛才還有些怕時暮報復自己,但此時看著一身盔甲的男人抱著哥兒離開的身影,心臟像是被狠狠砸了幾下,只剩滿腔的氣苦。
他真的不懂,為什么是那個庶子?不過就是會點醫(yī)術,如何比得上自己?
時鏡在張綏將軍府邸中第一次見到凌王,他站在人群里,對自己懶散勾唇,只覺俊美無儔。
那天起,時鏡就存了做凌王妃的心思。
以致于他后來接觸再多權貴子弟,都覺得不如那人。
可是,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凌王眼里從來沒有自己。
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在宮中偶遇,對方曾過來主動與自己說話。
他意興闌珊地問自己,時家公子各自年方幾何?
時鏡答了自己和時仲的年紀,又聽他問,時小公子生辰是何年何月何日?
這問叫時鏡怔忡了片刻,心中喜不自勝,但還是克制著面容上的情緒,羞澀答了自己的生辰。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又問,那時大夫的生辰是何年何月何日。
時鏡不明所以,回答,時暮剛好比自己晚一個月出生。
那時,他還以為謝意是借口想和自己說話,此刻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費盡心機地和自己說了那么多,不過就是想問時暮的生辰罷了。
等待那兩人離開,上首才乍然傳來一陣冷喝,“時少卿,你好大的膽子,這樣搬弄是非!”
時獻急急辯解,“奉親王,文帝師,這都是誤會,其實,我……其實我也是時暮的親生父親,我……”
上首兩位老者面容上露出冷冽笑意,“卻不知凌王妃以后還認不認你這個父親。”
厲聲命令,“此人,搬弄是非,給我掌嘴二十!
剛剛拿鞭的執(zhí)事剛從一身冷汗間回神,趕緊過來,對著時獻一頓掌嘴,只打得唇角破裂,冒出了血沫子。
扶著父親走出宗正司時,時鏡疲憊不堪,這一切來得太快,以致于此刻還有虛假的感覺。
只想回府,好好休息。
正想往時府方向走,突然被父親時獻拉住了雙手。
回頭,看到父親時獻表情上有些焦躁,“鏡兒,如今那庶子攀上了凌王,為父得罪了他,凌王定要為他出頭!
時鏡也很擔憂,“如何是好?”
“能救為父的,只有你了!”
時鏡茫然地看著時獻,不知道父親是何意。
時獻靠近,壓低聲音:“這樣,鏡兒,你去給凌王獻身,求他,求他饒爹一命!
時鏡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素來聽時獻的話,但他怎么也沒想到,父親會講出這樣的話。
自己可是他的嫡子。
時獻似是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極好,眼里露出一種近乎狂熱的欣喜,“男人都是會被欲望支配的,你到他面前把衣服一脫,憑你這般姿色,他又如何能夠拒絕,到時你吹一吹枕頭風,叫他饒了爹爹性命,如何?”
時鏡突然覺得眼前的至親無比陌生,站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時獻繼續(xù)柔聲勸說,“何況,你不是來就喜歡凌王么?為他獻身你應該很開心才是!
時鏡雖然不敢奢望成為凌王正妃,但也從沒想過如此輕賤自己。
“到時,沒準你還可以和時暮那小畜生一起成為他的側妃,叫爹爹平步青云……”
在時獻的喋喋不休中,時鏡終于忍受不了,一掌摑在時獻本就紅腫的臉頰上,帶著哭腔,喊出了此生最大的聲音,“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謝意把人抱出宗正司,讓成紀去換了馬車過來,把人直接抱上去。
其實他穿著盔甲硌得很不舒服,但小腿疼痛,走路也不方便。
謝意把人放好在馬車坐榻上,低頭,把他的褲腿小心翼翼地往上卷,看清下面皮膚損傷的血痕時,皺眉,掀起視線,“某些人真是一點都不叫人省心!
時暮不滿地嘀咕,“這能怪我么?”
謝意問:“可有藥?”
跟他相處這么久,也知道他身上總是莫名其妙地會帶著許多藥物。
時暮從衣襟里找了一個藥瓶和一卷紗布遞到他手中,“擦上碘伏,包扎起來就行。”
謝意低頭打開瓶塞,“我剛見完皇兄,接到暗衛(wèi)給成紀傳話,說你被帶進宗正司,叫我如何不擔憂!
原來是兩位大哥給他傳的話。
時暮也清楚,文帝師,奉親王是什么人,若不是他出面,定不能這樣輕易解決。
又擰起眉心,“之前還不承認兩位大哥是你在我身邊安的人!
對面的人勾唇,“我的王妃怎能叫人隨隨便便欺負了去!
他的話叫時暮心里一甜,想起第一次見到兩位大哥,是在薛應上門借錢被打那天……
時暮垂死病中驚坐起,“你那個時候就知道我是小蝶了么?!”
對方掀眼若有所思地看來一眼,并未否認。
時暮想起自己之前上躥下跳地遮掩,生無可戀,“你顯得我很像個小丑!”
謝意眸里盡是笑意,“可見時大夫是高手,對我若即若離,才叫我再也放不下!
時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放不下他的,大概就是在他一次次的維護和信任里。
有時候,時暮都覺得這人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沒有半點迂腐,能完完全全地理解自己。
對面的人找出棉簽,研究了一番,很快學會怎么用。
捏著棉簽,沾了碘伏,落在傷口周圍的力度如同羽毛掃過。
時暮不自覺縮了下腿。
對面的人抬眸,眼中有笑,“這么久沒見,時大夫愈發(fā)嬌氣了。”
時暮發(fā)牢騷,“誰叫你毛手毛腳!
墨眸中笑意更甚,“嗯,為夫的錯!
為夫?
怎么一個個都這么喜歡提前適應角色。
不過,想起他剛才和兩位大宗正事說他已經向皇帝請旨賜婚。
“你真向皇上請旨了么?”
他若無其事,“你一答應,我便讓人送了奏表回京。”
時暮:……你好快。
難怪皇帝看自己是那樣的眼神,難怪霍公公會知道。
上好藥,一圈圈纏著繃帶,想到時獻今日在宗正司挑事已是極為可惡,但暗衛(wèi)稟報的前幾日找江洋大盜之事,更是不可饒恕。
再開口時,謝意語調也沉了幾分,“時獻此人雖是你父親,但心腸歹毒,一心想置你于死地,只怕我不能饒他。”
謝意這樣說出來,就是想聽時暮的意思,畢竟是他的生身父親。
沒想到小哥兒還要倔強,“用不著你替我收拾他,我已經有安排。”
謝意揚眉,“時大夫這般有勇有謀?”
見面前的哥兒垂下鴉羽烏睫,語調稍暗,“我不想讓你事事幫我!
謝意知道他這人性格要強,不愿什么都靠自己,只道:“其實,我?guī)湍愕膶嵲诤苌佟!?br />
“自你在東市行醫(yī)至今,一切都是你憑自己的能力得到的,反倒是你,這次在西南,如果不是你送來藥,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時暮聽他詳說才知道,自己走了那么遠路去給他送藥,他竟然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被恙蟲叮咬,高熱了兩天,軍醫(yī)反復更換藥方都沒有起效,一籌莫展之時,才想起自己的藥,隨即開始服用。
謝意一吃他的藥,終于深切地體會到,他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病人的信任,為什么能于醫(yī)術一道平步青云。
因為他的藥當真效果奇佳。
自己吃下他的藥后,一炷香后就退燒了,精神立刻好了。
雖然后續(xù)又反復了幾次,但最終是一刻比一刻好,三天后便基本康復。
此刻,才知道他為何要走一百里地來給自己送藥。
自己竟真當他只是思念。
見他介懷自己為他走的那段路,情緒低落,時暮有心逗趣,“現(xiàn)在就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叫我如何放心嫁給你!”
見面容秀麗的哥兒挑著眉梢,微抿唇線。唇色嫣紅似一枚可以被吞下的艷麗花瓣。
謝意脫了自己身上笨重悶熱的鎧甲,只穿著輕薄褻衣傾身靠近,輕嗅哥兒頸間香氣,開口時聲音染了幾分喑啞,“可懂食髓知味,誰叫那晚的時大夫太會亂人心神,叫我出征三月,夜夜夢里都是茉莉香氣。”
又道:“想你想得快瘋了!
側頭想品嘗那片誘人花瓣,對方卻手臂撐著,后仰躲開,抬起另一條腿,就著白色繡鞋,踩上自己胸口,“你個野男人,能不能別跟我無媒茍合了?”
謝意隨后才來的宗正司,前面的話并沒有聽到。不知這個詞來自哪里。
用鼻音疑惑,“嗯?”
“你跟我茍且了這么久,既然要成親,怎么也得先去見見我爹娘吧。”
謝意更疑惑,“你爹娘?”
知道他和娘親一直相依為命,這爹又是哪里來的?
總不會還是時獻?
對面的人黑眸閃爍,笑意狡黠,“對啊,我娘已經給你找好新爹了。”
時暮想起自己一疊聲喊老白爹的時候,男人臉上局促又克制不住得意激動的小表情。
又想象他知道自己多了一個王爺兒婿時的表情,只覺樂不可支。
謝意伸手,把捧腹大笑的人環(huán)過來,用下頜蹭過他軟滑發(fā)絲,“時大夫趕緊帶我去見爹娘,娶回家就不用無媒茍合了!
一頓,垂下的深邃眸子氳出一抹旖旎暗色,啟唇在白皙耳邊吐出,“以后,想怎么合便怎么合!
說完扣住懷里這張漂亮的臉蛋,低頭和他接吻。
往下,指尖滑落在纖細脖頸,然后扯開了青色錦衫的斜襟。
吻在氤氳淡淡香氣,細膩柔滑的哥兒肌膚上,叫人無限迷醉,情難自控。
雖然好似感覺到馬車已經停了下來,但謝意不覺得成紀會這般沒有眼力,不合時宜地來打擾。
把這個叫自己日日想著的人放倒在坐榻上,剛俯身湊過去,便見他突然睜開了迷蒙著水霧的眸子,皺眉輕輕抽了口涼氣。
“怎么了?”
“你碰到我的腿了。”
幾乎忘了他腿還有傷。
謝意起身檢查傷口,雖然包扎依舊整齊,但這個時候親熱,定然要碰到他傷口。
心中有愧,坐直身體,竭力收斂心神,“傷到王妃,是為夫不是!
哥兒從榻上衣衫不整地坐起來,整理著衣服,斜睨過來的清澈眸子,閃爍靈動,然后委屈開口:“可是,你都讓我有感覺了。”
謝意視線往下,看向他腰際,點頭溫順認錯,“是為夫不該。”
他眼尾朝自己細細勾著,聲音也柔軟得像是迎面撲來的柳絮,“在軍營,你不是說這次你來么?”
謝意也知道,在軍營那晚,自己叫他嘴巴受累整夜。
正默然坐著,又被白色繡鞋踢在腰上。
對方不滿質問:“你來不來?”
謝意點頭,“王妃想,我自然要盡夫君職責!
時暮心滿意足,往后,姿態(tài)閑適地靠在馬車壁上,抬起眼瞼,等待對面的人。
這人出身天家,龍血鳳髓,即便只穿褻衣也盡是矜貴,此刻在面前,低著頭,解開自己腰帶的樣子卻很是專注,叫時暮喉結不自覺滾動。
也不知道他接不接受得了。
可他明明也叫自己這樣……
腰帶被解開,半褪些許,聽到他對自己輕聲說,“王妃把腿分開些。”
時暮突然多了幾分緊張,僵著身子慢慢把腿打開。
等他俯身下來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地抽氣出聲,把手指盡數(shù)沒入金冠束起的墨發(fā)間……
馬車其實早就回到府中,成紀守在旁邊,不遠不近的地方,能確保不讓府里其他下人靠近,也避免自己聽到什么聲音。
但,馬車里罵人的聲音真的好大。
“嘶——你要弄就好好弄,別咬腿行不行!
第85章
本想叫他試試自己在軍營那晚受累的滋味,結果反倒是時暮自己很快就汗涔涔地趴到他肩上,渾身筋骨都似被抽走了一般發(fā)軟。
“好累。”
身前的人反倒依舊端莊從容,一手摟著明明什么也沒干卻累得半死的人,一手拿了條白色的巾帕,掩唇吐了吐,又不徐不疾地將面容一點點擦拭干凈,才漫不經心開口:“我倒是不算累!
肩上的人瞬間僵住了。
諷刺人是吧?
不行又怎么樣!躺著就能爽到。
時暮趴在身上不下來了。
被他端著腿,抱下馬車,剛放在臥房床上的時候,外面便傳來成紀的稟報,“殿下,景王和易王來了,正在書房!
不知為何,身前的人動作一頓,神情間的和煦在瞬間凝固之后,語調微沉,“知道了!
和時暮交代了一句,謝意更衣出門。
凌王府的書房里,謝環(huán)正大喇喇地斜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暴躁質問:“皇叔呢?怎么還不來?”
謝栩坐在對面,只當沒有聽到謝環(huán)說話。
自謝環(huán)回來之后,謝栩常常跟著他,都沒空去找霍小侯爺玩耍了。
但如今是越看他越不順眼。皇叔為他做了這么多,他毫不長進,整天只想著玩樂,最過分是上次居然那樣對時暮。
謝栩知道,皇叔這九年的準備,可以說已是萬事具備。
先前,皇叔親自去兗縣查清當年送密信致先太子被廢的真相,雖然并未透露,但已然是加快了許多事情的步伐。
靠著張家在西北邊疆囤聚的大軍,他本來就握有兵部勢力。多年籌謀,讓他在三省六部里都安插了人,只要名正言順地拿到皇位,自是一片擁護之聲。
只差一個拿到那至高之位的機會。
但這一切,都是為謝環(huán)所做。
因為他是先太子的遺孤。
先太子待皇叔極好,皇叔本就把先太子當做親哥哥看待。如今,他的遺孤回京,皇叔自然對這個皇侄竭盡心力,供他吃喝玩樂,替他打點一切,有機會,恐怕還想將這“正統(tǒng)”扶持上位的。
謝栩只是替皇叔不值。
謝環(huán)在那里煩躁地叫嚷,“謝意到底在干什么,不是說早就回府了么,為何叫我們等這么久!
謝栩不悅,“你能不能閉嘴!
話音剛落就聽到腳步聲,謝意自門外走進,面容間有些冷峻之色。
謝栩站起身,“皇叔。”
謝環(huán)想站不想站,最后還是起身,“皇叔。”
見他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語調輕飄飄落下,“我在陪小暮,有何事?”
聽他提到這個名字,謝環(huán)懷疑他已經知道那天在宮中自己對時暮動手的事,心里頓時有些虛,但又想到,自己父皇母后對他極好,他一心回報,努力九年只為自己回京,幫自己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頓時又有了底氣,開口時,語氣也宛如命令,“今天找你是想讓你把那個姓宋的承宣使給收拾了!”
謝意隨意問:“為何?”
謝栩開口解釋,原來是自己出征這段時間,他在外面喝酒,為一個美嬌娘和承宣使之子起來些爭執(zhí)。
謝意唇角輕輕一動,“遠辭想要本王如何教訓他?”
謝栩本以為他只是想讓皇叔口頭提醒承宣使,畢竟承宣使之子對他多少有幾分不尊重,誰知道謝環(huán)立刻道:“把兒子和老爹一起關起來,狠狠打一頓,宰了更好!
不禁怒道:“謝遠辭你在說什么!”
謝栩知道,現(xiàn)在京中形勢緊張,尤其謝意剛出征回來,又要成親,正是風頭勝時,做任何事情都要步步為營,絕不能有分毫差錯。
現(xiàn)在謝環(huán)卻要謝意誅殺朝廷命官?這人定是腦子不清楚了。
謝意的神情卻沒有什么變化,只淡淡問:“把他關起來宰了?”
謝環(huán)眼里都是迫切的光,“對,承宣使宋禮,你速度把他處理了!”
謝栩知道皇叔還是念著太子,怕皇叔為謝環(huán)出頭,正想勸阻,聽到謝意揚聲喚,“成紀!
成紀將軍大步走入,“殿下。”
謝環(huán)期待地看向他的貼身侍衛(wèi),聽到謝意冷冷吩咐:“把易王關進聽竹院,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出來!”
謝環(huán)頓時變了臉色,“謝意你!”
謝意轉過身,看著謝環(huán)眉眼間都是不耐,“你在外面放肆我可以不管,但是對時暮,給我放尊重點!”
謝栩見謝意沒有聽謝環(huán)的,心中松了口氣。
隨即又想到,皇叔居然連這件事都知道,難道宮中他也已經布置好了?
成紀對謝意的命令,向來是說一不二地執(zhí)行,也不多問,架住易王就往外走。
謝環(huán)怎么也沒想到,謝意居然會這樣對自己,邊被帶出去,邊氣得大罵,“謝意,你怎能這樣對我!”
聲音很快到了門外,“謝意你個白眼狼,你忘了我父皇母后是怎樣對你的!”
然后是自更遠的地方傳來,“等我當了皇上,定饒不了你!”-
時暮記得,原文劇情里,炮灰謝意原本該在西南出征后病殘交加,卻因為自己的出現(xiàn)扭轉了這件事。
但權謀,自己幫不了忙,原文里,關于謝意和原身的流放,只寫了流放后死在苦寒之地。
作為一個炮灰,死在哪里,怎么死的,一概沒寫。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和他過好剩下每一天!
古代沒有周末的概念,官員都是做十休三。
雖然旨意已下,時暮已為院判,但又因為和謝意的關系被公開,總感覺太醫(yī)署一眾太醫(yī)看自己的目光多了某種奇異的情緒。
恭敬有加,卻又處處透著疏離。像是除了必要禮儀,不愿和自己過多接觸般。
還好有個裴育,時不時來太醫(yī)署接些公務,時暮可以和他說說話。
知道時暮如今和朱令一起任院判的時候,裴育半晌張不開嘴,“沒想到小時你……”又覺自己失言,趕緊拱手行禮,“不是,該叫你時院判猜對!
哥兒伸手按住他的手,一臉嘆息,“裴哥,你別這樣,太生分了,你也知道,我就一關系戶,專門為陛下看診的,真正的院判還是朱院。”
裴育疑惑,“關系戶?”
時暮也不能提到黨爭,只說:“就謝意幫我說了好話嘛,所以,以后咱兄弟兩該怎么樣還怎樣。”
裴育想了想,謝意似是凌王名諱,倍覺疑惑,“凌王幫你說好話?”
時暮看他神情意外,也滿腹狐疑,“你還不知道?”
難道這瓜還沒流傳到宮外。
“知道什么?”
時暮眨眼,“就,凌王就是我那個宮里的情郎!
裴育靜了幾秒,看對面的哥兒沖自己彎唇一笑。
裴育懂了!
這哥們處不了一點,告辭。
時暮也知道那些太醫(yī)為何這樣對自己,自己年輕,又因著謝意的緣故,難免叫他們不信服。
就像自己以前在婦產科,不管是病人,還是來規(guī)培的新生,都喜歡找年紀大的醫(yī)生。
時暮也不在意,把想做的事做了便好,到時候自己和老公開啟流放之旅,這些太醫(yī)就繼續(xù)在宮里當牛馬吧。
原文里沒寫流放后炮灰具體怎么死的,誰知道能不能再一次逆天改命呢。
在流放之前,時暮有不少事情要完成,先跟江小蘭約了一個帶謝意回家見父母時間,然后就是要把之前行醫(yī)所記錄的醫(yī)案讓謝意幫忙謄抄一遍。
趁著一日他進宮,時暮趕緊拿了醫(yī)案去永凌殿中。
他小時候住在母妃的安兮殿,稍大些封了親王就住永凌殿,一直到出宮建府。
地方雖然不大,但先皇依著他的喜好,一草一木,布置得十分清雅。
時暮剛走進殿中,便有侍婢們上前稟報,“時院判,殿下陪著陛下在御花園中說話,稍后才會回來。”
“我進去等他!睍r暮踩著輕快的步伐,跨進前方的正屋中。
此處是謝意永凌殿的起居臥房。
上次來睡過一晚,但也沒有停留,還未仔細看過。
他既然陪皇帝在逛御花園,估計還要等片刻,時暮好奇地在這間臥房里轉悠。
八仙桌上擺著陶瓷花瓶,里面插著幾只桃花,不知道是不是他擺弄的。
以前還覺得他插的花不好看,現(xiàn)在眼光不一樣了,只覺得這花枝屈曲的形狀,別有意趣。
窗邊書桌上擱置著筆墨紙硯,上面有寫了一半的詩句,“當觀水月,莫負松風!
每個字都瀟灑飄逸,風骨奇秀,時暮看得管不住唇角。
不愧是我老公。
隨后又打開了他的衣櫥。
玄色、鴉青、月白,都是些他常穿的顏色,每一件都叫人想得起他穿上之后挺拔如松的模樣。
衣櫥下面還有一個紅色的雕花箱子,時暮好奇地打開,竟看到是他兒時的衣服,繡著團花吉祥紋樣的可愛小馬褂,紅色的精致虎頭小帽,還有黃色繡金龍的小靴子。
看著這些衣服,時暮眼前便好似浮現(xiàn)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謝意,可愛爆了。
再往下,時暮眼前一亮。
竟然看到一件繡滿蓮枝的粉色高腰襦裙,臂上還綴著飄逸的臂帶。
想起皇帝曾和自己聊過他小時候穿裙子的事,原來是真的。
那時就很想看一看可愛的晏和小公主,此刻忍不住想,若是現(xiàn)在的謝意穿上這樣一身,不知是什么樣子?
時大夫興奮起來了。
定要叫晏和小公主再穿一穿!
他回來給他謄寫病例的時候時暮沒提,可事已經放到心里了。
三天休沐,時暮安排好了帶謝意回家的時間,也提前請侍衛(wèi)跟江小蘭傳了話。
結婚是兩個家庭的融合,上輩子,自己父母走得早,也沒有談過戀愛。卻在那一周值班的猝死之后,不但得到重活一世的機會,還有了帶男朋友見父母的機會。
清晨,時暮剛出宮就趕緊往凌王府去。
門口的侍衛(wèi)見他來,趕緊開口喚“時公”,“子”字還未出口,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經跑進府中。
一路跑到臥房,見里面的人居然剛剛起床,除了頭發(fā)已經用玉璧藤蔓紋金冠束好外,身上還是白色褻衣,正神情思索地站在臥房中間,手指捻著發(fā)絲,不緊不慢地撥弄著。
時暮睜大了眼睛,“晏和,你怎么才起床?”
這人搖頭,“怎會,我辰時就起來洗漱更衣了!
辰時?可自己從內宮出來,到凌王府,現(xiàn)在已經巳時了。
兩個小時,一百二十分鐘。
時暮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神情上寫滿看不懂,“那你為什么還沒換好衣服?”
謝意回答得自然,“我和你父母第一次見面,自該慎重些。”
說著,他從衣櫥里尋了一身品月色的圓領窄袖衫,用玉牌躞蹀革帶系住腰身,上掛環(huán)形流蘇玉佩。
時暮剛以為可以走了,見他對著銅鏡觀看了一番,搖頭,“看起來素凈了些。”
說完,又鉆進了衣櫥里。
片刻后,又取出一套前胸繪蓮花團紋的鵝黃圓領廣袖長袍換上,詢問時暮,“這身如何?”
時大夫點頭,“很好,貴氣十足!
剛準備轉身,見他腳步沒動,端詳銅鏡片刻,“似乎輕浮了些!
時暮:?
時暮看著他竟然又真的重新去尋了一套稍素雅的黛青圓寬袖袍,系瑪瑙金紋革帶。
換上之后認真問:“小暮,你覺得可還有失禮之處?”
時暮都煩了,“哥哥你夠帥了,快出門吧,再不回家飯點都過了。”
這人勾唇,“無礙,騎馬很快。”
這次這身確實既有幾分貴氣,也不顯輕浮,他很滿意,不再更換。
時暮剛以為可以出發(fā),正要走,又被他拉住,叫他一通打量后,眸里露出幾分遲疑,“小暮你就這樣回去?”
時暮今天穿的就是很正常的錦緞衣裳,西市滿大街撞衫那種。
看他打量自己,時暮心中暗道不妙,“你不會要給我挑衣服吧?”
這人鄭重點頭,“太隨便會叫父親母親覺得我沒有照顧好你。”
“我不要!換衣服好累!”時暮不想一次一次地換衣服,剛想跑就被他從身后抓回來,聽到這人附耳道:“乖一點,不然為夫有的是辦法叫你更受累!
時暮:……
讓府里的人去準備來衣服,果然又換了三四套,直到一件群青色的斜襟長衫,配了一根兩端綴著羊脂白玉玉珠的發(fā)帶,才叫他終于滿意,端詳著點頭,“你還是穿青色最是秀雅。”
海棠巷家中,知道時暮今天要把情郎帶回家,江小蘭和白舟也早早就開始買菜,做準備。
白舟也家里有些產業(yè),為人也大方。今天大日子,雖然只有四個人,但也不管吃不吃得完,各種菜品準備了一大堆,記得小暮喜歡喝香飲,還特意去買了。
等到正午的時候,才見兩人共騎一乘白馬,來到院門口。
遠遠的,兩個亟待成親的中年情侶看到時暮一身青衫配青色發(fā)帶,看著真的很有院判的端莊模樣。
身后的青年鳳眸深邃神儀明秀,加之眉骨挺拓,鼻如山脊,五官很是俊朗。
之前就聽說是兵部職方司的公子,果然貴氣不凡。
見兩人下了馬,白舟也和江小蘭熱情地迎上前,“王公子,里面請。”
這話一出,回來見爹娘的一對新人立時一怔。
氣氛生出幾分怪異。
時暮身邊的人詫異側目,好似在問,“你何時有了一個王公子?”
第86章
時暮驀然意識到,自己和謝意的瓜不但還沒傳到宮外,自己還把王公子這茬給忘了。
二老怕不是要受一番驚嚇了。
側目看著身邊的人搖頭,言下之意,“不就是你這個死鬼!”
對面,白舟也和江小蘭看著兩人神情怪異,也不知發(fā)生了何時,片刻后,謝意才若無其事地低頭頷首,“伯父伯母,王公子只是小暮和我玩笑時的稱呼,晚輩姓謝名意,小字晏和,今年二十四,父皇已薨,唯有母妃在世!
白江二人對視:玩笑時的稱呼?年輕人的情調,有些看不懂。
氣氛剛一松,兩人又發(fā)現(xiàn)不對勁。
姓謝名意?父皇母妃?
怎么有點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白江二人努力思索間,神色剛一變,黛青錦袍的男人再一次開口:“父皇為我封號凌,意喻男兒當有凌云志!
凌?
凌云志的凌。
海棠巷這小院子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白舟也和江小蘭腦子里霎時都是無數(shù)個問號。
時暮趕緊安撫兩人,“爹娘,你們別那么吃驚,他就是那個凌王,但是,也……沒什么大了的吧,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你們就把他跟我一樣對待就行。”
“走,進去再說!
兒子已經把人拉進了院中,白舟也和江小蘭依舊站在院門口,對視在一起時,靈魂發(fā)問:“真是那個凌王么?”
剛開始因為身份的原因,白舟也和江小蘭還十分緊張,但他舉止有禮,和兩位長輩對答亦是謙遜恭敬,慢慢讓兩人放下了身份上的拘束。
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吃飯。
之前白舟也以為今天準備的菜夠多了,此刻頓時覺得十分寒磣。
誰知道兒婿是王爺啊!
之前,白家父母對他找年紀稍大,又是嫁過人的江小蘭還稍有介懷。
可以后,自己就是王爺?shù)脑栏噶耍?br />
想著,布莊少東家心中狂喜。
恨不得一把抱住對面吃飯的時暮。
真是爹的好大兒!
不過,確實是天家貴胄,即便是來到這簡單的小院中,這兒婿自進門之后,時時刻刻,舉止端方,連坐在桌前撩袖夾菜,端碗吃飯,都從頭發(fā)絲兒就開始散發(fā)著禮貌矜貴。
反觀他身旁的哥兒,該吃吃,該喝喝,身邊人夾來菜也不甚在意,跟在自己家似的。
雖然,確實是自己家。
白舟也性格隨和,相處了一會,見謝意沒架子,兩個人倒是聊上了。
“殿下是怎么和我們家小暮這般投緣的?”
謝意道:“如今我和小暮已得陛下賜婚,你們是小暮的父母,以后就是我的父母,叫我晏和就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先前也不曾聽小暮說過,叫我和小蘭一直以為是王公子,你們兩是如何相識的?”
“小暮醫(yī)術精湛,濟世救民,性格也很可愛,很難叫人不喜歡!
白舟也看他這么認可時暮,心中也覺得歡喜,“小暮一直是個好大夫。”
兩個人一唱一和,給時暮耳朵都夸熱了,“你們兩在夸,我直接膨脹了啊。”
反倒是旁邊的江小蘭一直愁眉不展,許久才尋到一個機會,開口:“晏和!
“伯母您說。”
江小蘭愁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本不該多說什么,但我就小暮一個孩子,雖說是圣上賜婚,但我還是希望你以后能善待他,不要叫他被你的其他妃子欺負了去……”
江小蘭之前一直以為是兵部職方司,六品官員的公子。
即便娶一妻一妾,只要不是時獻那樣的負心漢,也不至于叫小暮被人欺負了,如今卻變成凌王,先皇親封的親王,陛下唯一還在的皇弟。
最關鍵是,他在京中名聲以風流著稱,沒個三妻四妾都不正常。
和其他人分享一個男人的滋味,沒有人比江小蘭更清楚。
應該說,自始至終,她連分享的資格都沒有。
想到如今小暮又要……
江小蘭越講越覺悲從中來,止不住地流下淚。
時暮看她哭,急急忙忙地勸,“娘,你在說什么呢!怎么可能,謝意不會的!
時暮也知道自己是他的側妃。
畢竟沂都的習慣就是哥兒不為正妃,原身嫁給他的時候也是側妃,但他從來也沒有過正妃,所以也不介意這些名分。
只要兩個人感情好,其他的沒那么重要。
反正都是流放。
其實作為男人,妃不妃的,時暮聽著別扭。他要是愿意,叫自己老公也不是不行。
“小蘭,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要太擔心了!
“對啊娘,你看這人多老實,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像渣男!
白舟也和時暮正忙著勸慰江小蘭,聽到謝意淡淡開口:“伯母不用擔心,小暮乃是圣上親賜的正妃,不是側妃!
三個人不禁看過來,見他繼續(xù)娓娓而道:“小暮待我至誠,連夜奔走,救我性命,我此生與他不辭青山,生死與共!
一時間,眾人愣愣看著他,不知說什么好。
時暮感動得眼眶都熱了。
好聽,愛聽!
這男人太會拿捏了!
江小蘭心中的顧忌放下后,四個人一起熱熱鬧鬧地繼續(xù)吃飯。
隨后,時暮又主動擔下了洗碗。
和謝意一起把碗收拾過去,蹲在井邊打水洗碗。
白舟也和江小蘭搬了竹椅,在一旁看著年輕人干活。
剛開始,兩人還干得好好的,沒一會就打鬧起來。
“你能不能別講騷話!”哥兒用水瓢舀了水,往男人身上潑去。
可對方身形輕靈,腰身擰轉,毫不費力就閃避開來,還要搖頭揶揄,“怎會有如此笨拙之人!
時大夫瞬間跳腳,“給爺死!”
兩位慈愛的長輩看得搖頭,“哎,果然是父母眼中永遠的小孩!
到晚飯的時候,白舟也和江小蘭已經把他完全當成了家中普普通通的兒婿,白舟也甚至還拿了酒來,一起淺斟慢酌。
四人閑話家常,對月暢飲,只覺人間親情美好,不過如此。
直到月上中天,白舟也帶著三分醉意回家去了,明天時暮還是休沐,今夜便和謝意留在時家歇息。
謝意雖然沒說什么,但想著他住慣了王府皇宮,時暮還挺擔心他不能適應自家的簡樸床鋪。
牽他手進臥房的時候,一直注意著他的神情,“今晚住這里,會不會委屈殿下?”
謝意看這哥兒勾著眼尾,似想撩撥人心,只不動聲色地順著他的話,“是有一點。”
對面的人垂下長睫,用薄薄的眼瞼蓋住些許清亮眸光,語調輕忽地說:“我家雖然沒有大浴池,可是有別的啊!
謝意也輕聲問:“有什么呢?”
他眸光里泄露出幾分狡黠,慢慢吐出一句,“沒有大浴池,但有小情郎!
哥兒面容小巧白皙,鼻梁窄而挺翹,因為喝了點酒,唇色和臉頰都有些淡紅,眼尾也沾著緋色,宛若在眼角開出了一朵薔薇。
好似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叫人心旌搖曳。
仰頭看過來,瞳眸澄澈得能倒映面前的一切,包括被他撥動心弦的人。
眨眼間,眸中又泛起幾分被酒意帶出的迷離,“床是窄了點,但我會盡力縮著,給你多留點位置的!
謝意輕提唇角,“謝時大夫關懷!闭Z調一轉,“不過倒也不必!
“嗯?”
這人若無其事,“我們大可以抱緊些!
時暮:……就你騷。
時暮把他拉到床邊,本以為一切盡在自己掌握,卻見他腳步一頓,視線往后,落在自己床上。
時暮轉頭,看到之前自己放在枕頭下,時不時拿出來補血的他的斗篷,被江小蘭整理出來,就這樣疊放在床上。
時暮:……
完了,自己抱著他衣服睡什么的,不會叫他覺得自己變態(tài)吧。
謝意顯然也看出衣服來源,走近,俯身捏起,在指間審視片刻,又放在鼻間輕嗅。
時暮目光閃爍,故意不看他。
對方放下斗篷,轉身湊近,意味深長地問:“時大夫難道在家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抱著我的衣服睡覺?”
熱息靜謐地飄到耳邊,叫時暮心窩細微發(fā)顫,嘴硬一句,“我哪有,是你衣服太貴重了,我怕丟,才藏在身邊!
對方當然不信這拙劣的說辭,質疑,“真的么?”
時暮正想著還有沒有其他狡辯,聽到他用那種一本正經的語調疑惑:“我就想知道,一個人的時候,有了別樣的感覺可如何是好?”
被他從身后環(huán)住,捉著手指,沿纖細指根往上,一直摩挲到指尖,意有所指地問:“要自己這樣么?”
時暮覺得自己瞬間敗下陣來。
自認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但在他面前,還是段位太低了。
側目看著身后的人,索性坦然承認,“不自己還能怎么辦。”
他本來嗓音清亮,語調稍一低,就似滿腹委屈。
謝意本想逗弄他,可想到他之前那莫名的潮熱期,一個人在夜里不知默默忍受了多少,又覺心疼。
說來,他那莫名的潮熱期,和自己之前無端的惡心和鼻血,或許還有些關聯(lián)。
見謝意沉默著,時暮只當他在取笑自己,索性破罐子破摔。
“以前忍多了,以后不忍了。”把手臂掛到他脖子上,仰起下頜,咬弄對方淡紅的薄唇,直到更濕更紅,啞聲開口:“來,弄死我。”
王妃這么要求,王爺如何不依。
只是話這么說,畢竟在家里,隔壁就是江小蘭的臥房,弄是弄不死。
但抱在懷里,從胸間柔嫩朱紅,到薄韌的小腹,還有身下那些靡麗的,濕漉的,艷色的光景,一一探尋一番,也足夠叫時大夫受累的-
第二天一早,時暮還在睡,被人撥著發(fā)絲弄醒,剛睜眼就聽到謝意說,“告訴你個好消息,成紀來報,大理寺帶人去了時家!
大理寺帶人去了時家?那就說是丘黃芪把賬本交給了大理寺!
時暮瞬間從床上跳起來,“那不得過去親眼看看!”
江小蘭剛出來,聽了時獻的事,神情卻不似時暮那樣純粹愉快,更帶了些許惆悵。
默然片刻,才道:“我可以一起去么?這次見過,只怕以后再無見面機會!
時暮也知道,她畢竟當了時獻十八年的妻子,愛過也恨過,即便如今放下,可這個人終究在生命里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好,娘,我們一起去。”
謝意叫成紀換了馬車,趕到時府門口的時候,大理寺的官兵剛剛在府里捜査完相關證據(jù),把手帶鐵梏的時獻從門里帶出來。
時府門口哭嚎聲一片。
大娘林燕是時獻的原配,和時獻同齡,今年已是四十有三的年紀,身體也不好,在府門口,被兩個兒子攙扶著哭得站不穩(wěn),還在替時獻辯解,“沒有,我夫君絕沒有做貪贓枉法的事!
來拿人的巡捕司使鐵面無私,“時夫人,如今您說什么都無用,大理寺斷案看的是證據(jù)!
時仲雖然扶著時獻,但走路明顯跛著腳。
這可能是糖尿病足的前兆。
糖尿病足是慢性糖尿病最嚴重的并發(fā)癥之一。
是踝關節(jié)以下的足部,因為血管神經病變,導致供血不足,然后引起一系列的癥狀。
包括足部感覺異常,麻木,疼痛,嚴重了會出現(xiàn)開放性的潰瘍,及壞疽。
屆時,就只能采取截肢來保命。
時仲血糖一直控制不好,難免出現(xiàn)各種并發(fā)癥。
這幾年時獻先有江小蘭,中間不知勾搭過幾個女人,然后又是這小妾,雖然因為原配林燕家里的關系,時獻對她還算敬重,但其實已經很少碰她。
但此刻,原配林燕哭得淚人一般,反倒是剛娶進門一年的小妾抱著孩子,一點也不著急,看戲似的站在旁邊。
自離開時府后,時暮便一次也沒有回來過,如今再見到這扇熟悉的門,心境完全不同。
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三個人,時府眾人的神情亦是各不相同。
如今身份天差地別,時仲再見時暮,心中只覺又妒又恨,可凌王就在旁邊,怎么容得他放肆,低下頭,只當沒有看到。
之前,時鏡怎么也想不明白,凌王為何會選擇那個庶子,那個庶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可此刻,看到兩個人皆是一身青衫,并肩站立,時暮微仰著頭自然說話,對方亦垂首,認真傾聽的畫面,好似突然知道,謝意為什么會和他在一起了。
只因為,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時獻看到這邊的三個人,眼中反倒迸發(fā)出狂熱的光,“小蘭!小暮!”
他呼喊著,突然掙脫身邊兩個大理寺捕快,帶著手梏,沖到江小蘭的腳邊,伸手就要來揪江小蘭的衣擺,被謝意先一步用袖中折扇打開。
這人歪倒在地,又用被禁錮的雙手撐著爬起來,跪在江小蘭面前,心急如焚地喊:“小蘭,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第87章
江小蘭被他嚇得怔忡在原地,片刻后才為難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幫你什么!
時獻瞥了時暮一眼,繼續(xù)哀聲道:“你讓小暮求求殿下,讓殿下救救我!
來拿人的巡捕司使本想叫手下即刻帶走時獻,但見旁邊的凌王默然而立,似想給他們點時間,開口叫那兩個捕快等候片刻。
時暮知道這時獻狗急跳墻,把主意打到江小蘭頭上了,一步往前擋在江小蘭面前,冷冷盯著跪在地上的男人,“你自己做下的事,還要別人幫你?幫你什么?送你一程么?”
對這種人,甚至不需要使什么額外手段,不過是叫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時獻在東市利用專營藥材非法斂財,為沂都律法所不容,如今事情敗露,下獄幾年,罰沒家產是少不了的。
誰又幫得了他?
可直到此刻,這人還想要走這旁門左道,為自己脫罪。
時獻知道,自己找了那個流落在外的江洋大盜,定然叫時暮恨透了自己,求他沒有分毫希望,但江小蘭千里迢迢跟自己來到沂都,這么多年苦熬在府中,甚至前不久在東市遇到還叫她為自己神傷心痛,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女人對自己情根深種。
所以時獻定要抓住機會,叫她心軟救自己一命。
苦苦哀求道:小蘭,你還記得么?我們初次在海草村的荷花池邊相遇,你一身粉衣,比那盛開的荷花還要嬌艷三分,叫我此生難忘,我們許下的海誓山盟你還記得么?”
“小蘭,你忍心看我進大理寺,被打到皮開肉綻,然后關進那永無天日的大牢里么?此刻,我時獻的小命已經捏在你手里,你就不能為我說上那么一句半句么?”
時暮開罵:“你這種男人怎么還有臉說到這些舊事?我都替你臉紅,你這種臉皮不拿去做北疆城墻可惜了,外族鐵定幾百年打不進來!”
時獻如今對時暮的嘲罵已然是不敢再回口半句,只能如同喪家之犬般苦咬著江小蘭不放。
想起以前江小蘭還曾給兩個嫡子做過衣服,干脆回頭,沖已然是六神無主的一家子吼:“你們幾個廢物還不過來,替為夫好好求求蘭姨!”
林燕本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此刻,只得被兩個兒子扶著,走下時府門前的臺階,來到江小蘭跟前。
那小妾磨蹭了半晌,始終不愿下來,最后索性趁著無人在意自己,抱著孩子縮回了時府。
時獻的原配林燕出身世家。
她父親任吏部侍郎,哥哥如今是沂都兵馬司副指揮使。從小在家中嬌生慣養(yǎng),當時下嫁給時任縣丞的時獻,還帶了不少嫁裝。
結果這幾年,她被時獻表面應付,實則冷落,此刻更要給被趕出家門的小妾下跪求饒,只覺心中既急又氣,胸口一陣陣地發(fā)悶。
時獻看她遲遲不跪,抬頭怒道:“你這刁婦,莫不是想夫君我死了,好早點改嫁他人!”
林燕雖然在府中頤指氣使,對時獻卻是忠貞不渝,給江小蘭下跪雖然氣苦,但更不想看到時獻被抓進大理寺,叫兩個兒子扶著自己,跪倒在堅硬的石板地面上,不斷討?zhàn)垺?br />
江小蘭性情柔順,以前都是看著時獻、林燕在自己面前頤指氣使,此刻被他們這樣跪地求饒,雖然知道時獻觸犯國法,法不容情,但心中還是難免有些驚惶,只閉著嘴,連連后退。
時獻死死盯著他,哀聲,“小蘭,想想我們曾經那么相愛,你就不能可憐可憐為夫么?”
時暮扯起唇角,冷笑,“你這男人真是癩蛤蟆睡青蛙,長得丑玩得花!全天下那么多流浪狗,我娘可憐得過來么?何況還是你這種咬過人的流浪狗,救你?我都想踢上一腳!”
他罵聲干脆,一口氣說完不帶喘。聽得不遠處來拿人的大理寺巡捕司使皺緊了眉梢。
這幾天,若要說有什么消息在京中傳得最快,最叫人震驚,當數(shù)風流不羈的凌王殿下親自向陛下請旨賜婚。
賜婚對象就是陛下親封的同太醫(yī)署院判,今年甲級醫(yī)士考試頭名,一個被時家趕出家門的庶子,在東市行醫(yī)的哥兒大夫。
這樣一個堪稱傳奇的人物,誰不好奇?
巡捕司使之前還以為定然是個溫文爾雅、秀外慧中的小公子,此刻聽他罵人,忍不住腹誹:這哥兒長得雖然神清骨秀,但講話這般粗野,哪里配得上玉質金相,叫沂都無數(shù)哥兒小姐愛慕的凌王殿下呢?
可看向旁邊,凌王視線幾乎未曾離開過他,唇畔還有幾分淺淡笑意……
時獻:“小蘭,只要你這次幫了我,我定會再一次用八抬大轎把你迎進門的,以后你就是我時獻唯一的妾室!”
這種沒臉沒皮,自私至極的男人,估計一輩子都不會覺得自己有半分錯誤。
時暮都懶得再和他多說了,側頭去找謝意。
謝意知道他意思,看向巡捕司使點頭。
巡捕司使了然,揮手,命令兩位捕快上前將人押走。
此刻,時獻終于知道,自己的期盼已是徹底落空,江小蘭也不會幫自己求情。
眼前的求生之門被徹底關閉,就像一只切斷唯一生路的困獸,這個男人瞬間變得瘋狂起來,盯著江小蘭的眼中再無祈求之意,反而盡是惡毒,破口大罵:“江小蘭,你這個賤貨,母狗!你居然不救我!”
他罵得如此難聽,霎時叫江小蘭面色發(fā)白。
“閉嘴!”
若不是有大理寺的人,時暮恨不得沖過去踢他兩腳。
時獻手戴鐵錮,被兩個捕快壓著往大理寺方向走去,還在扭頭咒罵,“時暮,你個狗娘養(yǎng)的不得好死!江小蘭,你個破爛貨,當年是你自己浮花浪蕊,在海草村失了身子!若不是我,這世上誰還會娶你!”
在時獻宛如瘋狗般地吠叫中,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一個“我!”字。
白舟也自旁邊跑來,紅著眼,狠狠一拳砸在時獻臉頰上,“我會娶他!”
被捕快架著的男人臉一歪,霎時嘴角流血,連頭都抬不起來。
白舟也還想再動手,大理寺的捕快出手阻攔,“大理寺在此,豈容你放肆!”
白舟也還沒消氣,站在原地厲聲道:“我告訴你,江小蘭是我白舟也要娶的女人!你不配提她名字!”
大理寺的刑犯還沒帶走定罪就叫人打了,巡捕司使自然也要按沂律一視同仁。
按照沂律,打人者,罰銀或杖刑。
巡捕司使剛想出聲,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成紀將軍已經悄無聲息把罰銀遞了過來。
立時叫巡捕司使無話可說,只能和凌王行禮后,帶著犯人離開。
白舟也這才轉身來到江小蘭面前。
江小蘭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般,神情茫然地看著憤怒得胸膛起伏的白舟也。
她從來到沂都開始,就一直被時獻視如草菅,辱罵責罰就是家常便飯。還從未體會過這般被人珍視,甚至當眾宣布要娶自己的感覺。
一時間,心中翻涌萬千情緒,可她嘴笨舌拙,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好半天才囁嚅喊出一個,“舟也!
白舟也見到她的第一面,就覺得這個女子溫柔姝麗,如一朵蘭花般氣質清雅,叫他每看一眼都心動不已。
今日,他到海棠巷不見娘兩,得到等在那里的凌王府人告知,江小蘭他們來了時府,趕緊跟來,剛到時府門口,便聽到那些污言穢語,只覺又氣又恨,甚至還有隱隱的妒意,嫉妒時獻那個陳世美,完完整整地得到江小蘭,卻不知珍惜。
他這段時間和江小蘭相處,其實一直謹守禮節(jié),雖然常常見面,卻不曾越雷池半步,連手都只是碰了碰。
可此刻,心中妒火燒得他近乎有些失去理智,恨不得立刻把這女子娶回家。
然后,抹去那些屬于時獻的痕跡,落下他白舟也的痕跡!
白舟也站在江小蘭面前,胸中同樣萬千情緒翻涌,平復許久才開口:“小蘭,放心,從今以后我不會叫你被任何人欺辱了!”
白舟也為愛動手,時暮忍不住振臂高呼,“白爹干得漂亮!”又回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其實我也想打!
對方垂下眼眸,捏起他垂在腿邊的手,悠然打量片刻,才反問:“可你這治病救人的手,如何能打痛人?”
時暮沒想到他還質疑自己,把手從他指間抽出,一拳錘在胸口,仰起臉問:“痛不痛?”
明明自己一點力氣都沒用,這人卻戲癮發(fā)作,立時捂著胸口,蹙眉呻吟,“啊——好痛。”
拜托,似乎是我手更痛吧?
時暮湊近他俊朗面容,嘖嘖調笑,“殿下竟然這般柔弱么?”
面前的哥兒眸光湛亮,還未見月便已落了漫天星輝,叫人淪陷于那點點閃動的情意間。
凝注片刻,謝意才重新牽過他手指,“本王柔弱不能自理,還請王妃從今往后,日日夜夜相伴身邊。”
戲精是吧?
時暮簡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好好好,柔弱的晏和小公主。
正在這時,旁邊的時鏡和時仲突然喊了起來,“娘!娘!你怎么了!”
時暮回頭,看到林燕暈倒在了地上。
她本來就身體虛弱,今日又受了這么大的刺激,經受不住,竟然暈倒了。
時暮立刻過去查看情況。
見林燕癱倒在地,呼吸急促,大口喘氣,雖然還睜著眼睛,但不管時仲和時鏡怎么呼喊,都得不到回答。
而且她雙手手指僵硬,如雞爪一樣蜷縮著。
時暮查瞳孔,聽心肺,再對她進行血氣分析,見血液ph升高,原發(fā)性動脈血paco2降低,迅速確認,林燕暈倒屬于過度通氣綜合征。
過度通氣綜合征是一種由于情緒激動,身體排出二氧化碳過多,體液ph升高,導致的呼吸性堿中毒。
癥狀主要是手腳發(fā)麻以及窒息感。
父親剛被抓走,母親便突發(fā)疾病,時仲和時鏡正覺滿心驚惶,看到時暮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毫不猶豫地過來替母親診治,心中既覺震動,又莫名地滋生出幾分愧疚來。
在時府時,林燕也曾對自己和母親多方刁難。但不管是什么人,生命垂危時,身為醫(yī)生都會救治。
因為,拋開其他因素,他們在自己眼中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呼,病患。
巡捕司使剛上馬便聽到這邊的呼喊,騎在馬上回頭。
看到那位已由陛下賜婚的凌王妃,蹲在突發(fā)疾病的夫人身邊,微低著頭,指捏銀針,神情沉穩(wěn)地為對方施針。
和剛才兇巴巴罵人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施完針,又命人拿來一張紙質較硬的黃麻紙,將紙張卷成錐筒,扣在夫人口鼻之上,保持不動。
在眾人不明所以的疑惑目光中,那位暈倒的夫人被一張黃麻紙罩了片刻后,竟然真的緩緩轉醒過來。
周圍眾人,乃至不遠處的巡捕司使都看呆了。
以致于直到許久后,巡捕司使才回神,發(fā)現(xiàn)押送時獻的捕快已經走遠,而自己仍然騎馬待在原地,趕緊猛踢馬肚,追人去了。
過度通氣綜合征是因為排出二氧化碳過多,因此最簡單地治療方法就是限制通氣。
通過錐形紙筒,讓呼出的二氧化碳再吸入患者體內,就能減少直至消除過度通氣的傾向。
林燕醒來,時暮和這家人也沒什么話說,起身剛準備和謝意、江小蘭、白舟也一起離開,突然又被林燕抓住了衣袖。
這位曾經在自己面前無數(shù)次頤指氣使的原配夫人,哀聲道:“小暮,如今你父親已經被大理寺帶走,也算讓你出了口氣,還求你大發(fā)慈悲,救救仲兒吧!
第88章
救時仲?
時仲如今就是長期糖尿病,以及相關并發(fā)癥。雖然還沒有進一步幫他檢查,看器官受損情況,但只要為他控制好血糖,身體就能有很大的受益。
對時暮來說,救治病患是天職。但時仲以前對原身惡意滿滿,帶著時鏡以欺負折磨原身為樂。
時暮可以救他,但想叫他付出點代價。
正想著要怎么辦,突然聽到謝意開口:“時公子身體抱恙,小暮身為御醫(yī),自當竭力救治!彼聪驎r暮話鋒一轉,“只是,小暮今日勞累,叫本王心疼,不如改日,本王安排好,林夫人帶著時公子來太醫(yī)署,再由小暮細致診治?”
謝意這段話,不但有禮有節(jié),盡顯對時暮的關懷,還替他把事情巧妙一推。
到時候來了太醫(yī)署,要如何辦,也是自己說了算。
時暮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閉著嘴聽他的安排。
林燕見凌王沒有拒絕,已是給時仲留下了活命之路,千恩萬謝地答應了。
和謝意往馬車方向走的時候,時暮才聽他在自己耳邊輕聲提了一句,“林夫人的哥哥乃是沂都兵馬司副指揮使!
正是因為這樣,上次時獻來查封自己的鋪子時,帶的才會是兵馬司的人。
時暮懂了,他想把林燕的哥哥也收為己用。
兵馬司的人雖然不進皇城,但負責整個沂都的治安巡視,皇城若有變故,也可及時支援。
這人顯然是繼續(xù)往作死的路上狂奔啊-
休沐已經結束,時暮今夜就要回宮,和謝意一起,將江小蘭白舟也送回海棠巷。
路上,馬車經過皇城旁的大理寺,時暮看到一道著紅色的身影站在大理寺門口,凝注著那道布滿黃銅門釘?shù)耐䥽乐扉T。
他身著紅衣,如一朵紅云般,烏發(fā)也用一根紅色發(fā)帶半束。背影細長,清瘦如竹,但站得穩(wěn)穩(wěn)當當。
他就那樣靜靜凝注大理寺的門,似在等待著想見之人從門中走出來。
時暮沒看到他的正面,但知道那個人是小云,他在等丘黃芪。
忍不住回頭問謝意,“晏和,舉報時獻的東市大夫丘黃芪會得到什么樣的處罰?”
謝意自然已經知道整件事都是時暮安排好的,剛才注意到他久久停留在窗外的視線,已然猜到他心思,“你大可以放心,我會盡力安排,何況他舉報有功,又是自首,想來不過交些罰銀,關幾個月!
想到小云和丘黃芪很快就能見面,時暮開心起來。
四個人在路上吃了些東西,馬車回到海棠巷的時候已是下午,時暮也該準備回宮。
其實,時暮不知道那最后的逼宮之日到底什么時候來。
但原文里就是在謝意自西南回京后。
耳邊似乎有一個倒計時,在滴答滴答地提醒著自己,那天很快就會來。
雖然圣旨已下,但謝意身份特別,大婚還要等一段時間。
可看他這么忙著作死,時暮甚至懷疑,他都等不到自己和他成親。
其實時暮已經不怕流放,只是不忍心這樣對江小蘭。
這段時間,自己和江小蘭相依為命,雖然因為現(xiàn)代記憶的存在,無法完全替代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心中的地位。
但她溫柔悉心的照顧,早已讓時暮把她當成這個世界最親的親人。
先前,也正是因為顧忌江小蘭,讓時暮無法下定決心和謝意更進一步。
來到這座由自己親手買下來的熟悉小院前,江小蘭和白舟也又叮囑兩人了一些注意身體之類的家常話。
謝意已準備離開,時暮卻覺滿心遲疑。
不想一輩子留下遺憾,片刻后,還是在江小蘭面前跪了下來,“娘,兒子不孝!
他突然行此大禮,叫江小蘭嚇了一跳,“小暮你……你這是干什么?”
謝意也覺訝異,但知道他有自己想做的事,站在旁邊安靜等待。
江小蘭想扶他起來,卻見他跪得堅決,眼中更是無數(shù)言語翻涌,“娘,還請你饒恕孩兒的不孝,就這樣拋下娘親。”
江小蘭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時暮的鄭重其事叫她心中無端慌亂,彎腰抱住兒子清瘦的肩膀,開口時,語聲竟細微哽咽,“沒有,小暮,你從來沒有拋下娘親!
時暮沒辦法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只能含糊道:“畢竟,我和謝意成親就意味著,以后不能常伴娘的身邊!
不止不能常伴,時暮害怕的是此生都不能再見。
江小蘭才知他是因為這事。
在她的念頭中,時暮本來就是要嫁人的,即便他去了王府,但只要在沂都,隨時可以相見。
本該松出口氣,但母親的直覺反而讓江小蘭的心中愈發(fā)沉重,“沒有,你這不叫拋下娘親,你長大了就要有自己的生活,即便和小意成親了,你還是可以常常見到娘的!
“是這樣,只是……”
他自離開時家,即便是最苦最累的日子,都不曾哭過。
此刻,一句話未說完,眼中已滾出淚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江小蘭看他這樣,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如斷線玉珠般滾落,“小暮,和你離開時府后的日子是娘最開心的日子。因為你,娘才能從時獻帶給我的黑暗里走出來,你孝順,懂事,更為娘做了那么多,給娘買宅子,和小暮在一起,娘不知道多開心!
時暮哽咽道:“娘,和你在一起,我也開心!
“小暮,你不要難過,就算我們不在一起,娘的心也是和你在一起的,不管你到哪里,只要你看看路邊的花草,天上的云朵,還有清風和流水,娘就在那里陪著你。”
是的,流放路上想必也是處處有花草、云朵,清風和流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不管身在何處,只要心里想著彼此,便能跨越千山萬水。
這世間,只有母親對孩子的愛,沒有任何的附加條件。
這一刻,心如刀割。
可未來已定,唯有拜別江小蘭。
時暮只盼她此生順遂,和白舟也和和美美。
“娘,一定要注意身體,您和白爹都還年輕,若身體允許,也可以添個一男半女!
江小蘭哭得泣不成聲,“小暮,沒有人能代替你!
他為了給自己買藥,不惜扮成小婢女去樂坊干活,后來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起來,又日日出去辛苦看診。
他給自己買所有喜歡的東西,還買下這座小院,讓自己得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能看到他一臉笑意的撒嬌,江小蘭覺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娘親。
也許,如今的時暮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不管如何,他就是自己最難以割舍的兒子。
時暮看向白舟也,“我查了好久,終于確認,娘的頭風叫做叢集性頭痛!
這是一種血管性的頭痛,一般多見于青壯年。
主要癥狀以固定發(fā)作的劇烈頭痛為主,同時伴有鼻塞、流淚、結膜充血等癥狀。
病因不明,但可以由生活不規(guī)律、飲酒、情緒變化等一些誘因引起。也算是一種罕見疾病。
可以通過排除其他器質性病變后確診。
目前,對于叢集性頭痛并沒有特別好的治療辦法,但保持好的情緒,保持良好睡眠和飲食習慣可以減少發(fā)病。同時發(fā)作時,可以服用曲坦類治療偏頭痛的藥物。
時暮交待白舟也,“爹,你要好好照顧娘親,不叫她生氣,叫她好好休息,好好吃飯。如果娘頭風發(fā)作,你記得給他吃我放在家中櫥柜白瓷瓶里的藥,我已經寫好用法!
他鄭重到宛如交待身后事,叫白舟也心中也生出驚惶,生出難過,“好,你放心,小暮,我一定會的,等我們成親的時候,定叫你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娘親!”
時暮帶著滿臉眼淚,擠出一個笑,“好好照顧娘,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娘兩又抱頭痛哭了片刻,才終于緩和些許情緒。
“娘,我走了!
“小暮,你一切小心!
即便還有千言萬語,終究還是要揮手作別。
謝意剛帶著人上了馬車,就被他環(huán)住腰,整個人埋進自己懷中。
知道他今日和母親說了心里話,心中難過,謝意有意逗樂,扶著他的腰身和肩膀,側頭湊近,輕聲問:“怎么,如今時大夫是越來越喜歡撒嬌了?”
卻只感覺環(huán)在自己腰上的手愈發(fā)收緊,片刻后,懷里的人才悶悶地開口:“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為你放棄了什么!
我放棄了在這個世界擁有的一切。
唯獨留下你。
謝意默了默。
謝意不知道他到底為自己放棄了什么,可是卻奇異地感覺自己的心臟似被一只手緊緊攥住,鈍痛和窒息涌來。
伸手自他發(fā)間鬢角撫過,最后掐著下頜,把那張滿是淚痕的臉抬起來。
哥兒的面容似被淚水洗得更白皙,烏黑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間,用那雙澄澈的眸子,濕漉漉地看著自己。
像一朵被勁風摧折的潔白小花,叫人生出無限憐惜,又自血脈中涌起無盡躁動。
想叫他哭得更厲害些。
謝意扶著他的窄腰,俯身從他秀氣眉梢,到濕潤長睫,一寸寸細致吻過。
母妃有先皇遺詔庇護,無需謝意擔心。
而如今,懷里這個人才是自己最萬般不舍的牽掛。
他在平康坊當走方游醫(yī),在梅花大街開時暮堂,直至考取甲級醫(yī)士,成為院判。
不管是那石胎的婆婆、不孕的夫婦、被家暴的石女、瀕死的產婦,還是病入膏肓的淑妃、身負巨大腫物的哥兒、宛如烈獄的平安村……
他一路走來,用精絕醫(yī)術和妙手仁心,改變了許許多多人的命運,叫他們繼續(xù)得享太平盛世。
他這人,就該站在那最高的地方,叫萬民敬仰。
懷里的人雙眼迷蒙,胸口輕輕起伏,柔順地承受著親吻。
落在那柔軟雙唇前,謝意低聲開口:“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有事!-
回到宮中,永凌殿前。
把被謝意在馬車里掀到上面,衣帶都幾乎扯散的衣衫整理好,時暮穿上鞋,剛跳下車,就見霍公公急匆匆走過來,看到自己立刻吊起嗓子喊:“時院判,陛下不大好了!你快去看看吧!”
第89章
情況不好?
皇帝的病情主要是多臟器損傷,以及梅毒螺旋體的感染。
梅毒治療就是使用青霉素。時暮為他使用各種保護臟器藥物的同時,使用青霉素治療梅毒感染。
在進行一個療程的青霉素治療后,他的梅毒已經有所好轉,滴度從1:32下降到1:16。
梅毒滴度就是梅毒血清學檢測,是療效轉歸的指標之一,反應的就是患者血清中抗體的多少。
梅毒早期,在規(guī)范治療后滴度下降,說明治療有效果。同時,他的梅毒疹也有所消退,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怎么會突然不好了?
時暮趕緊跟隨霍公公來到飛雪殿。
春日漸盛,飛雪殿中的樹木愈發(fā)蔥蘢,墻邊假山后,伸出一簇翠色芭蕉,巨大的葉片舒展,被風吹著,悠然自得地搖擺。
時暮在謝意的陪同下,走進寢殿,看到殿中,皇帝正在休息,朱令正候在一旁。
朱令見時暮進來,神情微松,似是期盼著他能為眼前的困局帶來一些破局之法,“時院判!
“朱院判,情況怎么樣?”
“陛下前夜開始發(fā)熱咳嗽,體溫起伏不定,忽熱忽涼,宛如水面波動,此外還有胸背、腿部關節(jié),以及腎丸疼痛的癥狀!
體溫如波浪起伏,關節(jié)疼痛,睪丸疼痛?
時暮覺得這癥狀十分熟悉,像是之前在哪里聽過。
立刻為皇帝檢查,主訴關節(jié)及**疼痛,量體溫高熱達39.5,查體見睪丸紅腫發(fā)炎。
時暮想起來了,“這好像是大覺寺的時疫!”
而且,這癥狀讓時暮懷疑這是一種地方性的傳染病。
朱院判前一直照看陛下和淑妃,未關注過大覺寺的時疫,所以沒有想起來。
時暮也沒有親自去大覺寺看過,但知道在大覺寺爆發(fā)時疫后,太醫(yī)署前前后后安排了幾批甲級醫(yī)士過去診治。
現(xiàn)在要確定陛下患的是不是大覺寺時疫,需要去過大覺寺的甲級醫(yī)士前來查看。
朱令讓霍公公安排人去傳。
這病看來是傳染病,時暮、朱令和古太醫(yī)都立刻戴上面巾,做好防護。
時暮看謝意全無防護,拉起人就走,直走到外殿,才停下腳步。
他仰起頭,面巾之上,秀麗眉宇間彌漫關切,“陛下恐是傳染病,晏和,你就在這里等,別進來了!
說完就要重新進殿。
謝意反手拉住,“那你怎么辦?”
時暮提唇安慰,“我是大夫,不會有事,你放心!
說完抽手,轉身。
一直注視著他快步走回寢殿,身影消失在雕花高門后,謝意才在無盡擔憂間,心中彌漫起一縷花蜜似的甜。
是因為被一個人放在心上。
皇帝高燒,躺在床上難以起身,時暮先給了退燒藥,加強補液,然后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
隨后前幾日去過大覺寺的甲級大夫來了,正是裴育。
那幾日在大覺寺,裴育已經了解這病的傳染性,做了全面防護。
他本來只是一個甲級大夫,沒有資格為皇帝看診,但現(xiàn)在情況復雜,皇帝身邊的內侍為他查驗全身后,帶著往飛雪殿中走。
裴育剛進殿,就看到凌王殿下一身玄衣,正負手立于外殿中,神情沉靜,凝注寢殿方向。
趕緊躬身行禮,“凌王殿下!
對方略微一打量,淡淡開口:“裴醫(yī)士勿須多禮,進去和小暮一起為陛下看診吧!
裴育跟隨內侍進寢殿的時候,突然想起,凌王怎么會知道自己姓裴?
不及多想,已經來到殿中。
時暮、朱令正在等自己。
“時院判、朱院判。”
裴育立刻為皇帝把脈,見脈細如絲,數(shù)而無力,再看舌苔白膩,起身回稟,“兩位院判,我可以確定,陛下所患的正是大覺寺時疫!
殿中一時有些沉默,霍公公和三位醫(yī)士此刻都覺滿腹狐疑。
大覺寺的時疫怎么會傳到圣上這里?
時暮此刻對這病已經有了眉目,在進行血清學檢查后,確定皇帝所患的病乃是布魯氏菌病,簡稱布病。
布病是由布氏桿菌,又叫布魯氏菌引起的,一種人畜共傳的急性傳染病,特征性的癥狀就是如海浪起伏的波狀熱、關節(jié)痛和睪丸炎。
可是大覺寺距皇城三十多里,其中又有數(shù)十坊市,怎么會傳到這守衛(wèi)森嚴的皇城內宮之中?目前被傳染的范圍又如何了?
眾人正思索間,有小內侍疾走入殿,向霍公公稟報,“大皇子和二皇子來了!
皇帝高燒,沒有氣力說話,亦沒有內侍敢阻攔兩位皇子。
謝遠戎和謝遠季前后走進飛雪殿,剛進門就看到謝意站在外殿中。
兩人止住腳步,稍稍頷首,“皇叔。”
“遠季遠戎無需多禮!
兩人直起身,打量般看向寢殿,無人說話。
冷冷的大理石地磚倒映著三位衣繡龍紋,各立一方的皇子,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片刻后,大皇子謝遠季開口:“皇叔這么早就過來,果然關心父皇。”
謝意平;卮穑骸盎市稚眢w抱恙,做皇弟的自然要盡臣子之道。何況,王妃正在里面為陛下看診,本王也該相候。”
謝遠戎微微一笑,“皇叔大婚在即,皇侄先恭喜了。說來愧疚,那日在杏林宴,幾乎為難了皇嫂,原來,皇叔那時的袒護不為其他,只因是心悅之人!
謝意但笑不語。
謝遠季繼續(xù)開口:“皇叔往昔風流恣意,沒想到說成親就成親。倒叫皇侄不解,為何偏偏是時院判,偏偏是這個時間?”謝遠季眉梢緊皺,“皇侄只是覺得,有時院判時時在父皇身邊,皇叔豈非事事占盡先機?”
在大皇子這里,謝意迎回易王謝遠辭,還不叫人覺得他有什么,畢竟謝意和先太子的關系人盡皆知。
但先前杏林宴,他強行帶走那哥兒大夫,如今事實證明,父皇對這位哥兒大夫的醫(yī)術已是萬分信任,治療方面,全權交由這哥兒大夫負責。
沂都之大,謝意娶什么人不好,偏要娶這哥兒大夫。
一個哥兒如何能得到凌王的另眼相看?
他以前可是明明說過不喜歡哥兒的。
謝遠季猜測,莫不是謝意有心想把謝環(huán)扶持上位,拿回屬于先太子的東西。而這哥兒大夫,恰好是一枚絕佳的棋子……
皇后早薨,謝遠季雖不是嫡子,卻是長子,是儲君之位的最合法合理的繼承人。
但如今群狼環(huán)伺,除了謝遠戎這個做白日夢的,其他人他也得防。
“小暮身為院判,自然要為君分憂。”謝意垂首撥弄衣袖間,幽幽嘆息,“其實,我心中倒是希望小暮能時時待在我身邊,與我日日歡好!
兩個皇子:……
言下之意,像是在遺憾那哥兒大夫要為皇帝診治,耽誤了他歡好似的。
謝遠戎和謝遠季各自默然。
甚至還叫謝遠季好奇起來,那哥兒到底有什么特別的。
正在這時,寢殿內的眾醫(yī)士也走了出來。
謝遠季往旁邊椅子落座,視線落在時暮身上,暗暗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此刻他穿著太醫(yī)署的醫(yī)士白袍,但能看出哥兒的身形很是纖瘦。
五官也漂亮,紅唇翹鼻,尤其眼睛,黑白分明,猶如兩枚瑩潤有光的寶石,走出來的時候,輕快轉動間看向謝意,盈然有情的模樣。
之前不曾細看,此刻謝遠季覺得,有點意思。
謝遠戎開口詢問:“時院判、朱院判,父皇這來勢洶洶的病情可有結果了?”
時暮把自己檢查后確診的結果告訴眾人,“陛下所患疾病叫布魯菌病,又叫布病,已經確認和大覺寺的時疫是同一種病。這種病癥主要由豬牛羊等家畜傳染給人,癥狀看起來和風寒有所相似,特點是體溫會反復波動,同時有關節(jié)和腎丸疼痛的癥狀。”
布氏桿菌人畜共患。感染后的特異癥狀就是呈波浪起伏的體溫,以及睪丸或附睪炎。
聽時暮說完,謝遠季沉下臉,“大覺寺鬧了幾個月的時疫居然傳到了皇城之中?太醫(yī)署是怎么辦事的!”
裴育趕緊解釋,“幾個月前大覺寺就在鬧時疫,太醫(yī)署派了醫(yī)士處理。期間大覺寺一直封閉,無人出進!
謝遠戎疑惑,“那這疫病是如何跨域半個沂都傳進皇城?”他看向霍公公,“莫不是內侍伺候得不好,叫父皇吃了什么不干凈的豬牛羊肉?”
霍公公剛一急,已被時暮否定,“不會,只要是煮熟過的肉類,就不會引起感染。而且,這種疫病應該是自外邦傳來的。”
在現(xiàn)代,布病是西北一帶的地方病,因為那邊屬于牧區(qū)。
而沂朝百姓多以種植為生,因此時暮猜測來自外邦。
時暮繼續(xù):“布病會有七八天到數(shù)月的潛伏期,所以,需要霍公公回憶一下,陛下近兩三個月都接觸了些什么人?”
霍公公擰眉回憶,“陛下龍體欠安,已有兩月未上朝,更沒有見過任何嬪妃。近兩個月內,除了時院判、朱院判、老奴和身邊伺候的幾個小內侍外,只每隔五日接受兩位殿下的請安!彼活D,又想起,“對了,凌王殿下半月前自西南回京后,陛下和凌王殿下去御花園中走了走。”
霍公公說完,眾人視線都落在了謝意身上。
半月前,自外邦來。
時間地點都對上了,難道是謝意把疫病傳給了皇上?
時暮見眾人懷疑,脫口為他辯解,“如果是晏和,那我不是早就被傳染了?”
他回來當天還和自己在馬車里親熱了那么久,如今自己好端端的。
這句話落在兩位皇子耳中,頓時叫人想起謝意剛說的日日歡好。
謝遠季打量的視線又落在時暮身上,片刻后,眉開眼笑道:“皇嫂護夫心切,皇侄可以理解。但據(jù)皇嫂剛剛所說,似乎只有皇叔這一個可能性啊。”
話音剛落,便遭謝遠戎反駁,“可大覺寺的時疫在皇叔回來之前便已經爆發(fā)。”
對謝遠季來說,眼下只要是姓謝的扳倒一個算一個,有了機會就只管咬著謝意不放,“那也不能說明,陛下的布病不是來自皇叔啊!
謝遠戎思索,“那依皇兄之見,大覺寺的時疫又是自從何處而來?”
謝遠季撇了撇嘴,“我怎么知道!
說實話,時暮也不明白這布魯氏菌病到底是怎么傳入沂都的,又是如何跨越這么多坊市,從大覺寺傳到內宮。
飛雪殿靜了靜,謝意突然開口:“我想,我知道大覺寺的時疫來自何處!
眾人訝異,“來自何處?”
謝意道:“西北的法師,之前正是住在大覺寺!
這下,大家都想起來了,幾個月前,曹國派來幾位法師,說是為陛下祈福,還曾在全城游行,原來那些曹國法師住在大覺寺。
時暮開口:“對!曹國都是牧民,想必是那幾位法師把布病帶進了沂都!
朱令不解,“可曹國法師看上去身體康?”
時暮解釋:“當?shù)厝碎L期接觸布氏桿菌,身上會有抗體,帶著細菌,但不一定會發(fā)病!
謝遠季再次露出笑意,“看來,這布病還是皇叔帶給父皇的,畢竟皇叔可是親自陪同曹國法師游行了全城。”
在他的得意中,謝遠戎悠悠開口:“別忘了,游行雖是皇叔陪同,可法師到來時,卻是皇兄你親自去城外迎接的!
謝遠季的表情立時一冷,又在眾人視線里不緊不慢道:“那親自送法師們到大覺寺的不正是你謝遠戎?”
二皇子也不說話了。
這一輪理下來,竟是三位皇子都有給皇帝傳病的嫌疑。
醫(yī)士們都小心翼翼地把各自剛摘下來的面巾又戴了回去。
時暮為三人做了血清學檢查,都是陰性,繼續(xù)進行金標準的血培養(yǎng),也是陰。
這下徹底沒辦法判斷到底是誰把布病帶進內宮了。
霍公公尖聲尖氣道:“看來,今晚已是難以理出個結果了,不如三位皇子先各自回宮歇息,老奴這就去伺候陛下了。”
“等等!北娙藙傄髯陨⑷,又叫謝意喊住。
謝意思索間,目光投向時暮,“小暮,你說此病會由豬牛羊傳染給人?”
“對!
布病人畜共患,細菌可長時間存在于牛羊的皮毛肉奶中。牧民剝牛羊皮、擠奶、喝帶菌的生牛羊乳、切病畜肉等都有可能感染。
而且,主要傳染途徑就是家畜傳人,人與人的水平傳播反而相對少見。
謝意問:“那馬呢?”
時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也會染!”
趕緊詢問霍公公,“陛下這兩個月內,可騎過馬?”
霍公公看向大皇子,吊著嗓子如實道:“半個月前,大皇子給陛下送來汗血寶馬一匹,陛下甚是喜愛,撐著病痛,緩騎了一圈!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又變。
若真是馬兒把病傳給得皇帝,這送馬來的大皇子豈非就是罪魁禍首?
皇上舊病未愈,又染新疾。
這事若是坐實,皇上會怎么想。不管這送馬之人是無心還是有意,難免要被天子猜忌。
見形勢大變,懷疑居然落到自己頭上,謝遠季神情立時有了怒意,“我為父皇獻上的汗血寶馬,怎么可能有問題!”
如此機會,謝遠戎自然不會錯過,“皇兄怎能肯定自己的馬沒有問題呢?”
謝遠季冷眼看向弟弟,“謝遠戎,你就那么開心?”
謝遠戎笑了笑,“皇兄何必著急,皇弟也只是想為父皇查清疫病來源而已。”
“你是不是覺得抓到了我的把柄?”
謝遠戎依舊保持著溫和笑意,“不過是一匹馬而已,何談把柄!
謝遠季知道此刻自已然處于下風,把目光轉向時暮,“人人都說皇叔乃是不涉朝局的清閑王爺,可我看時院判怎么處處幫著皇叔于本王作對呢?什么馬兒能傳疫病,莫不是胡說一氣,只想為皇叔掃清障礙?”
時暮不想他懷疑謝意,干脆利落道:“我只是就事論事,你的馬兒有沒有問題,去看看就知道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如今時暮雖深得皇帝信任,但不去看看,誰又能信這馬兒給人傳來疫病的說辭。
朱令還是疑惑,“可是小子,你又如何知道馬兒有沒有染。俊
“很簡單,馬兒如果也染了布病,一側馬卵會腫脹發(fā)炎!
馬卵就是馬睪丸。
宮中的車馬由太仆寺負責,但皇帝的馬則由內侍省喂養(yǎng)。
眾人隨霍公公來到內侍省的馬廄,一問之下,平日里照料馬兒的小內侍前幾日也有發(fā)熱,索性康復極快。
他已經有了抗體,短時間內不會再染。
時暮讓他進馬廄查看,和現(xiàn)場眾人解釋,“家畜得了布病,公畜會出現(xiàn)單側卵丸腫大的明顯癥狀,母畜會引起流產!
皇帝的坐騎自然都是公畜,一查就知。
片刻后,養(yǎng)馬的小內侍果然來報,“馬兒的一側卵丸腫脹,大如銅壺!”
第90章
一聽這話,眾人面上神情頓時變化不一。
謝意依舊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謝遠戎雖然竭力維持若無其事,但眉宇間已是不自覺松弛了幾分。
謝遠季難掩怒意,“什么!這馬當真是匹病馬?”
查看之前,時暮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此刻事實已明,無可辯駁。
那匹馬原本無病,他得到神駿后,為討好皇帝,決定將其送至內宮。
可看著神駿威武,送前忍不住自己親騎,甚至還騎著去迎接曹國法師。自己雖未感染,卻叫這馬兒感染了布氏桿菌。
皇帝本來就免疫力極弱,接觸到患病馬匹,于是跨越了半個沂都,和大覺寺的僧人一起感染了布氏桿菌。
朱令下論斷,“看來確實是這馬兒把疫病傳給了陛下。”
謝遠季冷下面容,“所以,這是要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
謝遠戎看著他微笑,“皇兄剛才不是一口咬定是皇叔將疫病傳給父皇?此刻被時院判找出真相,又覺不是自己過錯?”
謝遠季看著弟弟的眼里已然怒火隱現(xiàn),“謝遠戎,你盡管把這件事告訴父皇,我看你能得意幾天!”
謝遠戎搖頭,“如今父皇病體未愈,皇弟我擔憂不已,怎會得意呢!
見兩人又要針鋒相對,霍公公出聲圓場,“如今疫病源頭已經尋到,有時朱二位院判在,想必陛下定能盡快康復。這次傳疫,大皇子也是無心之失,想必陛下不會過分苛責的。諸位便先休息吧。”
霍公公雖然只是內侍總管,但他伺候過兩朝皇帝,如今就是陛下身邊最得信任的人,他說的話,自是有份量。
大家散去。
時暮重新回到飛雪殿,查看皇帝情況。用藥之后,燒雖然褪下來,可那嚴重的肝腎損傷還是讓他十分虛弱。
到了他這樣的狀況,最關心的事情已經不是這天下,而是自己的身體。
以至于看待事情的角度都難免地和自己的身體聯(lián)系到了一起。
大皇子本是無心之失,但這場疫病叫明德帝身體又衰弱不少,明德帝下令大皇子三個月不許進飛雪殿請安。
三個月不許進飛雪殿請安,對大皇子來說,簡直是天都塌了。
不來請安就不能見到父皇,就不能揣摩帝王心思,就只能看著二皇子謝遠戎占盡先機。
對時暮來說,能夠盡量救治明德帝是最好的。
只要明德帝身體還撐得住,兩個皇子一個皇弟就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肝腎功上的損傷,時暮還需要繼續(xù)查找緣由。
傍晚,為皇帝看完診,剛出飛雪殿就看到謝意站在昏黃的霞光中,旁邊一樹杏花正在怒放。
他身量很高,身形清雋,背脊向來挺拔。即便只著素色長袍,負手而立,亦是卓然氣質。
聽到腳步,側目看來。
春日杏花飄落,在他清晰輪廓間鋪灑了霞光萬道,眉宇蕩開清逸淺笑,似撥云見山,又似氤氳霧氣。
讓時暮恍惚有種自己還在三甲醫(yī)院上班,而眼前的人是來接自己下班的男友。
不知道這樣平靜卻甜蜜的日子還有多久……
得趕緊把想了許久的事給做了!
回永凌殿的路上,時暮特意帶著他轉到裁造院,讓裁造院的監(jiān)官給他丈量了身形。
謝意由著他折騰自己,被監(jiān)管用軟尺量了一圈,不明所以地問:“你要給我做衣服?”
哥兒笑意盈盈,眉間隱有幾分狡黠,“嗯嗯,我要給你準備慶祝生辰的禮物!”
他生于春日,馬上就是二十五歲生辰。想來想去,他什么都不缺,時暮就只能送點別致的。
叫他永遠忘不了。
謝意生辰當天,皇帝因為狀況還算穩(wěn)定,特意允許時暮出宮一晚。
時暮先去裁造院拿上次和監(jiān)管說過的衣服。
監(jiān)官把他想要的衣服放在一只雕花檀木箱子里,遞給眼前這位即將成為凌王妃的太醫(yī)署院判,“時太醫(yī),按您的要求做好了!
監(jiān)官這幾天按照凌王身形做衣服的時候,已是滿腹狐疑。
此刻看到王妃,更掩不住眼里別有深意的揣測。
見對方開箱檢查后,神情滿意地抬眸看來,“謝謝監(jiān)官大人!
監(jiān)官立刻低頭掩去眸中揣摩,“王妃客氣。”
時暮抱著木箱興沖沖離開裁造院,腦子里都是想象中的晏和小公主。
正沿宮中回廊快步往出內宮的景儀門走,突然聽到熟悉的帶著調笑的聲音從旁傳來,“皇嬸!
時暮循聲看去,見大皇子悠閑地坐在旁邊蓮池的水榭中,對上目光,開口問:“凌王妃行色匆匆,這是要去哪里?”
時暮見大皇子笑意冰冷,知道他心中忌恨布病懲罰之事,站在原地回答:“當然是去找你叔。”
大皇子:……
大皇子懶散靠在欄桿上,“本王最近身體不適,既然剛巧遇到王妃,那就勞煩王妃幫我診治一番。”
見時暮站在原地不動,他語氣微沉,隱帶警告,“怎么?王妃身為院判,連為本王看診都要拒絕?”
若是不幫他看,叫他抓到話柄,到時又要盯著謝意。
時暮走到水榭中,把放著衣服的木箱放在旁邊的凳子上,和謝遠季稍隔身位坐下來,“請問大殿下何處不適?”
謝遠季的視線在哥兒身上略一停留,才扶住額頭苦道:“本王最近頭痛頭暈,腰酸腿軟,夜不能寐!
時暮知道他今天就是想給自己找麻煩,也沒打算好好看診,敷衍問道:“頭痛頭暈?可有咳嗽流涕?”
“有。”說著他真掩唇咳嗽了幾聲。
真有。
時暮拿出口罩戴好,又用聽診器給他聽診。
謝遠季見他俯身靠近自己,視線可及就是白皙后頸。哥兒后頸生來就是給人咬的,皮膚都格外細膩,透明宛如蟬翼。
謝遠季默默打量片刻,不等時暮檢查完又開口:“全沂都都知皇叔風流,身邊盡是鶯鶯燕燕,叫侄兒實難想象,皇叔竟對王妃如此專一!
他一頓,語調染了些許輕浮,“可見,王妃確是冰雪聰明,風情萬種,叫人艷羨啊。”
時暮抬頭,沖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一臉疑惑,“怎么,大殿下找不到像我這么好的人么?”
謝遠季:……
謝遠季笑了笑,“像王妃這樣的人,確實萬里挑一,難得一見。但王妃好像有點笨啊。”
“怎么了?”
“若是王妃聰明,就該明白一個道理,良禽擇木而棲,自古以來,都是立嫡立長,若皇嬸能幫侄兒重新見到父皇的話,以后好處少不了皇嬸的!
這人說到底就是想讓自己成為他在皇帝跟前的內應。
只眨動著無辜的眼睛,回答,“我一個哥兒能怎么辦,只能聽夫君的!
謝遠季笑容曖昧,“皇嬸何必如此固執(zhí),皇叔能給你的,本王也可以,不如……做我的人?”
時暮不理解,這人怎么想的,“圣旨都下了,我都要嫁給你叔了啊!
謝遠季笑得更浪,“你嫁了更好,我們私下見面,更刺激。”
時暮震驚地盯著謝遠季好一會。
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嬸子?想給我男人戴綠帽子?
你挺會玩啊。
別說,時暮聽著謝遠季的肺部,還真有點問題,從衣襟里捏了根銀針,“扎個針吧!
謝遠季還在游說,“怎樣?你是院判,以后本王可以來宮中找你,皇叔永遠不會知道,你回去照樣當你的凌王妃,照樣叫謝意對你死心塌地!
時暮是正經醫(yī)生,沒空陪他玩綠帽子文學,捏著銀針吩咐,“把手伸過來!
謝遠季伸過一只手,任憑他捏住自己指尖,同時不待他反應便用另一只手握住他手腕。
時暮見大侄子一臉淫蕩地來握自己手腕,正想一巴掌扇死這死色胚,可視線已停留在他攤開的掌心上,一時怔住。
時暮看到謝遠季掌心上也有幾片密集的紅銅色脫屑性皮疹。
這是梅毒疹?
他也有梅毒?
梅毒一二期都可有類似感冒的癥狀,有時會被誤診。
兩父子都有梅毒?時暮的cpu燒起來了。
謝遠季握住哥兒的皓白手腕,只覺手腕皮膚細膩如緞,落在掌心纖細脆弱,似用力可折。
而且,他沒有反抗,只靜靜垂著眸,在想到他是謝意的人,叫謝遠季難以自持地心尖發(fā)酥。
謝遠季只當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心中暗喜,捏了捏掌心的手腕,傾身靠近,“王妃……”
剛嗅到空氣里隱約飄來的甜蜜花香,哥兒轉過臉,唇畔翹起一道冷厲笑意。隨后,微壓聲線,兇狠開口:“私進后宮?謝遠季,你死定了!”
謝遠季神情松怔一瞬后,瞳孔驟然收縮。
內宮之中,后宮乃是重地。任何皇子、大臣沒有皇帝以及內侍總管的允許,不可私進后宮。
謝遠季何止私進后宮,他是私通后宮嬪妃!
先前發(fā)現(xiàn)皇帝有梅毒,時暮就猜測是后宮有嬪妃私通。
現(xiàn)在看到這大皇子也有梅毒,時暮就知道,如果不是兩父子有什么超出常人理解的關系。那就只能說明,謝遠季給他老爹戴了綠帽子!
畢竟,能輕松進入后宮的男人可沒幾個。
這謝遠季,綠帽愛好者是吧。
時暮見他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第一時間,拿出巾帕沾著酒精給他碰過的皮膚消了消毒。
二期是梅毒傳染性最強的時候,皮疹處如有滲出液,也有梅毒螺旋體。
時暮也怕。
看著面前的哥兒,謝遠季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經敗露,心頭頓時彌漫起濃烈的懼意和恨意,盯著的眼神時暮似乎要把他燒出個洞來,“你怎么知道的!你要去告發(fā)我么?”
“扳倒了我,對你和謝意有什么好處!”他說話間情緒愈發(fā)激烈,“扳倒了我不過是把皇位拱手送給謝遠戎,你以為謝遠戎是什么好人!”
二皇子謝遠戎雖然時常是一副溫和帶笑的模樣,但踩著無數(shù)白骨踏上皇位的人,當然不是好人。
在這皇權的斗爭中,哪有什么好人!
注意到謝遠季眼里的戾氣,時暮心中生出幾分懼意,抱起裝衣服的木箱往后退了幾步,“實話告訴你,你現(xiàn)在來針對我已經沒用,因為不需要我去告發(fā)你,陛下很快就會查出來!”
時暮之前把梅毒通過性傳播的事情告訴明德帝后,明德帝就已經根據(jù)二期梅毒的大致發(fā)病時間,暗中安排了人在后宮查找那個妃子。
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綠帽子,更何況他還是帝王。
只要找到那個妃子,明德帝有的是方法叫她開口,謝遠季被揪出來不過是時間問題。
先前,時暮怎么也想不到,梅毒螺旋體會在謝遠季這里。至于到底是誰傳染給誰,現(xiàn)在時暮合理懷疑,是謝遠季從別人的綠帽子上染來的。
只要明德帝查出這件事,謝遠季定然是再無翻身之地。
不過時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原書里原本由二皇子親手解決的競爭對手,會被自己發(fā)現(xiàn)的梅毒先一步送走。
原本按部就班推進的劇本,因為多了自己這個身負現(xiàn)代醫(yī)學空間的人,即便沒有直接參與劇情線,但把藏匿起來的病情和真相挖掘出來,也讓許多事情,徹底變了模樣。
比如,沒有自己,大皇子不會因為布病遭到皇帝禁止請安的責罰。
皇帝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兒子戴了綠帽。
大皇子會帶著梅毒和二皇子聯(lián)手誅滅謝意。
謝意會殘病交加和原身一起去流放。
可是,即便謝遠季馬上就要退出奪嫡舞臺,也還有謝遠戎。時暮也不知道事情會怎樣發(fā)展,自己到底還會不會和自己那個死鬼男人一起去流放!
看謝遠季沉浸在無盡的恐慌中,遲遲無法回神,時暮抱著箱子,趕緊出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