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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夏季炎熱,到了夏季的尾巴,依舊灼熱不減。

    今日休沐,嬴政都休息了,趙瑤君卻一早去了丞相府。

    一早上受王綰考核之后,趙瑤君在府中用完膳食,一臉麻木的坐上了車,往咸陽宮而去。

    馬車里,她靠著青女悠悠嘆了口氣:“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我起早貪黑的,不是聽政就是學習,就是考較。人家小學牲口、中學牲、大學牲,好歹還有個假期盼一盼。現在我可是公主了,還是神使了,卻要全年午休的學習。學習讓人憔悴,我也快成牛馬了。】

    【唉!】

    趙瑤君臥在青女香香軟軟的懷里:“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青女心疼得安慰她:“要不殿下同王上、丞相大人說說,您休息一兩日也是使得的。”

    她見慣了許多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世家女,少有似殿下這般小小年紀便為生民奔波,又去過戰場,還要學習不輟的。

    雖然殿下日日說著辛苦,可這些事情,她卻從未說過不做。

    青女看著,心里也舉得公主殿下實在辛苦。

    “罷了罷了。”

    趙瑤君一臉苦澀的搖頭:“說了是能休兩日,但等回來了,先生定然會說我功課落下,然后給我雙倍、翻倍的弄些功課,那我豈不是更累了!”

    馬車進了咸陽宮,趙瑤君回到章臺宮路上,遇到典客。

    典客朝趙瑤君討好一笑,不像堂堂九卿之一,反而像個狗腿子:“殿下,殿下,您想要的那些質子,我給您弄回來了!今早一大早到的,只是您去丞相府中了,因而沒能得見。”

    “正巧他們風塵仆仆的,恐污殿下尊目,我已經讓他們沐浴換衣了。如今他們正在驛站之中,不知殿下可要抽空見一見?”

    趙瑤君立即來了精神:“當然要見!”

    【這么多活的大佬,我肯定要見一見的啊!】

    她道:“正巧章臺宮風荷榭那兒荷花開得好,你讓他們到那兒等,我換身衣裳,叫上我阿父便去。”

    典客沒想到,王上也會去!

    他又上心了幾分,因這質子隊人數不少,他怕出了岔子,連忙親自著手安排去了。

    趙瑤君回到章臺宮中,見嬴政難得的吃著冰碗,沒有批閱奏章,連忙走過去,笑嘻嘻詢問呢:“阿父,我回來啦!這冰碗,有瑤君的份兒嗎?”

    嬴政不答反問,語氣嚴肅,神態卻是悠然的:“聽聞今日你家先生考較你,你表現得如何?得了幾等?”

    趙瑤君腳步一頓:“嗐,這個事情,應該去問我家先生。您問我的話,我只會給自己說好話的。”

    一想到這個,她神情蔫巴巴的,眼神時不時看一眼那冰碗。

    【大熱天的,這冰碗看上去好好吃!要是我現在就能吃上一個冰碗,我都不敢相信我是一個多么活潑開朗的小女孩!】

    嬴政聽著小女兒浮夸的驚嘆,不禁啞然失笑。

    本來這些吃的,就是為她準備的。

    他不愛吃冰的甜的,估摸著瑤君要回宮了,才讓人將這冰碗呈上來。本想問問她考較如何,又想到她近日的勤勉學習,心中不免疼愛起來。

    嬴政輕笑,讓人送來一個冰碗,向趙瑤君招手:“就這么饞?寡人記得,家中從未缺你這一口吃的吧?”

    趙瑤君如同得了好處的小狗狗,蹭著嬴政身側坐下:“阿父最好啦!我們家當然不曾缺我吃的了!”

    【不過上輩子我可餓死了!很少能吃這些的!】

    她高高興興碰了一個冰碗,舀了一勺進口中。

    嘗到那冰爽的口感,趙瑤君仿佛陷入了什么令人享受的美夢之中一般,眼睛都笑彎了。

    嬴政聽得挑眉,心里有些疑慮。

    上輩子可餓死了?

    難道仙界天宮還缺你一口吃的不成?

    看著小女兒一小碗冰碗便滿足得不行,看上去格外好養的模樣,嬴政不由有些釋然。

    想來仙界之人已經擺脫了凡人之軀,不食五谷,也無需五谷輪回。仙人更是餐風露宿,吃些仙過雨露、丹藥瓊漿什么的,飲食不如凡間有滋有味。

    嬴政看著小女兒一臉饞樣,忍不住腦補起她在仙界的日子。

    長生不老,對仙界的向往,自古以來就是極大的誘惑。

    嬴政忍不住詢問:“你是轉世的仙人,仙界有哪些好吃的你沒吃過,怎么還喜愛凡界吃食?”

    趙瑤君一邊吃冰碗,一邊回想起上輩子餓死的場景,嘴角抽了抽,隨口敷衍對仙界好奇的嬴政:“因為那上邊沒有人間煙火氣,我不喜歡。吃的無非就是蟠桃仙酒、仙果仙丹之類的。”

    【你肯定想不到吧,我們都是喝西北風的!】

    【喝西北風,我有經驗吶!你最好迎著風口喝,把肚子喝飽,下頓就不用喝了。等你什么時候連西北風都喝不下了,人也就沒了。我就是這樣沒的。】

    【那破地方呆不下去一點,還是咱們大秦有滋有味!】

    嬴政忍不住看向不喜仙界,卻喜凡間的趙瑤君,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趙瑤君炫完一碗冰碗,感覺自己已經滿血復活。

    她想起自己要見的人,便對嬴政道:“阿父,我從民間搜羅了好多人才,就在那些質子群里。現在他們進宮了,你要陪我去看一眼嗎?”

    嬴政也頗為好奇:“那便去瞧瞧。”

    于是兩人往風荷榭而去。

    天氣炎熱,風荷榭臨水,長廊不絕,清風吹來順帶裹挾著水的清涼舒爽。此處倒是比別處兩塊一些,加上水榭中荷花盛開,景致也好。

    趙瑤君和嬴政到之時,典客已經帶著幾十人候在風荷榭長亭之外。

    這些人中既有成年及冠的青年,亦有比趙瑤君更小的男女幼童,他們恭恭敬敬站在長亭之外,看上去倒是人數不少。

    等嬴政和趙瑤君走過,典客連忙笑著行禮:“見過王上、見過公主殿下。”

    這些人也跟著行禮。

    嬴政和趙瑤君點點頭,走近風荷榭長亭之中落座。

    典客跟在其后,奉上名單:“王上,殿下,這是公主殿下之前給臣的名單,如今名單之中的人,全都站在殿外了,還請王上和公主殿下吩咐。”

    趙瑤君拿起名單掃了兩眼,果然是自己之前給他的那一份。

    她看向嬴政,笑道:“阿父,不如我讓他們一個個進來,我瞧瞧是個什么模樣如何?”

    嬴政點頭:“一個個瞧不錯,能瞧得仔細些。”

    于是,趙瑤君首先點過名單上的一個名字,叫道:“那你就先讓呂雉進來我瞧瞧。”

    典客愣了一下,他做事情細致,更知道公主殿下親手寫下的名單里,不會有簡單的人。所以他提前就將人對著他們各自的名字,記了個眼熟。

    他記得,這個叫呂雉的,是質子群里年歲最小的女童,如今不過八歲。實在是沒想到,殿下竟然第一個要見她!

    典客立即反應下來,親自到水榭外,看向呂雉道:“菏澤單縣呂雉,王上、公主殿下宣召!”

    眾人忍不住看向她,都有些意外。

    呂雉尚且稚嫩,她也不明白,怎么秦王和這位四公主殿下,就要見自己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家之女。

    她臉上閃過一絲無措,只是她生性沉穩。無措之后,腦子里迅速閃過典客讓人教他們的秦國禮儀,立即出列,對典客行禮道:“諾。”

    典客見她小小年紀卻從容不亂,不由溫和一笑:“你隨本官來。”

    呂雉跟在典客身后,斂目低眉,步步走近了水榭之中。

    典客停下行禮后,她也不亂看,跟著朝上座隱約的兩個身影行禮:“呂雉見過大王、四公主殿下。”

    嬴政大致打量了這個女童兩眼,不知有何處值得趙瑤君重視的,他淡聲道:“平身,賜坐。”

    呂雉心里松了口氣。

    她乖乖跪坐在軟墊上。

    趙瑤君立即起身,朝她走近:“抬起頭來,我瞧瞧。”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呂雉啊,我來看看幼年版是什么樣子的!】

    呂雉抬頭。

    趙瑤君見她年歲不大,生得皮膚白皙,雙眼溫柔沉靜,姿態大方不亂,不由心里贊嘆。

    【果然是呂雉,要是普通小孩進宮見我阿父、見我,說不定已經慌了。】

    她不由笑道:“你幾歲了?可識字?”

    呂雉彎了彎唇:“稟公主殿下,雉今年八歲,識字半載。”

    趙瑤君在殿中踱步,對呂雉溫和道:“不知典客可有同你們提及,雖然你們是以質子的名義進宮的,可我卻不曾虧待你們半分,我召你們進宮,也不是讓你們單純做質子的。”

    呂雉想起路上隨性官員的照顧,以及驛站的各種照料,不由道:“殿下一路令人細致照料,我們已經感受頗深。只是雉實在不知,殿下召雉一平凡無比的小童而來,是為何事?”

    趙瑤君走回落座,看著呂雉疑惑的雙眼:“想來你們也聽說過一些傳言,本公主乃神使再世,可以預見一些人的未來命運。你父親應該擅長相面之術吧?”

    呂雉想起自己成為質子那日,父親看著她的面相連連哀嘆不準的模樣,心里一緊:“雉的父親是很擅長相面之術。”

    趙瑤君:“他可有對你說,你的面相是何?”

    呂雉想起,父親興致上頭,便會瞧著她的臉,說她日后是大貴之相,所嫁夫婿更是貴不可言的模樣。

    再看了眼笑吟吟的四公主,以及她身旁神色淡淡的秦王,呂雉心里一突。

    大貴之相,貴不可言!

    到底什么叫做大貴之相,什么叫做貴不可言呢?

    今日所見的兩位貴人,才叫得上是大貴之相,貴不可言吧。阿父,對著她說這話,她現在若是說出來,要讓這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如何想呢?

    呂雉年紀小,卻天生善思,轉眼功夫便道:“公主殿下,家父確實看過我的面相,時常對著我嘆息,可我面相是何,他卻從沒告訴過我。”

    趙瑤君輕笑:“哦?他沒說你日后是大貴之相嗎?”

    嬴政聞言,不由看向跪坐的呂雉,眼神里帶了幾分打量。

    這秦國的四公主殿下怎么什么都知道?呂雉下意識捏緊了衣角,心里一慌,面上勉強鎮定道:“回稟殿下,雉不曾聽父親如此說。”

    那她也知道自己在撒謊嗎?

    “你莫怕,縱然他告訴你,也沒什么的,因為我會告訴你得更詳細。”

    呂雉仰頭,驚愕的看向趙瑤君。

    趙瑤君淺淺一笑,意味深長道:“知道你的貴不可言如何來的嗎?”

    呂雉搖頭。

    趙瑤君:“首先,是嫁一個比你年歲大十五歲的貧家男子,為他生兒育女,伺候父母,照顧庶子,種田織布,還要看他在村中偷雞摸狗,好吃懶做。”

    “然后,等他某年反秦起義。”

    呂雉倒抽了一口涼氣,雙眼不自覺傾泄出驚恐的神色:“王上,殿,殿下恕罪。”

    趙瑤君笑了笑:“你放心,此次有本公主在,他不可能成功。”

    【我開了這么多掛,我還能讓他成功,豈不是顯得我很無能,我的系統也很無能?】

    【對吧,玄鳥?】

    系統沒出聲。

    趙瑤君道:“你便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你的那位丈夫私放囚徒,然后自己藏匿起來。你就被抓進牢獄之中,還有獄卒對你有輕薄舉動。”

    呂雉年紀雖小,卻已經知道何為輕薄,她臉色漲紅,嘴唇顫了顫。

    趙瑤君:“后來出了牢獄,你的丈夫在外征戰,你留在縣中為他照顧父母子女,他卻有了寵妾。”

    “后來你的丈夫大敗,要回來接你們,可騎兵追至,你的丈夫將你的子女推下車去,有一人反復下車想要抱回你的子女,可是卻被你的丈夫反復推下車。他逃跑成功了,你卻留在敵營一年,其中種種折磨屈辱,想來不需要我多說吧?可這一年,你丈夫的寵妾生下了他喜愛的兒子。”

    呂雉已經徹底驚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她未來會經歷的事情?不是說她未來是大貴之相嗎?怎么會遭受如此多的曲折羞辱?

    心中不知驚訝,更有惱羞、厭惡、煩躁、恨意一起涌了上來。

    她怕這個公主欺騙自己,可是看著這四公主一雙明亮且含著善意惋惜的眼,她知道,這個秦國四公主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莫說呂雉了,便是嬴政聽得也覺得有些氣惱:“便是這樣的人,奪走了寡人的江山?”

    趙瑤君安慰的笑笑:“嗐,阿父,你生什么氣呢?跟你沒關系,那會兒你沒了,是秦二世不爭氣呢。”

    嬴政并不覺得安慰,反而咬牙。

    趙瑤君看向呂雉,繼續道:“等你回來之后,被立為了皇后。可是之后,你的丈夫,卻想要你的女兒,去匈奴和親。你一番苦求,加上種種思量,他才打消念頭。”

    “后來發生的種種事情,皆讓你在宮中步步為難,小心翼翼,后來你兒子也同你離心,親緣散盡,我不說也罷,其間煎熬困苦也不是一句兩句我能說得完的。”

    “反正你后來確實大權在握,以皇太后之尊臨朝稱制,可你一生所經歷的,卻也是無人能夠忍受的。”

    趙瑤君只看向神情不停變化的呂雉,說出了自己最后的話:“現在,有我在,我阿父在,你那個丈夫反正是不能成功了。”

    “不過,我欣賞你的才華,我給你一條無需經歷百般折磨、屈辱、顛簸流離,只要你在咸陽宮勤奮學習,刻苦向上,日后發揮所長,就能立下大功績,能讓天下女子以你為榜樣!另類達到你大貴之相的路,不知你敢不敢走?”

    趙瑤君直視呂雉:“當然,若你想回家,等待日后你父親將你再次許配給他,那我也放你走。”

    【只是以后他一旦有反動之心,你必然一塊遭殃。】

    呂雉呆坐在原地。

    她腦海之中,結合趙瑤君的話,想象著自己日后的生活,所有畫面一閃而過。

    最后只留下了父親和母親的面孔。

    四公主殿下說的那些太遙遠,她暫時接觸不到,印象最深刻的,還是父親、母親。

    人說父母愛子,往日呂雉不覺得此話有錯。可呂雉如今細細想來,卻感覺父親是愛自己的面相,所以在妹妹和她之間,更喜愛她,在家中也更對她另眼相看。

    父親執拗,常常盯著她的面相,贊嘆她“大貴之相”,故而讓她讀書習字,多讓先生教誨她。

    母親懦弱,什么事都依照父親的。

    等此次她入秦為質子,生死不知,父親卻如志向破裂一般,盯著她的臉,連道不可能。他目眥欲裂、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還在腦海之中。

    他根本顧不得擔心她的安危,所惦念的全是她的面相不對,無法讓呂家更上一層樓。

    母親擔憂傷心不能自已,卻只敢抱著自己啼哭,連外出行禮都懦弱慌亂得無法替自己整理。縱然知道無用,可她直接不敢去找父親想想辦法。

    家中父親、母親都顧及不了,還是家中妹妹心如刀割,陪她整理了一些日常所穿的衣裳,一些干糧和一些首飾做盤纏。

    直到她離開,父親都未曾踏出大門送她,只沉浸在她面相之中。

    母親站在門口送了她一程,卻只知道哭泣,也不曾想著為自己打點一二。

    畢竟送質子的秦人也說了,此去咸陽,不是要他們的命的,家人可以隨性,甚至有丫鬟的都可以帶著。她家算得上小富之家,可最后,竟然是她一個八歲的女童孤身上路!

    她一路上沒太吃秦人、路途艱辛的苦,反倒因家人而心生寒意。

    呂雉不知未來如何,但她知道,如果回菏澤單縣,她日后,也是被父親決定所嫁之人,所走之路。

    那她不愿意!

    她現在已經下定決心!

    呂雉朝趙瑤君大拜:“若是公主殿下不嫌棄,雉愿意留在咸陽,侍奉公主殿下左右。”

    趙瑤君爽朗一笑:“那你日后就做我的伴讀,隨我先讀書學習。”

    第112章

    呂雉出了風荷榭,蕭何、韓信、張平等人抬頭看了她一眼。

    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又好似經歷了什么重大變故,眼角尚有未干的淚痕,可眼中卻是一片堅定,腳步也很平穩。

    呂雉沒多說什么,淡淡朝幾人打過招呼后,便隨宮女去了趙瑤君給她安排的住所。

    接下來,趙瑤君叫人喚了蕭何。

    她唇角含笑,神色越發精神起來。

    人才難得,這漢初三杰,大秦一個都不能少!

    不一會兒,蕭何也從水榭長廊之外,越走越近。到了水榭中,他朝嬴政和趙瑤君拜了拜:“沛縣蕭何,見過大王,見過四公主殿下。”

    他人雖然穩重和煦,極為知道盡退。

    可蕭何心中對有橫掃天下之姿的秦王,以及傳聞中秦國神使四公主,還是有些好奇。

    故而不著痕跡的看了眼秦王和趙瑤君。

    蕭何心里不禁感嘆,秦王儀表堂堂,不怒自威。這四公主并無平常小兒過于懵懂混沌之態,反而雙目清明,靈慧非常。

    這天下最尊貴的父女,怎么看都怎么不同尋常。

    趙瑤君和嬴政也在打量蕭何。

    嬴政輕輕頷首:“無需多禮,賜坐。”

    蕭何從容落座。

    他已到及冠之年,容貌尋常普通,卻生了一雙格外沉靜有神的眼睛。他整個人也格外穩重,看著不愛多言,卻胸有城府。

    趙瑤君此次坐于一旁,嬴政素來喜愛務實穩重之人,也喜愛英氣勃發的將才。他見蕭何從容,心里不由多了分好感,便好奇問道:“不知蕭君在沛縣之地,常常做些何事?”

    蕭何一一作答:“回王上,沛縣之地僻壤窮困,遠不如咸陽繁華。小民在沛縣之中,并無甚有趣之事,小民日常便是躬耕讀書,偶爾幫我縣里的主吏掾做些事情。”

    嬴政有些驚喜。

    鄉野之中,讀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農家子弟,往往一生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土里刨食。

    這蕭何出身于普通黔首之家,卻能躬耕讀書,甚至還能幫縣中的主吏掾做事,一聽便極為不凡。

    趙瑤君也滿意得很。

    嬴政十分欣賞蕭何,讓人奉上茶水、點心給他,和煦詢問:“蕭君心存大志,既能安心躬耕苦讀,又能解民之憂,果真是鄉野之中的大才!不知君可讀過《秦律》?”

    “《秦律》臣大略讀過。”

    蕭何最早所讀的書,便是各國的律書。秦國以《秦律》治國,他早已經把這本律書讀得滾瓜爛熟,竹簡上的字跡因為時常被他撫摸,早已有些模糊不清。

    他弄不到第二本《秦律》,但好在,他已經將內容記載腦中,分毫不差。

    嬴政便與蕭何談起律書。

    嬴政:“我大秦律的《金布律》中規定,官府運輸物品,官員會以文書錄下出賬日子,接收物品之人,則也計入收物日子。官府要估計地域距離,若是路途遙遠,所到物品約莫到第二年才能收到,則此物資計入第二年賬冊。”

    趙瑤君在一旁靜聽。

    嬴政:“如今我大秦國土增加南郡、邯鄲、巨鹿,土地遼闊,且官員有些冗雜。官員之中尸位素餐,貪污朝廷之物的膽大包天者,漸漸也多了起來。”

    “若是某歲天大旱,蝗蟲之災橫行,天下饑荒。假若寡人欲開倉濟民,可寡人又擔憂路上官員貪墨互瞞,弄虛作假,導致后續救災不利。蕭君可有法,令糧倉之糧順利送到黔首手中?”

    之前聽聞瑤君說,此人擅長統籌后方,長于把控大局,料理內務之事,他試試是否當真

    蕭何也沒想到,自己名為入秦做質子,實則是被秦王問政。

    雖不知秦王問他本沒有發生的災情如何賑災有何意義,但世間做官的,不貪婪的本是極少數。

    做官的,他們普遍都是小事小貪,大事大貪,賑災糧、賑災錢更是其中貪得不能再貪的了。

    賑災糧食,其中可以做的手段就實在太多了,貪起來收獲也大。官員還能讓府庫正常做賬,做賬時賬冊時間、數量都對得上,保證日后查起來賬冊沒有問題。

    可實際上賑災糧中途調包、以壞沖好,霉變糧食、沙子、石頭等調換賑災糧,他也不是沒見過。

    官官勾結相互,吃拿卡要,吞糧食做假賬。地方上的貪官污吏,他們還會無本屯賑災糧,又高價炒糧價,囤積奇貨后售賣出去。

    黔首的死活當官的完全不管,自己倒是發家發得腰包鼓囊囊的。

    若非災年實在難過,百姓沒有糧食吃,地里面種不出來,貪官污吏、世家豪門又高價囤積糧食。他們買不起糧食便只能斷頓餓死。黔首們不是被逼到極致,也不會揭竿而起,淪為朝堂厭惡的作亂叛軍。

    蕭何壓下自己的紛亂思緒,沉吟片刻:“回大王,這天下最難以莫測的是就是人心。欲壑難填,只要是人,便會有貪欲。只是貪欲用在賑災物上,實在是罪無可恕。”

    嬴政點頭:“那依蕭君看,此事應該如何辦呢?”

    蕭何:“臣思索片刻,還是覺得賑災官該各司其職,權責分明。王上亂世用重典,殺雞儆猴最有用。”

    “每一位賑災的官員,都該是剛正細致之人,出發之時便該簽署自己的責權公文,詳細記錄每日糧食損耗,糧食情況。明白若是自己貪污,則要付出的重大代價!”

    “啟程賑災后,凡是所經府衙、縣衙,當地的縣尉、縣丞亦要對照賬本,簽署自己查糧的責權公文,記錄自己所查的賑災物資的數量、情況。若是當場發現不對,立即可讓府兵、縣兵出發告知上級。”

    “等到底賑災地,要派王上心腹也一道出發,當場查驗賑災物資,跟隨賑災,等賑災物資發放、賑濟完畢,才簽署最后的責權公文。王上還可派些當地皂吏嗇父,暗中監督,若有不對,便立即上報。”

    “簽署完的責權公文,可呈上讓朝中內府查看。但凡發現對不上數,或是賑災資源貨不對板,此為知法犯法,罪大惡極。王上便要一一根據責權公文追究責任,以酷烈之法,殺雞儆猴,令百官聞貪污賑災物資之罪而色變!”

    這權力與責任被層層分到各個負責的官員當中,若真有事情,受處罰的人便能輕易找到。,且能以酷刑震懾他人。

    此時,連郡縣制都是粗略草創,皇權對于地方上的掌控,還不是很強。地方官員與咸陽官員,雖然也可能沾親帶故,但那程度還不如后世科舉制下門生故舊遍地,派系黨羽四處普遍來得勾結。

    根據責權公文追究責任,拔出蘿卜帶出大多泥的情況并不如后面嚴重,秦國麒麟殿重諸公,也大多是名臣,而非貪官。

    這一系列權責分明的手段,其實是夠用了。

    趙瑤君看著蕭何,不住點頭,心里贊嘆連連。

    【蕭何果然是擅長管理官員、內務運輸、后勤管理,他還格外會財政規劃、信息的搜集與運用。】

    【據說他入仕秦國后,格外勤奮好學,對秦國律令圖書讀得多,他對秦國關塞險要、戶口多寡、各地形式強弱等都了如指掌,才對西漢的建立,起了巨大的作用。】

    嬴政將蕭何的話聽到了心里,又安靜的聽著趙瑤君心里的話,雖然聽到最后蕭何是叛秦的漢臣,可是想到秦二世的所作所為,他心里便沉沉嘆了口氣。

    四周靜了下來,清風送來陣陣荷香。

    趙瑤君看著沉默不語的阿父,忽然對蕭何道:“蕭君可認識你們鄉里的一個人,好像叫什么劉季。”

    【我雖然不太喜歡劉邦的個人德行,但不否認他的才華本事。流氓皇帝,做皇帝的心黑手也黑,但有一說一,他的本事沒得說。】

    嬴政回神,眼底沉了沉。

    劉季嗎?

    最后奪得大秦江山的人,雖然早已經從瑤君泄露的天機里了解過這位私德有虧,但當君主還行的人。

    但嬴政心里還是不悅。

    蕭何聽到趙瑤君提起劉邦也不感到奇怪,看她神色間沒有從容平和,沒有怒意的模樣,笑道:“小民認識劉季,他為人性情豁達灑脫,不拘小節,倒是個頗為有趣之人。”

    趙瑤君:“那此時,他在做什么呢?”

    蕭何:“劉季他素來仰慕魏國以前的信陵君魏無忌,如今信陵君已經故去多年。但信陵君的門客張耳在魏國做外黃縣縣令,張大人四處招攬門客,劉季三月前已經去外黃縣了。”

    趙瑤君點頭,這確實與楚國暗樁稟報的一絲不差。

    此時,劉邦已經和鄉中寡婦曹氏有了長子劉肥,兒子都五歲了。他因為仰慕信陵君,剛巧信陵君門客張耳當縣令,他一聽就去了。

    嬴政道:“這張耳寡人亦有耳聞,聽聞是魏國名士。”

    趙瑤君淺笑:“阿父可想要此人?我記得名單中好似將他遺落了。”

    嬴政:“既然他縣令做得好,便暫時讓他做著便是。等日后魏國撐不住了,順道將國破了,一道收人便是。”

    等到大災之年,各國都困難得很,小小魏國,更是難以支撐,到時候取它可謂是解救其于水火之中。

    嬴政看向蕭何,道:“蕭君才德兼備,有統籌之能,不知可愿意留在咸陽,寡人欲與侍御史之位聘君。”

    秦國御史大夫之下,御史共有四十五人,秩六百石,他們都有彈劾官員、監察百官、記錄史事、編纂圖書等職能。

    這其中有十五人,衣著顏色為玄衣赤帶,官職名叫侍御史,他們多了一樣職責,就是要在宮中行走,“殿中”辦公。

    殿中區域,便是蘭臺。其中圖籍秘書眾多,御史中丞在其中帶領十五個侍御史,平日里接受公卿奏事文書,監督百官,舉劾查案。

    卷宗書冊多,正適合極愛讀書的蕭何學習積累。御史的職責,蕭何處理也是信手拈來的,很適合現階段的他。

    更何況,嬴政笑道:“蕭君遠道而來,在異鄉之地,實屬不容易。寡人還可賞賜君一主宅,令君有落腳之處,不知蕭君意下如何?”

    蕭何被這一些列好事砸得恍然一瞬,他立即起身朝嬴政大拜:“多謝王上,蕭何愿意留在咸陽,為王上盡力做事。”

    自沛縣一路走來,秦國和楚國的差距他看得清清楚楚,兩國的局勢,他心中也早就有了計較。

    楚國乃是他的生身之國,故土難離,故國難舍,蕭何同樣有這種情緒。可是見到了秦國的強大,他也知道,楚國早晚都是秦國的囊中之物。

    蕭何一路上從土地種植、秦國黔首面貌、路途的建設、神使的傳聞,他輕而易舉便能窺見秦國的形式。

    秦國無人可敵。

    統一六國的天命無人可違。

    既然秦統一天下的必然的結果,那為何不在秦未曾統一天下之時,便順勢為秦效力,博得自己的前程?若等秦已經統一天下之時才入仕,那之后哪里還有他的位置?

    蕭何應下之后,也被幾個小內侍帶著出了風荷榭。

    打頭小內侍邊走邊熱情的說:“既然都在宮中,那不如小人現代大人去蘭臺中一觀?之后,再帶大人出宮,去王上所賜的宅子看上一眼”

    還在風荷榭外,質子群中等候的韓信依舊埋頭,不言不語。

    陳平則是不著痕跡,大著膽子,快速看了一眼蕭何遠去的背影。

    打頭小內侍的討好殷切,口稱這沛縣來的蕭何為大人,還說秦王賜下宅子。跟在蕭何后面的幾個內侍,還有人捧著托盤。

    陳平心里有些激動。

    因為他看清楚了,里面竟然有一對金餅、若干半兩錢!

    所以,秦王和秦國四公主宣他們來,多半是好事吧!

    腦海中一下子出現大人此詞,一下子映入之前呂雉的模樣,一下子又想到小內侍的討好殷切,以及他們捧著的金子

    陳平想著,心情竟越發激動起來。

    他抬頭,見到那位九卿之一的典客大人,又親自走出來。

    方才呂雉、蕭何出來的場景,眾人都已經聽見,所以留在等候的眾人,都忍不住將目光看向他。

    陳平更是期待。

    典客卻看向同樣抬頭看他的韓信,見他小臉消瘦,眼神冷靜,不由笑意溫和道:“韓小郎君,請隨本官一道去拜見王上、四公主殿下。”

    韓信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竟然是他第三個去!

    陳平抿抿唇,低下頭去,臉上有些不是滋味。

    第一個呂雉,好歹人家知書達理,第二個蕭何,看上去確實有本事,可這第三個竟然是這個呆愣愣的,年歲同他差不多的韓信!

    到底是為什么,難道他還比不得韓信?

    第113章

    這場見面,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

    等見完所有質子群的人,其中除了燕丹等一些各國公子是真來做質子的,其余的人都被嬴政、趙瑤君考察之后,安排了官職。

    年歲最小的呂雉、韓信、陳平三人,都成了趙瑤君的伴讀。

    這三人中,韓信并不識字,陳平識得幾個字,故而呂雉還擔負了他們日常的識字工作。

    因韓信在軍法上天賦獨絕,故而又在趙瑤君的推薦下,拜了王賁為師。

    王賁見自己兒子王離,日日的頑劣,而自己新收的便宜弟子,卻無比勤勉。

    兩相對比之下,韓信他越看越順眼,他學兵法更是如同天授,天賦奇高。自己兒子王離,掏鳥蛋、追雞攆狗的,他越看越生氣,只覺得扎眼得很。

    實在難以忍受之下,王賁進宮請求嬴政,讓自己兒子王離一道伴隨四公主讀書。

    不過是個小請求,嬴政很快便準許了。

    趙瑤君多了四個年歲相仿,大小差不多,卻脾性各異的伴讀,她的生活便日益有趣起來。

    呂雉知書達理,溫柔大方。

    韓信沉默寡言,認真穩重。

    陳平活潑靈動,情商極高。

    王賁正直豪爽,曠達無比。

    幾人相處了月余,關系越發和諧融洽,連日日叫著不去王宮學習的王離,為了小伙伴都忍了自己不愛看的文書。

    趙瑤君除了日常學習,便是跟隨扶蘇去華陽太后宮中侍疾。

    病重的華陽太后,雖然日日有太醫署中醫術精湛的太醫令,時時為她醫治,可她體內早已油盡燈枯,終究沒能堅持下來。

    入秋之后,一場秋雨便帶走了華陽太后。

    她走那天傍晚,靜悄悄的。

    她好似累急了,困極了,好不容易睡著,呼吸就在昏睡之時忽然斷去。

    秦國境內一片縞素,嬴政輟朝一日,孤坐許久,未見他人。

    扶蘇悲痛難以自抑,竟然發起高熱。可他卻半點不提自己身上不適,直到守靈之時,他身體搖搖欲墜才被人發現。

    趙瑤君強行令人扶他回去休息看病。

    她也在守靈。

    華陽太后棺槨停于華陽宮中,待三日過后,便要扶靈前往壽陵,與孝文王合葬。

    趙瑤君經歷的死亡數不勝數,甚至人數千萬有余的大城,在她眼前一步步變成死城的經歷,她也不是沒有經歷過。

    明明什么場面都經歷過了,可是再次經歷親人的逝去,她還是能感受到心里的悲傷、惆悵。

    華陽太后是個溫柔細致的人,她想起自己原本的外婆,那是個溫柔樸實的人。她都從她們身上,體會到長輩的關愛之情。

    不求回報,只是單純的喜愛。

    趙瑤君越長大,就越發感覺每個親人逝去,自己同世界的聯系就好像斷了一環,心里有種悲傷之后的空茫。

    親人的離去不可避免,三日守靈完畢,終究要將華陽太后的遺體扶靈出宮,送去壽陵之中,同秦孝文帝合葬。

    三日匆匆逝去,天光破曉,預示著新的一天到來。

    趙瑤君眼圈發紅,神色看不出什么悲傷,只是面上有些呆滯茫然。

    昨夜又是一場寒涼的秋雨,早晨灰蒙蒙的,未曾徹底天亮。

    嬴政便要上朝,趙瑤君請過幾日假,便暫時不用一起聽政。

    守靈完畢,她讓侍女、不放心的呂雉等人離得遠遠的,自己提著一個小鹿仰頭金銅燈盞,慢吞吞往前面走。

    燈盞里的火苗暗暗的,有種將熄未滅的掙扎感。

    張良剛剛進宮,眼尖的發現趙瑤君在長廊中獨行。他本欲不理會,腳步不停的繼續往前,準備要進殿上朝。

    可眼睛隨意一瞟,卻見四公主一臉茫然呆滯,她明亮的眼睛處有淡淡的紅痕。

    她看上去不悲傷,但整個人好似被浸在了悲傷之中。

    張良腳步一頓,鬼使神差往趙瑤君走去。

    “良見過殿下。”

    趙瑤君看了眼許久未見的張良,遲鈍了一下,才醒神:“張議郎無需多禮,此時正是上朝之時,你怎么往這邊過來了?”

    張良看了眼趙瑤君。

    烏蒙蒙的早晨,他面白如雪,格外烏黑明湛的眼珠輕描淡寫掃過她眼睛處的紅圈,略顯蒼白的臉,以及一出隱秘的、幾乎無人發現的干涸淚痕。

    這副模樣,同他初見時那個神采飛揚,為自己做煎餅的女郎相去甚遠,也不似之前耍手段忽悠他投秦的靈動狡黠模樣。

    她太憔悴了。

    張良忍不住道:“殿下珍重,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趙瑤君實在沒想到,張良會來安慰她。

    她仰頭,竟瞧見張良一貫含著深意的眼,此刻只有純粹的關懷,沒什么算計與考量。

    趙瑤君點頭:“多謝張議郎關懷。”

    張良道:“聽聞太后是在睡夢中去的,沒有經歷什么痛苦。人年歲大了,生了重病,也是格外煎熬磨人的。或許能夢中逝世,也好些。華陽太后溫和慈善,積善積福,來世定然美滿康健。”

    趙瑤君想到華陽太后病那那段時日,痛苦難熬的模樣,又想到她睡夢中去的安然,心情竟開闊放松了許多。

    張良察言觀色,見她神色有了些精神,立即道:“時候不早了,微臣還需早些上朝,就此告退。”

    趙瑤君心里微暖,她笑了笑:“多謝張議郎寬慰。”

    張良毫不停留的離開,天光大亮,她手中微弱的火苗徹底熄滅。

    身后的呂雉走了上來,將一件斗篷披在趙瑤君身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回去歇息會兒吧。你已經三日未眠了。回去吃點飯食,小睡片刻,等到午時送靈,我再叫你起來。”

    趙瑤君點頭,并未再走。

    呂雉讓人送來轎輦,她直接坐回殿中。

    為華陽太后送靈合葬之后,大秦又恢復了平靜,好似雄獅開始小憩,不再獵殺。

    大秦收了魏國、楚國、燕國、齊國的賠償,立即就著手將新建糧倉,修建水利,勸農耕桑。且各地官員都勸農不準打鳥雀,每家最少需要養一公一母兩只鴨子,若是有能力,養得鴨子越多越好。

    這是此前趙瑤君寫的治災之策,經過嬴政、百官討論,然后在合適的時間一一執行。

    黔首卻摸不著頭腦,但是府衙低價賣了鴨苗給他們,他們并沒耗費太多。更何況此事乃是王令,他們也反抗不得,只能接受。

    張良的建議,災年之前最好輕徭薄賦,藏糧于民,藏富于民。

    嬴政也一一采納,秦國進入蟄伏平穩發展的階段。

    有糧食、豬肉越養越好,鴨子下了蛋,吃不完就孵蛋,鴨子也越養越多。

    民間黔首的日子是一日好過一日。

    他們有時雖然秦法依舊嚴苛,但也并非全無道理,只要遵循律法,好好耕種,日子就能越過越好。

    民間各地,對秦王賢明,秦臣能干,神使聰慧神異的贊嘆日日加深。

    又收了兩季麥黍、大豆之后,秦國正式入冬。可令秦國黔首奇怪的是這一季的冬小麥播種日子,農官都不曾前來告知。

    若在前兩年,早已經提前告知何時種植,并反復強調種的時候要做些什么了。

    今歲冬日越發的冷了,詭異的是到從下半年開始,天上就沒有掉一滴雨水,日日都干燥得很。官府一年前就來了人,呼呼啦啦漫山遍野的看什么地形地勢,張口閉口什么比地下水、溪水的,他們在鄉中還打什么溪井、拗井、塘井。

    過了春忙,鄉中之人就被叫去做這個水利小工程,這竟然不是徭役,而是給錢的!

    那讓人做工的小官也嚴格遵守什么規矩,據說天氣太熱,但凡黔首干活多久,就必須得到樹蔭下歇息喝水,防止中暑。

    雖然今年天氣是有些熱,但這也是極好的差事了,鄉中黔首個個都爭先恐后,人人愿意去賺這個錢。

    這溪井、拗井、塘井長得還都不一樣,分布的位置也不同。

    反正黔首搞不清楚哪里做什么,他們就只是聽令從事,人家當官的叫他們在哪做工,他們就在哪里做工。

    許多黔首一塊兒出動,修這些東西,也是修到快要收麥,他們才停手。

    如今糧食收回了家中,冬日慢慢來臨,該種冬小麥了,卻遲遲不見農官報時,三老、嗇父催種。

    又過了幾日,那鄉里田間的三老、嗇父,這才出現,召集大家到了尋常聚集的地方,他們神色凝重,語氣也不大好。

    本來切切私語的黔首們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

    嗇父道:“諸位鄉親父老,今歲入冬不種冬小麥。”

    如今民間格外還吃麥食,一聽不中冬小麥,立即有些著急:“長者,這糧食種得好好的,為什么就不種了呢?”

    糧食是大事,雖然如今自家也不缺糧食,但是誰家還能嫌糧食多不成?

    “是啊是啊,我家人外吃那麥粉做的饅頭呢,多少都吃不夠,怎么能說不種就不種呢?不知是何道理?”

    明明是迎著寒風,眾人卻急得有些熱汗。

    嗇父見狀,忙道:“這不是我說的,這是咱們四公主殿下向大王提議的。你要問我為什么,我其實知道的不太清楚。”

    其實官吏之中,隱約知道是旱災、還有后續的蝗災原因。但不能引起民亂,他們也不敢貿然張口告知。

    好在王命一下,黔首必須按照王命執行,所以一切抗災事宜推行得都很順利。更何況,加上趙瑤君神使的名頭,黔首們更是乖乖聽話,讓做什么都高高興興的去做。

    現在一聽冬小麥不讓種是四公主的主意,眾人忽然安靜下來。

    剛才急得冒汗的老者忽然笑了起來:“原來是公主殿下提議的,長者您早說嘛,要知道是公主殿下,我們便叫了。”

    四公主殿下不讓做的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從沒害過大家,從來只有幫助他們,為他們考慮的,不聽殿下的話,才會吃虧呢!

    圍在幾圈的黔首們紛紛恍悟的點頭,個個都沒有半點不愿,立即說自己不種了。

    “殿下說這一季不種冬小麥,那我家就不種。反正殿下說的話,是最對的!”

    “是啊,是啊,我們應該聽大王的話,聽殿下的話,不種便不種罷。反正今年豐收,糧食多的嘞”

    三老、嗇父看著迅速變臉的黔首們,對視一眼,無奈的笑了笑。

    他們原以為自己還要勸上好久,沒想到黔首一聽是四公主殿下提議的,竟然立即就聽話老實了。看來殿下在民間的聲望,已經極重了。

    雖然不種地了,但是嗇父還是將農官吩咐的要求高聲說出:“殿下說,今年不種冬小麥,但是若是今歲有雪,我們便要儲雪藏冰。”

    黔首們道:“儲雪藏冰對啊,就該儲雪藏冰!”

    “若是不下雪,待到剛剛開春,我們就要立即深翻土地,但凡發現土塊之中有白色圓卵的東西,便要搜集在一塊兒,集中焚燒,不得遺漏一點白色圓卵。”

    嗇父道:“對了,農官大人也說了,家中鴨子還多養些。”

    現在就夠多了,怎么還要多?

    見人群中有人撇嘴不服,嗇父深深吸了一口氣:“四公主殿下愛吃鴨子,愛到咱鄉野之中體察民情。若是公主來了,想嘗嘗你家養的鴨子,還想帶一點給大王、先生、好友嘗嘗呢?到時你家的鴨子難道夠?”

    那人聞言立即喜笑顏開:“原來公主喜歡吃鴨子,那我可要多養幾只。說不得我家孩兒吃了,便能沾染一點殿下的聰慧。”

    眾人都道自家還要再養點鴨子。

    嗇父道:“等除盡那白色圓卵,到了五月初,殿下說這時候才種大豆,不得種麥黍禾苗一類的。”

    這一類蝗蟲最愛吃,反而是大豆、紅薯、土豆,蝗蟲不吃。可惜紅薯、土豆種子太少,這兩年也培育了很多,可惜種子數量暫時還是無法推廣到整個大秦。

    種大豆,還能保證個一季收成。

    黔首們道:“那就五月種大豆,殿下說的總是對的。”

    嗇父見狀,又將別的吩咐一一說完。

    黔首們知道今歲不種糧了,等散了后,便連忙回家。

    這一季的冬日格外干冷,站在外邊風一吹,就感覺這風跟刮骨刀一樣刮著臉,刮著身子,難受得很。

    黔首們記著四公主的話,日日都會瞧瞧下沒下雪,想照著殿下的話,去儲雪藏冰。

    可惜一個冬季過去,竟然是一次雪也沒下過。

    不少黔首們嘆息,哎,今歲這氣候真是怪得罕見啊!

    第114章

    秦王政十四年,初春。

    河邊樹木綻開新芽,還在早上溫度便如同白日時候,沒有半點清寒,只有詭異的暖意。河里有一群鴨子時不時低頭尋食,抬頭聒噪的叫著,打破了鄉野寧靜的早晨。

    黔首們正在地里翻地,泥土與器具的碰撞,發出一陣陣聲響。他們彎腰勞作,待到累了倦了,便直起腰桿擦擦汗水,歇息片刻。

    秋日早早就沒了雨水,冬日又不曾下雪,土地缺少水分滋潤,變得板結開裂。這樣的土是最不好深耕的,太費人力了。

    深深翻開土壤之后,許多黔首便瞧見土里有許多白色的圓卵,他們看著厭惡至極,連忙跑到岸邊的長燃的火堆旁,抽出一個燃著的火柴棍子。

    又跑到自家田埂上,拿來一把干松毛。

    那連土帶卵的玩意兒被他們放在松毛里,點火燃燒,不一會兒就飄出一種炙烤肉類的感覺。

    這樣的場面,發生在秦國各個郡縣鄉里之中。

    只要一發現這種圓卵,黔首們都一絲不茍的按照官府農官的要求,嚴格的將其焚燒殆盡。

    翻了月余的土地后,這些土地若是地面臨近河岸、小溪,便能瞧見一個個如同放大車輪一般,精致繁復的大水車,正從河里、溪種汲水。然后灌溉地面,使得板結的土壤中能有些水分,讓他們四月底,五月初春播下的大豆能夠長得好些。

    都說春雨貴如油,有些經驗的黔首,便極度盼望著一場春雨滋潤土地。可是這一天天過下去,天氣是越來越熱,雨水是一滴都見不著。

    天氣是越來越熱了。

    轉眼來到五月初,可一場雨都沒下。

    黔首們勤快,沒一段時日便春播大豆完畢,他們心里還是期盼下場雨水。

    郊外熱,咸陽城中也熱得很。

    王綰府邸,一輛低調卻寬敞的馬車從府中緩緩駛出。

    趙瑤君坐在馬車里,感覺到那車簾子、車轍、包括車窗之外的空氣,都干燥灼熱得讓人心生煩躁,加上柳樹上時不時的蟬鳴,更是心煩意亂。

    車簾掀開,她探頭朝外看去,卻看到直道上黔首數量極少,連商戶都稀稀疏疏的。

    出門的那稀疏幾個人,還被熱得無精打采,蔫蔫巴巴的。

    趙瑤君不忍的嘆了口氣,災情的預防、災情的渡過,災后的救治,雖然她已經做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事情,可心里依舊滿是愁緒。

    倒不是為自己擔心,反正她怎么都不會卻一口吃的,熱也熱不到哪里去。

    只是可憐了天下的百姓。

    【旱災才剛剛出現個苗頭,就已經這么熱了。黔首們之后的日子,可要怎么熬啊?難啊,這日子,太煎熬了!】

    韓信見她雪白的面頰上沁出了粉暈,眉心微微蹙起,他下意識去拿桌上的公主殿下慣用的扇子。

    誰知卻碰上了另一只手。

    韓信抬眼,對上陳平含笑飛揚的眼。

    可這人畜無害的一雙笑眼下,卻是他不斷用力,捏著扇骨指節發白,腕骨緊繃的手。

    韓信面色不變,古銅色的臉上一雙墨黑的眼格外沉靜。

    他也抓緊了扇柄,同陳平暗中角力,誰也不讓著誰。

    韓信本就習武,身體康健,力氣很大。陳平那點力氣,在他眼中不過是如三歲小兒同自己爭奪一般。

    陳平眼中笑意淡了許多,他心里暗恨。

    這韓信看上去濃眉大眼的,實則也是個只會在公主殿下面前邀寵的小人。現在還同他奪一把扇子,真是讓人心生厭煩。

    無奈收回手,陳平倒了一杯茶,放到趙瑤君手中,朝她露出純善關心的笑容:“殿下,這天氣越發的熱了。這連翹茶您喝一些,能靜心清涼的。”

    連翹在井陘長得好,這都是井陘當地的縣令送來的。

    趙瑤君喝了一口,朝陳平笑了一下:“多謝,你也喝點。天氣實在太熱了。”

    陳平笑意控制不住的加深,他剛拿起茶杯,要同趙瑤君說話。

    忽然一股清風從旁邊吹來,帶著幾分清涼。

    趙瑤君舒了口氣,看到韓信一臉沉默的給她大扇子。他本就畏熱喜涼,又坐在離車窗最遠的地方,鬢角都汗濕了,手卻沒有一刻停止,還保留讓她舒適的節奏。

    趙瑤君心里一軟,她抬手倒了一杯連翹茶,放到韓信身旁,隨手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他:“不用給我扇扇子了,看你累得滿頭大汗的。你喝點水,一會兒便道王宮了。”

    陳平笑容頓消,他目光凝在那帕子上,幾乎是帕子落桌之前,就一把將帕子撈到懷里。

    又隨手扯出自己的帕子丟給韓信。

    韓信扇扇子停了下來,肉眼可見,他臉上有了慍怒。

    趙瑤君看向陳平:“?”

    陳平將帕子塞到自己懷里,瞇眼一笑,臉上盡是清白無辜。

    “殿下的帕子是最柔軟的絲綢做的,韓信他習武,手糙臉糙的,若是用殿下的帕子,只怕輕輕一擦這帕子就破了。這樣豈不可惜?這帕子不知耗費了宮中織女多少心血呢,一次就壞,實在太靡費了。”

    【實在沒看出來,陳平是如此節儉之人。不過他和韓信,不知道怎么回事,兩人有點互看不順眼。不過他們大事上倒是一心的,就是日常別扭吵鬧的,我勸解也沒用,既然管不了,我也不管了。】

    有時候吵吵鬧鬧的,也熱鬧。

    趙瑤君好笑:“不過一塊帕子罷了,給誰用不是用。罷了,你的帕子給他也一樣用,我給他扇扇子也是一樣的。”

    韓信臉色漲紅,額角汗濕越發明顯。

    趙瑤君以為韓信熱得很了,接過他手里的扇子,給他扇了起來。

    陳平氣悶,在她看不叫的地方,朝韓信不雅的翻了個白眼。

    韓信臉上赤紅不一會兒褪去,瞧見陳平的白眼,他朝趙瑤君彎了彎唇角:“何須勞煩殿下為信扇扇子。”

    趙瑤君毫不在意,看韓信不熱了,又隨手給陳平扇了兩下:“不妨事,你們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最好的朋友和家人,給你們扇扇子嘛,天經地義。”

    韓信和陳平都笑了起來,眼神亮亮的看著趙瑤君。

    不一會兒,就到了王宮。

    趙瑤君、韓信、陳平一道進章臺宮,呂雉便蓮步輕移,溫柔入水的迎了上來,朝她行禮。

    “殿下一定熱壞了,我用殿下教的法子,用硝石結冰。然后將果子切碎,加了點煮沸的牛乳、白糖,放在竹筒里冰鎮,快冰了兩刻了,現在正是冰涼清爽,好吃解暑的時候。”

    趙瑤君眼睛一亮,聽了這話,簡直無數煩惱都飛沒了。

    她立即牽住呂雉的手,親密的倚著她,歡快的嗓音里盡是柔軟甜蜜:“雉姐姐也太好了吧,果然你最懂我,瑤君最喜歡你了!”

    兩人黏黏糊糊的去吃冰鎮果子。

    韓信和陳平不約而同停下腳步,互相冷眼看著對方。

    韓信嫌棄的將陳平的帕子丟給他,然后伸手:“殿下給我的帕子,還給我。”

    陳平笑了笑,語氣很是無辜:“什么帕子,殿下一定是給你的嗎?說不定是給我的呢。”

    韓信皺眉,天氣炎熱,心情煩躁,他快要忍不住一拳對著眼前令人厭惡的笑臉打下去。

    這陳平實在惹人嫌。

    他再不說廢話,手臂抓住陳平。

    陳平掙扎不開,便見韓信一手蠻力扯開他的衣襟,輕柔的取出帕子放在自己的衣襟里,轉身就走。

    陳平沒說話,不緊不慢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淡淡嘲諷道:“蠻夫做派,真是不文雅。”

    第115章

    趙瑤君美滋滋的用完呂雉給她做的冰果子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打算開始做功課。

    可她忽然聽到系統的聲音。

    玄鳥:【叮!經系統結算,宿主之前同烏氏倮合作,儲量完成度百分之二十。】

    【如今秦國境內,包括歸秦的南郡、巨鹿郡、邯鄲郡,三年種植的冬小麥、大豆、粟米等已經全部成功豐收,儲糧度災任務完成度百分之九十。】

    【四國聯盟軍賠償給秦國的糧食,經系統檢測換算,儲量完成度為百分之十。】

    【恭喜宿主儲糧度災任務完成度百分之百!】

    趙瑤君來不及高興。

    玄鳥道:【請宿主注意,旱災災情將持續兩年半,蝗災一年。按照儲量數量,只要災情嚴重時,糧倉開倉放糧,加上此季大豆以及百姓儲糧,大秦黔首雖不能日日飽肚,但稀湯寡水的熬一熬,就應該餓不死。】

    這災情一年都讓人艱難得很了,竟然還要持續兩年半!

    大熱天的,趙瑤君聽得心都撥涼拔涼的。

    她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揮退眾侍女,且讓人關上房門。

    她的寢殿一時間更熱了。

    趙瑤君:【玄鳥,這糧食是勉強夠了,那水呢?第二年要是還不下雪,也不下一滴水,連一季的糧食都種不出來,大秦黔首豈不是要全靠糧倉。】

    玄鳥:【所以說,開倉放糧的糧食要分次放,只能做到讓黔首活命,而不能飽肚。】

    趙瑤君嘆息:【關鍵人不吃糧食,暫且能熬一熬,人不喝水,真的會死的!我最怕的是水啊,萬一河流干涸,動植物渴死不說,人喝水都困難,那可怎么辦?】

    玄鳥:【宿主已經修繕水利設施,也提前修了儲水的水庫,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時間就是看黔首熬不熬得過。】

    趙瑤君:【你敢說讓百姓熬,但我可不敢,因為我可沒想到災情是兩年半!那可是一條條命啊,熬不住不就死了嗎?】

    兩年半啊,苦熬一年都難得很,兩年半怎么熬啊!

    趙瑤君腦海之中閃過許多史書上描繪的古代旱災情景,心里高懸不下,又好似灌了苦茶一般,苦得她頭痛至極。

    什么“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那時糧食枯黃,天氣好似火燒,想來已經是尋常。

    “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樹皮草根皆食盡,父子夫婦相剖啖,人多渴死,道殣相望,十亡**。”

    災情嚴重,沒有糧食,甚至人和人都會同類相食,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如果是親人相食,更是慘絕人寰。

    加上渴死的人一多,只怕到處都是高壘的白骨。

    幸好大秦儲量,建了許多的糧倉,可要維持兩年半,趙瑤君也覺得步步維艱。更重要的是,一旦河流干涸,儲水庫、水塘、水井儲水用盡,又該怎么辦呢?

    大旱之后,溫度一上來,人吃的不好,又沒有水清潔,只怕運氣好熬過災情,都會被疫病帶走。

    她把自己能做的,想到的全部都做了,難道苦苦掙扎之后,她還是要面對生靈涂炭,死亡者眾的場面嗎?

    她既然到了秦國,又有這樣的金手指,難道要無動于衷?

    趙瑤君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口狂跳:【玄鳥,不如我們來做個生意吧。】

    系統安靜了一瞬。

    片刻后,玄鳥系統聲音毫無波動:【你要做什么生意?】

    趙瑤君:【這個儲糧主要任務,耗費時間很長,困難又很大,好不容易才完成。話說,我完成這個任務的獎勵應該很豐厚吧?你本來準備獎勵我些什么?】

    玄鳥:【宿主百分之百完成儲糧任務,獎勵物品為:兩年餐券、優質玉米種子千斤、優質紅薯種子千斤、優質土豆種子千斤,優質棉花種子百斤,西瓜種子五十粒,葡萄苗五十棵。】

    趙瑤君倒抽一口涼氣:【好豐厚的獎勵!真大方,比之前大方好多!】

    玄鳥:【救災儲量本就不容易,豐厚是天經地義,宿主準備領取獎勵嗎?】

    趙瑤君心口痛,難道她不想大熱天吃西瓜,喝葡萄汁嗎?

    可她十動然拒:【我不能領啊,百姓命都沒了,我還整這些!難道整出來給我自己、給那些世家貴族吃,我敢問這有意思嗎?】

    玄鳥:【那宿主要如何?】

    趙瑤君笑了笑,殷切道:【玄鳥,你是我的最強金手指,大神中的大神!你能不能把我這些珍貴的獎勵,換成不要錢的水?最好換幾條大江大湖,換用不完的水!】

    【等我祈雨的時候,你搞個特效,然后從天上撒點不要錢的水給百姓。我不要多的,你就在整個大秦最熱的時候,給我來一場持續一天一夜的雨水就行了。你看,我只要一祈雨,天就下雨,是不是更加符合我神使的定位了?】

    最熱最渴的時候,都不要一天一夜的雨水,但凡能下一場持續一兩個時辰的雨水,情況都會好上很多。

    那場雨不僅能讓黔首盡量儲水,多活上許多時日,還再滋潤一下土地。

    那場雨更是鼓勵的號角,想必這更能讓本就毫無生志的黔首看見雨水,就能欣喜若狂,重新充滿對生的渴望。

    趙瑤君對半天不出聲的玄鳥道:【命只有一條,沒命了就什么都沒了】。

    【至于那些高產作物,之后肯定也會有別的任務能夠讓我獲得,不一定非要現在要這些。你說是吧?玄鳥大人。】

    系統半點沒有聲音。

    趙瑤君心里惴惴,試探道:【你可是我最強的金手指啊,堪比神明。這件事對你來說,應該也不難吧,難道你做不到?】

    無人應答。

    【你說句話啊,玄鳥大人!】

    【你可是泰山強國系統,要是秦國都沒了,你還強什么國呢?我們大秦有今日都在靠你這個泰山玄鳥呢!要是你幫我這一回,之后你任意派一個任務給我做,我二話沒有,唯命是從。】

    趙瑤君說得言辭極盡夸張,其實秦國比他國情況好得還多,壓根不會有亡國危機,但黔首肯定會有渴死的。且死的不是一個兩個。

    不知道她的話戳中了玄鳥的哪一個點,祂忽然就出聲了。

    玄鳥:【我做得到,但這個任務會耗盡我所有的能量,我會徹底陷入沉眠,不知道還會不會醒過來。】

    趙瑤君忽然住嘴,過了片刻,她道:【我以為你們系統是程序,感情你還會沉眠。】

    哎,看來這下玄鳥也不行了,難道要想別的招數?

    趙瑤君好奇:【話說,咱們認識那么久了,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你,你的能量來源是什么?作為強國系統,你為什么偏偏強的是秦的國?】

    一陣電流躥過,系統發出滋滋滋的聲音。

    趙瑤君:【玄鳥,你怎么了玄鳥?】

    【你有沒有別的辦法,讓我為你取得能量,只要有辦法,你盡管告訴我,我都會去做。但凡你幫我這一回,我就讓全大秦的百姓給你塑神立廟,每日虔誠敬拜,我們整個大秦都會記得你的恩情!】

    玄鳥:【我同意了。】

    趙瑤君睜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你,你真同意了?你不怕自己沒有意識,永遠醒不過來?】

    玄鳥:【我請了外援。但你答應我的事情,一定要記得。】

    趙瑤君心情激蕩,還沒冷靜下來,順嘴問道:【什么事?】

    玄鳥:【秦國各地塑身立廟、敬拜供奉。統一六國之后,始皇泰山封禪,令百官敬拜玄鳥圖騰。以后我發布的任務,你要努力去完成,不能有懈怠。】

    塑身立廟、敬拜供奉。

    玄鳥圖騰。

    趙瑤君眼中閃過一絲思慮。

    想到玄鳥此次出了這么大的力氣,實在是讓趙瑤君心中感激。

    她收了別的思緒,朝玄鳥道:【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全都牢記于心,不敢忘記。】

    玄鳥沉默片刻:【宿主記得就好。不過我能源實在有限,你說的一天一夜的降雨我實在做不到,我最多只能維持三個小時的降水量,我也無法讓秦國整個地域同時下雨。】

    竟然有三個小時呢!

    趙瑤君心情頗好:【沒事沒事,我們可以一起出發,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走,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下雨。】

    玄鳥:【只能這樣了。】

    趙瑤君心情激動,眉眼間放松下來,不斷感謝玄鳥:【這幾年都是你幫我,不然我束手無措。如此大恩大德,我自己真的萬分感激,我也真的替大秦所有百姓都感謝你。】

    玄鳥:【宿主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情就行,我暫時走了,去提前準備這件事。】

    熾熱的房間里,一陣清風拂過,稍微帶來一點清涼。只是很快,空氣又重新燥熱起來。

    趙瑤君心情大好,她丟下作業,快步走到自己的大床上。

    顧不得脫衣裳,她直接撲到在床上,埋在柔軟馨香的被子上,無聲愉悅的笑了起來。

    真是匪夷所思,沒想到她這么離譜的想法,玄鳥還真能幫她實現!

    祂的合作要求,也實在是有些深意。

    竟然不是讓她做什么獲取能量,而是讓她幫著塑身立廟,敬拜供奉,泰山封禪。她都要懷疑,玄鳥是不是真的是神明了。

    不過這些她都不想再去煩惱。

    趙瑤君翻了一個身,感覺自己心里壓的大石頭,肩膀上扛著的無形大山,好像瞬間就輕了不少。

    說起來,她感覺自己好像變了許多。

    遙想自己剛剛在大秦醒來,所求的也不過是一人吃飽喝足,其他萬事都無所謂。

    后面嘗到了嬴政給的父愛,扶蘇給的疼愛,眾人給的喜愛,她所求的復雜了一些。她立志想要成為大秦最大地主家的傻女兒,未來大秦君主扶蘇的哥寶女。

    當時自己實在是在末世呆久了,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就只想咸魚享受。只追求自己的舒適,不太想要費心思操心別的事情。

    可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不知是嬴政對她的期望,還是黔首對她的喜愛。

    亦或者是后世長久的,將近二十余年的一些教育,什么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什么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一類的理念,在自己艱難時都丟到腦后。

    忽然在自己衣食無憂,幸福美滿時,它們又如同一顆子彈正中眉心,嵌入心口。

    竟然促使她主動承擔下許多事情,開始離自己開始想要當爹寶女、哥寶女的想法相去甚遠。

    不過,趙瑤君也不覺得厭煩,反而覺得甘之如飴。

    末世的時候她漠然,因為那是人間煉獄,她毫無辦法。

    現在,只要有一點辦法,她都實在是舍不得,大秦那些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煎熬的逝去。

    而她所付出的,與那些相比鮮活的生命相比,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第116章

    趙瑤君休息了片刻,重新讓侍女打開大門通風。

    王宮冬日都有儲冰計劃,前幾年冰庫之中儲藏的冰取出來放在冰鏨之中。藏冰融化得極慢,卻能給室內帶來些許涼爽。

    趙瑤君熱得換了自己最薄的衣衫,她看了一眼那冰鏨,雖然想念后世的空調,但她也知道,她現在還能用得上冰塊,已經是超越了秦國無數人的極好待遇了。

    這宮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用得上冰塊。

    趙瑤君在桌案邊坐下,取出一張白紙。

    對要幫自己磨墨、上茶的青女、彩雀道:“不需要幫我弄這些了,我自己來。你們去請幾個伴讀來我這里寫功課,順道告訴他們,一會兒一塊兒用夕食。”

    章臺宮原是嬴政批閱奏章、日常休息、走動的宮殿。

    宮殿種無論是主殿、側殿、還是其中的各個院子,都非常大。趙瑤君和幾個她的幾個伴讀都是住在章臺宮側殿。

    她住的側殿,他們住的是其中院子,且三人獨立分開,各自住各自的院子,并不一塊兒居住。

    這三人中,只有陳平有個兄長跟著,他兄長就被安置在咸陽中一處普通民居之中,平日做點小買賣。

    伴讀是沒有冰塊可以享受的,天氣又越發毒熱。所以這一段時日,趙瑤君都會把他們叫道自己的殿中,同自己一道讀書、玩鬧、用飯。

    青女、彩雀道:“諾。”

    她們一并出了側殿,往伴讀所住的居所走去。

    趙瑤君自己磨好墨汁,提筆在紙上列出自己的在這兩年災情之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第一還是糧食。

    雖然有了儲糧,但因為災情要持續兩年,第二年要分次賑災糧食,糧食一定會消耗得更多。

    所以今年四月末剛種下的大豆,就一定需要保障收成,最好能讓黔首依靠今年的大豆,以及往年的儲糧熬下去。

    蝗蟲不吃大豆,大豆本身可以做糧食,且含有較多的植物蛋白,能夠勉強維持人體健康。所以她才特意讓黔首今年全種大豆。

    唯一的缺點是種大豆也需要一點水,不過今年已經修建了許多小型水里設施。

    等天氣實在熱的時候,大秦黔首可以從這些溪井、塘井、小水庫中取水灌溉。但這灌溉的水量不能想要多少用多少,只能少量多次多次的灌溉,最好是用滴灌。

    趙瑤君嘆氣,時不我待,災情來得太急。

    不過她也無法大范圍做成滴灌的灌溉系統,只能讓黔首用容器盛水,手動少量的澆灌。

    為了避免水資源的白白浪費和蒸發,避免水澆灌太多,導致深層滲漏和產生地面徑流。

    黔首澆灌時不能將水澆在大豆的葉片上,只能澆在根部,進行局部灌溉。

    其實微微濕潤根部泥土就行。

    這樣澆水方法配合施肥,不僅能節省用水,大豆根部也能濕潤,保持著自身的供水。大豆不僅能活得好好的,大豆周邊沒有水,雜草也會少一些。

    現在天氣熱,雜草一多,說不定會有蚜蟲、紅蜘蛛、粉虱一類的害蟲。

    對了,還要防蟲!

    好好的大豆,可不能因為害蟲、病災減收。

    趙瑤君筆尖不停,又寫下糧食需要防蟲除害,保證產量。

    她根據以往看過的書籍,以及結合外婆養花、種菜的經驗,寫下了自制的防蟲殺蟲藥。

    肥皂加水,做成肥皂水,不僅可以防蟲除蟲。要是覺得威力不夠,還能加一小勺大豆油,增加自制殺蟲藥的附著性。

    別的配方也有,但是都沒有這個簡單便捷,成本低廉。

    反正一正常大小礦泉水瓶子多的水,就只需要一、兩匙肥皂碎粉末,再加一匙大豆油,混合就做成了,方法也是有手就會。

    這材料耗費不多,肥皂她想辦法幫黔首搞,他們自己也能承擔一下勺豆油的。

    這些材料也是好取得的。

    肥皂的話,正好天熱,糧食減產,之前養的豬要宰殺一些。可以收集豬胰臟,配合著草木灰做皂化反應,殺蟲的話不告花貨,只要制作那種最簡單古老的肥皂就行。

    趙瑤君可以動員各地官府、或者各地做事公道的富戶,讓他們先建肥皂作坊,第一批肥皂,可以少量切割送給當地的黔首。

    等災情過去,方子送給他們,民生恢復一些,他們便能以此營業創收。

    她需要出的,就是一個肥皂方子而已。

    趙瑤君將種大豆澆水、除蟲的細節記錄下來,打算一會兒讓治粟內使告訴農官,通知各地的黔首,以后便如此給大豆澆水、防蟲殺蟲。

    除了糧食外,第二需要擔心的就是水源。

    大秦建了許多水利設施,儲水量豐富,今年,以及明年上半年,全國黔首大概還能勉強湊活用一用。

    但是到明年下半年,可能就需要她到處求雨降雨,給百姓一個自己儲水的機會,也給他們活下去打氣。

    這個時機,她一定要把控好,不能因為一時的不忍,就提前將水給降了。

    因為降雨機會,她各地都只有一次,用過了就沒有了。

    第三,就是疫病。

    天氣太熱,導致細菌滋生。

    旱災、蝗災過后,會不會產生疫病?這已經是不需要問的問題了。

    幸好,這兩年在太醫署和各國醫者的努力之下,大秦各地都慢慢有了赤腳醫生,藥材也擴大種植了,比起之前鄉間生病靠自己熬、靠跳大神、靠醫術貧乏的醫者治病的情況來得好些。

    肥皂洗手除菌、不喝生水、不吃腐爛食物等等預防常識,可在后續讓赤腳醫生在鄉間宣傳。

    趙瑤君將自己需要注意的事情一一寫完,一抬頭,卻見呂雉溫柔端坐在一旁,正垂目在看書。

    她側目一掃,發現韓信正看著自己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離和陳平兩人眼神來去,好似在盤算著什么。

    趙瑤君輕咳一聲,她收好東西:“你們來了,怎么都悄悄坐著,不告訴我一聲?”

    呂雉放下書:“殿下此刻正在忙碌,我們不好打擾。”

    “是啊是啊,說不定你忙的是什么要緊事情呢!”

    王離大步走到趙瑤君身邊,臉龐湊在她跟前絮絮叨叨。

    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殿下,你這里可比我家涼快多了!對了,咱們什么時候能用飯呢?我餓了,想吃涼面!”

    見趙瑤君手上有墨痕,王離自然而然帕子沾了點水,拉起她的手,低頭為她擦拭起來。

    他動作粗魯,力道卻細致。

    陳平和韓信淡淡看一看,沒有說話。

    趙瑤君笑了笑,仍由他擦干凈,才將手收回:“現在就可以用飯了,天氣太熱,我們依舊用涼面可好?”

    王離眼睛一亮,臉上笑容燦爛無比:“就該吃這個,這個最好食!”

    呂雉和韓信、陳平也贊同。

    膳房的人立即送上涼面。

    這涼面他們昨日已經吃過。

    趙瑤君讓人用硝石制冰,然后在這不能直接食用的凝結冰層當中放一個容器,容器里裝上干凈的水、或者各種果子、食物,等它們變冰涼,他們就有涼水、冰鎮果子吃了。

    這涼面關鍵就是要放在涼水里過一道,然后撈出來拌著小菜吃,才爽口鮮美。

    三年以來,趙瑤君讓人種出了白菜、辣椒。

    因為一開始系統獎勵的數量太少,所以都無法在大秦推廣。

    辣椒籽、白菜籽,她每年都會送個朝臣一些。辣椒每年只留一兩斤吃,白菜也只留十顆吃新鮮的,十多顆做成泡菜、酸菜。

    其余她全都那去擴種,打算等災情過去,就發辣椒籽、白菜籽給黔首擴種。

    現在的飲食,比起她剛到大秦時的黑暗料理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不腥騷的豬肉末、白菜絲、小蔥絲、花生碎,加在涼面之中,再放鹽、花椒、辣椒油那么一拌。那微辣爽口的滋味,面條的麥香筋道、小菜的清脆爽口,花生碎的香脆,在炎炎熱氣之中,冰涼爽口得讓人不禁胃口大開!

    才準備完膳食,嬴政、扶蘇便也到了偏殿。

    趙瑤君、呂雉、韓信等人一道行禮之后,坐在下首,跟隨嬴政一道用餐。

    嬴政一抬手,阻止了侍從伺候,

    他自己按照自己的口味,加小菜、辣椒,自己拌開涼面后,覺得既有趣,又極合自己的口味。

    嬴政吃著涼面,心情舒暢了許多:“還是瑤君你最愛吃,也最會吃。也不知你這腦子怎么長的,對庖食廚藝智商,竟有這么多的奇妙想法。”

    這涼面分明也沒有大魚大肉的,配菜每樣都是一點點,配在一塊卻能構成絕妙的滋味,簡直讓人欲罷不能。

    這樣的天氣,吃什么都不如來上這一碗。

    嬴政吃完一碗,又自己拌了一碗。

    趙瑤君隨口笑應:“人生在世嘛,無非就是吃喝玩樂。”

    嬴政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說什么?寡人不曾聽清楚。”

    他聽到這四個字,反射性又想起小女兒兩三年前日日掛在嘴邊,說自己只求吃喝玩樂,不求一絲操勞,還只想做什么咸魚,胸無大志的話來。

    趙瑤君訕訕一笑:“女兒說,人生在世嘛,無非就是衣食住行。其中民以食為天呢,我對庖廚一道有所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嬴政啞然失笑:“就你會說。”

    扶蘇吃著吃著,面頰、嘴唇被辣得微微發紅,他卻沒有停下來。

    他是愛吃辣,但本身自己又不太能吃的那種。

    等吃完一碗,扶蘇已經微微出汗,他也再拌了一碗:“瑤君讓人種的這種辣椒,我第一次吃還不習慣,覺得怪異驚詫,認為它不該是食物,而是藥材或者是有毒。等吃了兩次后,便發現其辛辣爽口,可惜我不能多吃,太多就受不了了。”

    趙瑤君是他們當中胃口最大的,隨著她長大,沒有晶核,食物就成了她的攝取能量,她力氣長得緩慢下來。

    但胃口卻一點不減,還是極愛好吃飯,什么都吃得特別香。

    她已經吃完了三碗,聽到扶蘇的話,便高興道:“辣椒愛吃的人,真的嗜辣如命。不愛的人,可能一個干辣椒要用好幾日。”

    【比方說廣東人的微辣,夸張點就像是大海里扔下一根辣椒,我什么辣的味道都嘗不出來。】

    趙瑤君:“等這兩年半的災情過去,這辣椒、白菜便能發給黔首種了。日后我大秦的辣椒、白菜吃不完,用不盡呢!”

    想著成功擴種之后,她可以不扣扣嗖嗖的,想做什么辣菜做什么,白菜想怎么吃怎么吃!

    趙瑤君又高高興興,香噴噴的吃了兩大碗拌面。

    瑤君隨口一句話,泄露了巨大的天機。

    原來這天災,竟然要持續兩年半之久!

    兩年半啊,這樣的世道,可以說是度日如年了,兩年半會死多少人呢?

    嬴政卻忽然胃口盡失,神色凝重。

    扶蘇也蹙起眉頭,神情擔憂。

    殿中的呂雉、韓信、陳平臉上笑意少了許多。唯獨趙瑤君和王離,兩人只顧埋頭苦吃,一個比一個吃得香。

    趙瑤君吃得香,是因為她已經提前知道這件事,并且想了自己能想到的辦法,故而問心無愧,吃的香。

    王離則是心大地不得了,根本就沒注意趙瑤君不經意間透露的信息。

    吃完五六碗,心滿意足的趙瑤君,見到眾人擔憂的神色。

    轉念一想自己話,她就知道了原因。

    她安慰道:“阿父,阿兄,我們都要好好吃飯,比起黔首們來說,我們吃的這些可是人間美味了,千萬不要浪費剩余。”

    “至于災情,我心中有了點別的想法。”

    她看向嬴政:“阿父一會兒吃完飯,聽我說完,我們一起召治粟內使前來商量。”

    嬴政已經等不及了,他快速吃完碗中的涼面,立即道:“何須等一會兒,寡人此刻已經用飯用盡,你隨寡人去前殿說便是。”

    知道阿父再吃也沒什么胃口,趙瑤君便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去。

    她這兩年三長高了許多,原本自己知道阿父膝蓋的,如今已經到大腿了。

    走在阿父身后,他的身影依舊顯得格外的高大偉岸,看他的神色,自己依舊需要仰頭。

    趙瑤君暗道。

    【就我阿父這個基因,我日后,不說要有一米八,也要有個一米七吧。我還沒長過那么高呢,不知道一米七的視覺風景是什么樣的,想想就激動!】

    嬴政面色不變,腳步一頓,又恢復正常。

    他本來焦急擔憂的心情,被小女兒這樣輕松的模樣消減許多。

    嬴政想,是啊,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寡人與其焦急上火,不如冷靜應對。

    第117章

    五月下旬,大豆苗長到手掌那么長。

    天氣越發炎熱。

    太陽一大早就掛在天上,從來沒有落下的一刻,反而要結結實實的曬一整天。等到第二日,太陽又準時無誤的升起,熱烈的曬著地面。

    四周空氣凝滯干燥,長久的不下雨,地面泥土干燥無比,腳踩在上面,那溫度曬得腳底長滿厚厚老繭的老農,都感覺腳底燙痛,萬般不舒服。

    大熱天的,趙瑤君卻和韓信、呂雉、徐長齡、王離,騎馬遠行奔波。

    這一回外出,她主要是看看周邊抗災政策的落實度。

    他們沒有拖延坐馬車,準備好干糧、細軟,他們便快馬加鞭,立即出發。

    因為藝高人膽大,他們五人這五日都是往偏僻的小道、山林里走。

    若非陳平稍微入了王綰的眼,此刻被困在咸陽日日補課,他也一定要跟來的。

    越走越熱,他們已經離開咸陽五天,現在越往北走,便越是感覺燥熱難耐。

    莫說是在樹蔭下了,就算是人在屋子里一動不動,都感覺赤火燒心,汗水不住的浸濕衣裳。騎在馬上,馬背的溫度黏糊滾燙的傳遍全身。

    馬匹也被熱得無精打采的,中途已經熱死了一匹小馬。

    趙瑤君她們走完一截不明顯的小土路,視野就稍微開闊起來。

    遠處山林之間,出現一處稀稀落落的村落,一旁竟然有一條小小的河流!

    可惜河床裸露,河水水量縮減到淺淺一層的小河,緩緩流淌。河岸周邊,有松木、石塊擋著的兩個溪井,此刻密不開啟。

    看來此處雖然偏僻,但政策卻落實得不錯。

    四周寂靜無比,不遠處有人拿著木盆汲水。

    這里不似以往夏日鳥雀嬌啼,生機旺盛的感覺。反而有種莫名的死寂,像是各種小獸都被熱得、渴得無法叫喚出聲了。

    趙瑤君松了口氣:“今夜我們便在這個村落入住吧。馬也走不動了,現在我們歇一歇,可以打點水給馬喝,我們自己也燒點水喝。”

    徐長齡下地,去拾取干柴生活。

    現在什么都不多,就是柴火多。

    韓信熟門熟路的用一個木碗打水給馬喝。

    王離壘起一個簡單的燒水石架。

    呂雉同趙瑤君也打了水,等徐長齡點燃火,便在那兒一邊流汗一邊燒水。

    趙瑤君看到呂雉汗濕的鬢角,原本細膩雪白的皮膚被曬得發紅,不由心疼道:“哎,咸陽比這些地方好呆多了,偏偏雉姐姐就要跟著來,吃這大苦頭。”

    呂雉不在意的笑笑:“我記得殿下同我說,日后我要做的事情,便是給天下女子做個榜樣。不過是體察民情我都做不到,如何能了解到民間女子真正的疾苦呢?更何況,此行雖然辛苦,但收獲頗豐,我心中快活著呢!”

    她八歲以前養在深閨,不曾見過真正的貧農鄉間。

    后來又長在咸陽宮,更不曾得見。

    如今能夠出門,見不同的風景,做不同事,體悟旁人難以體悟的感覺,實在是酣暢淋漓。

    呂雉想起。

    他們外出的第三日,碰到在成鄉與李家溝,兩鄉人正竟然強行霸住流經兩鄉的河水,自己人互相搶水之余,還不準他鄉之人來打水。

    本來天氣就熱,還沒有水喝,加上秦國黔首本身也是民風甚烈,最愛英武的。這般不順之下,兩鄉之人便在河邊打起了群架。

    公主帶著他們剛到,就見這鄉人之中互相蜂擁而上,用棍子的用棍子,用石頭砸腦門的砸腦門,個個看著對方鄉民,神色憤怒痛恨,恨不能殺之而后快。

    后面還是公主殿下以絕對力量,插入其中。

    呂雉知曉趙瑤君力氣大,但沒想到有這么大,她此時才知曉何謂力大無邊。

    她只看見,公主殿下在兩方人面前,抱起一塊巨大石頭,用力砸在他們不遠處。

    等吸引了眾人視線,她又單手將石頭劈開,給他們來了個震懾,言說若是誰在打架,自己捏他的頭就像捏石頭一樣。

    這才使得他們消停下來解決問題。

    等解決完這兩鄉問題,通過核平勸和之后,他們又往北走。

    這一路驕橫跋扈的里正他們也遇到過,可查明確實后,就被殿下聚集了眾人的面,當眾換了個里正。路上也遇到過打劫的,只是才冒頭見了他們一眼,慌里慌張說了沒兩句話,就自己跑了。也與上家境過于窮困,卻又無勞動力支撐日常耕作的可憐人

    雖然只是短短五日,但呂雉卻覺得一路上的境遇卻是豐富多彩,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

    趙瑤君聽了她的話,也贊同的點頭:“你說得對,我們是該多出來走走。一直窩在王宮之中,連大秦有些什么樣的黔首都不知道,那豈不是可悲?”

    韓信默默喂了馬匹喝水,將那專給馬用的碗收好。自己又用小塊肥皂干干凈凈洗了手,這才尋了一塊干凈的帕子,卻沾濕了遞到趙瑤君身邊。

    他容色不變,一觀沉默寡言:“殿下擦擦吧,帕子是洗干凈的。”

    王離瞬間就叫了起來:“就你會獻殷勤!馬屁精。”

    這詞兒還是殿下有一次告訴他的,現在這韓信可不就是馬屁精嗎?先是讓阿父心心念念記掛著他,現在大父又日日覺得他樣樣好。

    關鍵是他對公主,怎么就那么殷勤!

    反正他和這個師弟一向不和,王離嘟嘟囔囔的:“我也可以給殿下帕子。”

    韓信默默不語,一個眼神也沒有放到王離身上。

    趙瑤君:“你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王離訕訕閉嘴。

    趙瑤君發現韓信不愛說話,卻十分細致,一路上他的照料關懷,也讓她十分感動。

    她拿過帕子,擦了擦被火烤得發紅的臉,對韓信笑道:“多謝多謝,這一路有你,可是讓我輕松了許多。帶你出門,簡直是我做的好決定。”

    呂雉笑而不語。

    王離沒忍住湊到趙瑤君身邊:“那帶我出門,是好決定嗎?”

    趙瑤君推開他的頭:“熱死啦,離我遠些。”

    王離生了逆反心,偏要湊近趙瑤君,兩人大鬧起來。

    韓信接過趙瑤君擦完的帕子,他腳步輕快,神色放松的又去仔細洗干凈,放在行禮架子上晾曬,看上去心情格外的好。

    等他坐下來時,衣裳已經熱得濕透了。

    趙瑤君端了一碗水給他:“這碗開水放涼了些,你也喝點,以免中暑了。”

    韓信笑了笑,小心的端過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仿佛喝瓊漿玉露一般,珍惜得很。

    呂雉輕笑一聲,眼含深意的打量著他:“韓信,這會兒水還有呢,無需這般小口。”

    “我現在就想小口喝。”

    韓信抿抿唇,不適別扭的換了個方向。

    王離心直口快,一下子在旁邊拆臺:“以前怎么沒見師弟如此文雅,你不都是牛飲嗎?現在叫啥,小雀兒啄水嗎?”

    韓信繼續不理他。

    王離自己氣得臉色漲紅。

    徐長齡也覺得好笑,這一路上韓信對待公主殿下,當真是妥帖至極,耐心細致萬分。雖然在王宮中他便如此,可沒想到出了宮后,他越發殷切了。

    雖然他不愛說話,可做事卻是沒得說的。

    不過這種細致妥帖,只包括公主殿下。除了殿下,他旁的不怎么管。

    他們一路上感覺到了強烈的雙標感。

    趙瑤君沒注意他們,她喝完一碗水,瞇眼看著前方離河岸越來越近的一個男子。

    那男子赤腳而來,因天氣太熱,他每走幾步便要停下深呼吸幾口,擦擦汗,然后才往前走。

    他的身后,飛著幾只零星的蝗蟲。

    趙瑤君看到天邊,忽然就黑了一塊,好似是烏云。

    但一定不是烏云,因為它們是會動的!

    趙瑤君腦子一突,她立即起身,快速跑到前方高一些的地方,舉目遠眺。

    那一朵朵的烏云飛得極快,陽光強烈無比,但它們竟然遮天蔽日,能瞬間遮蔽一點強烈陽光,讓周圍的環境黯淡下來。

    趙瑤君耳聰目明,五感不知比尋常人好上多少。

    她幾乎能遠遠的,就聽到成千上億,數不清楚的翅膀在顫動驚響,這聲音好似一陣陣海浪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轟鳴,越來越迫近!

    趙瑤君呼吸一滯,直接從高處沖了下來,一把抓住打水男子的衣襟。

    在他不解警惕的眼中,她焦急快速道:“蝗蟲來了!蝗災來了!快帶我們回你們村子,然后將村中養的鴨子全部放出來。”

    天氣太熱,那男子有些遲鈍,但聽到蝗蟲的字眼,他立即警覺起來。

    他都不打水了,抱起盆就打算跑。

    趙瑤君一把拉住他,推給徐長齡:“我們有馬,騎馬快一些,你立即帶我們去找你們里正,通知全村人。”

    韓信眼疾手快打好水囊,快速解開替趙瑤君馬匹的韁繩,遞給她后,才快速解開自己的韁繩,翻身上馬。

    如今馬匹難得一見,鄉野之中更是沒見過馬。

    那男子被徐長齡帶著,他失了分寸,只能聽從指揮,給他們指路。

    路途經過一處豆田,稀稀落落有幾個人在拔草,趙瑤君遠遠的叫道:“鄉親們先回家,蝗蟲來了,蝗蟲全來了!”

    田間的鄉民反應好一會兒,下意識往天邊一看,才拔腿就跑,邊跑跟著大叫:“蝗蟲來了!蝗蟲來了!”

    其中有兩個婦女,竟然一直蹲著勞作,被熱得滿頭大汗,頭暈目眩都沒有站起來。

    等她們落后了別人一步,才顧不得別的站起來。

    趙瑤君這才發現,她們竟然窮得沒有褲子穿,只有襤褸的遮羞布料,稍微遮住下半身。

    心里一酸,她立即朝其中一個民婦伸手:“來,這位阿姊,我帶你回去。”

    呂雉也跟著她一樣做。

    幾人策馬快跑,根據男子的指路,逢人就叫蝗蟲來了。

    不一會兒就到了里正家門口。

    天氣熱,村中之人也不愛出門。

    趙瑤君顧不得別的,一下把門推開。

    院子里沒多少樹葉的李子樹下,有老老少少幾人在乘涼。

    趙瑤君高聲道:“蝗蟲過境,請里正迅速通知鄉里之人。將鴨子放出來,并且收好自己谷物、糧食。”

    里正聽明白了,來不及問趙瑤君的身份,他立即跑出門一看,果然見遠處一片黑云迅速移動,瞧得人膽戰心驚的。

    顧不得別的,他立即朝家人道:“留個人放鴨子,其他人通知鄉民去,讓他們牧鴨而出。”

    趙瑤君他們到底是外來人,比不得里正被村中之人信任。他通知村民,村民才會出門牧鴨。

    她道:“我們有馬,我們特意帶了口哨,里正可以和我們騎馬,我們吹口哨,你就大聲通知就行了。”

    里正不明白什么叫口哨,但他知道有馬的人絕不是普通人。事情緊急,是該聽他們的。

    他道:“那就有勞幾位貴人了。”

    于是,徐長齡放下男子,轉而將瘦弱的里正一把拉到馬背上。

    趙瑤君跟隨在后,每經過兩三家,她便拿出口哨,吹響口哨,使其發出不間斷的尖銳聲響。

    黔首們有的好奇探頭看,有的怕大事發生,不敢出頭,只敢在家中警惕。

    此時里正便高聲大喊:“各位鄉民,蝗蟲來了,你們快把鴨子放出來!”

    趙瑤君接著補充:“家中無論是掛著的,還是晾曬的糧食,一定要全部收起來。怕蝗蟲的牧鴨人,可以點一根火把!”

    里正跟著學:“對,你們千萬要把晾曬的糧食收好了!”

    等大約間隔五米到十米,到下面三戶人家,趙瑤君又重新吹響尖銳的哨音。

    里正高喊:“鄉民們,蝗蟲來了,你們快收好糧食,放出鴨子。實在怕蝗蟲的,可以點燃火把!”

    “”

    開始有幾戶沒反應過來,但趙瑤君離他們不遠,每三戶左右,趙瑤君就吹讓人驚醒的哨子,里正就要大聲提醒。

    重復一兩次,鄉民們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他們抬頭,果然見蝗蟲已經要飛來了。

    眾人驚慌失措,正巧不知如何做事,剛好里正嘶聲高喊的聲音又一陣陣傳來,替他們解了燃眉之急。

    “鄉民們,蝗蟲來了,你們快收好糧食,放出鴨子,用鴨牧蝗!實在怕蝗蟲的,可以點燃火把出來!”

    哦哦,原來他們要這么做!

    鄉民們立即有了主心骨,他們立即回家,點了一根火把,將養在家中的鴨子全部放了出來。

    這村子稀稀落落,很快就通知完了。

    等趙瑤君重新往回走,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途,便見那黑壓壓的蝗蟲,如同卷席的海浪呼嘯而來,瞬間將這小小的村落包圍得嚴嚴實實!

    他們一行人,身子上、頭發上、馬匹上也呼呼啦啦飛來了許許多多的蝗蟲!

    第118章

    眾人都沒見過這漫天飛蝗的陣仗,那蝗蟲雖然不會咬人,吃人,可是它會飛到你身上,將你渾身都包圍得嚴嚴實實的。

    你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無數蝗蟲的翅膀在震顫,無數口器在你皮膚周邊翕動,無數蝗蟲在你身上竄來竄去。

    這種恐懼,是難以描述的。

    蝗蟲不會吃人,趙瑤君見慣了會吃人的,奇形怪狀的變異動物,她覺得這是小場面,周圍一些人卻早就一邊驚懼一邊驚叫亂跳了。

    他們很快來到一戶人家門口。

    恰逢一成年模樣的男子舉了一把火把,在門口將自家鴨子全趕了出來。

    “嘎嘎嘎,嘎嘎嘎。”

    五只早已經餓了兩三日的鴨子啪嗒啪嗒邁出門檻,興沖沖往外走去。它們一邊走,一邊仰首嘎嘎亂叫,好像在唱一首戰歌。

    “嘎嘎嘎!嘎嘎噶!”

    里正一邊躲避蝗蟲,一邊驚叫:“貴人,蝗蟲太多了,咱們去羊大家躲一躲!”

    徐長齡將他放下馬,眾人連忙將馬拴在這戶人家門口,同男子打了個招呼,到了他家中。

    可他家天井處,也到處亂飛著蝗蟲,密密麻麻的蝗蟲,嚇得幾個年歲尚小的孩童躲在母親懷中大哭,不敢探頭看。

    眾人索性也點了一把火把,站在門口觀看。

    那蝗蟲怕火,點了火把之后,他們身上的蝗蟲慢慢開始飛走。當又有新蝗蟲如同子彈一般,氣勢洶洶飛來的時候,趙瑤君便用火把朝蝗蟲一熏,那蝗蟲就飛走了。

    王離煩躁道:“這些蝗蟲真是的,怎么會那么多?明明我們秦國都已經仔細將蝗蟲卵燒殺了一次了。”

    呂雉:“雖然燒殺過一次,可這蝗蟲是會飛的。我們到處滅殺了,還有這么多,不知道別國,還是個什么情況。”

    王離想了想,笑了起來,小聲對韓信道:“只怕到彈盡糧絕的時候,都不用朝中的將軍們出征,就咱們師兄弟兩個帶點小兵,怕都能輕而易舉打下他們了。”

    韓信直接潑他涼水:“別胡思亂想了,朝中根本不會讓我們去。”

    王離哼了一聲:“想想都不行,你可真無趣。”

    趙瑤君沒說話,她靜靜目視前方。

    里正喘了兩口氣,他看著遠處的蝗蟲,只瞧見地面上滿是烏壓壓的,活蹦亂跳的一片,凡是蝗蟲所過的草木、本就快枯萎的果樹,經此一劫,瞬息之前就變得光禿禿的。

    他嘴唇都在發顫,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天爺啊!這該如何是好啊!本來天不下雨,日子就夠難過的了!這下又來了蝗災,地里還種著大豆呢!那些當官大人說,養的鴨子這段時日不準吃,可是這些蝗蟲那么多,來得這么兇悍,鴨子能吃它們嗎?”

    趙瑤君:“當然能了。”

    眼見整個村中之人,家家都有人負責牧鴨而出,將家中飼養的鴨子趕到地里。

    雖然蝗蟲愛吃禾本植物,最愛水稻、小麥、玉米、高粱、谷子等。它不愛吃大豆,但若是一路都尋不到食物,它們餓極了也可能會吃大豆的葉子。

    趙瑤君他們跟在牧鴨人的身后。

    許多擔心糧食被蝗蟲禍禍了的黔首,也紛紛舉著火把跟隨,親眼看著自家人將鴨子全部趕進自家田間地頭。

    幸好官府下令到了四月后,家中糧食再艱難都暫時不許吃鴨子。所以各家鴨子都得以保存,一家最少的養了三五只,多的人家養了十來只。

    鴨子們不像以前能吃得飽飽的,現在家家都要縮衣減食,人都餓著,鴨子更是一直吃不飽。

    可是此刻,它們突然發現自己身邊,都是數不盡的美味自助蝗蟲!

    家家戶戶的鴨子根本不用人叫喊,它們到了田間,自己就撲騰著身子,飛快啄食起一部分打算啃食大豆葉片的蝗蟲。

    最近幾日,各地黔首也在大豆上噴灑了肥皂水、大豆油做成的防蟲殺蟲劑。蝗蟲俱有敏感的嗅覺系統,可以規避危險。

    大豆葉片上的殺蟲劑,似乎它們也聞到了。

    所以大部分蝗蟲都只啃食田地周圍樹木零星的葉片、各處綠草,只有少部分饑腸轆轆的蝗蟲是飛去吃大豆葉子的。

    可不幸的是,它們碰上了鴨子大軍!

    鴨子們的腳掌踩到地面上,踩過豆苗、零星的雜草,瞬間驚得許多蝗蟲立即亂飛。

    鴨子大軍一只只低頭歡快啄食,精準快速的將蝗蟲吞吃入腹部。

    吃完一處,鴨子們便蹦蹦噠噠往四周跑,一邊跑著追趕,一邊吃蝗蟲,將許多蝗蟲直接驚得飛走不回。

    鴨子脖子靈活,有的鴨子更是雄姿英發,它們仰頭轉動脖子,一張嘴便啄住了空中的兩三只蝗蟲。

    鴨子歡快的嘎嘎聲,撲騰聲里,那飛快進食的速度,讓人看得無比驚喜!

    更妙的是,本來寂靜的周圍,漸漸竟有了許多鳥雀的聲音。

    有鄉民抬頭一看,竟看到地上、書上,田耕里都有鳥雀在啄食蝗蟲!

    原本啃食撒過藥的大豆葉子的蝗蟲本就不多,它們中的大部分蝗蟲一會兒被鴨子跑動驚走,一會兒又進了鴨子的肚中,成了鴨子的一頓美餐。

    現在不知又從哪里飛來了好幾群的鳥雀,也跟著嘰嘰喳喳的啄食蝗蟲。

    餓極了的鴨子、鳥雀飛快進食之下,蝗蟲竟然開始減少了。

    此時天邊呼呼啦啦、密密麻麻的蝗蟲大部隊,依舊在往前方快速飛著。鴨子叫聲過于歡快,許多蝗蟲好似聽到了催命符一般,之后都不曾落單,特意去啄食大豆葉子。

    豆田周圍,蝗蟲肉眼可見變少。

    養了許多鴨子的鄉民,忽然發現豆田周圍,蝗蟲肉眼可見變少。

    他驚喜的大叫:“我家的大豆保住了!保住了!”

    鴨子和鳥雀仍舊撲騰、跳躍的尋找著,啄食著剩余的蝗蟲。

    它們吃得飛快,幾乎沒有停下嘴巴的時候。

    鴨子的叫聲本來是讓人覺得心煩的,但此刻,所有人只覺得這是悅耳的樂章,更是勝利的號角!連它們仰頭、低頭、跑動啄食的動作,看著都無比可愛。

    隨著大豆田間的蝗蟲越來越好,鄉民們沉重的心情好了起來,還有了心思給它們打氣。

    “鴨子們多吃點啊,再多吃點蝗蟲!”

    “我家實在沒有糧食再喂飽你,這幾日喂得更少,你們要是餓了,現在就多吃蝗蟲!”

    “對,能吃多少,吃多少,最好將蝗蟲都吃完!”

    甚至還有鄉民討論誰家的鴨子最勇武,吃的蝗蟲最多。

    “我家的鴨子,乃是百戰不敗的鴨子將軍,它們真有我們老秦人的風范啊!”

    “我家的比你家的吃得多,這要是把蝗蟲換成軍功,我家這鴨子怕要封侯拜相呢!”

    約莫兩刻之后,群鳥飽餐后飛走,山林間又重新有了鳥鳴,有了生機。

    鴨子依然在自家田地之間,慢悠悠的搜尋蝗蟲。它們昂首挺胸走著,倒真的像是一個常勝將軍了。

    鄉民們這會兒都紛紛去到自家田地之中,檢查大豆留存的情況。

    黔首們走動之間,見只有少數的大豆葉片壞了,大多大豆依然好好的長在田里,他們神色越發輕松高興起來。

    甚至有的人忍不住驚喜大笑:“這一季糧食總算保住了!我們餓不死了!感謝王上、公主殿下讓我們種冬小麥,讓我們少交賦稅。今年還讓我們種豆,勸我們養鴨子,還給我們殺蟲藥”

    一樁樁細細屬下來,黔首們才發現,為了保住此次糧食,大王、公主殿下,以及一些臣子,不知出了多少力氣。

    他說著說就忍不住喜愛的去摸著自家大豆的葉子,眼睛卻霎時紅了。

    里正也忍不住感慨:“你們瞧瞧,這世間,到底還有哪一個國家,有我們大秦這樣的好君主,這樣好的殿下啊。這一回,他們是救了我們的命啊!日后,那些農官來鄉里,叫我們做什么,我們一定要好好聽話,不準頂嘴啊!”

    “我們最聽話,哪里頂嘴了?”

    “是啊是啊,那些想不開,不跟著那些大人吩咐做的,除非是他們自己不想活了”

    趙瑤君靜靜的聽著里正說話,見眾人都開始眼含熱淚,發自內心的應和里正。

    她才輕聲道:“走去牽馬,咱們該回咸陽去了。”

    這時候回咸陽,走得快點,正好能趕上咸陽附近的農官,統計災情損害的最新情況。

    其實這一來一回,趙瑤君他們也出門快十日了,確實是該回去了。

    眾人點頭,默默轉身跟在趙瑤君身后。

    村中人大多都跑去豆田那兒了,一路上他們沒遇上什么人。

    趙瑤君他們一行五人重新走回拴馬的那戶人家,他們解下馬的韁繩,正好碰到這家的女主人。

    她也衣衫破舊,補丁壘著補丁的。她懷里抱著一個赤裸孩子,腿邊跟著兩個只穿著褲子卻裸露上半身孩子。

    此刻,這婦人往大門外看出來。

    見了趙瑤君一行人,她神態焦急的詢問:“幾位貴人,敢問豆田那兒情況怎么樣了?那些鴨子吃蝗蟲嗎?我們的糧食還剩下多少?”

    今歲的大豆,關乎著一家人的性命,所以不能有閃失。

    從這婦人一連串問題,也足以說明她內心的擔憂。

    趙瑤君快速道:“你不用擔心,那大豆蝗蟲本來就不愛吃。豆田里面又撒了驅蟲藥,來吃的蝗蟲就更少了。更何況鴨子還將蝗蟲吃的吃了,趕跑的趕了,你們的豆田大多都好著呢!”

    婦人立即一臉慶幸,她驚喜若狂,連聲念叨:“多謝王上保佑,多謝神使殿下保佑啊!”

    嘴里念了三回,她又看向趙瑤君:“也多謝幾位貴人,及時告知我們蝗蟲來了的消息。天氣炎熱,不若貴人們來我家休息休息,一會兒用點夕食。”

    趙瑤君搖頭拒絕:“不了。”

    她腦海中閃過田地間窘迫蹲著勞作的婦人,索性打開了自己的包袱。

    她將其種三件輕薄的麻衣,并五枚半兩錢,都拿出來塞到婦人懷里。

    那麻衣雖然看上去半新不舊,卻一丁點縫補的痕跡都沒有。況且這麻,是上好的麻,工藝也是極其低低調卻不簡單的,甚至還有不起眼的暗紋繡在上面做裝飾。

    那五枚半兩錢,更是沉甸甸的。

    婦人還在不知所措。

    她一輩子沒見過這樣好的衣裳,沒見過這么多錢。

    “收下吧,千萬不要推辭。”

    趙瑤君笑道:“我見您面色和善,是個信得過的人。你們地處偏僻,種地時糧食可能自足。但衣裳布料,或是旁的一些物品,就有些難以得到。”

    她指了指這衣裳:“這是我穿過的衣裳,雖然是舊的,但是是干凈的。我想請你將他們拆成布料,做成褲子,或是別的衣裳送給村中的女子、小童蔽體。若是布料不夠,你去鄉間鎮里的時候,用三四枚錢舊可以買點布料添在其中,其中一枚我便送與你家。”

    現在五個半兩錢,購買力并不小,多了這婦人家也不好保管。

    呂雉看得心生感慨,徐長齡、韓信、王離都看得愣了愣,

    他們都沒想到,這一路走來,他們總是會忽略一些事情。

    反而是生長在王宮之中,錦衣玉食,萬千寵愛的公主殿下,最能細致溫柔的體貼這些貧困黔首的生活和難處。

    他們也打開自己的包袱,將自己的衣裳也給了婦人,還對趙瑤君笑道:“我們今天這是見賢思齊了,還是您心細。”

    趙瑤君笑了笑,沒說話。

    總共十一件衣裳。

    那婦人連忙推辭:“幾位貴人,這我怎么好意思呢?你們來村中報蝗災消息,已經是有恩于我們村中了。這些衣裳你們也要穿的,我們怎么好意思藥呢?”

    趙瑤君直接騎上馬,拉住韁繩。

    馬兒隨地走了幾步,她看向婦人道:“我們要快馬加鞭趕回家去了,有這些行禮是個拖累。正好我見田間有幾個阿姊一直蹲在勞作,她們實在辛苦,又見你家孩兒赤身裸體曬著烈日,多少想盡點心意。”

    “總之,這件事就麻煩您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對嗎?”

    趙瑤君說起田間蹲著勞作之事,婦人心里就有數了。

    她們這里不好種麻,可是布料又貴。

    一家湊不出來一件完好無絲毫補丁的衣裳,也是常有的事情。

    若是家中人多,那衣裳簡直實在不夠穿!

    家中情況好些的就衣衫襤褸,勉強蔽體,家中情況不好的,一家人輪流穿衣裳也是心照不宣之事。

    婦人迎著趙瑤君信任的眼神,她心里一熱,連忙點頭:“噯,小貴人放心,我一定將這件事辦好。”

    趙瑤君朝她笑了笑,對呂雉、韓信她們幾人道:“咱們走吧,要快點趕回去。”

    于是他們策馬前行。

    婦人看著他們的背影,看著手里形制各異,大小不一的十一件衣裳,又低頭瞧見自家孩兒伸手想摸一摸衣料,又膽怯縮回來的手。

    她忽然抬起手來,摸了摸眼角。

    趙瑤君他們五人,一路不曾停歇。

    夜間不累的時候,也在追星伴月的趕路。

    白日經過高地之時,他們也常常發現空中隨時飛著零星的蝗蟲,但都問題不嚴重。反而天上烏黑的蝗蟲云,好多都漸漸飛出了秦國,想來沒有覓足食物便鋪天蓋地的往魏國、楚國、燕國、齊國的方向涌去!

    趙瑤君此刻也沒覺得有多幸災樂禍,她只是不忍道:“哎,那四國今年種的糧食,應該還同以往一般,種粟黍麥一類的作物,這些都蝗蟲是最愛吃的。”

    她是餓死的,最知道饑餓的滋味。

    趙瑤君心里嘆息。

    【皇帝以及豪門世家不會餓死,可是那些百姓怎么辦?那雖然不是秦國的黔首,但是大災之下,一條條性命白白餓死,白骨累累,家破人忙,終究可憐。】

    第119章

    快馬颯踏如流星。

    一路上,趙瑤君一行人除了自己啃點干糧休息,以及讓馬匹喝水吃食外,他們都不曾停歇。終于在第三日的清晨,他們五人都回到了咸陽宮中。

    其實趙瑤君感覺一路也有些辛苦了。

    平日里她很能吃苦,她精力旺盛也很少感覺疲倦。可能是這段時間天氣實在太熱了,他們在烈日下暴曬騎馬,更是又熱又累,叫苦不迭。

    現在憑著一口氣,撐到了宮中。

    王離、呂雉、韓信一到,便去自己的院子倒頭昏睡了,那衣裳洗漱都是靠侍從幫忙。

    趙瑤君獨自一人興沖沖往章臺宮中走去,她想著出門將近十日,第一眼要去見一見自家阿父,然后才沐浴更衣睡覺去。

    一路走進大殿。

    趙瑤君見自家阿父正放下筆墨,朝自己看來,她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甜笑。

    嬴政一抬頭,然后瞳孔震動。

    這是從什么土堆里刨出來的新式小獸?!

    只見自家往日香香軟軟的女兒,此刻衣裳灰撲撲,布料熏黑,滿是塵埃。她頭發隨意用發帶綁好,因為一路疾馳,沒有時間和條件洗臉沐浴,她整個人臟兮兮的。

    她額上是汗,手握完韁繩不久,上邊兒還有灰塵。

    她臉蛋上也有汗漬灰塵,一張白皙瑩潤的臉蛋,此刻只能見到她精致的五官,還有撲閃撲閃的明亮眼睛。

    趙瑤君這幾日已經習慣了自己這份尊容,一時也沒想起來自己有哪里不對。

    只是見到嬴政心疼、驚喜的神色,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阿父臉上的心疼和驚訝也太明顯了吧,我就說我們家離不開我!阿父你一定也想我了,因為我就特別想阿父!這叫什么?這就叫父女感應!】

    嬴政一聽,神色溫柔下來。

    趙瑤君興高采烈的,她下意識張開手臂,朝嬴政撲過去,下意識想要抱住他,同往日一般撒嬌:“阿父,我好想你啊!”

    誰知嬴政好似如臨大敵一般,迅速站起來,退后了一步:“等會兒,你現在不能亂撲。”

    趙瑤君撲了個空:“?”

    【阿父,你在做什么?】

    趙瑤君頓住腳步,一臉憂傷的仰頭看向嬴政:“阿父,你后退的這一步是認真的嗎?你知不知道,你這一退,對我的傷害有多大!我離開那么多日,你難道就不想我?”

    嬴政哪里說得出什么想不想的,只是看著泥人一般女兒,他實在無法如同以往一般張開臂膀,讓她乳燕投林。

    不過他本來不為所動的,但看著她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明知是裝的。

    嬴政竟想也沒想的張開手臂:“若你一定要亂撲,那寡人隨你撲便是。”

    趙瑤君心滿意足,她笑彎了眼睛,一個乳燕投林撲到了嬴政懷里。

    在嬴政淡淡熏香的懷抱里,趙瑤君好像真的變成了小孩,不斷碎碎念:“阿父,阿父,你知不知道,我可想你和阿兄了。外邊又熱又苦,吃的也是干巴巴的餅子,喝的是沒滋沒味的喝水,睡也睡不好。騎馬還更熱,外邊兒哪里有咱們家好呀?”

    嬴政下意識要將人攏在自己懷里,可看著懷里灰撲撲,臟兮兮的一小團,他張開的手臂遲疑了一下,沒有動。

    趙瑤君瘋狂在他懷里貼貼蹭蹭,碎碎念:“不過我見到了好多窮困的黔首,我這一趟出門,還見到了遮天蔽日的蝗蟲,真是可怕極了!嗚嗚嗚,可嚇死我了。”

    嬴政心想,女兒是個膽大包天的。她怕什么呀,她素來什么都不怕!

    現在不過是小兒撒嬌罷了。

    可他轉念一想,萬一瑤君以前住天宮,從沒見過這樣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蝗蟲,心里是真的害怕呢?

    嬴政眉頭皺起,雙臂卻自然收攏,將整個小灰團納入懷中。

    又抬手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背,干巴巴的安慰:“怕什么,那蝗蟲又不吃人,有什么好怕的。”

    趙瑤君仰頭,看向比自己高太多的嬴政:“可它們飛在我身上令我厭惡。”

    嬴政看著她因為汗濕凝結的頭發,他遲疑的舉起手來揉了揉,摸到一手的汗和灰塵。

    趙瑤君毫無所覺:【不過那蝗蟲只要是沒有變異的,還能炸了吃,烤了吃呢。那叫一個嘎嘣脆,雞肉味!】

    嬴政:“”這就是女兒口中的害怕。

    他手心微濕潤,因為實在愛潔而忍無可忍道:“好了,自己先回你宮中沐浴去,疲倦就沐浴后好好休憩,寡人還有事情要忙。”

    趙瑤君瞧見了他冷峻的臉上,有點破功的表情。

    她后知后覺,想起自己什么尊容。

    趙瑤君立即鉆出嬴政的懷抱,見到他衣裳上的被自己亂蹭到的臟污,她訕訕一笑:“我一回來就想第一眼見到阿父,所以還沒有去沐浴,是不是很臟?”

    嬴政聽到女兒說,回來第一眼就想要見自己,他心里忽然像大熱天喝了冰水,連她臟兮兮的小模樣也硬是看順眼了,還覺得頗為可憐可愛。

    果然,瑤君這幾日不在,他就感覺渾身有點不太對。查看扶蘇功課,扶蘇也一板一眼,問什么答什么的,也不怎么同自己親近。

    瑤君一回來就不同了。

    嬴政神色柔和下來,索性抬手不嫌臟的擦了擦她的小臟臉:“你是有點臟,沐浴松快去吧,你這般也不好受。”

    那大掌在自己臉上胡亂揉了揉,跟揉面團一樣。

    是真的不舒服!

    趙瑤君后退避開嬴政的手,連忙道:“好,等我沐浴休息好了,我再來同阿父一道用夕食。”

    嬴政點頭:“好,寡人等你。”

    趙瑤君噠噠噠走出了殿外。

    嬴政剛想讓人送水來清洗,卻又瞧見瑤君噠噠噠回來。

    她一手扒拉住大門,側身露出上半張小臉,朝自己歪頭道:“阿父一定要等我啊!你不能先吃好吃的!”

    不過口腹之欲罷了,他又不似瑤君小兒情態,又怎會做出忍不住先吃的舉動?

    嬴政無奈一笑,而后一臉正色道:“寡人說等你便會等你,再多說一句話,寡人便請你家先生來,讓他問你路途上的收獲。”

    萬一是真的,那就是要寫游記的節奏啊,她再也經受不起了!

    趙瑤君嚇了一跳,轉身快步往自己的側殿小跑而去。

    轉角之時,她敏銳的感覺來了人,便想往旁邊讓開道路。

    誰知那人也忽然錯位了一下。

    她一下子就撞到了他懷里。

    趙瑤君一抬頭。

    【竟然是張良和韓非!】

    張良生得面冠如玉,天氣炎熱,他臉頰上有了淡淡的熱暈,顯得整個人氣色都好了起來。

    韓非在旁邊,見此變故而連忙道:“見過公主殿下,殿下沒事吧?”

    韓非在一年前,已經入仕秦國了。他和張良,兩人原先都是韓國的,又都是才華高深之人,順理成章的兩人就說到了一塊兒去。

    趙瑤君道:“我沒事。”

    張良衣著整潔干凈,身上有清冽淺淡的香味。

    她自己卻滿身塵埃。

    她連忙后退一步,又瞧見他身上果然沾到她的灰塵。

    趙瑤君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張議郎,我污了你的衣裳,要不我賠你一件?”

    張良瞧見她的狼狽形容卻一臉真誠的模樣,他溫和笑了一下,顯得色若春花:“不妨事,這只是一件衣裳,臣回去洗洗便好了。殿下此次外出,乃是體察民情,為民辦事,想來辛苦,便早些歇息去吧。”

    他讓開位置,朝趙瑤君斂目:“臣恭送殿下。”

    韓非也拱手:“臣恭送殿下。”

    趙瑤君見到他唇邊的淡笑,趁著他晶瑩白皙的膚色,湛然神光的眼睛,覺得這人越長越好看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趙瑤君瞄了一眼他的臉,才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轉身之后,她忍不住心里想。

    【這張良,真的好白啊!】

    【這么白,難怪歷史上有皇帝懷疑臣子敷了粉后,才面若白雪。他還特意給臣子大熱天喝的熱湯,就為了觀察他擦汗的袖子,到底有沒有粉。】

    趙瑤君快步走著,心里不間斷的一頓輸出,絲毫不顧張良的死活。

    張良和韓非耳邊隱約飛過一句。

    【果然這敷粉張郎,面若好女啊!】

    【你長得那么好看,真的不要命啦!】

    張良腳下踉蹌了一下,一塊玉佩從他領間跳了出來。

    他一時不覺。

    韓非不愛笑,除非實在忍不住:“噗。”

    張良惡狠狠的抬頭。

    一張白皙如玉,粉暈淺淺的臉,一雙含水明澈,飽含羞怒的眼看著韓非,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韓大人,這、很、好、笑、嗎?”

    韓非搖頭如撥浪鼓,急促的解釋:“不,不,不,好笑!”

    他心里沉靜的想,不過美人發怒,也是真美啊。

    四公主殿下有眼光。

    張良哼笑一聲,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等干凈后往前走。

    韓非連忙跟上。

    兩人進了章臺宮正殿,卻被請去了一旁的小廳。

    李成道:“大王原請了兩人大人議政,誰知公主殿下立即進了殿中。現在大王在沐浴更衣,請兩位大人到一旁閣中休息片刻。”

    兩人應諾。

    不一會兒一個侍女給張良端來一盆水,給他擦拭衣裳和洗手。

    李成悄咪咪看了眼張良戴在脖子上的玉佩,才不經意道:“這水是王上讓送來的,公主殿下外出辛苦。她回到宮中,高興難免無法自抑,一時不慎撞到了張大人,張大人沒事吧?”

    張良洗完手,緩聲道:“勞您擔憂,我無事的。”

    “那便好,那便好。”

    李成退下,重新回到主殿之中侍候。

    沒一會兒,嬴政沐浴更衣完畢。

    他喝了些茶水,悠悠道:“你說這大熱天的,這張良怎么還帶著公主給的玉佩呢?寡人沒記錯的話,那是一塊兒暖玉吧。”

    李成想到方才提起公主,張良也不似有特殊反應的樣子。

    他搖頭:“仆也不知道啊。”

    嬴政道:“哎,瑤君往日還小,這些原也無所謂。如今她日漸長大,這些東西還是得收好些,以免朝中臣子亂想。”

    女子十五歲及笄,可早早先定下親事的也不是沒有。

    朝中的臣子,但凡家中有個出息俊秀點的子弟,年紀大小再同瑤君相仿點,無一人不動著心思,想要日后同她湊一對呢。

    李成聞言卻不在意的笑了笑,小聲對嬴政道:“王上怕什么呢?公主殿下素來不太在意這些,王上您也看到了。她不僅贈玉給張大人,還送給李大人家的兒子李由美酒,帕子也送過自己的伴讀。那贈給王老將軍孫子王離的物件,更是多得數不清!”

    嬴政想想也是。

    李成嘻嘻一笑,接著道:“殿下可是王上看中的繼承宗廟之人,自古成王之人,身邊素來沒有只一人陪伴的說法。若是殿下她喜歡,除了王夫之外,侍君納幾個不是納?”

    這話膽大包天!

    但膽大包天的不是納侍君,而是那句繼承宗廟之人!

    若是在尋常帝王面前,宦官直言下一個君主皇帝,必然宦官亂政,驚險無比的大事。

    但李成敢說這話,是因為他知道,王上非常滿意公主殿下,王上日后就是希望她繼承宗廟的!

    所以這話說來,王上并不會生氣。

    果真,嬴政半點不怒,他還將李成的話在心里轉了轉,贊同道:“你說得極對。不說旁的,就憑吾兒的容貌才學、德行身份,天下俊才,她想要多少都行!”

    一個張良罷了。

    指不定日后他和那什么王離、韓信、還有那個長得好看的陳平,李斯的兒子李由等別的年輕子弟,不僅一塊在前朝為秦謀劃,還會在后宮為王嗣出力。

    嬴政心想,這一人身兼兩職,倒是他家賺大了!

    不過,只要瑤君她喜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第120章

    嬴政召見完張良、韓非,時候已經不早了。可太陽卻遲遲不愿意落山,空氣里也依然悶熱干燥。

    到了用夕食的時候,也不見趙瑤君前來。

    嬴政問道:“公主為何還未至?”

    李成詢問了小侍,道:“回王上,殿下此時依然還在沉睡中,王上可要讓人去請公主來?”

    嬴政:“罷了,想來她是倦極了。便讓她睡著,誰都不準打擾,她什么時候醒來,什么時候再用膳便是。”

    沒有人叫醒趙瑤君,等她醒來之時,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這一覺睡得又沉又甜,一覺醒來,她身上疲倦全都遠去。除了饑餓和天氣太熱之外,趙瑤君感覺一切都很不錯。

    彩雀早早守在側殿,她見趙瑤君臉上熱得發紅,便拿著一把小扇子,朝著趙瑤君輕輕扇風。

    扇了許久,見公主醒了,她才輕手輕腳走過去,輕柔詢問:“殿下,可要起身了?還是覺得疲倦,想要再小睡一會兒?”

    趙瑤君搖頭:“不用了,這個時辰阿父去上朝了嗎?”

    彩雀笑道:“還沒呢,約莫兩刻之后,王上才去早朝。”

    看來時間還早,趙瑤君起身后,章臺宮側殿便徹底蘇醒了過來。

    侍女們開窗的開窗,卷簾的卷簾,送水的送水,一派輕巧忙碌的景象。

    趙瑤君洗漱換衣完畢。

    她坐到桌案旁,對還在給自己扇扇子的彩雀道:“彩雀不用辛苦了,這天氣熱著熱著,我都習慣了。你扇了一大早扇子,想來也辛苦,日后也不用給我扇了。”

    彩雀忙笑了起來,真心實意道:“奴婢不辛苦,能給殿下扇扇子,我心里高興著呢!殿下莫管這等小事了,若是不能讓殿下舒服一些,奴婢心里會更難受的。”

    殿下小小年紀,便為國事操勞。戰場上過,窮困之地去過,折子熬夜寫過,平日里還格外體恤他們這些侍從。

    只要他們做事做得好,殿下便不吝賞賜之物,不吝贊美之言。若是他們不慎犯了錯誤,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殿下雅量,都會寬恕。

    他們這些侍從,自從侍奉殿下后都覺得日子輕松快活,寧靜愜意。

    公主殿下這般好,他們自然也想著投桃報李,為主效死的。

    彩雀自詡沒什么本事,但要是能讓殿下舒適一些,她便心滿意足了。

    趙瑤君見彩雀不聽,也隨她去了。

    她心里記掛著各地災情情報,便讓人去告訴自家阿父,她一會兒陪同他早朝。

    然后趙瑤君快速用完早膳,整理完東西,才去往正殿。

    她跟隨嬴政的腳步,蹭上他的車輦。

    嬴政看著神采奕奕,小臉白皙瑩潤女兒,感覺她同之前那個從土堆里刨出來的,灰撲撲的小獸一點都不像。

    他心情大好,語氣寵溺:“我兒不是辛苦嗎?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趙瑤君嘻嘻一笑:“瑤君已經睡足了,便想聽一聽各地災情嚴不嚴重。”

    說著這事,嬴政神色還好:“寡人昨夜便聽了近處的災情,黔首們沒有損失太多。只有幾家曬了點谷子沒收完的,都被蝗蟲吃了。大多黔首情況都還還,那大豆也保留下來了。”

    趙瑤君聞言點了點頭,跟在嬴政身后下了車輦,進到麒麟殿中。

    兩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太陽升到空中,陽光透過窗杦雕花空隙,灑到大殿之中。

    嬴政和趙瑤君身上染了耀眼的金色日光,他們的影子也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投射到麒麟殿地磚之上,緩緩著往最高處移動。

    好似昭示著未來的續承。

    百官肅立,衣冠整潔,神態恭敬莊重的拱手俯身:“臣見過王上,公主殿下。”

    嬴政落座在王座之上,睥睨群臣:“諸卿平身。”

    趙瑤君端坐在王座側下,看著百官公卿齊齊起身,肅立在殿中。

    如今朝中最關心的當屬蝗災之事。

    嬴政首先問詢的也是此事:“今日災情如何?”

    治粟內使上前道:“王上,我大秦路途遙遠,各地災情匯總尚需時日。臣所收到的災情情報,是距離咸陽較近的上黨郡、北地郡、漢中郡、河內郡四群的情況。”

    嬴政道:“此四郡情況如何?”

    治粟內使朝趙瑤君笑了笑,才道:“今歲天大旱、大蝗,形勢嚴峻。幸好我大秦有神使相助,此四郡傳來消息,都說雖有部分大豆被蝗蟲啃食了葉片,但黔首小心養著,有些也能救活。”

    治粟內使拿出三本小冊:“此四郡災情問題不大,這一季的大豆算是暫時保全了。這是四位郡守讓治下縣尉呈上,監郡已經查驗過的災情文書,請王上、殿下一覽。”

    嬴政和百官的臉色都好了許多,他輕輕點頭:“呈上來。”

    李成將四冊文書呈上,放在嬴政案上。

    嬴政當場打開文書,一冊一冊的瀏覽。

    眾臣靜立在下,并無言語。

    大秦災情文書一貫記錄得詳細,一般從鄉的單位開始記載,比如某鄉何時何地遭何災情,共減糧多少。

    同樣的記錄,鄉之后就到縣、郡記載。

    鄉中的情況,里正會找文書記載,三老、嗇父要查驗數據的真實性。縣中由縣丞記錄,縣尉查驗無誤才上報到郡中。

    郡中由郡守匯集各縣情況,上報咸陽。

    監郡則核實查閱數據的真實性。

    這一系列下來,數據造假的話,牽扯極大,危害極重。

    嬴政看完冊子,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

    李成意會,將四本冊子又呈送到趙瑤君桌面。

    趙瑤君翻開冊子,一冊一冊的看,從鄉、縣、郡的受災數據看下來。她發現各地情況都差不多,今年的大豆也確實保住了。

    這結果,其實同她一路從外地飛馳回咸陽時,親眼所見的情景一般無誤。

    趙瑤君合上冊子,唇邊露出淡笑。

    她心里這會兒才松了口氣。

    雖然趙瑤君對災情有所猜測,一路走來,也看過一些鄉郡的情況,但這是局部的。

    她總要聽到確切消息,看到各地大量的文書記錄的數據,才能徹底放下心來,才能真的確定,那些防災、防蟲的措施,真的起了效果!

    離咸陽遙遠的那些郡縣,只要他們照著官府頒布的政令,將防護措施做到位,今年大豆,大多應該都會保住的。

    嬴政揚眉:“若過一兩日,再有他郡郡守的受災文書。治粟內使即刻入宮,呈送至章臺宮中。”

    治粟內使:“諾。”

    嬴政又看向群臣,淡聲詢問:“那各地旱災情況如何?”

    少府章邯上前,臉色卻不大好:“回王上,如今旱災越發嚴重,天氣越來越熱。隴西郡已經出現樹木草叢大范圍枯死的情況。天氣太熱,隴西岷縣中共有三人外出勞作熱死,家畜也有熱死的情況。”

    嬴政臉色沉了下來。

    章邯近日以來臉色越發不好,他一個正值壯年,九卿之一的官員,本來就少的頭發,如今快要愁的掉光。

    “岷縣之地最熱,此地河流已經快要干涸了。岷縣縣尉上書,言只怕最多再維持兩個月,那河流便要干涸枯竭。”

    趙瑤君心懸了起來。

    嬴政想了想:“此地人口多少?”

    章邯:“黔首一萬五千人左右。”

    一萬五千人,是個大縣。

    嬴政閉上眼睛,一瞬又睜開來,他語氣不變道:“如今天熱,百姓勞作盡量夜間進行,白日最好不要出門了。”

    章邯道:“是。”

    嬴政想起女兒時常道,天氣一熱,牲畜容易生病,打掃不干凈的話,一些病菌會牲畜傳牲畜,人傳人的現象,導致疫病爆發。

    他冷聲下令:“令黔首宰殺牲畜,尤其隴西等過于燥熱的郡縣。除了鴨子留到秋末后再殺,其余牲畜該殺的盡量殺了曬干,不要再耗費水糧飼養養。宰殺之時,不要的廢棄之物,需要處理焚燒干凈,不得胡亂丟棄。”

    章邯道:“諾。”

    這種天災,其實做君主的也是無奈。有時候人定勝天,可在大天災面前,人力往往微弱得不值得一提。

    不過可能也有意外。

    嬴政看向趙瑤君,幾乎不報什么希望的問:“隴西郡之事,瑤君可有什么辦法?”

    眾臣也將期待的目光看向趙瑤君。

    趙瑤君想了想:“兒臣也不知此法可有效果。這說法,是我從一些雜書上看來的。”

    “書上說,像隴西這些地方,最容易干燥缺水。因為它樹木稀疏,土質與別的地方不同。”

    章邯聽著,不覺點了點頭:“殿下所言確實,隴西等地的土壤,確實不似旁的地方濕潤。隴西土質干燥粗糲,風大,風沙也多。往年一下雨,那雨水就裹挾著松散干燥的土壤,變成泥水到處流走陷落,所以田里也不好蓄水,種植時黔首時常不要澆水。”

    趙瑤君眉間一松,心里有了一點不確切的想法:“所以我們能不能利用那些陷落于土壤之下的地下水呢?或許我們可以試著打一打深井。”

    她看向沉思的章邯:“章少府也說了,下雨時那雨水裹挾著土壤,變成泥水到處流走陷落。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在水流最后流向的低洼之處不斷深挖,打一口深井,或許可能尋到地下的水源。”

    嬴政和眾人一聽,都覺得趙瑤君此話合理,但也不確定地下是否真的還有水,是否真的能出水。

    嬴政看向水利郎官:“公主此言,你覺得可行否。”

    水利郎官思索片刻,也覺得可行:“臣覺得公主此言有理,我們大可試一試。”

    趙瑤君想了想:“除了水流匯集的洼地,還有一些草木稍微旺盛的地方,一樣的光照,土壤卻比別處稍微濕潤一些的地方,我們都可以挖開試試,看看有沒有水。”

    水利郎官覺得合理,可他覺得這樣人都能熱死的天氣,再去挖深井,不知有多困難。若是一時半會兒挖不著,人都熱死渴死在外野了。

    他心里正覺得此太難,不妨就聽到公主殿下繼續道。

    趙瑤君:“阿父,天氣太熱了,挖井之事太苦,也太耗費時間,黔首們等不起。”

    嬴政點頭:“你有何想法?”

    趙瑤君:“依照瑤君看來,不如令水利郎官與一將軍帶兵前往隴西,用上我們大秦的炸。藥,先炸開泥土,再配合黔首夜間勞作。這樣速度可以快一些,黔首們也能省些力氣。”

    一聽這話,許多還未曾用過這炸。藥神器的武將,便來了精神!

    他們人人都不顧天熱,想要親自去試一試這炸藥的神威!

    最后經過蒙恬的極力舉薦,嬴政確定了令蒙毅帶兵一千,水利郎官四人,攜帶炸。藥,先往隴西岷縣打深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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