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秦國這一季的大豆,沒有太多損失。
可漫天饑餓的蝗蟲,沒有覓足食物,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秦國初春時候,黔首便已經(jīng)將地里翻過,燒滅了不知多少蝗蟲卵。
所以秦國境內(nèi)蝗蟲還不是最多的,其余四國境內(nèi)的蝗蟲,那才叫一個密密麻麻!
秦國的蝗蟲向四處飛,又同四國的蝗蟲匯合到一塊兒,烏烏泱泱,如同黑旋風(fēng)一般,帶著翅膀震動的嗡響,瞬間席卷了魏國、楚國、燕國、齊國。
不過,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魏國在這四國之中竟然損失最少!
人人皆知,魏國小國寡民,且整個國家都被秦國包圍在其中。比起龐大的強秦,它像是秦國之中的一個小郡,不值得一提。
可就是這樣的小國,因為離秦國最近,所以秦國黔首做什么他們都能發(fā)現(xiàn)。
秦國黔首今年又是到處翻土燒蟲卵,又是春種全境只種大豆,又是建水利設(shè)施的,動作一個接一個,讓人目不暇接。
魏王假看在眼里,想到秦國那位奇異的神使殿下,以及心有溝壑,做事頗有章法的嬴政。他便覺得秦國下發(fā)的政令,雖然讓人摸不著頭腦,仿佛神來一筆,但仔細(xì)想來應(yīng)該有一定的道理。
所以魏王遷當(dāng)即力排眾議,秦國做什么,他們就跟著做什么。
秦國養(yǎng)鴨子,他們也跟著養(yǎng)鴨子。秦國種翻地?zé)x卵,他們也跟著翻地?zé)x卵。秦國種大豆,他們今年也沒再種粟黍,改種大豆
雖然國內(nèi)黔首不解,朝臣埋怨魏王只會跟著秦國,有失魏國風(fēng)骨,沒有國君的大氣象。
可是一場災(zāi)難下來,他們雖然損失了部分大豆苗,但也保存了將近一半的豆苗!
于是魏國境內(nèi),朝臣啞口無言。
黔首卻松了一口氣,紛紛贊嘆自家大王英明。他們今歲熬一熬,說不定來年氣候好,這災(zāi)情就熬過去了。只要到明年,好好種下新一茬糧食,他們總是能活的。
而面對黔首、朝臣稱贊的魏王假,卻一直沉默不語,心中滿是復(fù)雜。
現(xiàn)在,他真的不信不行了!
看來,秦國果真是受上蒼垂憐,嬴政也一定背著統(tǒng)一六國的天命,他的女兒神使的身份也確鑿無誤了。否則,他們怎么能提前就算準(zhǔn),今年必有大災(zāi)呢?
魏王假滿心復(fù)雜,為本國前途哀嘆時,楚國、燕國、齊國已經(jīng)全境陷入了蝗災(zāi)之中。
蝗蟲所過之處,粟黍麥的幼苗,全部都被它們蠶食鯨吞的干干凈凈。路旁的果樹、花木,同樣一點不剩。
三國黔首束手無策,只能站在田間地頭,用竹網(wǎng)、漁網(wǎng)、棍子、甚至衣衫,朝田地間的蝗蟲拼命揮趕。
可蝗蟲實在太多了!
這微薄的人力,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無數(shù)黑壓壓的蝗蟲將人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讓人行動揮趕蝗蟲的動作都遲緩起來。
蝗蟲進(jìn)食得極快,不過須臾之間,好不容易在旱災(zāi)里勉強活下的禾苗,竟然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點點殘余碎屑留在土壤之間!
進(jìn)食完的蝗蟲又飛走,繼續(xù)到下一處田地之間進(jìn)食物。
大熱天的,只有渾身濕透的三國黔首看著自家空空如也的田地,絕望奔潰,狀若癲狂的伏地大哭:“天吶!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了!”
“什么都沒了,我們?nèi)叶紩I死的啊!”
“上蒼為何要降下旱災(zāi),還生了蝗蟲啊?!老天爺一點活路都不給我們留啊!”
“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三國黔首,戰(zhàn)敗需要賠償秦國許多糧食,國家便加重了賦稅。
后面兩年,國中不曾有輕徭薄賦的政策。反而上至國君,下到小官,都只知搜刮黔首民脂民膏,現(xiàn)在又來了旱災(zāi)、蝗災(zāi),一下子田里就絕收了!
這讓家中本就沒有存糧,現(xiàn)在已經(jīng)斷頓的黔首如何活命啊!
楚國、燕國、齊國的黔首伏地大哭。
可哭完了,走投無路的黔首也只能到處挖地下的樹根、挖野菜,剝樹皮。
可實在沒吃的,老天也一直不下雨,沒有食物喝水,餓死渴死的人就不在少數(shù)。
甚至有那餓得失了理智的人,將自己暗淡兇橫的目光,投降了自家年歲尚小的稚子,或是皮肉較嫩的婦人。那眼神,竟不像是看至親之人,反而像是看什么絕頂?shù)拿牢兑话恪?br />
出現(xiàn)人食人的情況時,三國君主看著國中到處歉收的情況,更加感覺焦頭爛額。
他們也沒有辦法,只好一遍遍詢問國中的大臣有何良策。
燕國,齊國的臣子說不出個什么,只好按照尋常一般,看著黔首苦苦掙扎。黔首餓死,他們束手無策,反正他們自己人是餓不死的。
此時,楚國王都壽春。
楚王熊悍巡視朝臣“諸位愛卿,大災(zāi)之年,四處起災(zāi)情。如今蝗蟲過境,糧食歉收,黔首餓死、渴死者眾。不知諸位愛卿,可有賑災(zāi)妙計?”
朝堂下一片死寂。
滿座衣冠攏袖低頭,不發(fā)一言。
楚王熊悍大怒:“諸君食君之祿,當(dāng)為君分憂。如今正是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知己,為何諸卿一言不發(fā)?!難道滿朝衣冠,竟全是無能之輩,連可用之策都無一策嗎?”
朝臣面紅耳赤,不堪受辱。
此時,楚王之弟熊負(fù)芻上前拱手彎腰,闡述自己的想法。
他心中嘲諷,面上卻一派真誠:“大王何須動怒?如此天災(zāi),朝中之人都是凡夫俗子罷了,能有何計策呢?”
楚王熊悍看著自己平日滿身反骨,今日格外乖順的王弟,不由道:“那你有何計策?”
熊負(fù)芻抬頭微微一笑,滿是惡意道:“臣也是凡夫俗子,能有什么計策?大王是我楚國的王,也算是楚國的天子!如今天降大災(zāi),定然是一國天子有無德之處惹怒了上蒼。臣請大王下罪己詔,虔誠反思自我,求得上蒼原諒!”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楚王熊悍氣得臉色發(fā)紅,怒發(fā)沖冠。
熊負(fù)芻向朝臣環(huán)視一圈,一派謙遜模樣:“敢問諸位大人,小王方才說得可對?”
朝臣卻好似來了主心骨,紛紛贊同熊負(fù)芻的話,對楚王熊悍拱手道:“請王上下罪己詔,求得上蒼原諒。”
熊悍自然不肯。
朝臣竟然紛紛跪地,言語逼迫:“請王上下罪己詔,求得上蒼原諒!”
熊悍見狀,將爾等是否欲造反的質(zhì)問咽下,氣得拂袖而去。
沒多久,趙瑤君和嬴政便收到消息。
楚國境內(nèi),楚王之弟熊負(fù)芻爆出了一個大瓜,說楚國皇室混淆血脈,王座之上的并非先楚王之子!
還說什么如今楚國混淆血脈,王上又無道昏庸,都是他逆行倒施之下,才引得天降大災(zāi)!
現(xiàn)在楚國只有撥亂反正,擁護(hù)有真正先王血脈的子嗣登位,蒼天才能不怒,災(zāi)情也才能平息。
他起兵造反,到處宣揚自己的觀點。
誰知饑餓無比,快要餓死的楚國百姓,一聽從軍就有糧食吃,跟著王子熊負(fù)芻打了勝仗,還能平復(fù)災(zāi)情,他們就紛紛投入熊負(fù)芻的麾下!
熊負(fù)芻帶兵叛逃,收攏黔首流民,沒有兩月,竟然已成大勢,同熊悍分庭抗禮。
趙瑤君在章臺宮中,吃了一口這個大瓜。
一邊吃,一邊寫作業(yè)。
將情報送來的成林,不知想起什么,看向聽得津津有味的趙瑤君,道:“殿下原先不是對楚國沛縣,一個叫劉季的黔首,還有楚國項氏貴族感興趣嗎?”
趙瑤君來了精神,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可感興趣了。難不成,你們的線人有這方面的消息?”
成林:“確實有點消息,說起來還有點意思。”
嬴政放下書卷,也靜靜聽。
成林道:“那劉季之前去魏國張耳處當(dāng)門客,同張耳關(guān)系交好,不過他只在魏國呆了半年,就回到了家鄉(xiāng),謀了一個亭長之職。今年楚國黔首顆粒無收,劉家人也快活不下去,劉邦之母劉媼已經(jīng)餓死。”
“前一段時日,據(jù)說有劉邦的同鄉(xiāng)之人與他外出覓食之時,見劉邦斬了一條白蛇。他同鄉(xiāng)之人言之鑿鑿,稱劉邦乃是赤帝之子化身,所斬的乃是無道君王,白帝之子的基業(yè)。”
成林道:“劉邦因此振臂一呼,帶著他們沛縣活不下的黔首,以及糾集各處流民,反了楚王熊悍。”
趙瑤君笑容意味深長。
【歷史有所改變,但劉邦還是走了這一步啊。現(xiàn)在我有點理解他了,這天災(zāi)活不下去,為了活下去,反了又如何呢?不過這流民帥可不是好當(dāng)?shù)模?dāng)流民帥是要帶著流民到處搶奪謀食的。】
趙瑤君:“那項家人呢?”
成林道:“項家人嘛,世代都為楚將,最是極力擁護(hù)楚王的。”
成林隱約想起,公主殿下以前似乎在心里一個項家人名字,他便補充了一句:“對了,聽聞項家項燕一年前有了個孫子,叫什么項羽的,聽聞很得家人喜愛。”
趙瑤君拍了一下桌案,臉上興奮起來。
【好好好,這下都齊活啦!西楚霸王也來了,劉邦的對手也全了!好家伙,這兩方以前是對手,現(xiàn)在也還是對手,看來是宿敵沒錯了,這場面可真有意思!這瓜味道不錯,我嚼吧嚼吧啃兩口,再回味一下。】
嬴政看了眼壓根沒再吃瓜的女兒,實在不理解她在說些什么。
卻只見她放下作業(yè),還召了成林來跟前,嘀嘀咕咕的問著些什么,臉上有時露出興奮的笑容,有時露出憤怒的表情。
【什么!劉邦竟然娶了曹氏!真是未曾想到的結(jié)局啊!】
【驚呆了,那魏王假竟然事事跟著我們秦國,我們怎么抗災(zāi),他就怎么做,敢問魏王假,你是跟屁蟲嗎?】
【什么,那燕王喜聽到臣民餓死,竟然問他們?yōu)槭裁床怀运诿罪埬兀粤司筒粫I死了!好家伙,我懷疑他故意的,這是先前戰(zhàn)國版的何不食肉糜嗎?】
【什么,齊國人實在餓的不行,一時怒從膽邊生,竟然捉了蝗蟲烤吃飽腹。意外的是滋味不錯,齊國竟然流行起了吃蝗蟲!我就說那玩意兒嘎嘣脆,雞肉味吧,吃過的都說好,說實話,我也有點饞了。】
嬴政皺眉,她這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成林看著眉飛色舞,高高興興的小殿下,心里越發(fā)來了勁兒頭,將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挑著有趣的,好玩的,越說越有成就感。
他看向成林:“好了,你退下吧。”
成林意猶未盡:“諾。”
趙瑤君眼巴巴看著成林走了。
嬴政走到她的桌案前,看著她無心寫功課而潦草的課業(yè):“重寫一份吧,不然你家先生會讓你重寫五遍。”
趙瑤君飛揚的眉眼,立即就耷拉了下來。
她看了眼自己亂糟糟的課業(yè),眼珠亂轉(zhuǎn)。
【陳平那小子,有個仿人筆跡的技能,仿我的也像。他簡直是先天代寫作業(yè)圣體!或許這玩意兒活該他來寫!】
嬴政:“我兒眼珠子亂轉(zhuǎn),一看便是在想壞主意。”
趙瑤君一臉無辜:“我才沒有。”
嬴政嚴(yán)肅的補充:“先說一件事,寡人偶然發(fā)現(xiàn)陳平字跡與你有相同之處。此事寡人已經(jīng)告知你家先生,就防著你讓人家?guī)湍銓懩亍D阕约旱嗔康嗔浚慵蚁壬床豢吹贸鰜砟愕淖舟E。”
【嘿!這陳平,怎么行事不密啊!他這樣的話,以后還怎么幫我抄作業(yè)呢!】
趙瑤君立即委頓了,她趴在桌案上,揪住嬴政衣裳上的絲絳,蔫巴巴道:“阿父,我現(xiàn)在真信了知女莫若父這句話了。”
輕松拿捏住女兒,自己竟然還有點成就感。
看著她臉上沾到的點點墨跡,蔫巴巴的模樣,嬴政又覺得十分可愛,唇角不覺微微上揚:“所以,你可不要在阿父面前耍小手段,為父什么都知道。”
趙瑤君一臉氣惱:“哦!”
第122章
天氣沒有最熱,只有更熱。
蒙毅帶著兵馬和四個水利郎官,在隴西郡岷縣成功打出第一口深井之后,他們就開啟了到處找水源,到處為黔首打深井的日子。
直到九月,他們都未曾回歸咸陽。
打完隴西郡的深井,蒙毅就帶著兵馬、四個水利郎官,萬分辛苦的離開隴西郡。他們一路前往北地郡、上黨郡等地,為黔首尋找水源打深井。
百姓深感恩德,便將蒙毅帶隊的打井之人,都稱作打井神隊!
野外天熱,外邊的條件定然也比不上咸陽城的。但只要打井成功,當(dāng)?shù)匕傩斩ㄈ淮故装莘老踩艨竦母兄x蒙毅、四個水利郎官,以及打井神隊的每個人。
蒙毅他們一行人喜提打井神隊之后,更有秦國義士紛紛投效于隊伍之中。他們跟著水利郎官學(xué)習(xí)打深井的經(jīng)驗和知識,跟著士兵們出力著打井。
每到一處,官府必要管糧食。不耗費自家糧食,只要出力便能幫忙,所以響應(yīng)者眾。以至于打井神隊竟然從一千多人,壯大發(fā)展到了三千人。
打深井之法能夠成功的消息傳到咸陽,嬴政喜悅至極,又命蒙恬帶了大量炸。藥,并兩千多兵馬,去和蒙毅匯合。
蒙恬遵王命,他快速補充炸。藥,整理糧草輜重,點清士兵出發(fā)。
蒙恬帶的人都到達(dá)以后,他們虛心向蒙毅的打井神隊學(xué)習(xí)如何尋找水源,如何打深井。
等學(xué)成分開,蒙恬特意從四名水利郎官之中帶了兩名,跟隨自己的所帶士兵一路奔赴南方。
如此蒙恬蒙毅兩兄弟,一人向咸陽以南打深井,一人向咸陽以北打深井,使得咸陽打深井的速度加快了許多。
他們兩人所帶之人,都被黔首稱為打井神隊。
只要他們到了一個地方,當(dāng)?shù)氐那锥夹老踩艨瘢瑹崃覛g迎。還沒打上深井的一些地方,當(dāng)?shù)厍滓彩侨张我古危团沃蚓耜犇軌蚩禳c到來,為他們鄉(xiāng)里打上一口深水井!
一時間,深井的出現(xiàn),稍微緩解了秦國的水源急缺的情況。此時,大秦黔首可以暫時不用打開修建的拗井、溪井等小型水利設(shè)施,便能將將維持用水。
甚至鄉(xiāng)里之間,只要是打了深井的地方,還有黔首能夠在如此缺水的時候,白日打上一桶水,晚上挑著去到田間勞作。
他們也不敢浪費,勞勞記著公主殿下和農(nóng)官的話,手動將水緩慢滴落,當(dāng)大豆根部周圍的土壤變得濕潤,他們便停手,不再澆灌。
秦國境內(nèi)一片祥和忙碌的場景,不像在亂世之中,同他國人間煉獄的場面,形成了強烈的對照。
魏王假如今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魏秦交界之處的情況,當(dāng)兩國交界之地的線人,傳來秦國蒙恬、蒙毅兄弟二人到處在境內(nèi)打井,還打井成功的消息后,魏王假就徹底坐不住了。
他悄悄讓人混進(jìn)秦人的打井神隊之中,想知道秦人是如何知道土里能出水的。
打井神隊沒發(fā)現(xiàn)線人的另一重身份,自然也沒瞞著他,將打井的知識與經(jīng)驗全都教會了他。
他也成功將消息傳給了魏王假。
可魏王假看著手里的消息,卻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就是讓寡人學(xué),寡人也學(xué)不會啊!”
因為這是深井!
打這樣的井太耗費人力,秦國用神器炸。藥打井,人工輔助,所以他們打井才能打得那么快。
魏王假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大秦竟然用這攻城略地的神器去打井,只為了節(jié)省人力,真是好大的手筆!不過,現(xiàn)在天氣如此惡劣,若是無此物相助,只怕深井還沒打好,黔首就全部熱死、渴死、累死在外邊了。”
可惜啊,他們國小力弱,縱然自己知道了如何打深井,可也沒有人力、能力去深挖鑿打。
這一回秦國的手段,他是真的學(xué)不來,學(xué)不來一點啊!
可是國境內(nèi)又面臨著缺水的困境,外邊的流民起義軍隊,兵馬勢力越發(fā)的眾多了。
魏王滿心憂愁,他們魏國最小最弱,可偏偏所處的地理位置還好。如今他學(xué)了秦國,田間的大豆也保存了一半。
眼見大豆快要成熟,他是真的害怕,那些流民覬覦魏國這僅存的糧食。
“哎,若是流民帥集結(jié)蠱惑所有人,來到魏國周邊。他們一定會如同豺狼看見肉食一般,對魏國蜂擁而上。燒殺搶掠、屠城略、無惡不作,或許我魏國還會有滅國的風(fēng)險啊!”
到了那個時候,他這個魏王,指不定連小命都保不住!
魏王假焦頭爛額之際,心腹忽然進(jìn)來,給他松了一封密信。
“王上,這是秦國一位叫做張良的議郎,給我投的拜帖和信件,他還特意給您送了一封信。微臣不知他所謂何事,便不敢耽誤,連忙帶著信件前來呈給大王。”
魏王假好奇:“張良?一個秦國郎官,寡人既不認(rèn)識,也沒聽說過,想來此人在秦國也不過一默默無聞的小臣罷了。”
他還是將信件拆開,仔細(xì)讀了起來。
入眼的是張良華麗端方的字跡。
信中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魏國所面臨的種種困境,張良對滅國危機的形容真實而恐怖,看得本就心里擔(dān)憂恐懼的魏王假,此刻后脊背直冒冷汗,面上血色盡失。
所以等魏王假看到張良勸他順從天命之言,他越看心里就越發(fā)動搖。
因為這個名叫張良的議郎,所言皆是實話。
畢竟魏國離秦國最近,魏國若現(xiàn)在為流民起義軍所吞,他做君主的不堪受辱,便只能自盡,留下亡國之君的罵名。若流民不動手,秦國自然會最先攻打魏國。
魏國國小力弱,秦國還手持神器,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zhàn)爭。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清算的時候,秦王對他的處理,肯定也是一殺了之。
所以張良說,他魏王與其做一個任人宰割的亡國之君,還不如直接獻(xiàn)魏國與秦王。秦王必然大悅,他還能在秦國封個爵位,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這樣的話,魏國的黔首也不會死傷眾多,徒留滿地瘡痍。
張良還說,他投秦,也并沒有什么丟人的。因為此舉是順應(yīng)天命,崇敬神明,且是為國為民考慮的舉動,說不準(zhǔn)魏國黔首日后過上好日子,都要感激他的英明犧牲。
魏王假看完信件,長久不語。
此信無論從魏國的角度、黔首的角度,還是從他個處境、個人面子的角度,這個叫張良的議郎都一一考慮到了。
不得不說,魏王假心里動搖了。
他甚至覺得這個叫張良的小小議郎,說的話頗有道理。
心腹見魏王一直默默無話,便小心翼翼的問:“敢問大王,可是這封信有問題?”
魏王假苦笑:“無甚問題。哎,秦國一個小小議郎,都有能有如此見地,還能及時抓住機會,讓寡人心生動搖。這樣一想,魏國不敵秦國,寡人不敵嬴政,魏臣不如秦臣,也沒什么好丟人的。”
若非此時他真的服了秦國,信了天命之說。若非此時韓國真的在萬千流民眼中,是塊肥美甘沃的好肉,他也不會這么快妥協(xié)。
張良的信,不早不晚,剛剛在他最焦急,最無助的時候出現(xiàn)了。
這對他而言,也算一根救命繩索了。
魏王心里縱然不甘,但也只能認(rèn)命。
第二日,魏王假便召開早朝。
朝臣未曾奏事,魏王假就說出魏國要投靠秦國之事。
此話如同一塊巨石丟入了平靜的水塘之中,瞬間驚起了一陣高高的浪花!
朝臣呼天搶地:“大王不可,魏國幾百年基業(yè),怎可輕易白送與人。”
魏王假往王座那斜斜一靠。
“寡人是不想白送給別人,但我們**凡軀,如何能抵擋秦國神器之威?若是愛卿果真有為魏國殉葬之心,那卿可以自己想辦法弄到兵馬,不要禍禍我魏國黔首,你就自己想辦法抗秦去。若是卿能將秦國打下,寡人投至你門下也不是不行。”
這破罐子破摔的模樣,令朝臣張目結(jié)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又有臣子道:“如今秦國未曾攻來,大王何須輕言放棄。等災(zāi)情過去,我們再聯(lián)合其他三國,共同抗秦,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啊。”
魏王假冷笑,一臉不屑。
“還同三國抗秦!又不是沒聯(lián)過,可之前四國聯(lián)盟軍不也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嗎?你也說了等災(zāi)情過去,可如今流民兵馬早已經(jīng)對我魏國虎視眈眈,恨不能今日就闖入城中燒傷搶掠。換句話說,愛卿若是有本事,你得先將無數(shù)饑餓癲狂的流民打退,之后才能再談同他國聯(lián)盟吧?”
如今,本國的兵力,根本趕不上無數(shù)的流民。
更何況那些流民本就是亡命之徒,只要有點吃的、喝的在前面吊著,他們就不要命的往前沖!
這誰能擋得住啊!
眾臣啞口無言。
魏王這才正襟危坐,傷感道:“諸卿,寡人不似嬴政身負(fù)天命,魏國也不似秦國六世明君,代代變法圖強。寡人更沒有一個神明轉(zhuǎn)世,神力無邊的女兒!”
“這天命不可違背,你我現(xiàn)在投秦應(yīng)該有一席之地。若是不投秦,等日后秦國打來時,怕你我君臣都是階下囚。”
“主要是我魏國生民無辜可憐啊!諸位愛卿也瞧見了,那之前被秦國滅了的韓國、趙國,黔首如今過的是什么日子!我們魏國的黔首過的又是什么日子!我們還遠(yuǎn)遠(yuǎn)比不如人家了!”
魏王用袖子擦了擦干燥的眼睛處,對眾臣動情:“不過若是有人真不愿意投秦,寡人不阻止你,你也無需再勸阻寡人。君臣一場,世道不堪,你如今掛冠而去,寡人也愿意派人護(hù)送你去他國。”
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了好大一會兒,也沒有人真的是塊硬骨頭,當(dāng)即掛冠而去。
于是他們尷尬的站在殿下,不知說什么好。
魏王假心里嗤笑兩聲,剛才那么義正言辭,他還以為這群人多么為國盡忠呢,結(jié)果還不是和自己一樣。
遇上強秦都成了慫貨。
魏王假正色道:“既然諸卿無人反對,那寡人當(dāng)即修書一封去給嬴政了。”
他當(dāng)即在早朝之上,當(dāng)著朝臣的面寫下一封手書,又蓋上魏王大印。
朝臣嘴唇發(fā)顫,卻無一人站出來阻止。
這封信順利被魏王心腹帶著去了秦國,心腹給典客投了拜帖后,信被送入了咸陽城中。
等嬴政收到此信之時,心中大悅。
他看向慢悠悠喝茶的張良,高興道:“議郎果真是寡人的良臣!魏王假竟然真的愿意來秦,同寡人協(xié)商投秦事宜了!”
趙瑤君在一旁看完信,忍不住將眼神投向張良。
【這不費一兵一卒,只靠一封字?jǐn)?shù)有限的書信,張良就為我大秦拿下魏國,這是何等的風(fēng)姿!】
【大手筆啊!這一波真讓你裝了個大的!】
張良忍不住輕輕咳嗽兩聲,眼中好似氤氳一片波光。
他看向嬴政,唇邊含笑:“主要是這魏國君主識趣,想來他是被我大秦風(fēng)姿折服。臣也是想到,這魏國今歲糧食還保留了大半。”
“魏國又國小民少,便是將魏國收入大秦,我們也還有余力治理。若是魏國同他國一般,如今糧草盡絕,流民四起,微臣也不會在此刻勸說魏王歸秦。”
“好,張議郎甚好!”
嬴政神采飛揚,對張良道,“你為寡人立下此大功,這小小議郎的官職果然不堪配君才能。寡人要升你為諫議大夫,秩千石俸祿。”
張良立即起身,朝嬴政拱手道:“良臣多謝王上厚愛。”
第123章
九月,秦國大豆收獲。
經(jīng)過趙瑤君不斷的折騰,如今秦國入目所見,都是收割大豆的黔首,以及一片喜人的豐收大豆。
黔首們將連著豆稈,將大豆一起收割到家中,又尋了一塊空地,將豆稈鋪在地上暴曬。
現(xiàn)在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暴烈的陽光。陽光天天洋洋灑灑的直直射下,日日都打卡一樣,無休止的灼燒著地面,燙著人脊背和腳底。
好在這樣的日光之下,才暴曬了三五日,那大豆和豆稈都被曬得干燥酥脆。
黔首們不用怎么費力,他們只需要拿一根棍子,在豆子上不斷捶打,便會有一顆顆飽滿的豆子,從豆莢之中蹦跳出來,滾落、飛濺到地上。
如今天氣實在太熱,白日黔首怕被太陽熱死,都是在夜間赤倮著上半身做活。
這一季的大豆沒怎么減產(chǎn),打豆子之時,黔首們捧著豆子,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
家中大人在家打豆子,家家戶戶豆莢噼啪炸裂之聲,棍棒敲擊的聲音,在夜間形成了豐收喜悅的樂章。
丹陽郡最南部,太平縣的黔首們臉上也終于有了笑容。
太平縣原來叫太平城,是楚國丹陽南部的一個小城池。
因為之前四國聯(lián)盟軍兵敗秦國,秦國便讓楚國割讓了丹陽,以及淮水以北的地方作為賠禮。
楚國割讓這兩地后,嬴政便再此設(shè)置了郡縣,丹陽城變成了丹陽郡,太平城變成了太平縣。
從楚國人變成秦國人,丹陽郡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里凄苦,茫然又不知所措。
楚國與秦國是敵國,丹陽人原先還害怕秦國人欺負(fù)作踐他們,誰知道到了秦國之后,過的日子卻比在楚國時好得太多了!
太平縣中。
白溪掃著地面的豆子,看到良人給半大的兒子、女兒點了一根火把,便笑道:“你們又要去撿豆子了?”
撿豆子是太平縣中的輕巧活計,因為天氣太熱,有些豆子提前被太陽曬得豆莢綻開,掉落在地里。縣中的半大孩童,晚間就小心點了火把,帶上籃子去田間地頭,將地上的豆子撿起來。
撿豆子這活計輕巧又好玩,孩子們晚上人人都愛去。
于是收割之后,空蕩蕩的田間地頭,夜間便出現(xiàn)了一點點火光,以及一個個活潑說笑的娃娃。
楊粟點點頭,同妹妹楊稷道:“阿父,阿母,那我們就走了!”
白溪立即放下掃帚,將他們送到門口,如同這昨夜一般,笑語盈盈的揚聲囑咐。
“你們?nèi)チ耍欢ㄒ⌒倪@火把,雖然地里沒什么東西了,但這火把不慎燒著人,還是很危險的。”
楊稷生了同母親類似的一雙笑眼,她笑著轉(zhuǎn)身往前,活潑的嗓音越來越遠(yuǎn)。
“阿母便放心罷,我和阿兄是輪流舉火把的。撿豆子的人,只負(fù)責(zé)撿豆子,舉火把的人,只負(fù)責(zé)照明。我們一會兒便輪換一下,我們可小心啦!”
楊柱走到門口,笑容幸福的對白溪道:“他們兄妹倆兒倒是小心。”
白溪點點頭,看著門外的一輪明月,忽然嘆了一口氣。
楊柱下意識詢問:“你為何嘆氣呢?”
白溪道:“自從我們成了秦人,我便不曾見過父母。如今天下遭了大災(zāi),也不知我父母兄長他們?nèi)绾瘟恕!?br />
白溪原來不是太平縣人,而是新平城人。
這兩城一個屬于丹陽,一個不屬于丹陽。太平、新平離得特別近,白溪家是兩個地方交界處的人,所以就嫁到了太平縣,離家也不遠(yuǎn)。
誰知造化弄人,沒想到一場戰(zhàn)爭,讓她與父母分別成了兩國人。
原來以為他們到秦國會過苦日子,沒想到現(xiàn)在過苦日子,反而是自己的父母。
聽說楚國今年賦稅重,黔首顆粒無收,楚王的弟弟又謀反,民間也四處起義,反正特別混亂艱難。
白溪越想,心里越惶恐不安。
楊柱也不知怎么安慰妻子,只道:“放心罷,一切都會好的。大王遲早打下楚國,到時候咱們一家就能團(tuán)聚了。”
白溪只好點頭。
過了半個時辰,家中孩子高高興興的提著小半籃子的大豆,腳步歡快的回到家中:“阿父,阿母,我們回來啦!”
楊柱極為疼愛孩子,且對男孩兒女孩兒一樣好,這在鄉(xiāng)間很少少見。
見兩人滿頭大汗,他拿了兩塊打濕的帕子給他們,笑道:“擦擦身上便去睡吧,明日咱們好好吃一頓,就吃豆羹和面餅子!”
面餅子,現(xiàn)在可是難得的美味!
兩個孩子拿了帕子,歡呼著去了各自房中。
夫妻二人也去休息。
時至深夜,門外忽然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楊柱看著熟睡中的妻子,小心的起身前去開門。
門一打開,那白慘慘的月光一照,竟然照出了四個渾身破破爛爛,蓬頭垢面赤足,渾身發(fā)臭,猶如皮包骨頭的人!
他們用陰沉沉的、粘膩的眼神,在楊柱較為精。壯的身子上掃了掃,然后忍不住咽了口水。
楊柱立即感覺怪瘆人的,他心中警覺,立即就要關(guān)門。
誰知其中看上去勉強壯些的男子,赤紅者眼睛,竟一把抵住門口:“妹夫,莫要關(guān)門,莫要聲張,我是白溪的兄長,白河啊!這是我父親、兒子、妻子,你快認(rèn)一認(rèn),我們是來投奔你們了!”
楊柱辨認(rèn)了一下,果真是妻子的娘家人。
他大喜,連忙將門打開。
顧不得他們身上臟污,楊柱連忙牽住白河的手,拉住白溪的父親白山道:“岳父,兄長,嫂子快快進(jìn)來!我這就去叫白溪起來,她方才還念叨著你們呢!”
將人帶進(jìn)門中,讓他們在院中坐好,楊柱立即到了房中去叫妻子。
此時,白河的兒子忽然出聲:“好餓,我想吃肉。”
白山皮包骨的臉上抽搐了幾下。
白河卻忽然低聲怒吼,仿若野獸:“你吃什么肉?什么時節(jié)你不會看嗎?還吃肉,哪里有肉給你吃,你做什么白日夢呢!”
白河的妻子瑟瑟發(fā)抖,險些掉下淚來,只輕聲道:“孩,孩子也是饞了。”
他兒子卻發(fā)出癡癡囈語:“我知道有肉的,但是之前的肉太老了一些”
話沒說話,白溪就神情激動的跑了出來。
白河環(huán)視幾人一圈,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兒子,小聲威脅道:“沒有肉,把你之前記得的全給老子忘了!若是說漏嘴,那你就是肉了!”
白溪連忙撲到家人面前,看到皮包骨,如同干尸骷髏一般的家人,她放聲大哭:“父親,阿兄,我終于見到你們一面了,這回我就算死也無憾了!”
白河點頭,看著面色微黃,身體卻如同常人一般,不瘦不胖的妹妹,心里還是高興的:“是啊,我們來了,終于見到妹妹了。”
白溪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疼愛自己的父親一臉麻木,母親也不知所蹤,她忍不住詢問:“阿父怎么了,母親呢?”
白河身子稍微僵硬,他發(fā)紅的眼睛越發(fā)紅了,眼淚掉下來之時,控制不住大哭起來:“阿父餓壞了,母親餓死了!我們太苦了啊!”
“蝗蟲過境,家中地里沒有一點糧食,城中又有了流民起義,到處搶掠殺人。我們躲到山里去,沒有吃的,阿母就餓死了,父親年紀(jì)大了,也餓壞了,連說話都沒有了力氣。現(xiàn)在起義軍沒守著,我們才從山里,跑來你家。”
白溪聞此噩耗,難過得險些暈厥過去。
楊柱也舉得心中悲戚,便安慰妻子道:“總歸我們一家人在一塊兒,這就夠了。我看兄長、岳父他們實在餓得很了,不如我們先給他們一點吃的。”
如今各家糧食都緊著呢。家里一下子來了四個人,就是四張口,怎么養(yǎng)也養(yǎng)不活。
楊柱心里發(fā)苦,但這是妻子至親之人,他也于心不忍,不能不幫。
看來往后的日子,真的是要勒緊褲腰帶了。
白溪連忙張羅吃食去。
家中還剩一點麥粉,原本是省下來,留給自家孩子吃的。
可是此刻,看著家中餓得皮包骨的娘家人,白溪在良人的勸說下,用了這最后的麥粉做成四個薄薄的餅子,煮了豆羹,拿給了他們。
這動靜太大,便吵醒了自家兩個孩子。楊家兄妹也很懂事,雖然想吃麥餅,但想到舅舅舅母、外公饑餓許久,便也沒說什么。
白溪索性讓他們來見一見外家之人。
白河四人瞧見著算得上好物的吃食,深深看了楊黍、楊稷一眼。
見他們兄妹二人眉眼天真,小臉圓圓,笑容滿面,好似從未經(jīng)過風(fēng)雨侵?jǐn)_的模樣,他心里涌出無數(shù)的不平。
他赤紅著眼,一邊不顧燙嘴一邊大口大口的吃著飯,眼睛卻忍不住一下下的看向楊家兩兄妹。
分明和兒子是一樣的,都出身為農(nóng)家黔首,怎么這兄妹兩人生得細(xì)皮嫩肉的。
吃了許許多多的飯,可白河和白河的兒子卻總覺得沒吃飽,感覺差一點什么。
這感覺讓他們心里刺刺撓撓的。
白河忍不住對楊柱感慨:“你家的日子倒是好過,我妹妹嫁給你,算是嫁對人了。”
楊柱臉色一紅:“這是托了大王和公主殿下的福氣。”
“說起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熱天缺水,我們澆水也只敢按照公主殿下說的人工滴灌。
可奇怪的是這豆子產(chǎn)量,卻不比豐年來得少。想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殿下是神使,她在默默庇佑我們的緣故。”
世界不可能有神明,不是說神明都是悲憫的嗎?
如果真的有神,為什么不來救救他們?
為什么不直接讓天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
白河忍不住出言諷刺:“庇佑?神使不該庇佑的是天下人嗎?天下遭災(zāi),她卻只管他們秦國的人,想來也是一個自私自利的邪神。”
楊家人,包括白溪和兩個孩子,臉上都出現(xiàn)了憤怒的表情。
只食看著糟了大罪,滿腹怨言的白河,他們這才沒說什么。
楊家和善,便讓白家四口人都挨挨擠擠的住在了家中。
可才住了兩三日,楊柱就覺得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他總覺得妻子娘家的兄長、侄子有時候看人的眼光怪瘆人的。
岳父也呆呆的,沒有什么表情,大嫂總是擔(dān)驚受怕,像是被嚇到了一般。
過了五六日,楊柱和白溪有事外出一趟。
可回到家中,卻見白河渾身是血的在煮肉,他們的侄子站在灶邊,一臉饞樣的看著鍋里。
那鍋里的肉被煮得咕嘟嘟的冒泡,發(fā)出一股詭異的香味。
楊柱和白溪覺得奇怪,不由驚訝道:“這是哪里來的肉?”
白河眼里閃著惡意的光:“我山上打獵打的,小妹,妹夫,你們要吃嗎?”
這年頭,竟然能打得著獵物?簡直不可思議!
楊柱搖了搖頭,心里覺得有些不安:“不吃了。”
他四周看了看,沒見到自己愛笑愛鬧的兩個孩子。按理說煮肉這樣的事情,他們兩人都愛看的。
白溪也察覺到了,她笑道:“不知道黍兒、稷兒兩個孩子去哪里,我去尋一尋。兄長煮了肉,正好讓他們也享一享你這個舅舅的福氣。”
她說著走了出去,往兩個孩子房間走去,卻見這一路上有帶血的痕跡。
白溪心里揪了起來,她立即推開房門,卻只見自家一雙孩兒,竟如同破爛一般躺在地上。
頭顱滾落,四肢被人砍斷,房間里到處是血。
她腦子一懵,忽然想起鍋中咕嘟嘟冒泡,散發(fā)著詭異香氣的肉。
白溪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悲痛催心,嘴一張竟開始嘔血……
*
嬴政看完太平縣監(jiān)郡親自送來的折子,臉色一片陰沉,張口就是一句斥罵:“豬狗不如,狼心狗肺的東西!寡人從未見過如此惡毒之人!”
監(jiān)郡嚇得面無血色。
趙瑤君看到一向不怎么直白罵人的阿父,被氣成了這樣。
她好奇的湊到他身邊,瞄了一眼折子。
只見上面寫著,五日前,楚國流民亂軍忽然從山路涌入太平縣中,一番快速燒殺搶掠之后,又快速從山路上逃走。
太平縣死傷百余人!
這其中的始作俑者,是一家從深山摸到縣中,前來太平縣投奔親人的楚國新平人。
折子上寫道,那投奔之人中有個叫白河的殺害了妹妹、妹夫兩人,又在煮食兩個侄子過程中,被縣中之人發(fā)現(xiàn)。
他慌亂逃竄入山林,還給流民軍帶路,引得大量流民軍在太平縣見人就殺,搶掠物資。
幸好縣兵、以及駐扎在秦楚邊境的兵馬來得快,否則太平縣就不止百余人死亡。
后面還有一行小字寫道,據(jù)被白河撇下的兒子說,他們在山里太餓了,已經(jīng)在山里將大母吃了。
奇怪的是,吃了大母的肉,他們后面吃別的東西,都覺得少了點滋味。
父子兩人如同上癮一般不可克制,總想要吃人肉,他們在楊家沒能忍住,這才將弟弟妹妹也煮了。
白河的阿母,阿翁,瞧見自己兒子、孫子吃人的時候不吭聲,等縣中人捉了孫子了,他們才知道痛哭流涕的求人饒恕自家孩子一命。
趙瑤君看得怒不可遏,口中斥罵:“畜生!畜生!畜生!”
“這當(dāng)?shù)氖抢闲笊?dāng)兒子的是小畜生!當(dāng)娘的是慫包包庇的耀祖娘,當(dāng)阿翁的是一代耀祖二代耀祖的殺人犯掩護(hù)者!真是一家癲子!一家豬狗不如的東西!”
【tmd,這不是畜生是什么?親人好心收留,卻吃自己的至親,虧他們做得出來!】
她忍無可忍,一掌將桌案拍得粉碎!
“我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然后將剜下來的肉,一片一片塞到那個白河嘴里!也讓他嘗一嘗,自己被自己吃,是個什么味道!氣死我了!”
嬴政挑眉,完全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酷刑,同炮烙之刑也可堪較量了。
趙瑤君完全失去了冷靜,她根據(jù)情報描述,眼中仿佛出現(xiàn)兩個可愛的孩子,一個慈愛溫和的父親,一個善良溫柔的母親。
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家庭啊!
還有太平縣中被屠殺的百余人!他們何等的冤枉,死得何等的悲慘!
趙瑤君深呼吸,渾身氣得發(fā)顫。
【啊啊啊,該死的,我真想把這些垃圾全鯊了!骨灰我都給他們揚到糞坑里!】
趙瑤君看向嬴政,又看向監(jiān)郡,眼神冷得嚇人。
她道:“阿父,我請求將白河的兒子千刀萬剮,讓他將自己的肉一片片吃了!至于他娘、他阿翁,直接斬首示眾。凡是侵?jǐn)_太平縣的流民軍,我請阿父派人去絞殺干凈,一個不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后,凡是靠近秦國的流民軍,一律殺無赦!”
嬴政道:“好!不愧是我兒!該殺就要殺,心慈手軟只會被人欺!”
他立即著筆,發(fā)此政令。
趙瑤君冷笑。
【要不是我快要到魏國坐鎮(zhèn)了,我恨不得親自帶兵,將這些人全部鯊了,讓那些流民軍,一提到秦國兩個字就嚇得屁滾尿流,兩股戰(zhàn)戰(zhàn)。】
監(jiān)郡聽著這話,他忍不住看了眼面容嬌美精致,卻一臉殺氣騰騰的公主,心肝都顫了顫。
好個殺神阿!
不過這可真有我老秦人的樣子,我大秦未來君主,就該如此殺伐果斷。
第124章
魏王同嬴政談過之后,他也愿意將魏國送給大秦。
但他唯獨有兩個要求,第一個是他到秦國之后,須用公侯之家的規(guī)格對他及其子嗣進(jìn)行敕封。
第二個要求是希望趙瑤君能夠到魏國國都大梁坐鎮(zhèn),等冬日過去,可以春種時她才歸秦。
魏國雖然國小力弱,但魏王對黔首卻也是盡了心力了。
他這兩個要求,一個是為自己的私心,一個便是送魏國黔首一個過好日的機會。
魏國黔首今歲的大豆,只有往日一半的收成。魏王心里算了一筆賬,就算魏國的黔首再省吃儉用,他們也絕對熬不到春種。
因為他們餓極了,種子在深冬時候肯定會被吃完。沒有種子,黔首就無法春種,無法春日播種,黔首依然還是會餓死。
魏王自己人知道自己事,他沒本事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聽聞秦國神使,是個愛民如子的人。
這樣的人,注定不會冷眼看著黔首陷入餓殍滿地的場面而無動于衷。神使自然有自己的特殊手段,讓魏國黔首們度過難關(guān)。
魏王心道,這樣他和魏國就算好聚好散了。
他這個沒有本事的大王,最后為魏國做了這件事情,他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日后史書上無論是褒是貶,他能做的已經(jīng)做了,就可以問心無愧。
嬴政自然答應(yīng)了此事,他收了魏王的大印,大筆一揮,將魏國周圍之地設(shè)置東郡,將魏國東部設(shè)置為碭郡。
令蒙恬帶兵先行守衛(wèi)魏國,擢蕭何為東郡郡守,周勃為碭郡郡守,趙瑤君坐鎮(zhèn)東郡大梁城魏王宮,總理兩郡事宜。
三人在蒙恬之后,一道走馬上任。
出發(fā)之時,乃是初冬。
人說大旱之年,必有冷冬。
此話一點不錯,剛剛初冬,依然一場雨沒下,天氣卻冷得人牙齒打架。
不是濕冷,是直面干燥冷風(fēng)的冷。一切都被凍的僵硬,連人的動作都遲鈍幾分。
趙瑤君不太怕冷,卻也感覺到了寒氣。
蕭何、周勃兩個人已經(jīng)被凍得嘴唇發(fā)白,說話都顫顫發(fā)抖,控制不住的在嬴政面前失儀。
嬴政攜帶朝臣送趙瑤君上了馬車,他自己在寒風(fēng)中打了個冷噤。
朝中臣子,特別是身子不好的,已經(jīng)告了病假,沒告病假的都被凍得嘴唇發(fā)紫,臉色慘白,縮成了一團(tuán)團(tuán)鵪鶉。
趙瑤君掀開車簾,朝嬴政和扶蘇看去:“阿父,阿兄,瑤君要走了。冬日寒冷,你們一定要記得保暖。”
她脖子上圍著圍脖,雪白的一圈毛茸茸襯著她嬌嫩明艷的容顏,顯得無比可愛。
嬴政見狀,冷硬的心都化成了水,他都顧不得失了嚴(yán)父的架子。
大步走到車窗邊,垂眸看瑤君的明亮不解的眼睛。
大掌摁住她的腦袋,將她推進(jìn)馬車?yán)铮脤④嚭煼畔隆?br />
趙瑤君只聽見嬴政用一貫溫和正氣的語氣囑咐自己。
“這天氣極冷,外邊不比家里。你雖然生來不凡,有許多奇異的本事,但你如今到底是肉。體凡胎,受凍傷寒了,那也不是好受的。”
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群臣,聽著自家大王隔著車簾,如此溫情又絮叨的交代著女兒,溫柔的模樣簡直和平常判若兩人。
真是活得久了,就什么都能見到了。他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大王啊!簡直是奇觀!
許多朝臣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大王。
嬴政依舊隔著車簾說話,里面的女兒動了動,車簾搖晃了一下,他甚至抬手將車簾壓緊了些,避免風(fēng)透入。
“你是我大秦公主,如今東郡、碭郡都是你的治下。我兒應(yīng)該學(xué)會會用人,而不需事事親力親為,勞心勞神。有事情,你有想法,你只管吩咐蕭何、周勃為你去辦,你不需如此辛苦。”
趙瑤君聽得感動,在車簾后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了,天氣冷,阿父快回去吧。”
“寡人這就走了。”
嬴政說著要走,卻沒有走。
他想起,之前大熱天的,瑤君外出回來。她弄得自己臟兮兮、亂蓬蓬的,看著狼狽又疲倦。宮中的元嫚、陰嫚,包括將閭他們錦衣玉食,半點苦都沒吃過。
如今天大寒,又要讓她一個人去坐鎮(zhèn)兩郡。這一路上不知還要如何受凍受苦,可嬴政不曾聽她說過一句苦,一句累,她也沒有拒絕不去。
嬴政難道不心疼嗎?
瑤君是他最喜愛的孩子,這些喜愛,縱然有她是神使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真正將自己當(dāng)成了父親。
嬴政確實心疼,但他又明白,瑤君有自己的責(zé)任要承擔(dān)。
他縱使有萬分不舍和心疼,此刻也要放手。
趙瑤君心里疑惑,卻聽嬴政沉默半晌,而后低聲道:“我兒莫怪阿父總讓你外出吃苦,你肩上擔(dān)子重。你有你的天命,阿父有時也無可奈何。”
如果可能,他也希望女兒無憂無慮,不用奔波勞苦,只用承歡膝下
趙瑤君聽得鼻尖發(fā)酸,眼淚差點要掉下來。
“阿父放心吧,瑤君知道的。”
千言萬語,嬴政只化作一句溫和平靜的話:“知道就好,你去吧,早些回家,阿父在咸陽等你。”
“好,阿父多多保重。”趙瑤君隔著簾子吸了吸鼻子,對駕車的士兵道:“出發(fā)!”
隊伍開始行走,嬴政看了片刻,才轉(zhuǎn)身對朝臣道:“回宮!”
于是文武百官松了口氣,大家不約而同,加快趕回宮中,減少冷風(fēng)侵襲。
趙瑤君走得不快,但因為魏國本就緊挨著秦國。兩國距離不遠(yuǎn),所以車隊走了兩日半,他們也差不多走到了東郡。
天寒地凍,趙瑤君掀開車簾,一股冷風(fēng)迎面撲來,她竟然因為這種溫度,而打了個寒戰(zhàn)。
窗外卻有一個黑點靠在石頭背面,遲遲沒有動彈。
趙瑤君瞇了瞇眼睛。
馬車中的韓信便眼尖道:“殿下,那是個人!她好像凍得昏睡過去了!”
趙瑤君:“過去看看。”
馬車往右邊拐了幾下后,停了下來。
馬兒打了個響鼻,呼出的氣息變成一道白氣,看著寒氣森森的。
徐長齡和韓信下了馬車,看到果然是個婦人在石頭背風(fēng)度一面靠著,她周圍有用藤條綁好的一小捆柴。
她臉頰通紅,陷入了昏迷之中。
趙瑤君見狀,親自跳下了馬車,同呂雉一起將人帶上了馬車。
她們尋到厚厚的毯子給這婦人蓋好,又將灌了熱水的銅水壺放到她懷中抱著,馬車?yán)^續(xù)往前,不一會兒便到了門口。
蒙恬帶了軍隊提前駐扎在東郡、碭郡,將城門口守衛(wèi)的、城中不服管教的主將打怕了。
實在滿身反骨的,也被他用絕對的實力,將人給剝奪了職位。
如今東郡、碭郡都是自己人。
不過魏國原先的官員也在門口等候,他們要第一時間拜見新上任的東郡郡守,以及自秦國而來的神使殿下。
這天氣實在是冷得很。
魏國的左右丞相,如今變成了兩個郡的郡丞,官職一落千丈,身份一落千丈。
碭郡郡丞孫可本就滿肚子怨言,他以往當(dāng)丞相的時候,可從來未曾等過人!
更何況實在天寒地凍,讓他在吹著冷風(fēng)的城門口等人,這更是頭一遭了!
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原右丞相,現(xiàn)在的東郡郡丞吳牙,他看了眼聚精會神,看著前方,沒注意自己的蒙恬,湊到吳牙身邊。
“右相,這大冷天城門口等人,你也是頭一回嘗這種滋味吧?沒想到我們竟然有朝一日,從國相變成以小小郡丞,說起來都讓人笑話。”
吳牙不為所動:“你若是不想當(dāng)這個郡丞,現(xiàn)在大可告訴蒙將軍。”
孫可自討沒趣,就在吳牙身邊念叨:“就那尊殺神,誰惹誰死,你讓我惹他,不知安的什么心。”
吳牙打了個噴嚏,慢悠悠道:“既然你不敢,那你就閉嘴。”
此時,一輛眼熟而低調(diào)的馬車到了城門口,趙瑤君都沒有露面,蒙恬便認(rèn)出了這是她的車架。
果然,下一刻徐長齡自第二輛馬車?yán)锵聛恚商癖恍Γ骸耙娺^將軍,蒙將軍走得急,我都沒有來得及向你恭賀升遷之喜。”
蒙恬、蒙毅兩個人到處修深井,替大秦暫緩了缺水壓力,蒙恬被嬴政升為將軍,蒙毅為內(nèi)使。
“那我們過兩日,便一道喝酒。”蒙恬滿面春風(fēng),迎了上去,看了一眼馬車前方的馬車,“公主殿下到了?”
孫可聞言,好奇的看了過去,吳牙上前道:“可是公主殿下和兩位郡守大人到了?”
他倒要看看所謂的神使到底是什么模樣。
趙瑤君掀開車簾朝蒙恬,以及群守的兩個屬官笑了笑:“是我,這么冷的天氣,幾位大人還前來迎接,實在是辛苦了。”
孫可和吳牙朝她拜了拜:“見過公主殿下,我等不辛苦。”
趙瑤君笑著頷首,沒有說話,姿態(tài)并不太溫和。
蕭何、周勃也下了馬車,同孫可、吳牙相互寒暄了幾句,確認(rèn)了身份。
趙瑤君看向車廂里臉色不好,遲遲不醒來的婦人,揚聲道:“城外太冷,張嘴便要吃冷風(fēng)。等進(jìn)到城中,我們再寒暄不遲。”
她說著便放下了車簾。
眾人上了自己的馬車,往城中而去。
孫可、吳牙同坐。
孫可實在忍不住:“不是說那位神使殿下最是平易近人的嗎?怎么今日這姿態(tài),看上去高高在上的?”
吳牙淡笑:“人家來坐鎮(zhèn)兩郡,自然新官上任三把火,憑她的身份,為何又要對你客客氣氣的呢?”
孫可聽得來氣。
“難道現(xiàn)在的這個情況,你這個老小子,就真的沒有一點不甘心,你就此認(rèn)命了?我瞧著那秦國的四公主,也沒有長三頭六臂,看著不過是個裝模作樣的半大娃娃罷了。”
吳牙正色道:“認(rèn)命?如果她真有本事,那我就認(rèn)命了。如果沒有真才實學(xué),憑她一個小童,我認(rèn)什么命?但本官也不想和你攪到一塊去,你有什么心思,你都不要拉我下水。”
孫可訕訕一笑:“我能有什么心思。”
不過是身份忽然從高位下跌得太多,真的有幾分不甘心罷了。
第125章
趙瑤君到了大梁,住進(jìn)了魏王假的王宮之中。
這一座原屬于幾代魏王的王宮,如今變成了大秦的行宮,也成了趙瑤君坐鎮(zhèn)兩郡時的落腳處。
她坐鎮(zhèn)此處,于在此起居坐臥,也在此處辦公理事。
王宮庫房里的許多珠寶玉器,都被魏王假挑著收走了一部分。王宮之中的美人,他帶走了那些為自己生育過的、喜愛的、或是有了些許資歷年紀(jì)的妃嬪。
如今魏王已經(jīng)被封為大秦的威寧侯,居于咸陽威寧侯府,不參與政事,只吃著一點俸祿。他帶走的姬妾、子嗣也跟他住在其中。
這樣一看,雖然魏王假丟了魏王的王座,但他日子過的卻是不差。至少比他在魏國王宮之中,時時提心吊膽,生怕流民沖進(jìn)國門活捉了他,或是擔(dān)憂黔首遭災(zāi),死亡遍地的好。
至于魏王假沒來得及管的一些妃嬪,都被他忽略在了王宮之中。
如今她們面色驚疑不定,只能眼睜睜看著原先高不可攀的王位上,此刻被那位傳言中的秦國公主悠悠然坐在其上,安排著她們的生死。
趙瑤君終于喝上了一口熱茶,吃了一碗熱面之后,她看著在殿中衣著單薄,神色凄楚倉皇的幾個姬妾,處理得很是快速。
她沒有一句廢話:“各位應(yīng)該也聽說了,魏國已經(jīng)被納入了大秦的國土之中,以后沒有魏國了,有的只是大秦東郡、大秦碭郡。魏王王宮日后會便變成大秦行宮,我阿父之后定會巡幸至此,你們也實在不適合住在此處。”
這話一說話,魏王假的姬妾們臉色瞬間煞白。
她們已經(jīng)是魏王的姬妾了,可惜魏王并沒有帶她們一塊兒走。若是這個秦國的公主要她們離開魏王宮,她們也實在不知自己能夠去哪里了。
況且大王乃是不戰(zhàn)而敗,敗國后,王宮中的那些女子,無論平日里身份如何高貴,一旦敗國她們便連女婢都不如,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有的姬妾越想越糟糕,若是當(dāng)真要受辱,她們還不如一死了之了!
堂下的姬妾們越發(fā)面如死灰,但也無可奈何,只能任由趙瑤君處置。
趙瑤君見她們驚慌害怕,她摸了摸魏王火云花鳥的大印,語氣溫柔下來:“不過你們盡管放心,我會給你們許多選擇,總不會讓你們無處落腳的。你們只需要看看自己合適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我是不會強迫你們做自己不愿的事。”
這秦國公主竟然要安排她們,還說有許多選擇!更重要的是,她說不會強迫她們!
有個面容嬌艷,年紀(jì)尚小的姬妾眼睛一亮,將信將疑的問:“不知殿下要安排我們?nèi)ツ睦铮俊?br />
趙瑤君巡視眾人一圈,將所有姬妾的表情收入眼中:“我三條路安排你們。第一條路,若是你們家中有人愿意接你們家去,我會放手。第二條路,若是你有心儀的人愿意娶你,你的婚嫁也不干我的事。或者自己有落腳之處的,我也都放你走。”
這兩條說完,已經(jīng)有許多姬妾神色喜笑顏開,她們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心上人臉色都紅潤了起來
可是那些無家可歸,也不愿意再次婚嫁的姬妾,依舊面色不好。
趙瑤君閑閑靠在椅背上,白皙柔軟的雙手把玩著大印。
“第三條路,若是你們無處可歸,可留在我身邊,日后替我做一些事情。你們放心,這些事情一定是體面的,我做不來羞辱人的那一套。”
她還打算著日后讓民間女子也識字學(xué)習(xí)開民智呢,那老師說不定就從這些人里面挑選了。
趙瑤君:“你們其中若有識字的,可以教教那些不識字的,不識字的人一定要識字。我會在東郡山莊之中,給你們先置下一落腳之處,供你們識字讀書。”
一個面容清秀的姬妾立即松了眉心,緩緩起身,朝趙瑤君款款下拜:“妾已經(jīng)無處可去,也無家可依。妾愿意走第三條路,留在山莊之中,還望殿下收留。”
趙瑤君抬眼,含笑道:“自然可以。你們的事情交給我身旁這位呂大人辦。我給你們兩日時間考慮,無論你們是留是去,都可以同她說。”
眾人將目光放到呂雉身上。
呂雉朝這些姬妾們溫柔一笑,其中隱隱可見自信穩(wěn)重:“我名呂雉,乃是殿下的伴讀。今日我家殿**乏,諸位可以先回去考慮,等想清楚了,兩日后再來找我說也不遲。”
姬妾們聞言,連忙識趣的告退。
等人走了,呂雉才對趙瑤君道:“殿下,我們帶回來的那個婦人醒了,但是醫(yī)者說她的一雙腿被凍傷了,日后恐怕是不良于行了。”
趙瑤君放下手里的大印,抬頭看向呂雉,神色有些不好:“她這凍傷竟然這么嚴(yán)重?”
她說完,不由回憶起這婦人只穿著一雙草鞋,襤褸衣裳,臉臟得有些看不清模樣,只能看到她皮膚因高熱而燒得通紅的情況。
呂雉嘆氣:“其實也是尋常,今歲天氣太冷了。醫(yī)者為她查看時,我也看了一眼,瞧見她的雙腿被凍得通紅發(fā)紫,腫脹得和萊菔(蘿卜)一般。皮膚上還干裂起泡,一看便是凍傷得太嚴(yán)重了。”
大旱之年,必有冷冬。
這婦人不過是東郡一個普通的黔首,她都凍得那么嚴(yán)重。那像她一樣普通的東郡黔首,情況想來也好不到哪里去。
趙瑤君心情有些不好,若非她情緒控制得當(dāng),她甚至想要立刻指著這多變的老天,罵上幾句臟話,好緩解自己這兩三年來時刻為這災(zāi)情氣候懸著的心情。
陳平知道趙瑤君為什么擔(dān)心,他擔(dān)憂勸解道:“殿下,這天氣并非人力可以左右。殿下已經(jīng)為黔首們盡心盡力了,實在不必如此為難自己,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若是您心里不適,平也會為殿下?lián)牡摹!?br />
陳平是個追求利益的人。
其實他剛留在公主身邊那會兒,他時常為趙瑤君的某些想法而感到驚訝。因為陳平發(fā)現(xiàn),大秦的公主并非如一些王侯世家出身的子嗣一般因為居于高位而不諳世事。
說好聽點他們是不諳世事,說殘酷點,其實這對黔首來說,這些王侯子弟身上有一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傲慢。
陳平也不確定是否因為四公主是神使,還是她上一世當(dāng)神明時,受過特殊的愛民教育,她好似下意識就會站到天下黔首的角度考慮問題,考慮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也能真心為民生多艱而難過。
這對于一貫奉行利己主義,為了權(quán)勢錢財能不擇手段的陳平來說,他一開始確實對趙瑤君的心理和行為感覺好笑,并覺得大秦的四公主大概是長了一顆泛濫的善心。
可當(dāng)在她身邊相處久了,陳平也覺得自己已經(jīng)成了這善心的獲利之人,感受到趙瑤君不沾染利益的純粹關(guān)懷,他竟然覺得這感受格外珍貴起來。
甚至有點昏了頭,覺得她笑一笑都比那些金錢珠寶,權(quán)勢利益還要珍貴。
陳平覺得,自己現(xiàn)在也是真心愿意為公主殿下分憂的。當(dāng)他得到殿下毫不吝嗇的夸贊時,他覺得好似喝了最甜的蜜水一般,讓他越發(fā)心甘情愿的替她辦事。
但若是比起一些黔首的艱苦,陳平更不愿意讓公主為他們擔(dān)憂。
趙瑤君朝陳平搖搖頭:“我哪來的做得很好了?東郡、碭郡現(xiàn)在才變成秦國的,我還什么都沒做呢!至少現(xiàn)在,我該去看看那婦人,問她一些情況,了解她家附近的災(zāi)情。”
她起身,打算去看望那個婦人。
“那平為殿下披衣。”陳平含笑拉住屏風(fēng)上斗篷的一角,眼睛對上一直沉默不語,卻默默拉住斗篷另一端的韓信。
他笑意微微收斂,十分無辜,語氣疑惑:“欸,韓信,你為什么不許我拿斗篷呢?難道你想讓殿下被凍到嗎?你快些放手,我怕殿下著涼,著急為殿下披上斗篷呢!”
趙瑤君看向僵持的兩人,眼神不解:“這是怎么了?”
陳平面容為難,語氣極快道:“我想為殿下披上斗篷,我也不知韓信怎么回事,他竟然死拉著斗篷不放手。他是不著急,不像我,天氣真冷,我真的很擔(dān)心殿下著涼。”
趙瑤君身后的呂雉笑容意味深長。
這兩人,天天爭來爭去,看著有點子趣味。
韓信平白被潑了著臟水,他不由睜大了點漆一樣的黑眸,急忙放手。
韓信朝趙瑤君連連解釋:“殿下,我擔(dān)心殿下著涼的,但我也想為殿下披上斗篷。”
趙瑤君簡直不明白,一件斗篷而已,誰披不是披:“你們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這點小事,我還是能自己做的。”
她又不是沒手沒腳,穿個衣裳還要身邊的好伙伴伺候。更何況陳平、韓信他們以后一個是大臣,一個是大將軍,天天凈是為自己做這些瑣碎的事情算什么。
她走向屏風(fēng),陳平卻在韓信含著怒意的眼神中,避開趙瑤君的手,又輕又快的給她披上斗篷,系好帶子,還輕柔的撫平裙角。
他動作過于熟稔,以至于趙瑤君都沒反應(yīng)過來,陳平就弄完了。
“好了。”
陳平心滿意足,立即走到趙瑤君的身后,挑釁的看了眼韓信,語氣卻含著高興的笑意:“殿下,咱們走吧。”
趙瑤君隨口向他道謝,便往前走,呂雉緊跟而上。
韓信同陳平兩人同排而行,默默無言,看向?qū)Ψ降难凵瘢粋笑里藏刀,一個沉沉醞釀著怒火,好似一觸即發(fā),卻又被生生忍住。
不一會兒便到了偏殿一處安靜精巧的小院,趙瑤君進(jìn)到房中,那婦人剛好醒來。
婦人靠在床頭,看著眼前錦繡云堆,仿佛天宮一般精美絕倫環(huán)境,看到房中無煙氣的炭盆,她臉盡是上茫然無措。
想到自己腿上的凍傷,她又忍不住留下眼淚來,心中充滿了絕望。
趙瑤君便是此刻走了進(jìn)來。
魏王宮中的侍從們紛紛好奇又恭敬的朝她和呂雉、韓信、陳平行禮:“見過公主殿下,見過幾位大人。”
婦人一瞧這陣仗,慌忙的掙扎起身,卻被趙瑤君一把摁住:“別動,你就這樣躺著,我問你些話。”
她力氣奇大,這婦人一下子就被她推得重新靠在了床頭。
趙瑤君坐到床沿邊,看著臉色滄桑衰敗的婦人,心中有些不忍,語氣關(guān)切:“你好些了嗎?還沒問你叫什么,今年幾歲了,家住在哪里?”
婦人道:“回公主殿下,我叫云,今年十六,家在東郡西邊的何家堆。多謝殿下救我回來,不過方才醫(yī)者說,我的腿凍傷嚴(yán)重,想來這雙腿日后是不中用了。”
她說著就落下淚來,模樣極其凄慘:“殿下大恩,云無以為報。只求殿下讓云快些回家,云家中還有兩個幼兒,正凍得等柴火取暖。”
趙瑤君有些不敢置信,眼前這個滄桑如同四五十歲的婦人,竟然才十六周歲。
云被侍女洗干凈了身子,穿著細(xì)軟的棉袍。她膚色發(fā)黑,臉上全是開裂的凍傷、曬斑,手上是勞作的繭子、傷口和凍瘡,加上早早變白的頭發(fā),以及眼角、唇邊、眉間的深刻皺紋,看上去真是四五十歲一般。
太苦了,熬得真不似十六周歲。
趙瑤君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墜了大石頭,面上卻露出輕松的笑容,安慰她:“你別著急,你家兩個小孩兒凍不著,我讓人送柴火去你家,尋個醫(yī)者也讓他去瞧瞧。”
她看了眼陳平,陳平立即招了一個侍從讓人去找醫(yī)者,送柴火。
云見了,安心的同時,卻越發(fā)覺得受寵若驚。
她偷偷打量了幾眼趙瑤君,卻對上她溫柔含笑。精致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臉。
云立即避開目光,心里惴惴不安起來。
這秦國公主生得同雪捏成的人一樣白皙漂亮,聽聞她還是神使呢!這樣一個他們平日攀都攀不上的人,此刻卻對她一個尋常民婦如此和氣,也不知是為了什么。
“你別怕,我就是問你點事情。”
趙瑤君眉眼放松,溫聲道:“我見你大冷天出去尋柴火,想問問如今城中,可是有人凍死了?”
一說這時,云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心里凄苦得她聲音都在顫抖,眉頭皺得深深的。
“是啊,人被凍死,如今已經(jīng)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請了!單單是我們何家堆,隨便掰著指頭算算就有七八個老人并出生不久的生嫩孩兒凍死了。說起來,我阿父也被凍死了,我良人也染了風(fēng)寒,如今起不來身子,我家中兩個孩兒也是冷得很,不知能不能撐過這個冬日。”
云想到又是旱災(zāi)又是凍災(zāi)的,想到自己阿父凍死,良人病重,眼看兩個孩兒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她簡直悲痛欲絕,哭得難以自抑。
趙瑤君沒有說話,靜靜的等她哭著發(fā)泄。
云哭了好一會兒,忽然想到這個地方是王宮,身邊還坐著是神使的秦國公主,她也漸漸不敢哭了。
云膽戰(zhàn)心驚的想,不知自己在此如此放肆大哭,這秦國公主會不會一怒之下,將她殺了。
趙瑤君笑了笑,笑容和語氣都放緩了一些。
她眉眼柔和,笑容清甜的開玩笑,一看便沒有生氣,反而有種寬慰人心的感覺:“阿姊無需擔(dān)心,既然我坐鎮(zhèn)東郡、碭郡,自然不會任由黔首們一直凍死的,我總要想一點辦法,掙扎幾下,才對得起這神使的虛名不是?”
她不等云反應(yīng)過來,便招了蒙恬、蕭何、周勃,當(dāng)著云的面,讓人送了熱茶上來。
云要起身朝這三位行禮,依然被趙瑤君阻止:“腿動不了便好好躺著,他們?nèi)淮笕艘膊皇窃诤跆摱Y的人。”
趙瑤君等三人飲了熱茶,散了寒氣,這才道:“前幾年我坐鎮(zhèn)井陘之時,在此地種了許多花椒、姜等驅(qū)寒之物。此次坐鎮(zhèn)兩郡,我也讓人陸續(xù)將花椒、干姜大量送到東郡之中了。”
她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兩位郡守同蒙將軍替我去辦。”
蒙恬、蕭何、周勃一聽,立即拱手道:“臣等愿為殿下效死!”
“倒也不用效死,只是辛苦一些,你們可能要吃好多嘴寒風(fēng)。”
蕭何朗笑:“這倒是不怕,微臣耐凍。”
蒙恬、周勃也點頭:“我們也耐寒呢。”
“那就好。”趙瑤君心情輕松了許多,她看向蒙恬:“蒙將軍見過徐長齡帶著人造過火炕,我記得你甚至還親手嘗試做成功過。這一回,我希望你能帶著些將士、挑選點身體稍微強健點的黔首,一塊兒為東郡、碭郡建火炕。”
蒙恬眼睛一亮:“這臣前兩日也想到了,這天氣雖然不好,但天氣干燥,風(fēng)大無雪,那泥胚子露天風(fēng)干也容易。只是天氣太冷,如此還發(fā)役夫,只怕黔首們身體扛不住。”
趙瑤君:“所以我才讓人送來許多花椒、干姜讓你們蕭郡守、周郡守分一分,熬制成姜湯熱飲,分給每日讓做工的士兵、役夫飲下再做工。另外只要是選上的役夫,還發(fā)他們一人一件衣裳,每日做工結(jié)束,還能端一海碗姜湯熱飲回家,也給家人喝。”
趙瑤君:“我那些花椒、姜也是在庫房里存了兩三年的,數(shù)量極其龐大,等火炕造好后,可以在城門郊區(qū)處搭了棚子,施舍熱飲,好讓百姓們出門尋柴火喝上一碗,快回來時也喝上一碗,讓他們不被凍死在路上。”
蕭何和周勃聽得動容:“殿下用心了。”
旁的人若發(fā)役夫,哪里管得上黔首冷暖饑餓,唯獨他們大秦的公主殿下,考慮甚多,用心無比,讓他們不禁心生敬佩。
趙瑤君苦笑,她捧住茶杯,垂下眼遮住眼中的遺憾和無奈。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這大冷天的,若是只讓黔首呆在家中,待糧食柴火耗盡,那些體弱年老的人、稚弱的小兒、體弱的女子,日日下去也不過是一個凍死罷了。有這姜湯熱飲,外出做工也艱難,但燒起火炕那日,說不定情況就好得多了。”
她看著杯中熱茶漸漸變涼,心里不是不遺憾。
因為趙瑤君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卻受限于如今水源珍貴,不能隨意浪費使用水的現(xiàn)實之中。
她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不得不顧全大局。
趙瑤君嘆息:【可惜,魏國這地方大多處在后世河南一帶,地下藏的煤礦很多。但是時機不合適,現(xiàn)在直接開采煤礦,黔首們耗時耗力不說,那煤礦也不能直接使用,需要水洗一道煤礦清除雜質(zhì),提高利用率才好,可現(xiàn)在最缺的還是水。】
【總之,采礦一事,可能要等待下雨之時了。】
蕭何、韓信、蒙恬幾人聽著趙瑤君的心聲,雖然他們不知何為煤礦,但想來也是一個好物。不過就算是不能采到此物,殿下方才說的法子,他們也覺得不錯。
總比坐以待斃好得太多了。
兩腿不能起身,躺在床上的云其實聽不太懂趙瑤君的話。
可她也明白這個秦國的公主,不僅沒有放棄兩郡黔首,任由他們在冷天自生自滅,反而想出了別的辦法,叫來了三個大官去辦事。
她小心仔細(xì)的看了看那三個大官明顯輕松下來的表情,感覺這個秦國公主的提議,應(yīng)該能成吧。
云想著想著,她本來已經(jīng)絕望的心情,被神色篤定輕松的幾人感染,瞬時輕松平和了很多。
第126章
午時,日光白慘慘的灑了下來,不僅沒讓人感到溫暖,反而讓人渾身冷得發(fā)抖,說話時的白氣兒肉眼都可以見到。
郡縣府中的衙役早已根據(jù)郡守下發(fā)的命令,征到了年滿二十歲及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勞力,令其午時聚集在城門口。
早已因天寒地凍躲在家中的黔首,今日被迫大冷天出門,他們心中不是沒有怨氣的。
東郡、碭郡的勞力都在往各郡的城門口趕去。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帶著森森寒意,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被冷得打了個幾個哆嗦,一個連一個的噴嚏震天響。
東郡西邊何家堆。
何天、何地兩兄弟在寒風(fēng)中艱難前行。
他們衣衫單薄襤褸,刺骨的風(fēng)像是剔骨刀一般,直直的往他們兩兄弟身上剜去,讓他們臉頰通紅,鼻頭發(fā)紅,嘴巴干裂,連話都說不利索。
何天越發(fā)用雙手環(huán)緊身子,他牙齒發(fā)抖,臉上滿是抱怨和氣憤。
“照我說,這個什么大秦的公主,都說她是個愛民心善的神使。但在我看來,其實她還不如咱們原先的大王呢!她這大冷天的突然發(fā)徭役,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何地忙四周看了看,越發(fā)壓低了聲線:“阿兄慎言吧!”
這秦國來的大兵就跟守門忠犬一樣的,無論他們公主說什么,他們都完全聽從,半點也不反抗,甚至心里也沒半點不愿。
若是聽見誰說他們公主的壞話,他們指不定當(dāng)場暴怒。
何天聽了弟弟這話,越發(fā)覺得氣悶。
他一邊吃冷風(fēng),一邊粗。喘幾聲,罵了幾句臟話:“娘的!這大冷天的!偏要叫乃翁出來,若是凍死了,乃翁死也要去找那個秦國公主尋仇!秦人,慣會欺辱他國之人!如今逼走大王,還讓我們大冷天來賣命,簡直無恥至極!”
何地見兄長聲音越來越打,他當(dāng)即顧不得寒冷,伸出手來死死捂住何天的嘴:“阿兄,我求你別說了,我不想那么早死!”
其實他心里也是贊同阿兄所言的。
魏王之前跟著秦國的措施防災(zāi),為魏國黔首保住了將近一半的糧食。他今歲因災(zāi)情,跟著秦國一樣,力排眾議免了黔首的賦稅。
所以魏王假在民間,更是得了黔首的心。
后來流民兵四起,對魏國糧食虎視眈眈。魏國國小民弱,魏王假迫于滅國形勢,主動將魏國獻(xiàn)給秦國,并對黔首告知原因,又動情的闡述了自己的愧疚和不得已。
黔首看不清形式,聽了魏王假不斷自責(zé)之語,無奈之情,便認(rèn)為是秦國逼迫,魏王假才放棄了王位,不戰(zhàn)而降。
這讓本來就對秦國有些不滿的魏國黔首,更是生了怨恨。加上如今大冷天的,自己還要被迫出門做事,他們心里更是敢怒不敢言。
何地真怕兄長因口無遮攔而掉了腦袋,捂了他的嘴快步走了一陣,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城門口。
城門口匯聚了郡中許多壯年的勞力,眾人茫然看著城門口放置的三口大鍋。
那三口大鍋,每口都足有成年男子雙臂張開環(huán)住的大小。此刻鍋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恢笾裁礀|西。只見褐色的液體正咕嘟嘟的冒著泡,冒著一股股熱乎乎的白氣,同時還散發(fā)出一股辛辣刺鼻,濃郁無比的味道。
大鍋后面,放了許多件麻布做成的衣裳,整整齊齊的疊在一旁。衣裳前邊還有鐵、銅做成的工具,竹子編好的簸箕、籮筐。
秦國那些高大威猛的將士守在旁邊,雙目如電般看著城門口的黔首們,大鍋爐邊也有膳夫在一旁守候,時不時加一把柴火,讓咕嘟咕嘟冒泡的褐色液體,越發(fā)滾燙起來。
現(xiàn)場無人說話,眼前之人各司其職,忙碌中井井有條,半點都不亂。
東郡黔首們不曾見過這樣安靜忙碌的陣仗,他們紛紛安靜下來,等著官員來分配任務(wù)侯,就出發(fā)做活。
他們神色漠然麻木,心里也不認(rèn)為那些味道奇怪的熱湯、衣裳是給他們準(zhǔn)備的。
東郡郡守蕭何站在大門口,同蒙恬說話,原先魏國的右相吳牙現(xiàn)在站在兩人身后,靜靜聽他們說話。
片刻后,三人便走到城門口,站在黔首們面前。
黔首們看見了主事人,眼神不由有些瑟縮畏怯。包括方才叫囂厲害的何天,此刻見了真佛,也只能木木的看著蕭何,不敢造次。
蕭何淡淡一笑,語氣溫和中不乏威嚴(yán):“諸位,本官姓蕭,乃是這秦國東郡的郡守,我身后是我的屬官郡丞吳大人。”
吳牙點點頭,沒說話。
他從一國右相忽然掉到一郡郡丞,這經(jīng)歷也實在沒什么好說出口的。
黔首有些愕然,沒想到這大冷天的,竟然是郡守這樣的大官來給他們分配任務(wù)!他們還以為最多來個嗇父、三老,或是縣丞一類的。
沒想到卻見到了郡守!還見到了他們原先的右相大人!
不過這郡守怎么看上去如此年輕啊?!
蕭何又抬手指了指蒙恬:“本官身旁這位,乃是我大秦的蒙將軍!他是蒙驁老將軍之孫,蒙武大將軍之長子,你們一定都聽說過他,他來東郡比本官來得早些。”
蒙家世代出大將,蒙家將軍之名,在各國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都是慕強的,縱然蒙家出的將軍也曾將魏國打得落花流水,四處潰敗。但魏國人今日見了蒙恬,心中對其也是敬畏的,人人都忍不住去看他。
蒙恬也點了點頭,朝眾人笑了笑,倒是有種溫和在其中。
他當(dāng)然溫和了!
如今魏國人都成了秦國人,一家人的話,蒙恬就兇不起來了。
蕭何繼續(xù)開口,語氣有些無奈又含了溫情:“天氣寒冷,公主殿下原也不忍諸位外出勞役做工受寒受凍。但這天氣一天天的冷下去,若是不出工,不盤我大秦的火炕,就會有更多體弱老人、孩子、女子、男子凍死!”
他巡視一臉茫然的魏國人,笑了笑:“諸君一定不知何為火炕?那火炕是由我們大秦神使殿下四公主提供圖紙,由徐將軍帶人造出來的。”
“這火炕只要你燒水、造飯,那炕上便熱乎起來。人冬日躺在炕上,任憑屋子外邊寒風(fēng)呼呼吹,炕上你卻還嫌熱呢!”
東郡人一臉不信。
這天下哪有這種好東西?他們聞所未聞。
只有零星幾個冬日去過秦國的黔首,眼睛亮了起來。
蕭何:“這火炕可是取暖的好寶貝!殿下見城中凍死的老人、嬰孩甚多,她才大冷天發(fā)勞役,為諸君家中盤火炕的。說來說去,殿下這都是為了你們啊!”
見黔首種有人面色緩和了許多。
蕭何又道:“殿下知道,大冷天發(fā)勞役,你們定然寒冷辛苦,說不準(zhǔn)還會被凍病了。她便將自己食邑井陘縣中的儲藏了許久的干姜、花椒,以及自己前幾年制成的紅糖都拿到東郡、碭郡,熬成花椒姜湯給諸君喝了暖身。”
黔首們看向門口三個大鍋,神情驚呆而受寵若驚:“這,這是給我們的?”
從未聽說過,發(fā)徭役還給東西的!
蕭何笑了笑:“自然,還有那麻衣,也是殿下廢了老大功夫,從井陘、咸陽運來的。你們一人一大碗姜湯熱飲喝了暖身侯,再領(lǐng)取一件衣裳穿上保暖。”
“最后聽從盤炕隊隊長的安排,拿上器具,前去盤炕。有了火炕,你家中就暖和許多,你家人也不怕冷了。”
這秦國公主,耗時耗力,不僅給他們準(zhǔn)備了姜湯熱飲,竟然還一人發(fā)一件麻衣!
那可是新的麻衣!
他們多少年沒穿過新衣裳了!有了這衣裳,拿回家去拆一拆,做成小點的衣裳給家中孩子,大點的布料給家中長輩做外衫,這多好啊!
還有這蕭郡守口中的火炕,聽說也是為了他們盤的!
這樣算下來,人家秦國公主、秦國官員,樣樣都是為了他們好,這才大冷天發(fā)的勞役。
衣衫襤褸,饑一頓飽一頓的黔首們聽了,越發(fā)覺得這天下是掉了大餅下來,他們心里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們不敢相信,這秦國公主、秦國官員,竟然會對他們那么好!
有年歲大些,膽子大些的壯年男子,在人群中仰頭大聲詢問:“郡守大人,蒙將軍,這些東西,真的給我們,大人們不再收回去了?”
蒙恬啞然失笑,同樣朗聲回應(yīng):“我們公主大方著呢!我們秦國的東西,送了人就沒有要回去的說法。這衣裳給了你們,自然就是你們的!”
黔首們?nèi)滩蛔g呼出聲:“好極!好極!”
連方才罵罵咧咧的何天,現(xiàn)在也恍恍惚惚站在其中,喃喃自語:“竟然是真的!這秦國人心腸倒是還行。”
蕭何趁熱打鐵:“現(xiàn)在我們挖泥隊、運泥隊、打泥胚隊的隊長,會將你們分成三撥人來喝姜湯熱飲,領(lǐng)取衣裳。”
黔首們立即興奮起來,已經(jīng)有人按捺不住,話都沒聽全,就想走到鍋旁,興沖沖喝一碗熱飲。
守在一旁的秦兵立即拔出腰間秦劍,眼神冷冷的看向某些不規(guī)矩的人。
剛剛要邁步的一部分黔首又訕訕縮了回去。
蕭何面上笑意消失,嗓音冷了下來,他環(huán)顧一圈,眼神含著迫人的威勢。
“本官先將丑話說在前頭,姜湯熱飲,現(xiàn)在一人一碗,不能多喝!等走到郊外做活,你要是冷了,郊外做工的地方也還煮著姜湯熱飲,中途你們冷了也能喝,所以現(xiàn)在不準(zhǔn)哄搶!衣裳一人一件,也不準(zhǔn)多領(lǐng)!”
蕭何:“現(xiàn)在你就站在原地,三個隊長點到你的名字,你才站出來喝姜湯,領(lǐng)衣裳!”
三個會盤火炕的秦兵立即走了出來,站在三口鍋前,打開名冊開始唱名。
挖泥隊的隊長揚聲道:“何家堆何天!”
何天一個激靈,興高采烈,無比激動的快步往前走,差點左腳絆了右腳:“到了到了,大人,我是何天!”
他站到這隊長面前,那膳夫舀了一大陶碗熱騰騰的姜湯熱飲給他:“喝完碗要歸還。”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謝謝大人!”何天連忙端住碗,溫暖的碗壁,冒著熱氣的褐色湯汁,讓他暖得瞇了瞇眼睛,然后喝了一口。
姜辛辣的口感,夾雜著一種奇異的酥麻感,淡淡的甜味中和了嗆人的感覺,這滋味兒竟然不難喝!
那熱騰騰的飲子從口腔吞咽到腸胃,好似帶著熱火一般,瞬間讓何天冷得瑟瑟發(fā)抖的身子里,升騰起一股暖流。
因為姜湯熱飲里放了紅糖,讓冬日不敢吃飽的何天,竟然感覺肚子也有些飽了,身上更有力氣了。
喝完一大碗,還了陶碗給膳夫侯,何天沒有感覺冷,他甚至還冒了微微的熱汗。
另一個秦兵將一件刻意做得大些的嶄新麻衣,遞到他手里,指了指身后:“喝完領(lǐng)完衣裳,便可以站到我身后等待。”
何天呆愣愣走到秦兵的身后。
何天粗。糲腫。脹的手指小心翼翼摸著厚實柔軟、干凈完好的麻衣布料,他竟忍不住露出為難的傻笑:“這樣好的衣裳,我一輩子都沒怎么穿過。哎,這好衣裳,我哪里舍得穿著去做活呢?”
秦國公主說穿著這衣裳御寒勞作,這不是糟蹋東西嗎?
他可真舍不得。
何天喃喃:“這衣裳不穿著去做活,也是可以的罷?”
很快,他后面的男子也跟他一樣,恍恍惚惚的拿著衣裳,站在了他身后:“這熱飲喝下好暖和,這衣裳真好!”
不一會兒,又來了個喝完姜湯熱飲,領(lǐng)完衣裳役夫,聽了這話,贊同的點頭:“我不打算穿這衣裳做活。喝了姜湯熱飲,我已經(jīng)不冷了。這衣裳我要留著給我家阿父和良人穿,他們怕冷。”
其余人立即贊同的點頭:“我們也不打算現(xiàn)在穿”
蕭何的安排效率高,秩序好,不一會兒,三隊長長的人馬都準(zhǔn)備完畢。眾黔首拿起工具,在隊長的帶領(lǐng)下,往郊外而去。
吳牙站在身后,看著人群遠(yuǎn)去,臉色復(fù)雜道:“公主殿下好大的手筆。”
蒙恬輕笑:“這些東西,對于權(quán)貴而言,其實不過是九牛一毛。但難能可貴的是,殿下會將這些東西取出來給黔首們用,而大多權(quán)貴不僅不會取出來給黔首用,他們還會讓黔首大冷天白做工,甚至讓黔首自己出錢出力做工。”
他眸色淬了冰:“因為在他們眼中,是看不見螻蟻的。”
蕭何笑了笑:“原先我也是螻蟻,說起來只有公主殿下眼中,才有我們這些螻蟻。”
吳牙沉默,感覺自己被點到了。
因為原先他就是這樣的權(quán)貴。
第127章
東郡、碭郡的壯年黔首,在家人擔(dān)憂驚懼的目光之中,午時迎著寒風(fēng)出門勞役做工。
等他們回來時,卻不似家人想象中的那般奄奄一息,或發(fā)了高熱,或凍得神志不清。
他們神采奕奕,臉色紅潤的回家,腳步輕快,臉上含笑,令人覺得奇異。
他們每個人洗干凈的手上,都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件干凈柔軟的嶄新麻衣,然后敲開了家門,回到家中,說起了一天的經(jīng)歷。
他們的家人一邊聽,一邊也洗干凈手,將自家孩子帶回來的新衣裳摸了又摸,最后才依依不舍的放下。
面對家人不敢置信的表情,這些壯年的黔首都像是何家堆的何天一樣,手腳并用,連比帶劃,面紅耳赤的描述起這奇異的經(jīng)歷。
“阿父阿母你們是不知道!那秦國公主,她不止給我們發(fā)了新衣。她還給我們用姜、花椒、紅糖煮了熱飲,我們出發(fā)時喝上一碗,做活冷了也能喝!”
“那湯一喝下去,渾身就熱騰騰的,半點也不冷了!我本來還很餓,喝了那湯也覺得不是很餓了,我就感覺渾身都是就勁兒!”
又暖又能不餓肚子的熱飲子,何天的阿父聽得連連咂嘴:“那姜、花椒,此等香料類都昂貴得很!還有那糖,老子都沒吃過,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這秦國公主,實在是大手筆啊,不如我也跟著你們?nèi)プ龌睿纫缓饶菬犸嬜樱俊?br />
何天的阿母在一旁煮著一鍋稀稀的豆粥,聽得一臉艷羨:“我力氣大,自認(rèn)為不差你們這些男子什么。你阿父若是能去,那我也能去。”
何地笑了笑:“阿父阿母,你們年齡都過了,人家不要的。”
何父遺憾的嘆了嘆氣,又囑咐這兄弟兩:“既然人家公主、群守、隊長對你們都好,你們就要老老實實,好好干活,不要有別的小心思。”
何母瞥了一眼那件好衣裳,也道:“我們要對得起人家給咱們的喝的、穿的,你們可不要混在其中偷懶啊。”
何天連聲道:“阿父阿母不說,我也明白這道理!更何況郡守大人說了,我們打的泥胚子,曬干了,是給郡中每家盤炕用的。這火炕燒起來我們就不怕冷了,我們是在為自家做工,為父老鄉(xiāng)親們做工,那怎能不上心?”
何母給每個人分完稀薄的豆粥,端著粥一邊喝,一邊好奇的追問什么叫做火炕。
何天和何地都興沖沖的搶著說什么是火炕。
他們臉上麻木漠然早已褪去,只剩下對火炕盤好的期盼,以及未來日子的暢想。
這相似的一幕也發(fā)生在碭郡之中。
東郡、碭郡,兩郡人對秦人積久的怨言,不過一日,竟然消散了大半。
郊外如此過了三日,而趙瑤君日日都在魏王宮中看魏國關(guān)于人口、地形、各地賦稅等卷宗,看得差不多了,她心里有數(shù)后,才外出放松眼睛。
天氣冷,她又惹眼,便沒有騎馬。
趙瑤君坐著馬車,只帶了呂雉、韓信,三人到了正熱火朝天做工的東郡郊外。
勞役們挖泥的挖泥,運土的運土,打泥胚的打泥胚子,無人暗中偷懶,到處井然有序。那打好的泥胚子,又被人專門放在一大塊空地上,讓干燥寒冷的大風(fēng)風(fēng)干。
那空曠的地上,打眼看去,已經(jīng)放了許許多多規(guī)格一致的泥胚子,看過去密密麻麻的,多不勝數(shù)。
趙瑤君沒有下馬車,只掀開車簾觀察了一番,叫人前去喚來蕭何。
蕭何交待了眾人一番,親自用干凈的碗乘了一大碗姜湯上了馬車:“殿下,大冷天的,您怎么還親自來這地方了?若是您想知道進(jìn)度,喚臣來問問,不就好了?我給你們帶了姜湯熱飲,快分了喝一些暖身子。”
呂雉將大海碗的姜湯分成三碗,一碗給趙瑤君、一碗給韓信、一碗給自己。
三人端著喝了,都感覺身子熱了起來。
趙瑤君掀開簾子,她看著外邊一派忙碌的景象,悠然笑道:“王宮里看卷宗悶得很,我出來透透氣,放松眼睛,順道瞧瞧你們的做工進(jìn)度。”
蕭何也往外瞧去,唇邊有淡淡的自得:“那殿下可滿意這進(jìn)度?”
趙瑤君心里估算一下東郡戶籍?dāng)?shù),以及一個火炕需要的泥胚子數(shù)量,發(fā)現(xiàn)不出半月,東郡全郡的泥胚子就打得差不多,勞役們能帶著它們?nèi)ジ骷冶P炕了!
這蕭何在統(tǒng)籌安排上,果然有幾分本事。
趙瑤君滿意,雙目盈盈含水,一臉感動的看向蕭何,語氣滿是真誠道:“我實在是太滿意了,只是辛苦了你和周勃,堂堂郡守在這大冷天的,還要親自監(jiān)工,督促勞役。”
趙瑤君:“我看在眼中,感動在心里,待我回了咸陽,我定將兩位郡守的勞苦功高,向阿父一一稟告,讓阿父好好賞賜你們,讓百官知道你們的辛苦,讓黔首歌頌?zāi)銈兊那诿恪!?br />
這話簡直太熟了,她為好多臣子這樣打過雞血!
趙瑤君在呂雉含笑不語,韓信有些嫉妒的眼神中,伸手拍了拍蕭何的手,動情的贊道:“君真乃我之心腹啊!若是此行我離開了蕭郡守,就像魚離開了水,我怎么可能會如此順利呢?我身側(cè)有蕭君相伴,真乃我之大幸啊!”
當(dāng)臣子的,何曾能被人如此真誠而直接的褒揚呢?
蕭何聽得越發(fā)感動起來,他心里暖洋洋的,甚至被夸的有些羞愧,連聲對趙瑤君道:“這都是臣該做的,臣哪有殿下說的這般辛苦”
趙瑤君立即反駁,一臉篤定的盯著蕭何的雙眼,語氣格外認(rèn)真嚴(yán)肅:“蕭郡守真的辛苦,我都看在眼中。等我回到到咸陽,你任完東郡這一任的郡守,你就等著升職吧!大秦有你這樣的能臣干吏,是大秦的福氣啊!”
蕭何聽得心里美滋滋的,他臉上紅潤無比,連忙擺手自謙:“言重了,言重了,殿下真的謬贊了。”
大秦能臣干吏,文武俊才何其多也?
掰著指頭屬下來,王蒙兩將門之家,為王上立下不世之功。
王丞相、馮劫大夫、相國尉繚子大人、章邯章少府、李斯李廷尉等等,哪一個不是指點江山,謀劃過人的呢?即便是官員中最年輕的張良張大人,也不費一兵一卒,勸說魏王投秦了。
他一個蕭何,哪里有如此大的本事呢?
但是聽著公主殿下賞識的話,蕭何還是忍不住高興。
蕭何想到他和周勃同時任兩郡郡守,難免要被人拿來比較。如今殿下對他如此看重,蕭何心里更是拼了一把勁,打算將東郡治理得超過碭郡,才對得起王上、公主對他的重用。
真是恰巧了,碭郡中的周勃接到趙瑤君對自己的滿篇肺腑之言,褒揚之詞時,他也是眼含熱淚,同蕭何想得如出一轍。
他一定要將碭郡治理得超過蕭何!
如此方能對得起公主殿下對他的期望啊!
于是蕭何和周勃,兩個有真本事,且兩個都在漢朝都當(dāng)過丞相的國之干器。如今暗中行角力,各自內(nèi)卷,格外想要超過對方。
但凡哪邊火力不夠了,稍微松懈一點點,趙瑤君便找來蕭何談心,又立即寫了肺腑之信去給周勃打氣,使得兩個郡守卷上更卷,卷得一天都閑不下來。
他們心里憋著一股勁兒,不卷的超過對方,沒有一方罷休!
這般操作下來,受益的全是兩郡的黔首,以及工作量陡然減少,日子越發(fā)悠閑,內(nèi)心越發(fā)滿意的趙瑤君。
她只要大事上稍微把控一二,其余事情全不用做,蕭何和周勃完成得特別完美!
趙瑤君心里對自己的操作不住的點頭:【還是阿父說得對啊!凡事不需要我親歷親為,只要我端水激勵臣下,哪邊力氣不夠,就加把火,讓他們拼了勁兒去做,去互相競爭對比。嘿嘿,這效果真是不錯,我也清閑下來了。】
趙瑤君心里美滋滋的,又一次視察時,她看著車窗之外,隱隱見到挖泥的黔首隊,將一根根長長的、沾著紅泥的植物根莖丟到一旁,然后繼續(xù)挖泥。
接下來但凡挖到那長長的,有小孩兒手腕粗的植物根莖,紛紛被黔首們隨意丟棄到一旁,早已堆成了一座小小的根莖山。
黔首們隱隱的聲音傳來:“這玩意兒怎么總能挖到,也太多了吧!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長得到處都是,又不能吃,反而讓我都沒法好好做工了。”
趙瑤君呼吸急促起來。
這,這玩意兒是野山藥啊!
誰說的不能吃,這完全是可以吃的啊!
野山藥在后世還挺貴的,它的營養(yǎng)和口感,都比現(xiàn)在的東郡、碭郡黔首的那沒滋沒味,稀薄無比的豆粥,好上了不知多少!
韓信瞧見趙瑤君的表情,立即掀開車簾,在眾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便默默抱了兩三根山藥,匆匆回了馬車中,還將馬車門關(guān)緊,沒讓寒風(fēng)吹進(jìn)來。
他將山藥擺在趙瑤君腳下,仰頭道:“殿下是想要這個?”
趙瑤君激動的點頭,隨手呼嚕了一把自己腿邊韓信的腦袋,高興道:“對,這個山藥。韓信你太懂我了,你拿來得太及時了,我正想好好確認(rèn)一下呢。”
韓信摸了摸自己的頭,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趙瑤君看著野生山藥,她卻頓了頓,立即換了種說法:“這個薯蕷是可以吃的。”
山藥此時還不叫山藥,叫薯蕷。薯蕷這個名字,最早出現(xiàn)在《山海經(jīng)》種:“景山,北望少澤,其草多薯蕷”的句中。
這個《山海經(jīng)》里的薯蕷,就是野生山藥。不過《山海經(jīng)》并不是一個時代的,一個人的智慧,而是秦漢這個時期中,才漸漸形成的一本地理明志,蘊含了無數(shù)人的智慧。
當(dāng)然,也有一些民間的傳說,說野生山藥是秦國武安君白起發(fā)現(xiàn)的,也有別的傳說,說是上古時期,一個叫做野人國的國家發(fā)現(xiàn)的,也有說法是衛(wèi)恒公向周天子獻(xiàn)過野生山藥。
反正眾說紛紜,但這個時代,確實是沒有人種植山藥的,人工種植山藥都是到了隋唐之后了。
趙瑤君到了秦國這么久,也從來沒見到人們食譜上有野山藥,也未曾見過其他人食用,她就將這事給忘了。
不過就算是秦國有人吃野山藥,這玩意兒也沒有普遍食用。單單看外邊兒那群黔首毫不心疼的將它們丟到一旁,趙瑤君心里就直喊暴殄天物!
她看向蕭何,拿起一根沾了泥土的野山藥,欣喜的摸來摸去,語氣有些不確定的問:“蕭郡守可認(rèn)識此物?”
“臣見過此物,臣也不知叫它叫什么,只知道若是不慎破開它的皮,讓其中黏滑的汁液觸碰到皮膚,便會奇癢無比。”
蕭何有些難以想象道,“不過殿下方才說此物可以食用?這微臣倒是沒有嘗試過。”
蕭何想起以前碰到過這玩意兒汁水時的感受,就忍不住皺起眉,心里有陰影。
如果這東西要是能吃,那人的嘴巴不得癢成什么樣啊?
趙瑤君低頭看著野山藥,再往外看那些被丟棄的一堆堆野山藥小山。
她心疼無比:“洗的時候注意些,不是人人沾到汁液都會癢的。等它煮熟就不癢了,熟了的薯蕷軟糯可口,鮮美異常,且能補人肺脾腎,滋潤血脈,固攝氣化,增強體質(zhì),實在是一好物啊!”
蕭何看向其貌不揚,表皮沾泥,甚至有些坑坑洼洼的野生山藥,語氣驚嘆:“此物竟然好吃又補身,殿下真是見多識廣。我現(xiàn)在就讓人將挖到的薯蕷,全部收集起來。”
趙瑤君欣喜道:“好,收起來。你讓蒙恬帶兵多挖一挖,能挖多少挖多少,挖了之后,給東郡中的黔首,每家送一些去。”
“另外,你詳細(xì)畫兩個薯蕷的圖,再畫一畫挖到薯蕷周邊的環(huán)境,薯蕷藤蔓的樣子。然后分別寫信去咸陽、碭郡告訴我阿父和周勃,讓他們令人去山上尋一尋薯蕷,也好讓黔首們多點吃的。”
如今是災(zāi)年,大秦原先的郡縣有儲糧倒是不太難熬,但是剛并入的東郡、碭郡,黔首就只收獲了往年一半的糧食。
這冬天難熬,東郡、碭郡的黔首們心里有數(shù),他們?nèi)粘R彩遣桓叶喑裕荒馨腽嚢腼柕摹?br />
可再是節(jié)省,等來年也要靠開糧倉了。不過現(xiàn)在好了,若是此地薯蕷長得個大量多,好歹能讓他們多點吃的,冬日里也好過一些。
第128章
黔首們挖土?xí)r,自然尋到了許多野生山藥。
蕭何、周勃都不讓他們丟棄,而是全部收集起來,放進(jìn)庫房之中。特殊時期,也不說什么按勞分配的話,而是算好數(shù)量之后,他們再根據(jù)現(xiàn)實情況,發(fā)給東郡的每一戶黔首。
蒙恬令自己帶來的兵馬開始進(jìn)山,日日都在找薯蕷。令人驚喜的是,東郡、碭郡,竟然真的長了許多的薯蕷!
薯蕷耐旱喜溫,他們找到的薯蕷個大且量多,品質(zhì)還不錯。
那堆成大山的薯蕷,在黔首們疑惑莫名的眼神中,被大秦將士們運進(jìn)了東郡、碭郡的庫房之中,等待兩個郡守的分配。
蕭何和周勃,兩人看著實際情況,開始派人根據(jù)薯蕷能夠儲藏的天數(shù)、各家人口、路途遠(yuǎn)近,往郡縣之中之中送薯蕷。
天氣越發(fā)的冷了,風(fēng)大而干燥,沒用多長時間就將泥胚子風(fēng)干了。
經(jīng)過各個隊長統(tǒng)一培訓(xùn)的各郡縣、鄉(xiāng)里盤炕隊,帶著風(fēng)干的泥胚子,到處開始了盤炕大業(yè)。
因為此次召集的役夫年輕力壯、人數(shù)眾多,各個縣中的人都有。加上魏國兩郡其實不是很大,所以眾人盤炕的速度很快,幾乎一個月左右,東郡、碭郡家家都盤了一個火炕。
火坑盤好,黔首們耐著寒風(fēng)儲存好干柴,兩個郡守此時將薯蕷發(fā)到黔首們的家中,還教他們簡單的做法。
這薯蕷沾了汁液,有的人確實會皮膚發(fā)癢,但薯蕷確實可以吃,它可以直接煮,若是有粟米、麥粒的也可以與它一同熬煮,甚至可以不加水,直接上火烤。
熟了的薯蕷滋味鮮美清甜異常。
嘗到薯蕷滋味的黔首們,都蜂擁朝著山上跑去,又從各處山頭挖了許多的薯蕷,全都藏在自家家中!如今天寒地凍,薯蕷放在家中儲藏,也能放得住一個月的!
反正饑餓是最難以忍受的,此刻屋子外的寒冷又算得了什么呢?
黔首們不顧大風(fēng)、不顧低溫,他們喝了城門口給的姜湯熱飲,自己再打上一壺隨身帶著,便結(jié)了伴匆匆往山頭里跑去!
這糧食都不用他們自己辛苦種植,只是去山上挖一挖,就能挖到美味又飽腹的薯蕷,這不就是天降大餅嗎?!
這時候,便是平日里懶惰得不行的懶漢,都跑得飛快,生怕自己去晚了,就挖不到薯蕷了!
東郡、碭郡家家卷起了挖薯蕷的浪潮,直到天氣越發(fā)的冷,有人不幸在山上凍死了,官衙下令不準(zhǔn)上山,下了封山令。這些蜂擁而去挖薯蕷的人,這才乖乖窩在家中貓冬。
窩在家中的黔首們也心滿意足,他們看著空蕩蕩家,慢慢被一個個薯蕷填滿,原本存放大豆的地方,大豆消耗了許多,如今大個大個的薯蕷,又將這空缺補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半個屋子都堆滿了薯蕷!不枉他們?nèi)杖仗煲涣辆团苌缴希诘轿绾蟛畔律剑〖抑羞有一捆捆的干柴,整整齊齊的堆碼著,好似天然就帶著熱意。
有了吃的,有了柴火,此時的水源雖然稀缺,但他們東郡、碭郡也打了深井,日常用水緊巴一些也夠用。
這日子甚至比之前魏王在時還好過一些,黔首們的心仿佛也徹底安定了下來,敞亮了下來,也溫暖了起來,乖乖窩在屋子里。
沒過兩日,天氣已經(jīng)冷到了極致,狂風(fēng)呼嘯而過之時,人在家中甚至能夠聽到,房屋被大風(fēng)吹得搖晃的聲響。
屋子漏風(fēng),屋里一點不暖,像是冰窖一般。
到了這時候,秦國黔首家家戶戶都起來生火熬粥。他們先抓一把麥粒,有條件的可以加一些粟米先煮開。隨后將切成許多小塊的雪白薯蕷,放進(jìn)水中和谷粒一塊兒慢慢熬煮,直到薯蕷和谷粒都變得軟糯開花,散發(fā)出清甜的滋味。
這時候,只需要撒上一點點粗鹽,即可出鍋。
天寒地凍,北風(fēng)呼嘯之時,一家人端著山藥粥,窩在火炕上。他們親熱的擠著、挨著,一邊說話,一邊玩笑,一邊慢慢喝這山藥粥。
火炕上熱乎乎的,若是當(dāng)日生的火太大,東郡、碭郡的黔首們甚至還覺得熱呢!那山藥粥軟糯飽腹,清甜鮮美的滋味,竟然比他們之前吃的豆粥、麥飯,不知好了多少倍!
此時,何家堆云家。
趙瑤君第一日到東郡時,她救下的就是被凍得昏迷在路旁的云。
云的腿被凍壞了,雖然經(jīng)過醫(yī)者救治,如今也只能站起來,走路還是特別困難。
她在宮中待了幾日后,心中還是牽掛家中的良人和兩個孩子。趙瑤君見她一天天精神好了起來,索性遣人送云回了家中。
云回到家中后,不良于行,她的良人也不曾嫌棄她,反而對她精心照顧,耐心勸慰。
這大冷天的,云和良人各坐在炕的兩邊,他們聽著著屋外寒風(fēng)呼嘯,感受火炕上溫暖如春的奇異場面,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他們夫妻二人一人端著一小碗山藥粥,分別喂著自己身旁健健康康的的娃娃,一時間他們只覺得心中安寧溫情,輕松無比。
云的良人擦了擦自家孩兒的嘴,看著云的臉龐,幸福的笑容浮現(xiàn)在臉上:“真好啊,秦國的公主殿下、各位秦國的大人們,個個都是大好人!即便是往日隆冬時節(jié),我們也沒有如今這樣舒服暖和的。”
云摸了摸自己的腿。
雖然腿不好再走動,但她眼中卻沒有絕望,只有深深的感激和笑意:“你說錯了,我們就是秦國東郡人。這是我們的公主殿下,是我們的大人們。若沒有他們,我們過不了這個冬天,我更是早就死了。”
云的良人聽到死字,心里便難受得很,他連忙道:“你說的對,那是我們的公主殿下,那是我們的大人,還有我們的王上,我們現(xiàn)在可是秦國東郡人。”
云看著漸漸在自己懷里,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孩兒。
她輕聲道:“我早就打聽過了,原先韓國、趙國的人,戰(zhàn)敗變成秦國人后,他們?nèi)兆颖仍群眠^了不知多少倍!你瞧瞧外邊亂的,現(xiàn)在到處都是死人,若無原先的魏王記掛著我們,將我們獻(xiàn)給秦國,指不定我們過的就是連埋骨之地都沒有的日子!”
云的良人連連點頭。
云腦海里想起自己在王宮中,公主殿下叫自己阿姊的溫和模樣,她臉上越發(fā)柔和起來,眼神中含著她自己都未曾發(fā)現(xiàn)的堅定和忠誠。
“反正我的命是殿下給的,以后我就是真正的秦人。公主殿下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是公主殿下說的,保準(zhǔn)不會有錯。”
云的良人也十分贊同:“公主殿下的恩惠,我們一定要記在心里。日后也要告訴咱家的孩子,讓他們知道殿下的大恩大德。”
兩夫妻絮絮叨叨的說著話,炕上熱乎乎的,肚子飽飽的。
不止是他們,東郡、碭郡的黔首們從沒想過,這漫長寒冷,無比難熬的冬日,竟然還有如此溫暖愜意,悠閑舒適的過法。
秦國全境之外,卻是一片慘狀。
遠(yuǎn)眺望去,山上草木枯萎,地里一片荒蕪。
北風(fēng)呼嘯而來,又呼嘯而過,狂亂無情的卷起地上枯草,裸露出一塊塊,一堆堆不知是人身上哪個部位,那個關(guān)節(jié)腐爛發(fā)臭的尸骨。
甚至有的尸骨上都沒有肉,只有森冷慘白,空空蕩蕩的支零骨架,零落的堆落著。
專吃腐肉的渡鴉、禿鷲,一聲聲凄厲的叫著,仿佛是一曲曲葬歌。
它們飛到地上快速啄食完腐肉,又很快飛著離去。
入目之處靜悄悄的,不聞人聲,不聞鳥雀之聲,不見往年的炊煙裊裊,秦國境外好似已經(jīng)成了一片死地。
人在大自然面前,根本沒有一絲反抗的能力。當(dāng)重災(zāi)降下之時,人也只能承受,承受不過去的,早已白骨露于野了。
外邊白骨累累,楚國卻還在四處打仗、四處起義。
國內(nèi)最大的三股勢力,保衛(wèi)王室,擁護(hù)楚王熊悍的項家,對上楚王弟弟熊負(fù)芻的同時,還要防范著流民中劉邦麾下已成氣候的流民軍。
項家?guī)П趪級鄞骸⒕揸枴⑵捷洝⑾虏桃粠яv扎,熊負(fù)芻帶叛兵在淮河旁的息地駐扎,劉邦帶流民避開鋒芒,走到了宿州城安頓。
三股勢力,互為犄角,誰也不讓著誰,但誰都沒有開打。
如今形勢太差,整個楚國都缺糧食。一旦率先發(fā)兵,定然要有糧食支撐,才能攻城。不過,就算是不攻城,養(yǎng)兵也不能讓人只喝空氣,兵多了,一日耗費嚼用也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的。
楚王熊悍是做一國主君的,自然有些積累,他也有糧倉,倒是還能勉勵支撐。
熊負(fù)芻早對熊悍不滿已經(jīng),造反之心早早埋下,他原也準(zhǔn)備了些軍糧,但如今已經(jīng)見了底,眼看自己滿軍將士,因缺糧已經(jīng)躁動起來。
熊負(fù)芻只能占據(jù)息地,帶兵從息地?fù)飦砟贻p女子、稚嫩嬰孩充作軍糧,供給軍中將士。
一開始,軍中有人也不接受,但只要他們打破底線,吃了一次人肉,再次嘗過飽肚的滋味后,軍中之人便漸漸接受了。
不然能怎么辦呢?人不想餓死,總是要吃飯的。
不知不覺,息地年輕女子、稚嫩嬰兒吃得差不多了,軍中便開始吃壯年男子、老年男子。
許是吃出了經(jīng)驗,熊負(fù)芻軍中還有了一種說法,他們將老而瘦的男子,叫做“饒把火”,意思是老瘦男子肉老而柴,需要多加火烹飪一陣,才能吃得動。
婦人、少年、少女們年輕皮嫩,滋味鮮美甚過羊肉,熊負(fù)芻軍中便管他們叫做“不羨羊”。
稚嫩的嬰孩們,因為骨肉稚嫩,輕易便能烹煮,軍中便叫稚嫩嬰孩們?yōu)椤昂凸菭”。
熊負(fù)芻今日煮吃了一稚嫩的嬰孩,還覺不夠吃,又要了一個。
眼見息地滿城的“饒把火”、“不羨羊”、“和骨爛”都快要被他們吃完,熊負(fù)芻隨手一抹嘴上亮滋滋的油光,對自己麾下將士道:“軍糧快吃完了,明后日寡人帶兵親去獵一些。”
他自封楚王,如今言行舉止也比照著楚王規(guī)格的來。
熊負(fù)芻座下一將士,一邊津津有味的啃一條手臂,一邊抬頭笑了一下。
“王上,離我們最近的就是往西、往南獵食,但那是秦國的地盤,咱們那可萬萬去不得啊!往北、往東是項家和熊悍的兵,再往東北處,路遠(yuǎn)而難走,到了宿州,就是劉邦的流民軍。依我看來,咱們還是往北到上蔡城打獵,又近又碰不到秦兵。”
熊負(fù)芻想起如今同自己是云泥之別的嬴政,他心里氣悶,灌了一口濁酒:“那秦國算什么,嬴政又算什么?寡人難道會怕嬴政嗎?還有秦國那什么狗屁的神使殿下,不過糊弄糊弄人罷了!”
熊負(fù)芻知道嬴政厲害,那神使也大抵是真的。
但他心里不滿,還是強撐著嘲笑了嬴政、趙瑤君父女倆一頓。
他才拍案道:“那就寡人就帶兵去上蔡城打獵,讓項家遭殃!對了,那劉邦沒有軍糧,他們吃什么?流民軍瘋起來,可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平息好的。”
熊負(fù)芻的心腹謀臣笑了笑,他咽下人肚腹處做的烤肉,眼中頗為不屑。
“那劉邦只說不準(zhǔn)吃人,但他也沒好到哪里去,他默許了流民軍到處搶掠,手段也不干凈。可笑他原先還立牌子,說自己是為楚國黔首揭竿而起的!如今他反倒成了一些黔首的催命符了!”
正在宿州城的劉邦有些焦頭爛額,他出身是個普通黔首,沒有軍糧,更沒有也沒糧倉。流民軍確實以他為統(tǒng)帥,將他當(dāng)作老大,但他也確實沒糧養(yǎng)兵馬。
實在沒辦法,劉邦只能默許了流民軍在周邊小城之中掠奪就食。
劉邦心里也煩惱過,可實在也沒有辦法,別說流民軍了,就是他自己不也要吃要喝嗎?
他也日漸發(fā)現(xiàn),那些流民軍就像是餓瘋了,失了理智的野獸,也像是一群打破了內(nèi)心道德底線的瘋子。
流民軍唯一所求就算滿足食。欲和生理。欲。望。若是一旦滿足不了他們,那些流民軍就好似秦國那種會爆炸的炸。藥神器一般,一個不慎就反噬了周遭的人,甚至吞噬了他這個統(tǒng)帥。
劉邦也只能苦心維持平和,一日日搜索枯腸,想著解決辦法。
第129章
上蔡城之夜,一片漆黑寂靜,仿若死地。
熊負(fù)芻親自帶著四萬大軍,當(dāng)夜騎馬奔北,朝著上蔡城俯沖而去!
大軍好似深林之中無所羈絆,只知獵食的野獸,來勢洶洶,看著兇悍無比!
熊負(fù)芻在馬上意氣風(fēng)發(fā),寒風(fēng)中,他高聲大叫:“楚國的將士們,前方便是上蔡城!城里定有糧食,便是沒有糧食,也有美味的不羨羊、和骨爛!只要你們沖進(jìn)去,獵到的都是你們的!兒郎們,隨寡人攻城!”
熊負(fù)芻軍中吃肉的兵將,此刻如同一群群嗅到了腥味的猛獸一般,發(fā)了瘋的用巨木撞上蔡城門,又用云梯四面八方的往城上爬去!
上蔡城中的護(hù)城衛(wèi)隊不是精兵,他們根本敵不過熊負(fù)芻的兵馬。
才半個時辰,上蔡城門輕而易舉的被攻破了。
城中各處燃了火把,熊負(fù)芻騎在馬上,目光在當(dāng)?shù)毓賳T的身上逡巡而過。
他見到兩個白胖的官員,垂涎的目光就在這兩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上蔡城的官員們連夜出來投降,對熊負(fù)芻口稱大王,連連跪拜:“大王,我們上蔡城這就投降您這位明主了。請大王繞過上蔡黔首,入住我上蔡官衙,替我上蔡主事啊!”
“早不投晚不投,偏要現(xiàn)在投,你們可真是識趣。”
熊負(fù)芻似笑非笑,他隨意把玩著馬鞭,淡聲道,“如此,寡人要看你們的誠意,你們這就帶寡人去糧倉。”
上蔡的官員們苦笑磕頭:“小臣們這就帶大王去糧倉,只是大災(zāi)之下,這糧倉之中并無多少糧食了。”
他們所言千真萬確,如今上蔡城餓死的黔首數(shù)不勝數(shù)。現(xiàn)在是深夜,若是大白日,甚至能見到街頭餓死、病死而無人收斂的橫尸。
熊負(fù)芻也聞到了城中隱隱的尸臭味,他心里大約知道這窮鄉(xiāng)僻壤的交界城中,糧倉之內(nèi)也不會有多少存糧。
熊負(fù)芻沒有說話,只打馬帶著所有兵馬進(jìn)了上蔡城中。
然后他忽然抬手,大軍也猛然停下。
上蔡的官員們心里莫名有了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王上,您,您為何停下呢?這才剛進(jìn)城一會兒,還沒到府衙糧倉呢。”
熊負(fù)芻的臉在火把光芒之下,顯得越發(fā)陰暗嗜血。他眼底貪婪濃重,眼睛微微瞇起,看食物一般看著幾個官員,神情甚至不類人而類猛獸,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他在寂靜的上蔡城中,忽然輕笑起來:“糧食怎么會少呢?你們不也是糧食嗎?不過,你們不是谷物,而是人糧罷了。”
“什什么人糧?”
難道是吃,吃人!
上蔡城幾個官員,包括剩下的護(hù)城衛(wèi)隊聽到此言,臉色瞬間煞白,兩股戰(zhàn)戰(zhàn)。
熊負(fù)芻點頭,朝自己的將士們揚聲:“現(xiàn)在,給寡人將上蔡城門關(guān)上!諸位兒郎,你們可隨意獵殺就食,無需有顧忌!”
“諾!多謝王上!”
早已迫不及待的兵將們?nèi)缤矮F一般,喉嚨里發(fā)出粗獷興奮的嚎叫!他們拿起自己的兵器,往城中各處狂沖而去!
破門而入,燒殺搶掠,奪人儲糧。
熊熊火光之中,上蔡城淪為了人間地獄。
本來寂靜的死地,忽然熱鬧了起來,到處充斥這熊負(fù)芻兵馬的興奮嘶吼,以及各種哭饒、驚恐、絕望的驚叫。
遍地橫尸被堆得猶如山高,年輕男女被拘在街頭,當(dāng)作人糧。年幼嬰孩連哭叫的生理反應(yīng),都已經(jīng)失去,他們只知道呆滯麻木的坐在地下,好似一個個偶人。
壓抑的災(zāi)年,熊負(fù)芻的軍隊早已經(jīng)瘋了。
軍隊一路往北,他們意氣風(fēng)發(fā),如同發(fā)泄一般到處虐殺搶掠。
但凡見到見到鮮活溫?zé)岬难猴j濺,黔首們?nèi)缤岭u瓦狗只能卑弱在自己腿下求饒拜服時,他們心里便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熊負(fù)芻軍殺紅了眼睛,一個不慎他們就沖出了上蔡城,往西北狂沖,跑到了秦國地界昆陽縣。
昆陽縣原屬于魏國,與楚國交界。
熊負(fù)芻帶著四萬兵馬跑到昆陽縣城門外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早早聽到動靜的昆陽縣令立在城頭,與這一隊來勢洶洶的兵馬對峙。
昆陽縣尉、縣丞、縣令都在城頭,見了這大場面,他們已經(jīng)慌得不得了了。
“這,這人怎么那么多!”
昆陽縣整個縣的人口也就一萬多點!
這來勢洶洶的兵馬看上去怕有好幾萬啊!他們還騎著戰(zhàn)馬!這如何能夠抵擋啊!
城頭之上,還有歲數(shù)尚小,身量卻已經(jīng)很高挑的韓信。
他看著遠(yuǎn)處密密麻麻,多如螞蟻的兵馬,他心如擂鼓,神色卻格外沉靜的催促縣尉:“縣尉大人,讓人快點狼煙!”
縣尉聞言,頓時清醒過來,連忙讓人去點狼煙。
韓信看著這些數(shù)倍于昆陽縣的敵人,渾身血脈竟然滾燙起來。
他古銅色的臉頰上有情緒波動的淡淡紅暈,一雙漆黑如墨的眼,靜靜目視前方。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抿著,顯露出超出同齡人太多堅定和冷靜。
韓信:“讓人將庫房里面的炸藥,全部都運到城頭來。”
縣尉結(jié)結(jié)巴巴:“全,全部?”
那可是神器啊,這么快就要用了?
韓信:“對,全部運來。讓黔首另外運滾石、旱廁之中燒得發(fā)燙的糞尿、易燃的豆油酒水、石灰、弓箭、長槍,全都運來準(zhǔn)備。”
韓信一邊說,一邊回憶。
他清楚的記得公主說過,守城時向敵軍潑滾燙的糞尿很有用。
爬城墻的敵軍若是被潑了滾燙的糞尿之后,傷口便會潰爛難忍,加上糞尿滾燙濕滑,爬城墻時他們就不容易爬上來。
若加上石灰刺激傷口,傷害眼睛,巨大的疼痛會讓敵軍更加難以忍受。
豆油、酒水易燃,如今天干物燥,一年沒有雨水霜雪,有風(fēng)助力,可以火攻。
弓箭可以遠(yuǎn)攻,而長槍可以就近戳殺。
縣尉聽到他要煮燙的糞尿,心中大感詫異。
韓信遠(yuǎn)眺,估量了一下人數(shù):“城下約莫有四萬人,我們不開始就嚇怕他們,他們是不會停的。我昨日聽縣尉說,我們城中屯兵三千?”
縣尉見這位來巡城的公主伴讀一點也不慌亂,他也不由冷靜下來,讓人去運韓信要的所有東西。
秦人好戰(zhàn),昆陽縣尉本就是秦人來任的縣令。
冷靜下來后,他笑道:“是有三千屯兵,但若是需要,我們?nèi)窠员】v然身死,下官也不會叫這賊兵攻破城,丟了王上、公主殿下的臉面!”
韓信淡淡道:“令護(hù)城衛(wèi)隊一千五百人守在正門,其他三方城墻各守五百人。”
“城中征集壯年民夫,令其準(zhǔn)備一起守城。”
縣尉一一照做。
這關(guān)頭上,韓信腦子里忽然想起公主殿下偶爾念叨的話,什么渾水摸魚,什么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之類的話。
他想,這來勢洶洶的場面,恐怕真的只有用神器震懾,使得場面混亂,然后渾水摸大魚,趁機梟了敵軍首級,才能徹底嚇退他們!
韓信抬眼,頗有氣勢:“再給我一把強弓。”
一旁的副將看了眼他稚嫩的臉龐,對上他不容置喙的眼神,以及各種有條不紊的布置。他莫名其妙將自己手中的強弓,放到了韓信的手中。
副將給了韓信弓,心里卻懷疑不減。
不是,他這可是強弓!
這少年這般年少,看著連骨頭都沒長硬,他能拉開自己的強弓嗎?
韓信拿了弓箭,便埋伏在城墻隱蔽之處。
他稍微一看,輕而易舉從盔甲形制、號令口吻、敵軍態(tài)度中分辨出了熊負(fù)芻是敵軍的頭領(lǐng)。
如今兩軍對壘。
昆陽縣城下,萬軍待發(fā)。
一陣寒風(fēng)吹來,伴隨著不遠(yuǎn)處飄散的狼煙,熊負(fù)芻上頭的情緒陡然清醒不少。
他看著昆陽縣城門,意識到他們這是已經(jīng)殺到大秦的國土上了。
只是他清醒了,他身后的軍隊卻殺瘋了!
熊負(fù)芻親封的大將軍,看著城樓上衣衫還算整潔,面貌有精神,形貌半點不似野人,身上也還有肉的昆陽縣人,眼中的垂涎、嫉妒都快溢了出來。
憑什么呢,這些卑弱的賤民竟然活得比他們還要好!
昆陽縣人那衣裳、那皮肉、那神態(tài),竟然不似在亂世中生活一般!他們狀態(tài)同平和盛世之時,沒什么區(qū)別!
反觀他們這些聽上去威風(fēng)凌凌,手掌兵權(quán)的大人物——大王,包括他這個大將軍,看上去反而潦草落拓得仿若亂世的求生之犬。
大將軍捏緊了手中的劍,惱怒的對熊負(fù)芻道:“王上,您怕了?此地不過是秦國一個小小縣城罷了,我們今日進(jìn)城將城屠了,再快速退回大營,那秦國人也拿我們沒有辦法!”
熊負(fù)芻立即呵斥:“閉嘴!你可知秦國那邪門的公主,此刻就在東郡坐鎮(zhèn)?”
“什么神使,那公主不過是一小兒罷了!”
大將軍冷笑,眼神卻垂涎貪婪:“王上,你瞧瞧城頭上那些兩腳肥羊,若是一縣人都如此肥美,我們只獵這一次,就不知夠吃多久的了!可此行若是平白回去,光有上蔡城的獵物,也是不夠做軍糧的!”
他任然嫌不夠,不斷言語刺激挑撥著熊負(fù)芻:“王上,到底攻不攻城?您該不會是不敢吧?”
熊負(fù)芻是個受不得激的,看著天上狼煙開始飄散,他一個咬牙,當(dāng)機立斷帶著四萬兵馬朝昆陽縣城攻去!
無需分兵,他要以絕對力量快速攻城,然后屠城!
等擄掠了昆陽獵物、糧食,他們就快速退軍。
他熊負(fù)芻就不信了,那個秦國公主,就為了這區(qū)區(qū)一小縣之人,她還能不依不饒的打到他的大本營?
況且,他帶了四萬兵馬,人數(shù)是這縣城的三倍多,拿下一個區(qū)區(qū)的縣城不過是手到擒來。大將軍說得對,他無需畏手畏腳的!
馬蹄踩踏在地面,使得昆陽城池都震撼了起來。小小昆陽縣,在這數(shù)倍于自己的強兵之前,弱小得猶如一個捧金走鬧市的稚子。
韓信嗓音格外平靜,他牢牢攥緊了手中的弓箭,一邊瞄準(zhǔn)熊負(fù)芻,一邊道:“縣尉大人,等敵軍沖至三丈內(nèi),即可放一半的炸藥。”
縣尉連連點頭,讓人快速用彩旗、竹梢將此令傳下去,他心里則算著距離。
約莫三丈,縣尉耳邊忽然炸響韓信的嗓音:“放神器!”
他忙不迭跟著韓信大喊:“放神器!放神器!”
進(jìn)入到炸。藥爆炸的范圍內(nèi),熊負(fù)芻兵馬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一陣令人險些失聰?shù)模@天動地的聲響!
失去理智的小兵們,看著眼前一同攻城之人被炸得斷臂殘肢,頭破血流!
一陣陣爆炸的熱浪直直朝自己襲卷而來,讓他們眼前好些閃過無數(shù)手無寸鐵的人糧們,求饒的畫面。
他們心里也忽然就嘗到了死亡的滋味。
熊負(fù)芻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趙瑤君會將神器這一珍貴的攻城利器,布置在一個小小縣城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趙瑤君在經(jīng)過交界縣的黔首,被他們自己收留的流民親戚吃了的事件后,她就在秦楚交界縣、秦燕交界縣、秦齊交界縣都布置了火。藥,以防流民、亂軍、甚至是各國的軍隊忽然攻來秦國。
熊負(fù)芻剛好碰上了。
他等這炸。藥將他的人馬炸得肝膽俱裂,軍心渙散。他才從馬背上直立起身,大叫道:“撤退!撤退!他們有大秦神器!”
韓信從一開始,一直瞄準(zhǔn)的就是熊負(fù)芻。
方才守城將士丟了炸。藥,導(dǎo)致場面一片混亂時,他根本射不到熊負(fù)芻。
如今熊負(fù)芻自己在馬上直起身子下令,就成了顯眼的存在。
韓信穩(wěn)穩(wěn)的張弓搭箭,箭尖對準(zhǔn)熊負(fù)芻的眉心。
他將弓弦拉成滿月后,陡然放手。
忽然,一點寒光凌然飛躍而下,帶著破空之聲,又急又快的朝熊負(fù)芻的眉心射去!
熊負(fù)芻大喊:“撤退撤退!”
他隱隱察覺了什么,向正前方看去,只見空中寒光一點,朝他門面而來!
昆陽城門上,竟有一個小兒打工射箭!
那一個小兒生怕射不到他一般,在他眼中又飛快朝他補了兩箭!
可最開始的那一箭實在是太快了!
太猝不及防了!
熊負(fù)芻目眥欲裂,他想要避開,強弓的力道卻讓飛速而來的鋒銳箭尖,深深沒入了他的眉心。
熊負(fù)芻身子頓時后仰,在自己大將軍的呼喊中栽倒了下去。
昆陽縣尉見了這場面,驚喜得大喊出聲:“敵軍首領(lǐng)梟首!”
周圍的護(hù)城衛(wèi)隊看著城下混亂的一幕,渾身充滿了力氣,他們?nèi)缬猩裰话悖哺蠛埃骸皵耻姉n首!小韓大人威武!”
“敵軍梟首!小韓大人威武!”
熊負(fù)芻當(dāng)場陣亡,敵軍群龍無首,已經(jīng)開始潰敗。
敵軍的大將軍見形式糟糕,也連忙讓大軍撤退。
韓信將手中的強弓扔給副將,對守城的將士們道:“弓箭手準(zhǔn)備,現(xiàn)在瞄準(zhǔn)他們,開始放箭!”
他尚且年少,本不該做下令之人。
但韓信一聲令下,無數(shù)箭雨便從城門上射下,朝著敗逃的敵軍刺去!
等確定四萬人潰敗逃逸了,韓信依舊讓人在墻頭巡視。
他卻當(dāng)場要了紙筆,語氣柔和下來:“我要給殿下去信,將戰(zhàn)況全數(shù)告知。”
韓信拜于王賁門下,這幾日代趙瑤君到楚國與秦國交界之地巡視,順便也是提前感受一番自己學(xué)過的地形地貌,與真實所見是否吻合。
沒想到這一來,卻讓他經(jīng)歷了一場以少對多的守城之戰(zhàn)。
韓信是第一回殺人,奇異的是他心中竟然不覺得害怕,心中興奮激動和對敵人的痛恨,這兩種情緒反而更加猛烈一些。
就如同此刻,他心里只有殺了敵軍首領(lǐng)后的快慰,以及向公主殿下報喜的喜悅。
或許公主殿下接到戰(zhàn)報,便想要獎勵他,只是不知道她會賞賜他什么。
第130章
趙瑤君很快接到韓信送來的信件、以及昆陽縣縣尉送來的大捷表疏。
她打開信件,一目十行,快速瀏覽起來。
信中說,息城一帶的人口,已經(jīng)被熊負(fù)芻的兵吃得滅城了。熊負(fù)芻軍糧見底,因為發(fā)兵闖入了上蔡城。
屠城之后,他們一路往西北奔襲,忽然兵臨昆陽縣城下。
幸好有神器炸。藥存在城中,昆陽縣僅僅以三千護(hù)城衛(wèi)隊,就將熊負(fù)芻帶來的四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逃逸潰敗!
韓信更是以稚齡城頭督戰(zhàn),指揮三千守城兵馬,抗住了熊負(fù)芻的攻勢。
他還取了強弓,張弓射箭,親自留下了熊負(fù)芻的狗命!
如今,熊負(fù)芻的狗頭,已經(jīng)被割下函封,送至咸陽。
縣尉和韓信都信中問趙瑤君,接下來他們要如何辦?
呂雉在一旁烤火,陳平提筆處理公務(wù),王離在趙瑤君身邊,看她面上越發(fā)明顯的笑意,不由抓耳撓腮起來,也想看看是什么樣的消息。
趙瑤君眉梢、眼角、唇邊盡是欣喜的笑容。
她興奮的將喜報拍在桌案上,抬頭對三個伴讀道:“韓信,真不愧是兵仙呀!他如今年歲還小,竟然就能城頭督戰(zhàn),指揮兵將,以我方三千兵馬對敵方四萬兵馬不落下風(fēng),且一箭將熊負(fù)芻那個愛吃人的狗東西留了下來!”
完全控制不住喜悅,她興奮的起身走來走去:“韓信真乃我大秦少年將軍!韓信,他是真不錯呀!”
陳平唇角笑容凝滯,玩笑道:“殿下對韓信可真好,您如此褒揚于他,平聽在耳中,都覺得嫉妒了。”
趙瑤君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陳平:“若是有朝一日,你立下此等奇功,我也如此夸你。”
陳平笑而不語。
王離三步并作兩步走,迫不及待的走到桌案邊,拿起桌上的軍情急報,韓信的書信,一一看了起來。
越看,他就越發(fā)羨慕韓信這小子。
隨即一把將信件拍到桌子上,王離匆匆走到趙瑤君身邊,抓住她的袖子,一臉懇求:“殿下,我也是武將啊!憑什么韓信可以去前線視察,我卻要呆在東郡?”
“我也想要去三國交界之處視察,若是遇到敵軍,我也不怕的!我還是韓信師兄呢,他都能去,我更能去了!”
這禍頭子,誰敢放出去啊?
趙瑤君無奈:“你阿父怕你闖禍,哪都不準(zhǔn)你去。”
王離:“那韓信為什么能去?”
趙瑤君:“韓信他性情雖然寡言沉默,但卻格外穩(wěn)重。你出去了,我怕你亂來,到時候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同你阿父交代?”
主要是她讓韓信出去走一走的時候,也沒想到熊負(fù)芻這狗東西竟然能帶兵打大秦啊!
楚國三足鼎立,形式戰(zhàn)況本來就夠緊張了,楚國三方勢力都不敢輕舉妄動。
熊負(fù)芻卻莫名其妙來挑釁大秦,這件事趙瑤君怎么想怎么覺得離譜,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因為吃人肉中病毒,弄得腦子失智了。
王離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那我就去韓師弟身邊跟著他,讓他看著我。這樣我既不能亂來,又可以在外邊兒長長見識,殿下覺得如何?
趙瑤君想了想,答應(yīng)了下來:“也行,但是蒙恬將軍要帶大軍、炸。藥、輜重糧草跟一塊兒去,處理后續(xù)事宜。”
楚王負(fù)芻手下還有許多兵馬,熊負(fù)芻死了,還不知他麾下要如何動亂呢!
畢竟他們這一支軍隊,一開始是打著楚國王室血脈被玷污,熊負(fù)芻是先楚王唯一血脈的旗號反的。
如今熊負(fù)芻這個名正言順的楚王血脈沒了,他手下那個大將軍萬一狗急跳墻,惱羞成怒回來反咬昆陽縣一口,那也說不準(zhǔn)。
王離立即興高采烈的答應(yīng)了下來,帶著趙瑤君的令牌,連忙去找蒙恬。
陳平也緩緩起身:“殿下,不若平也跟著一道去?”
趙瑤君疑惑:“你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呢?你又不是武將。】
陳平笑了笑:“平曾聽殿下說,但凡吃過人肉的人,已經(jīng)不是常人,而是獸類了。平想著,韓信、蒙恬將軍或許不知如何處理這些俘虜,便想親自去走一趟,替殿下將這些人料理干凈。殿下不喜食人亂象,此次平處理之后,想來食人之風(fēng)再不會波及我大秦。”
趙瑤君看著陳平臉上的笑容,心里猛跳了一下:“你要怎么替我料理干凈?”
陳平猶豫了一下,就笑著直言:“按照殿下曾經(jīng)說過的法子處理,食人者終究自食、他食。我將他們帶到楚、燕、齊三國與我大秦交界之城,在城門上,令他們互相啃食,讓他縣之人觀刑震懾。”
“最后存活者,我下令施以凌遲之刑,片肉三千,令其看著,自己將自己蠶食殆盡。”
趙瑤君笑容一頓,她看著笑容清淺和煦,眉眼一派天真,年歲比自己還小一些的陳平,屬于是被驚到了。
【雖然我確實說過,誰再吃人就凌遲他,讓他吃自己!】
【但你好像從未沾過鮮血,除了你小時候吃了點苦頭,來了咸陽,我記得自己也待你不錯,你阿兄待你更好!有家人陪伴,有我們這些小伙伴,又衣食無憂,你長在不怎么缺愛的環(huán)境里,怎么漸漸還是長成了這副癲癲的樣子了呢?】
趙瑤君苦惱的皺皺眉頭:【話說你是歷史第一毒士,怎么,你們毒士的行事風(fēng)格是天生就有,不可改變的嗎?】
“殿下可是覺得平是個心狠手辣之人?”
陳平眉眼低垂下來,他生得皮膚白皙,一雙微垂的狗狗眼,本就顯得人畜無害。此刻他一臉憂傷,越發(fā)顯得有些可憐。
趙瑤君連忙搖頭,心口不一道:“我可沒有這樣說。”
【不過你確實有點啊!】
陳平被哽了一下。
他無比傷感卻義正言辭道:“殿下,平只是覺得食人之罪,本就罪大惡極,該震懾天下食人者,才能遏制一些壞風(fēng)氣。加之殿下為這些人常常大動肝火,發(fā)怒怨恨。平看在眼里,真是怕殿下大怒傷身,日日都想為殿下分憂。”
陳平動情道:“平也不想用此有損陰德,有傷天和的手段。可是那些人已經(jīng)失去理智,他們已經(jīng)不是人了。若不用此雷霆手段,食人之風(fēng)依舊會波及我大秦,便不能解了殿心中的憤怒擔(dān)憂了。”
“若真能為殿下解憂。”陳平眼中好似蘊了淚,他真心實意道,“即便損平一身名譽,也很值得了,平請求殿下,讓平跟著蒙恬將軍一道而去。”
趙瑤君看著陳平的模樣,心里竟些愧疚一下:【我真該死啊!他再用什么手段,不也是在為我著想嗎?】
【更何況,吃人的現(xiàn)象出了秦國,那實在是太普遍了。現(xiàn)在沒法解決,只能震懾他們國之人,令他們不敢侵犯、啃食秦國的黔首。】
【陳平處理事情的辦法,雖然極端,但不得不到說,應(yīng)該挺有效的。】
她看著陳平期盼的模樣,點了點頭:“那你也一道去就是了。”
陳平笑彎了唇,他給趙瑤君倒了一杯熱茶,還未變聲的嗓音顯得有些雌雄不分的甜味:“殿下,平舍不得離開您。此去遙遠(yuǎn),平不在殿下身邊,殿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一直沉默不語的呂雉聞言,不由哼笑了一下。這陳平,難道以為只有他在,公主殿下才能好好的嗎?
明明公主殿下最離不開的人,是她。
呂雉看向一臉殷切不舍的陳平,覺得礙眼:“你不在殿下身邊,自然有我照顧殿下,又何須你來擔(dān)心?你當(dāng)我是吃白飯的?”
陳平眼神都沒給呂雉,只看著趙瑤君,頭也不回道:“你和我,那怎么能一樣?”
呂雉露出格外溫柔的笑容:“我們確實不一樣,我和殿下同為女郎,每日都有許多親密的話要說,甚至可以形影不離,同吃同住,你可以嗎?”
陳平笑容消失,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呂雉,正要開口。
趙瑤君怕這兩人也忽然抬杠起來,連忙起身,格外熟練的和稀泥:“好了好了,你們兩人、韓信,還有王離,在我心里都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我最喜歡的小伙伴,是我未來的左膀右臂。左右不過一點點芝麻大小的事情,你們就不要爭執(zhí)了。”
她安撫了兩句,自訕笑道:“對了,我還有些公文需要處理,便先往前殿去了。天氣冷,雉姐姐烤烤火,阿平你快收拾東西去吧,需要什么你同侍從說便好。”
趙瑤君立即起身,大步往前殿而去,只留下呂雉、陳平兩人冷眼相對。
周圍的侍從們感覺周身涼颼颼的,越發(fā)不敢說話了。
呂雉冷笑:“不愧是天生的狼崽子,果真心狠手辣,可笑上蒼竟給了你一副可憐兮兮的臭皮囊,讓你矯揉造作的蠱惑殿下。”
本來她不愛生氣,但卻最討厭這狼崽子一副公主殿下離了他,就不行的樣子。這不就是在否認(rèn)自己的對殿下的照料嗎?
陳平看著呂雉清秀溫雅的臉龐,淡淡一笑。
“呂雉姐姐日日溫柔笑語,怎么今日也成了笑面虎?如此表里不一,口蜜腹劍的模樣,平看著心生畏懼,就先行離開了。不過呂雉姐姐可真是嚇到我了,等用夕食后,我只好再去找殿下尋求一二安慰,否則只怕我會噩夢連連。”
陳平說完,不顧呂雉的表情,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月落日升,三日之后,趙瑤君便在城門口送蒙恬、王離、陳平離開。
她頭疼的看了眼激動的王離,幻視了一下掙開了繩子,打算拆家的哈士奇,又看了眼人畜無害,眼眶微紅,依依不舍,緊跟在她身側(cè)的陳平。
趙瑤君唇角微微抽搐兩下。
她看著蒙恬,苦笑著囑咐道:“辛苦蒙將軍了,你看著點這兩人,不要讓他們玩得太瘋。還有在外邊的韓信也是,他并非不好相處,只是沉默寡言了些。”
蒙恬還不知道自己接了個什么樣的燙手山芋。
他只將這幾小孩兒當(dāng)作去戰(zhàn)場長長見識的后輩,就不在意的點點頭,隨口應(yīng)承道:“殿下放心吧,有臣在,他們一定會順利出發(fā),順利歸來的。”
趙瑤君:“好吧,無論任何,蒙將軍多費心了。”
分別之際,陳平下垂的一雙狗狗眼,越發(fā)楚楚可憐的看著趙瑤君:“殿下,平真是舍不得您啊。”
趙瑤君抬手,隨意揉了下他的頭。
王離也湊過來:“這摸摸頭是離別禮嗎?韓信有,陳平有,我也要有!”
你湊什么熱鬧?
陳平一把拖住他往前走。
輕而易舉的轉(zhuǎn)移了話題:“走吧走吧,大軍要開拔了,不能再耽誤下去了。我聽說蒙恬將軍的戰(zhàn)馬名喚踏云追雪,跑起來可威風(fēng)了,你騎過沒有?”
王離頓時被忽悠走了,眼熱的朝蒙恬胯下戰(zhàn)馬看去,越看越覺得神俊。
這樣神俊的馬,要是他能騎一騎,那該多美啊!
王離忍不住湊到蒙恬身邊,笑嘻嘻的搭話。
一陣寒風(fēng)吹來,趙瑤君揉了揉額角,呂雉溫柔的將暖手爐放到她手中,安安靜靜呆在一旁。
趙瑤君:【日日吵吵鬧鬧的,終于走了。這團(tuán)寵也不好當(dāng),和稀泥不好和,一碗水也難端平。說來說去,還是呂雉大姐姐溫柔貼心啊!】
呂雉笑而不語,眼波溫柔如水:“殿下,外邊冷,咱們還是早些回家吧。”
趙瑤君心情大好,立即道:“你說得對,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