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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緋紅游戲[無限] > 100-110
    第101章

    時間倒退回三天前。

    玩家空間的初始狀態(tài)是一望無際的純白,玩家通過第一個副本、進入空間后,通常會將其改造成自己喜歡的環(huán)境。

    但也有極少數玩家會保留空間原本的模樣,程浮就是這極少數之一。

    在他當Boss的時候,空間里就“家徒四壁”, 如今他的身份變成了玩家, 他也沒有生出一些浪漫的細胞去改造空間。

    偌大的純白空間里, 只有程浮本人和被他坐在身下的真皮沙發(fā), 是這片雪白畫布上唯二的點綴。

    此刻,程浮正翹著腿倚靠在沙發(fā)上,微微仰頭凝視著半空中的信息欄。

    這是他發(fā)給凌惜的組隊邀請,他刻意讓系統(tǒng)將其具象化,一旦邀請被回應,他不需要提醒也能第一時間注意到。

    幾個小時過去了。

    信息欄依舊靜悄悄地懸浮在半空中,仿佛單純是個掛件。

    “被婉拒了。”

    半晌,程浮垂下眼睫道,淡金色的眼眸中似有一絲失落劃過,又似乎并未產生過任何情緒波動。

    他輕聲說著,半合起眼倚靠進沙發(fā)中,打算靜坐一會兒。

    然而某個高等存在不會錯過這精彩的一幕,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高空中飄落下來。

    【嘬嘬嘬,人家不愿意和你做隊友呢, 你被拒絕了, 好沒面子的呀。 】

    這聲線是和系統(tǒng)一樣的合成音,但那賤兮兮的取笑語氣卻不可能是系統(tǒng)發(fā)出的。

    程浮抬眸,望向半空中那顆流轉著金色光點的大白球,挑起了眉毛,“你不是說,你以后不會再出現了?”

    【理論上如此,但我這次降臨是為了收回你的技能。 】

    說到正事,地獄立刻恢復了正常,平靜的、帶著淡淡威壓的合成音從大白球中傳來。

    【我想了想,你的被動技能“惡意感知”強度有些超標,在PVP模式中,它的存在對其他玩家就是降維打擊。 】

    地獄的考慮不無道理。

    “惡意感知”這個技能,可以幫助程浮感應其他玩家對他的態(tài)度,在PVE副本中,它起不到什么作用,顯得很雞肋。

    可一旦游戲模式涉及到了玩家間的勾心斗角,比如狼人殺副本、大逃殺副本,它就相當于一個巨大的作弊器。

    程浮聽明白了地獄的意思,不假思索地道:“隨你,我不介意。”

    面對青年爽快利落的態(tài)度,地獄沒有立即接話,它沉默了片刻,做了個決定。

    【作為收回“惡意感知”的補償,我將解除對你智力的壓制,以后你不再受到阻礙,能像其他玩家一樣思考了。 】

    程浮聞言歪歪頭,正要說什么,突然他面色一變,感覺到大腦內部傳來了一陣尖銳無比的痛感。

    他的忍痛能力一向很強,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斷臂、自刎,卻在這股劇痛之下扭曲了表情。

    他撐著沙發(fā)想要起身,剛往前走了一步就捂著頭栽倒在地,白皙的額頭瞬間冒出了一層汗。

    “嗚……”

    程浮閉目死死咬著牙,兩只手覆在頭骨上,手背青筋暴起,力道大得似乎要將自己的頭顱擠碎。

    他感覺他的頭骨被一把生銹的鈍鋸子緩慢地割開了,與之一并碎裂的是他的靈魂。

    接著,無數根尖細的長錐子沿著他頭頂的裂痕伸入,伸進頭骨做成的碗里,瘋狂攪弄著他的大腦。

    解除智力壓制的過程殘忍又漫長。

    那些“錐子”攪啊攪,攪啊攪,直到將他完整的腦子碎成了漿糊,才慢條斯理地收了回去。

    【你的智力壓制已經解除了。 】

    地獄俯視著下方的青年道。

    只見程浮側躺在純白的地面上,周圍遍布凌亂的刀痕與血跡。

    沙發(fā)已經被撕成了碎片,皮革與木料的殘屑四處散落,是他不久前暴走過的證明。

    如今程浮正處于力竭后的虛脫狀態(tài),他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整個人像一條離了岸的雄性人魚。

    稍長的黑發(fā)散開,似被卷上岸的水草,與黑衣一并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臉上、身上,將他蒼白的皮膚映襯得更加沒有血色。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一雙眼睛微微睜大,金色的眸子失了焦距,含了些許生理性的淚,波光粼粼的。

    有一種被凌虐過的、虛弱的、變態(tài)的美感。

    【我很期待你今后的表現。 】

    地獄平靜的合成音在無垠的空間中擴散開來,許久沒有回聲,也沒有回應。

    無論是兩顆白球還是地上的青年都一動不動,空間里寂靜得針落可聞,像是沒有活物存在。

    【地獄意志已經離開了。 】

    良久,系統(tǒng)才放低音量說道。

    程浮靜靜躺在地上,像是一具尸體,聞言,他的睫毛總算小幅度地顫抖了下,表示他還活著。

    又過了許久,他的眼眸才終于緩慢地轉動起來,有了些生命的光亮。

    “我知道了。”

    低沉嘶啞的嗓音從喉間溢出,程浮以手撐地,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走到了大白光球的正下方。

    他的神情早已恢復了平靜,只是面色依舊慘白如紙,整個人虛弱至極,仿佛下一秒就會突然昏厥過去。

    饒是如此,他的背仍然挺得十分筆直。

    “治療。”

    隨著青年開口,無數光點紛紛立刻朝他涌來,如微型的淡金色銀河將他纏繞其間,光芒流轉,璀璨非常。

    不過瞬息,程浮的發(fā)絲與衣服就都恢復了干燥。

    空間里那些凌亂的痕跡被悉數抹去,一張全新的沙發(fā)被擺在先前的位置,仿佛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

    治愈結束,程浮來到沙發(fā)前,再次陷進這柔軟的包裹中,目光落向高處的大光球,薄唇輕抿。

    地獄是偏愛他的。

    所以它為他打破了長久以來堅持的原則,在解除他的智力壓制時,沒有將他的兩個技能全都回收,故意留了殺豬刀給他。

    換作以前,他定會傻乎乎地追問地獄,為什么不把他的刀也收回去。

    但他現在不會了。

    【等下我們還是像之前一樣,學習現實世界的相關知識嗎? 】

    系統(tǒng)晃動著小小的圓球身子,飄飄悠悠地懸停在了程浮身側,毫無感情地征詢著他的意見。

    “對,不過之前那種講授的方式效率太低了,我們換個新的方式。”

    程浮本是側身托腮的姿勢,他說著轉動手腕,修長的手指點上自己的太陽穴,對系統(tǒng)示意。

    “直接將那些知識傳進來吧,我自己會看。”

    接下來的三天休息時間,程浮就是在閉目端坐中度過的,直到接到新游戲的提示,他才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只問了一個問題。

    “系統(tǒng),如果上一場游戲中兩個玩家沒有組隊,下一場游戲他們再次匹配到的幾率是不是就很低了?”

    【如果兩人只是熟人關系,以后也許還會再見。 】

    【但上一場游戲兩人剛相遇,下一場游戲就想立即匹配到對方,希望渺茫。 】

    系統(tǒng)公事公辦地回答。

    “這樣啊。”程浮的聲音輕得仿佛呢喃,“看來下局游戲我得自己過了。”

    凌惜是他在地獄中唯一認可的同類,他既已認定了她,就不會再多看一眼旁人。

    狼與狽,同屬于狼族,俱是強大、隱忍、兇殘、瘋狂、偏執(zhí),一個強悍兇猛,一個聰慧狡黠,相似且互補。

    他們就該是同一隊。

    程浮閉上眼,繼續(xù)吸收著腦海中的信息,對系統(tǒng)吩咐道:“不需要再提醒我了,時間到了直接將我傳送進游戲。”

    一個小時后,程浮來到了新的游戲場景中。

    他意識里的資料被暫時封印,只有當他重回玩家空間時才會再次開放。

    程浮緩緩睜開眼睛,視野中是被翠綠枝葉遮擋的湛藍天空。

    他正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臉頰和手臂被草尖刮蹭得直癢癢。

    游戲規(guī)則暫未公布,他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環(huán)顧四周。

    他將其他玩家都掃視了個遍,也沒有發(fā)現凌惜的身影。

    “我還以為我們會很有緣呢。”

    被系統(tǒng)打過預防針,程浮不是特別失望,他只低嘆了一句,就起身來到鳥居下,打算靜觀其變。

    事實證明,他們就是很有緣。

    幾個小時后,程浮走在玩家隊伍中,偏頭看向身側的少女,昳麗的金色眼眸里帶著淺淡的笑意。

    玩家在樹海中穿行時不能東張西望,這是藍衣女人作為引路NPC對玩家的警告。

    程浮走了這么久,一直遵循著規(guī)則,也確實無事發(fā)生。

    但他實在太過無聊,便琢磨起這些規(guī)則來解悶,發(fā)現他其實沒必要這么聽話。

    樹海中肯定有不知名的怪物存在,這些怪物攻擊玩家是有條件的,可以通過藍衣女人的話進行反推。

    藍衣女人說,玩家必須沿著小路走、不能踩草地,說明怪物可能比較看重這些野草,破壞草地會激怒它們。

    藍衣女人說,玩家不能發(fā)出聲音,說明怪物可能喜歡清靜,聲音會吵到它們,引起它們的攻擊欲望。

    但玩家不能四處張望又怎么解釋,難道怪物不樂意被人看?

    程浮思考了片刻,心中有了答案。

    怪物并不知道玩家的存在,那杯血酒的作用就是隱藏玩家的身形和氣息。

    而玩家踩到草地顯出腳印、發(fā)出聲音都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藍衣女人不允許玩家四處張望,是避免他們看到怪物。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當玩家看見怪物的時候,怪物的視野中也就出現了玩家。

    所以玩家并不是只能低著頭,也可以朝周圍看。

    但玩家必須保證自己的目光有安全的落點,一旦視線對焦上了怪物,他們就會沒命。

    凌惜如此聰明,應該比他更早想清楚了這些,只是她謹慎又惜命,不會因為無聊去冒這個險。

    他不一樣。

    這么想著,程浮朝身側的凌惜看去,恰巧瞧見她在擦汗。

    只見少女緊皺著眉,一會兒把長發(fā)撥到左邊,一會兒把長發(fā)撥到右邊,變著法地讓后頸露出來。

    她以手作扇給自己扇著風,顯然遭不住這酷暑。

    程浮見狀挑了挑眉,解下了自己的頭繩。

    他正要悄悄將東西遞給凌惜,忽然想到這個行為會被隊尾的玩家看到,下意識地朝對方瞥了一眼。

    看到男人的眼神,他眉頭一擰,眸中暴戾橫生,殺心驟起。

    第102章

    游戲中的玩家沒有世俗的欲望。

    凌惜之前下的結論是沒錯的, 但她忽略了環(huán)境的變化和人飽暖思欲的劣根性。

    走在隊尾的玩家是個矮小瘦弱的男人,他只有兩場游戲經驗,這次沒碰見熟人,醒來得又晚, 沒能和其他玩家抱上團。

    在玩家們排隊的時候, 他理所當然成了食物鏈最底端, 站到了凌惜后面。

    一開始,男人的確只顧著提防危險,沒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

    他謹慎地低頭跟隨隊伍前進著,目光老老實實地定格在凌惜的腳踝上,沒敢往上移半分。

    但穿越樹海這個環(huán)節(jié)太無腦了,NPC直接提供了通關法,玩家只需要照做就能保平安。

    起先男人還以為會有詐,走得提心吊膽,但兩個小時過去依舊什么都沒發(fā)生,讓他覺得這游戲也不過如此。

    也對,現在畢竟是游戲前期, 玩家們連正式場地都沒進,不可能遭遇太大的威脅。

    游戲目前為止也只淘汰了一名玩家,還是以兩個玩家搏命的方式,沒涉及到鬼怪。

    這么想著,男人的狀態(tài)松弛了不少。

    樹林中悶熱異常, 長時間的趕路讓他又累又渴,他腦子逐漸發(fā)昏,膽子也愈加肥了, 不一會兒眼珠子就開始亂轉。

    藍衣女人的話將玩家的可見范圍圈得很死,男人不敢太過放肆,便只將視線上抬,落在了凌惜的身上。

    凌惜這次的初始衣物很少,一條短吊帶,一條牛仔短褲,腰和腿都露了很多。

    沒有布料的阻礙,男人的目光仿佛一條濕漉漉的肥舌頭,貼著她的皮膚,從她的腳踝一路向上,絲滑地舔到了她的大腿根。

    惡心至極。

    男人注意到,前方的少女似乎感應到了什么,身形僵硬了片刻,但她沒有停頓,裝作無事地繼續(xù)邁著步子。

    少女敢怒不敢言的懦弱反應讓他覺得有趣,他惡劣地舔著嘴唇,興致更濃。

    男人十分起勁兒地瞧著她渾圓的屁股,目光灼灼,似要把那一層遮擋的牛仔布料給燒穿。

    嘖,真騷啊。

    男人直勾勾地盯著凌惜露出的半截腰。

    那腰又白,在陽光下珠玉一般瑩然生光、直晃人眼,又細,他兩手一握就能完全掐住似的。

    就少女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不知道她之前抱了多少男玩家的大腿、伺候過大佬們多少遍,才能勉強活到現在。

    男人一邊盯著凌惜雪白的皮膚,一邊幻想著她衣衫不整、小意討好自己的樣子,呼吸不禁粗重了幾分。

    正當他的下半身隱隱有興奮的趨勢時,一道銳利的目光突然朝他劈了過來。

    那目光冰寒徹骨,極具壓迫感,仿佛一把沉重的鐵斧自他臉上狠狠刮過,帶起一陣令人心驚肉跳的風。

    男人有一種五官都被削掉了的錯覺。

    他當即驚出了一身冷汗,本就不該起來的部位也光速萎了下去。

    恐懼攪得男人理智全無,他全然忘記了藍衣女人的叮囑,下意識地朝目光的來源回望過去。

    他的視線撞進了一雙充滿殺意的淡金色眸子里。

    這雙眼睛太特別了,以至于男人清楚地記得它的主人。

    那是個英俊高大的青年,殺他就和殺雞一樣簡單。

    他當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列進了“絕對不能惹”的名單里。

    糟糕。

    男人暗叫不好。

    他怎么能忘了,青年和少女是一隊的,他們隊里總共有六個人,二人能并排走,關系也許不止是臨時抱團這么簡單。

    顯然,他剛剛色瞇瞇地盯著少女的樣子被青年盡收眼底,激怒了他,讓他對他生出了殺心。

    要命的是,這次的游戲規(guī)則并沒有說玩家不能殺玩家。

    男人越想越心涼。

    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一個問題,以加大加粗黑色字體的形式,掛在他腦海中最顯眼的位置。

    ——等下玩家離開樹海時,他該怎么向少女賠罪,才能避免青年對他動手?

    惶惑不安間,男人瞧見青年微瞇起眼,對他露出一個愉悅又意味不明的笑。

    青年的笑意未達眼底,目光依舊冰錐般的冷冽戳人。

    接著他薄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男人愣住了,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他哪敢忤逆青年的意思,不會唇語也得硬著頭皮上。

    男人盯著青年的嘴巴,吃力地分辨著他說每個字時的口型。

    正當他看得專注時,青年卻突然轉過了頭,毫無征兆地向前傾身。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玩家在樹海中存活的關鍵,就是不要被怪物發(fā)現。

    一旦玩家看見了怪物,怪物也就看見了玩家。

    程浮深諳這一點,他每一次看向周圍時,視線都有安全的落點,因此他常在河邊走也不會濕鞋。

    但男人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因著二人的身高差,男人望向程浮時是仰視的姿態(tài),視線軌跡斜向上。

    程浮傾身得太突然,男人根本來不及收回目光。

    男人的視線沒有了程浮的頭的阻擋,無限向遠處延伸,望向了樹海的穹頂。

    不,他的目光并未落向遙遠的天空與枝葉。

    男人的視線只向遠處延伸了大約十米,就被新的障礙物承托住了。

    一個恐怖的畸形在半空中緩慢飛舞,成了他目光的新終點。

    那是一顆慘白的女人頭顱,女人留著長長的黑發(fā),臉上帶著怪異的微笑,眼睛嘴巴都彎成了標準的弧形。

    頭顱下方的軀干不翼而飛,只剩下一條被抻得老長的脖子,脖子上每隔一段距離就長著一圈深紅色的紋路。

    女人頭顱在空氣中游動著,長長的脖子拖在頭下,柔軟極了,時而像龍魚般優(yōu)雅地舒展擺動,時而像水蛇般一圈圈地盤踞起來。

    看到女人頭顱的第一眼,男人還沒反應過來。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臉上掛著的表情也是茫然的。

    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就對上了焦,恰巧此時女人也轉過了頭,兩人的視線隔空相撞。

    男人清楚地看到,女人看見他時先是有些驚訝,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接著她便笑得更歡了,彎彎的眼睛里閃過詭異的光。

    怪物發(fā)現他了!

    這個念頭像是粗重的鐵棍,給了男人當頭一棒,他登時眼冒金星,耳邊嗡嗡作響。

    他這才想起藍衣女人的警告,知道就算立刻低頭也沒用了,拔腿就想跑,卻發(fā)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男人低下頭,驚愕地發(fā)現他的身上不知何時纏滿了藤蔓。

    那些藤蔓悄無聲息地自他腳下破土而出,攀附到了他的身上,密密麻麻,蛛網般層層覆蓋,將他困在了原地。

    隊里少了一個人,身后沒有了腳步聲,玩家們卻好似無所覺察,他們照常向前走著,轉眼就將他拋了好幾米。

    不!

    你們不能丟下我!

    心臟被名為恐懼的大掌緊緊攥住,男人什么都顧不得了,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

    沙沙沙,沙沙沙。

    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從男人的嘴里發(fā)了出來,輕柔無比。

    聽到自己發(fā)出的聲音,男人愣住了,像是被石化了般久久未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顫抖地看向地面。

    草地上是他的影子,而他的影子旁是圍成一圈的頭顱的影子。

    那些影子簇擁著他,如星星簇擁著月亮。

    每一個影子都像是巨大的變異蝌蚪,大大的腦袋,長長的尾巴。

    有的影子平靜地扭動著長脖子,有的影子興奮地抽搐著。

    男人恐懼地哭了出來,卻只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

    男人頭頂上方那些安靜的怪物聽到他出聲,像是被感召了似的,也都開始叫喊起來。

    沙沙沙。

    沙沙沙。

    無數道風吹樹葉的聲音將男人包圍,似是在為神秘的獻祭儀式祝禱。

    身體內部突然傳來強烈的疼痛感,男人的臉扭曲起來。

    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正在被吸食、被抽干、被緊緊攥著榨出汁水來,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脖子里的骨頭瘋狂顫動著,蓄勢待發(fā)。

    “真是個蠢貨。”

    瀕臨死亡時,絕望至極時,男人忽然想明白了青年對他說的那句話是什么。

    原來他根本來不及補救,青年在對他動殺心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動手了。

    只一個回眸、一個低頭,青年就弄死了他,比殺只雞還要輕松。

    他真不該……

    男人絕望地閉上眼睛,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下一秒,伴隨著“咔”的一聲,他脖頸的骨頭斷裂開來,腦袋猛地往上竄了一段距離。

    過了一會兒,男人再次睜開眼,他的面色蒼白了幾分,表情卻顯得愉悅多了,好像下一秒就要露出微笑。

    他的脖子明顯變長了一截,在脖頸原來的長度位置上,出現了一圈深紅色的肉紋,像是尺子上的刻度,又像是竹子上的節(jié)。

    咔、咔、咔。

    脖子拔節(jié)的過程還在繼續(xù)。

    以男人的軀干為土壤,內臟為養(yǎng)料,一根人竹拔地而起,長得越來越高。

    不知過了多久,人竹足足拔出了十八節(jié)來,男人的頭顱立在這十八節(jié)的最頂端,像是竹子長出的一顆果實。

    他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了,表情也變成了詭異的微笑。

    人竹還想繼續(xù)生長,但軀干腹腔里的內臟已經完全干癟了,再也榨不出一滴養(yǎng)分來。

    男人頭顱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在不滿,他拼命地往上飛,想拔苗助長,再生拽出一節(jié)脖子。

    可惜,人竹沒能再生長出一節(jié),反而伴隨著“啵”的一聲,竟直接將內臟從軀干中拽了出來。

    一整串內臟,已經干癟了,像是一串風干后的葡萄,呈現出黑紅的黯淡顏色,體積也縮水了數倍。

    男人頭顱露出嫌棄的表情,它甩尾巴似的甩了下脖子,就將那串干癟的內臟甩到了地上,帶著詭異的微笑飛到了空中。

    束縛著男人軀干的藤蔓也再次蠕動了起來,將這只剩下血肉和骨骼的空殼拖進了土壤之中。

    連那被男人頭顱嫌棄不要的干癟內臟,藤蔓也一并收走了。

    人竹與樹海是友好合作的關系。

    樹海為人竹提供棲息地,人竹在樹海中生活,并狩獵人類發(fā)展新的同族。

    而人竹“繁衍”完畢,會留下一具被掏空內臟的無頭尸體,給樹海當做肥料。

    很快,藤蔓就將尸體徹底拖進了地下,隱沒在了無盡的黑暗中,碎裂的土壤有生命般地蠕動起來,將地面重新填平。

    靜謐的樹林,綠毯般的草地,蜿蜒的小路,一切都不曾改變,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時不時在四處響起,詭異中帶了些寂寥。

    沙沙沙。

    沙沙沙。

    第103章

    走著走著,前面的人忽然不動了。

    凌惜跟著停下腳步,察覺到上方亮堂了起來。

    似乎一直籠在她頭頂的枝葉散開了,熾烈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照在她的身上。

    她掀了掀眼皮,并未抬頭。

    “各位貴客, 我們已經走出樹海了。”

    前方傳來藍衣女人的聲音, “接下來大家不用再擔心迷失的問題, 放松自如地走吧, 很快我們就能到山莊了。”

    這話對玩家們來說簡直如同天籟。

    話音未落, 他們紛紛左右歪倒,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原本整齊的隊伍瞬間垮掉。

    眾人揉脖子的揉脖子,扇風的扇風,擦汗的擦汗,還有人干脆直接躺倒在地上,了無生氣的樣子像極了被曬成干的咸魚。

    凌惜對他們的反應毫不意外。

    玩家們如果真是來游玩的,也許會咬咬牙堅持到山莊再休息,但他們不是。

    他們走出樹海,就算是熬過了游戲的環(huán)節(jié)之一,等到了山莊,游戲就會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指不定還有什么殺招等著呢。

    玩家們都累了, 不趁現在緩一口氣, 更待何時?

    其他人都已經開擺了,凌惜卻沒動。

    她立在原地,盯了藍衣女人好一會兒,見她停著沒走,似有縱容玩家原地歇息的意思,才放心地坐了下來。

    凌惜脫掉涼鞋,赤足踩在草地上,借著這份清涼緩解傷口的疼痛,她一邊揉著小腿,一邊朝不遠處望去。

    只見前方是一片竹林,竹林和樹海之間隔著二十來米寬的草地,正是玩家們歇息的地方。

    這片草地上不長一棵樹、一根竹,只生著茂密的草和零星的野花,如一條綠色的河流,將兩塊領域分隔開來。

    玩家們來時的路到草地這就斷了,直到進入竹林范圍,新的路才出現。

    那是一條由無數塊不規(guī)則薄石板鋪就的石路,相比于樹海中的小路寬敞了許多,也平整了許多。

    凌惜向藍衣女人問道:“我們剛剛經過的樹海中沒有竹子,前方卻是一大片竹林,這是什么原因?”

    兩片密林的差異如此明顯,所有玩家都很好奇,聽到凌惜問話,眾人都豎起耳朵等著回答。

    “樹海中有竹子的,只是你們走路的時候不能向周圍看,所以才沒發(fā)現。”

    藍衣女人說著,唇角又掛上了僵硬的笑。

    和她看兩個玩家為血酒爭得頭破血流時一樣,這笑意里有幾分看好戲的味道。

    “說起來,那可是一種非常、非常特別的竹子呢,你們沒看到真是可惜了。”

    藍衣女人的話里帶著明顯的惡意,卻又像是在提示什么。

    凌惜默默咀嚼著這段話的意思,如夢初醒,她立刻重新清點了玩家的人數,發(fā)現居然只有十六個人了!

    察覺到這個提示的不只是凌惜,很快,玩家之中便有人高聲嚷嚷起來,“怎么回事,怎么少了三個人?”

    這聲叫嚷如同一道驚雷,將眾人炸了個激靈。玩家們紛紛數起了人數,發(fā)現確實只有十六個人。

    玩家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彼此眼中瞧見了深深的恐懼。

    死了三個人不可怕,地獄游戲困難重重,玩家被淘汰掉是家常便飯。

    可怕的是,玩家們走出樹海后,居然沒有一個人想到要重新清點人數;

    驚悚的是,消失的三人中,除了隊尾的那個人,剩下兩人的旁邊和身后都有玩家在,可他們的蒸發(fā)依舊無人覺察;

    瘆人的是,哪怕眾人已經意識到少了三個人,也沒有人能回想起那三人的具體特征。

    樹海中那未知的殺招不但淘汰了三人,徹底抹去了他們的存在,還影響了幸存玩家的意識,讓他們忽略了這一切的發(fā)生。

    這就是“迷失”……

    被操控大腦的感覺并不好,凌惜皺了皺眉,突然感覺肩膀被人從身后拍了一下。

    她回過頭來,視野中出現了莊夢蝶的臉。

    女人笑瞇瞇地對她輕聲開口道:“原來你和程浮認識啊。”

    莊夢蝶看了一眼坐在凌惜身側的程浮,目光又落回少女的丸子頭上,心下了然,“我說他怎么愿意入隊了,原來是因為你。”

    程浮看上去就不像是會憐香惜玉的人,他肯把頭繩給凌惜,就說明他們倆之間有特別的關系。

    凌惜當初察覺到手心中的頭繩時,就知道她一旦接了這玩意兒,便會暴露她和程浮認識的事。

    但她實在太熱了,如果她能涼快一些,暴露了就暴露了吧。

    凌惜正要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應付,就聽見身側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我們倆的確見過,但不熟。”

    黑發(fā)散亂,程浮抬手用指尖梳著,隨意開口道:“我們之前在一場游戲中碰到過,我們各自結了盟,全程沒什么交集。”

    “不過凌惜在那局游戲里表現得很靠譜,我記住了她,這次碰見了,自然要和她組隊。”

    程浮說著側過臉來,目光涼涼地落在莊夢蝶身上。

    他的語氣中帶著氣死人不償命的真誠,“我只想和她組隊,你、還有另外幾個人都是順便。”

    莊夢蝶:“那我走?”

    凌惜聞言有些驚訝,程浮這家伙好像變聰明了。

    他三言兩語把她摘得干干凈凈,讓她連故意說謊的嫌疑都不再有了。

    凌惜想著,又看向默默挪走的莊夢蝶,嘖,他氣人的性子倒是一點沒變。

    既然兩人認識的事已經擺在了明面上,凌惜也就不用再掩飾了。

    她湊近程浮,對他低聲私語道:“我們身后的玩家不見了,他的死和你有關系吧?”

    程浮聞言一愣,接著挑起眉梢,笑意淺淺的,有些狡黠,“居然還是沒能瞞過你。”

    凌惜的大腦受到了影響,在她的認知中,她就是隊伍的最后一排。

    但她算了算,游戲開局有20人,鳥居下死了一個,還剩19人,玩家兩兩一排的話,她身后原本應該還有一個人。

    不同于其他玩家的一頭霧水,凌惜早已猜出了樹海的殺招。

    意識到她身后的玩家死了,再結合種種細節(jié),她輕易就還原了事件的全貌。

    她身后應該是個男玩家,男人的眼珠子不老實,盯著她裸露的皮膚看個不停。

    程浮向周圍看時,注意到了男人的眼神,他動了殺心,一邊用頭繩分走她的注意,一邊借怪物的手送男人上了西天。

    當她扎完頭發(fā)時,男人就已經死了,所以她才感覺到那股令人不適的視線消失了。

    凌惜:“是這樣嗎?”

    程浮:“什么都讓你猜中了。”

    或許因為他就是死亡事件的始作俑者,程浮沒有完全忘記那個死去的男玩家。

    他對男人的容貌聲音等的記憶十分模糊,但他對自己為什么殺他、怎么殺的他,仍記得清清楚楚。

    “真是個蠢貨。”仿佛心有靈犀,凌惜不屑地開口,對死去的男人做出了和程浮一致的評價。

    話音未落,如雕塑般靜立的藍衣女人突然動了起來,叫玩家們重新集合。

    凌惜見狀指了指自己的丸子頭,對程浮道:“謝謝你了,不只是這根頭繩。”

    說完,她不去看程浮的反應,徑自起身重新穿好了鞋,隨玩家們一起進入了竹林。

    與樹海相比,竹林既清涼又幽靜。

    凌惜走在竹林中,入目皆是翠綠挺拔的竹子,玉似的好看。

    她在這里沒待幾分鐘,就被撫平了周身的燥熱,頓時舒服了不少。

    又過了一會兒,凌惜隨著隊伍轉過一個大彎,竹子變得稀疏許多,她的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面竹子做成的籬笆圍墻,圍墻有些年頭了,竹子早已褪色,呈現出干稻草般的枯黃。

    一道雙開竹門鑲嵌在圍墻上,門頂上修了屋檐遮雨,屋檐上長了幾朵小小的蘑菇,樸素可愛。

    藍衣女人快步走到門前,她將門推開,回身對玩家們做了個“請”的手勢,“歡迎各位貴客進入人偶山莊。”

    趕了這么久的路,折損了四條人命,幸存的玩家終于來到了本場游戲的真正地點,人偶山莊。

    玩家們紛紛朝大門走去。

    凌惜依舊在隊伍的最末尾,她一邊緩緩前進,一邊打量著四周。

    她注意到這片竹林中有兩條石路,一條從草地通往山莊,也就是他們走的這條路,另一條則從山莊大門斜著向旁延伸。

    凌惜始終注視著這條路的盡頭,隨著她離山莊大門越來越近,她終于看見了它的具體方向。

    人偶山莊后面是一座大山,山莊建在山腳下。

    凌惜注意的這條路蛇一般在竹林中蜿蜒,正是貼著圍墻繞過山莊,通往山上。

    至于山上究竟有什么,暫時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所有玩家都進入了門內,守在大門口的藍衣女人才解除了“石化”狀態(tài),恢復了行動。

    她最后一個走進山莊,回身關上了門。

    她從袖口里掏出一把巨大的鐵鎖掛在門上,牢牢扣上,又將鎖對應的鑰匙掛在了右手的小指上。

    “山莊外面很危險,只有待在山莊內,各位貴客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證。”

    藍衣女人從玩家間穿過,又站在了最前頭,她轉過身來,目光從每一個玩家的臉上掠過。

    藍衣女人緩緩開口,語重心長地道:“所以,這些天各位千萬不能離開山莊哦。”

    說完,她就當著眾玩家的面,做了一個相當令人驚駭的動作。

    只見藍衣女人昂起頭,臉沖天空,嘴巴大張,擴成了一個人類無法完成的大圓黑洞。

    她將右手舉到嘴巴正上方,手向下一耷拉,掛在她小指上的鐵鑰匙就自動滑落,掉進了她的嘴里。

    藍衣女人的頭瞬間回正,一陣類似卡到魚刺的“咳咳”聲從她的喉嚨中傳出。

    她瞪大眼睛,吃力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凌惜眉頭一皺。

    她清楚地看到,藍衣女人的脖頸明顯發(fā)生了凸起,那一處的皮肉隨之收緊,清晰地勒出了鑰匙的形狀。

    她都能想象到藍衣女人的喉嚨被粗鈍的鑰匙頭刮破、血肉模糊的樣子。

    那把鑰匙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下滑,下滑,被藍衣女人一個吞咽直接送進了肚子。

    冰冷冷的金屬與胃袋相撞,發(fā)出一道怪異的聲音。

    第104章

    姐,咱沒必要這么拼。

    凌惜又看了一眼圍墻,這墻是一根根緊挨著的竹子制成的,橫向則靠幾根被劈成兩半的長竹與一些鋼絲固定。

    竹墻的堅固程度和磚石墻根本沒法比,玩家拿上趁手的工具, 輕易就能在墻上鑿出洞來。

    而且這墻才兩米多高, 就算不破壞墻體, 有這幾根橫向的竹子作為階梯, 很多身手好的玩家也能直接翻過去。

    藍衣女人這番辛苦又費力的操作意義不大, 除非……

    除非玩家受到了某種限制,只能通過大門離開山莊。

    凌惜正思索著,就聽藍衣女人說道:“貴客們趕了這么久的路,應該累了,接下來請各位隨我前往住處,稍作休息。”

    凌惜收回思緒,跟上眾人的腳步。

    這個山莊很大,因依山而建,風格也貼近自然,雖不像她上一個副本的場景那么富麗堂皇,卻也別具韻味。

    山莊內處處可見被人精心打理過的綠植和花草,空氣中充滿了草木的清香與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凌惜跟著隊伍,沿著鵝卵石小路緩步向前,就見前方不遠處,路邊立著兩節(jié)造型獨特的竹子和一個石盆。

    這石盆中蓄著一汪清水,水面上漂浮著幾片綠葉子,幾只漂亮的小鳥落在盆邊上,正在喝水。

    那幾只鳥長得一模一樣, 樣子很特別,背部是灰撲撲的,胸脯卻是鮮艷的紅色,像是鑲嵌了一顆亮眼的大寶石。

    那兩節(jié)竹,一節(jié)高一節(jié)低,高位的竹正不停地向下淌著水,水流滴答滴答,落在低位竹的竹筒中。

    凌惜經過的時候,正巧低位的竹注滿了水。

    一整節(jié)竹因著重力的作用突然猛地向下墜,敲打在石盆的邊緣上,發(fā)出“砰”的一聲。

    聲音清脆極了,悅耳極了,嚇走了那幾只喝水梳毛的小鳥。

    “庭院設計元素好齊全。”

    凌惜一路走來看了不少景,她輕聲感嘆道,“驚鹿、蹲踞、石燈籠、汀步、小橋、竹籬……”

    莊夢蝶:“你還懂這個?”

    走在前面的莊夢蝶聽到凌惜的低語,扭過頭來,伸手指向不遠處的一片白沙,“那這叫什么,看起來挺寫意的,還有點像沙盤呢。”

    凌惜:“這是枯山水。”

    凌惜已經路過了好幾片枯山水造景了,聽到莊夢蝶的描述,她看都沒看一眼就不假思索地回答。

    “以白沙為湖,以石塊為山,以苔蘚小草為林,方寸之地盡顯乾坤之大。”

    凌惜說著不禁笑了一下,“你說得沒錯,確實挺像沙盤的。”

    走著走著,玩家們來到了住處附近。

    不遠處是四個低矮卻寬敞的單層和風房屋,造型簡單雅致,周圍種滿了樹和花草。

    藍衣女人清了清嗓子道:“這里一共四個房屋,每個房屋有三間臥房,每間臥房最多只能住兩人。”

    “請各位客人選擇自己喜歡的房屋和房間,安心休息片刻,之后會有侍女請大家去用晚飯。”

    住同一個房屋、同一間房的人必然會更加親近,這次分房間對玩家而言就是進一步的抱團了。

    在藍衣女人離開后,玩家們不約而同地打量起彼此來,在心中挑選著心儀的“舍友”。

    這時候,莊夢蝶提前抱團的操作就顯現出優(yōu)勢了。

    一個房屋最多能住下六人,莊夢蝶的小隊恰好就有六個玩家。

    當其他玩家還在原地踟躇時,六人已經行動了,他們默契地選了最大最漂亮的那個房屋,無包入住。

    與房屋古色古香的外觀相比,屋子的內部就要現代得多。

    凌惜本以為,她拉開木門后,眼前會出現傳統(tǒng)的榻榻米、低矮的小桌、草編的圓墊和精美的茶具。

    但門開后,真正映入她眼簾的,卻是大片干凈平整的原木色地板、可供六人圍坐的長桌和六把帶靠背的椅子。

    桌上倒是備了茶具。

    門后是個寬敞的客廳,房間類似現實世界中的和風民宿,整體風格復古,同時又有許多現代的電器和物件。

    “看來這個副本的時間點在現代,難怪藍衣女人瞧見我們身上穿的衣服也不驚奇。”

    莊夢蝶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放在門邊沿上,伸頭打量房間內的陳設片刻。

    見沒什么異常,她就從門邊的鞋柜里拿了雙新拖鞋換上,第一個走了進去。

    其他人緊隨其后。

    幾人都口渴極了,進入房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角落的冰箱前拿喝的。

    凌惜倒不想去湊這個熱鬧,比起口渴,她更覺得疲憊,更覺得腳痛。

    她慢吞吞地換好拖鞋,又慢吞吞地來到桌邊坐下,趴在桌面上,欲睡不睡。

    這桌上東西挺多,除了茶具外,還擺著一個巴掌大的荷花盆景、一盆洗好的新鮮水果和一塊擦桌子的布。

    水果盆是藤編的,里面裝著青葡萄、草莓、櫻桃、小柿子,還有一整個椰子大小的小西瓜,色彩繽紛,滿滿當當。

    因為有這顆西瓜在,果盆邊上還放了一把水果刀。

    刀是陶瓷質地,整體和她的手掌差不多長,輕盈鋒利,精致小巧。

    看到這把刀的瞬間,凌惜眨了眨眼,她已經預料到即將要發(fā)生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就闖進了她的視野中。

    那只手快速握住了水果刀的刀柄,隨著抓握的動作,薄而白皙的手背皮膚下青筋微凸,呈現出蓬勃的生命力和力量感。

    凌惜的目光卻只落在刀上,這次她清楚地看到了刀具替換的全過程。

    在她的注視下,水果刀正發(fā)生著一種奇異的進化。

    整個刀身被快速拉長,刀脊從前至后逐漸加寬,原本尖銳的刀鋒線條也變得圓潤流暢。

    一抹黑色陰影逐漸籠罩在刀身后側,伴隨著利爪與金屬刮蹭的、令人牙酸的聲響,幾道鮮明的抓痕烙在了這片黑影上。

    見殺豬刀出現,凌惜立刻抬眸去瞧其他玩家的反應,發(fā)現依然只有她察覺到了這個變化。

    這時,莊夢蝶回來了,她將兩瓶表面冒著密密小水珠的水放到了凌惜眼前。

    “喏,我不知道你愛不愛喝飲料,就只幫你拿了瓶水。”

    她說著在凌惜邊上的空位置坐下,又抬頭看向站著的程浮,微微一笑,“還有一瓶水是給你的。”

    程浮拿起果盆里的西瓜,將其利落地切成數塊,他沒向莊夢蝶道謝,只拿起一塊西瓜咬了口道,“你吃嗎?”

    算是個友好的回應。

    程浮發(fā)出邀請的同時,手上也沒有停歇,他拿起桌上的布擦干殺豬刀上的汁水,就十分自然地將刀插進了口袋。

    莊夢蝶看見了程浮的小動作,眼睛一瞇。

    在她眼中,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隨便撬點什么就會碎掉的那種,不是什么值得玩家爭搶的辟邪圣劍。

    她不會為了這么個玩意兒得罪人。

    權衡利弊對莊夢蝶來說是和呼吸一樣熟練的事情,她裝作什么都沒看到,笑著點點頭,“吃,我渴得很。”

    這西瓜不是在冷水里浸過就是剛從冰箱拿出來,表面還泛著淺淺的白霧,看著相當解暑。

    瓜本身的品相也極好,外皮翠綠,內瓤鮮紅,果肉脆而多汁,最妙的是無籽。

    見瓜被切好,整齊擺成一排,玩家們都被勾到了桌邊,紛紛坐下吃瓜。

    只有兩個人沒動。

    一個是凌惜,她只要想到程浮的刀都被用來干過什么,就對它切的水果完全沒有胃口,哪怕是這種夢中情瓜。

    另一個是小隊里的女玩家,凌惜記得她叫方落落。

    方落落是個很年輕的姑娘,個子不高,留著一頭略微內扣的、長至鎖骨的黑發(fā),齊劉海。

    她身上的氣質和顏靜很像,現實中的身份似乎也是學生。

    方落落拿了水后,沒和大家待在一起,而是推門來到了客廳臨近的房間,獨自把整個房屋的所有房間都逛了個遍。

    “既然大家都在,也沒什么要緊事,我們先把房間分了吧?”大致了解房屋的房間布局后,方落落才來到桌邊坐下。

    透過大敞的拉門,她看了一眼屋外,那里已經沒有任何人了,“離侍女叫我們吃晚飯應該還有些時間,我想趕緊去沖個澡。”

    “在大太陽底下走了這么久,我出了好多汗,身上都已經開始發(fā)黏了,我不想帶著一身汗臭味兒去吃飯。”

    方落落不提還好,她這么一開口,所有人都覺得身上的汗?jié)n變得令人難以忍受起來。

    莊夢蝶伸手輕點著桌面道:“我們是三男三女,兩人一間房的話,怎么著也得有一男一女是同一間房的。”

    她偏頭望向凌惜:“你和程浮認識,要不你們倆一間,還是你更想跟我或者方落落一間?”

    凌惜聞言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對她而言,方落落算不上一個選項,就看她是想和莊夢蝶住還是和程浮住了。

    她和莊夢蝶住,一旦發(fā)生危險,她百分百會被這女人當擋箭牌使;

    她和程浮住,如果Boss被程浮囂張的態(tài)度吸引了仇恨、又打不過他,她很可能會成為被Boss拿來撒氣的倒霉蛋。

    嘖,她這兩個熟人怎么都如此不靠譜?

    凌惜輕聲嘆了一口氣,“就這樣吧,我和程浮住。”

    六人很快就分好了房間,凌惜和程浮一間,莊夢蝶和方落落一間,兩個男玩家一間。

    其中,凌惜和莊夢蝶的房間是正對著的,兩個房間之間只隔了一條走廊,兩個男玩家住的房間則離得稍微遠一些。

    分完房,六人就散了,各自在自己的房間里休息。

    每間臥房的隔壁就是配套的浴室,凌惜拉開浴室門掃了一眼,里面的各種用品都備得很齊全。

    她從衣柜里翻找到和她尺寸匹配的干凈衣物,便抱著衣服往浴室走去。

    “你看著挺忙的,那浴室我就先用嘍?”

    凌惜從程浮身邊經過的時候,青年正蹲在床頭的小柜子前翻找著什么,她出于客氣,問了一句。

    聞言,程浮回過頭來看向她,金色的眼睛像是兩面磨得光滑的銅鏡,照著她的影子。

    “需要我守著你嗎?”

    第105章

    凌惜:“你守著我?”

    瞧見少女眼底的疑惑, 程浮抿抿唇,認真地開口道:“我們目前還不知道這個副本的Boss的特點,你獨自進浴室太危險了。”

    凌惜微微挑眉。

    的確,別說是在地獄, 哪怕是在虛假的、供人取樂的恐怖片里, 浴室和廁所都是厲鬼出現頻率極高的地方。

    她站在花灑下沖水,很可能沖著沖著,就感覺到頭頂的水變成了猩紅的血或者強酸;

    她坐進浴缸里泡澡, 很可能眼睛一閉一睜,就看見水面上浮現出一顆濕漉漉的女人頭顱;

    她對著鏡子梳頭,很可能一抬眸,就發(fā)現鏡子里的自己咧開嘴角,露出了陰惻惻的笑

    凌惜不是沒考慮過這些可能,但她覺得, 地獄不會用這種橋段來對付她。

    她很快就會去吃飯,見到游戲的重要NPC、藍衣女人口中的“小姐”,在此之前, 她應該不會遭遇致命攻擊。

    就算劇情需要,地獄要對她使出新的殺招,也會給出謎題讓她解,不會讓她陷入必死的局面。

    因此, 凌惜本來的應對辦法是給浴室門留一條縫, 找個東西把門給卡住,確保門不會被關死。

    只要她不是獨自被隔絕在密閉空間里,問題就不大, 她就不慌。

    但她惜命,她當然希望自己越安全越好。

    心中最開始的詫異淡去, 凌惜點點頭,輕聲回道:“麻煩你了。”

    聽到凌惜的答復,程浮的眸子亮了亮。

    他將手里的醫(yī)藥箱擱在床頭柜上,關上柜門,起身來到浴室前,背對著門盤腿坐下。

    口袋里的殺豬刀快速抽出,程浮將刀平放在膝頭,低聲開口道:“你別關浴室門,也別拉簾子。”

    他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微微皺起眉,散亂的黑色碎發(fā)下,兩個耳垂悄然爬上一抹緋紅。

    “這樣的話,如果你那邊出了狀況,我就能第一時間幫到你。”

    身后并未傳來凌惜的回答,程浮有些慌亂地補充道,“我絕對不會輕易回頭的,我保證。”

    話音未落,浴室中響起牛仔褲從少女的腰間滑落、掉在地面上的聲音。

    程浮的身體僵住了。

    那聲輕響似熾熱的風,先是拂到他的后頸上,緊接著又強勢地、極具侵略性地穿過他的發(fā)絲,吹進他的耳朵。

    滾燙的熱意蔓延開來。

    一瞬間,程浮甚至都忘記了自己現在是人類的身體,想要警覺地豎起耳朵。

    這是他不安時的本能反應。

    他就這么直挺挺地坐在浴室門前,像一尊被美杜莎緊盯著的石像,直到身后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他的身體才逐漸放松下來。

    聽著凌惜洗澡時無意間哼出的旋律,程浮垂下眼睫,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

    這時他突然看到,手里的殺豬刀正在泛著數道淡金色的光紋。

    那紋路并不是象征警戒的特殊光紋,而是一排排無意義的波浪線。

    波浪線很密,看著非常蕩漾,像是人在狂笑時臉上堆疊出的層層皺褶。

    “你在笑我?”

    程浮不悅地挑眉。

    他說著,手指輕輕捏上殺豬刀的刀身,指尖在刀脊上彈了兩下,“不許笑了。”

    殺豬刀依言恢復了平靜。

    下一秒,銀灰色的寬闊刀身上迸發(fā)出了無數絢麗復雜的圖案,像是萬花筒的內部,又像是夜空中炸開的朵朵煙花。

    “皮這一下你很開心是吧?”

    程浮“嘖”了聲,提起殺豬刀,一下子將刀插進了兩塊地板的縫隙之中,讓整個刀身完全沒進了地板之下的黑暗里。

    “那就關你禁閉。”

    凌惜這個澡洗得很快。

    她換好衣服,將頭發(fā)吹成半干的狀態(tài),一邊漫不經心地用手梳攏著長發(fā),一邊向浴室外走去。

    門口,程浮依舊靜靜地坐著,如他承諾的那樣,全程寸步未離。

    程浮的耳力極好,自然聽見了少女接近的腳步聲,但他擔心她衣衫不整,便沒回頭。

    他只給了她一個坐姿挺拔的背影,看起來高冷極了。

    青年靜靜守在門口的樣子,很像她養(yǎng)在空間里的一只貓。

    目光落在程浮凌亂的發(fā)絲上,凌惜莫名地生出了這個想法。

    凌惜很喜歡貓,她的空間里有許多只。

    其中有一只胖橘貓總是黏著她,她洗澡的時候都不能關門,否則小家伙要么會瘋狂扒門縫,要么就會在門外喵喵叫個不停。

    而當她遂了橘貓的愿,打開門時,這貓咪又會因為怕水不敢進來,只揣著兩只白爪爪趴在門口的地毯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就好像沒有它在,她就會遭遇危險似的。

    凌惜想著想著就被自己逗笑了,程浮的本體是狼,再怎么著也是個犬科動物,她拿他和橘貓比也太離譜了。

    她走到程浮背后,伸出指尖點了點他的肩膀,“我結束了,該你了。”

    程浮回過頭,第一眼便看到了凌惜抬到半空中的手,一根黑色的頭繩被掛在她素白的無名指上,晃晃悠悠。

    “謝謝你的頭繩,我剛才在鏡子前找到了新的,這個就物歸原主。”

    凌惜說著晃動手腕,給程浮看她套在腕上的那根頭繩。

    這時,她才看見了被青年插在地上、陷入自閉的殺豬刀。

    凌惜猜出這一人一刀鬧了別扭,她沒問原因,只揶揄道:“幸好房間的地板質量好。”

    面對少女的打趣,程浮只是抿抿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默默接過頭繩套在手腕上,將殺豬刀拔出插回口袋,起身去衣柜前拿更換的衣物。

    “你去洗澡吧,我也守著你。”凌惜說著,也像模像樣地背對著浴室門坐了下來。

    她注視著程浮越走越近,視線也跟著逐漸上抬。

    凌惜:“不過我們講好,如果情況連你都能威脅到,那我進去也是送,幫忙是不可能幫忙的,我聽到你的叫聲只會出去報信。”

    凌惜剛說完,就見程浮從她的身側經過,聲音似雪花高高落下,冰涼中帶著一絲笑意,“省省吧,用不著。”

    程浮大步走向浴室,“趁著還有時間,你把腳上的傷處理了吧,醫(yī)藥箱我放在床頭了。”

    身后傳來“砰”的關門聲,凌惜回過頭,只見程浮拉上了浴室的門,連一條縫隙都沒留。

    這可是你說不需要的。

    凌惜對著緊閉的門聳了聳肩。

    確實,程浮的守門能給她很大的安全感,但她的守門對程浮來說就主打一個陪伴。

    況且,她也希望程浮關上浴室的門,萬一鏡子里、水里真的鉆出鬼,鬼也一時半會兒不會進入她所在的房間,她有的是時間跑。

    浴室門后,大股的水流沖在地板上,嘩啦嘩啦,那聲音經過一層毛玻璃,就顯得模糊了許多。

    凌惜收回目光,起身來到床前。

    臥房也是原木色地板鋪成的地面,沒有榻榻米,因此他們是有床的,不用打地鋪。

    但這兩張床沒有木制或者鐵制的床身,僅僅是兩個放在地上的大床墊,上面依次鋪著褥子和床單,放著疊好的被子和枕頭。

    兩張床之間的空隙不算大,只有半米多寬,剛好能放下一個小巧的床頭柜。

    白色的、有著紅色十字標識的藥箱就放在柜子上。

    原來程浮剛剛是在找這個。

    凌惜想想自己不久前的小人之心,不存在的良心痛了半秒。

    她坐到床邊,打開藥箱,取了碘伏和創(chuàng)可貼,簡單處理了腳上的傷口。

    就在她剛剛把藥箱放回原位,打算仰躺在床上休息片刻時,浴室的門被猛地拉開了。

    程浮:“你的頭發(fā)究竟是怎么弄干的?”

    門縫中鉆出程浮濕漉漉的腦袋,他像剛出水的大狗般甩了甩頭發(fā),露出一雙淡金色的眸子,眼里求知欲甚濃。

    一分鐘后。

    凌惜:“所以你不會用吹風機,但會用花灑?”

    連續(xù)的熱風伴隨著“呼呼”聲從吹風機里涌出,凌惜一手舉著吹風機,一手伸進程浮的黑發(fā)里撥弄。

    青年的發(fā)絲像狼毛一樣,黑亮柔順,質地略微有點硬,刮蹭著她的手指,撓著她的手掌心,一陣一陣的癢。

    吹頭發(fā)不是什么高難度的活,凌惜本來簡單教一教程浮就好了,她之所以這么熱心,是想借此機會和他私聊。

    吹風機的聲音恰好能蓋住他們兩個人的對話聲,不用擔心被偷聽。

    凌惜有好幾個問題想問,她一邊幫程浮吹著頭發(fā),一邊試探著開口。

    “其實比起你不會用吹風機,我更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會用花灑的,你待的那個副本明明沒有這些。”

    因著兩人的身高差,程浮不得不彎下身來,低著頭,這個姿勢很憋屈,但他臉上沒有一絲不耐。

    聽到凌惜的聲音,他想都不想就回答。

    “我之前就學過一些現實世界的知識,上個游戲結束后,地獄解除了我的智力限制,我又抓緊時間新學了些。”

    說到這,程浮頓了頓,好看的眉眼低垂,像是有些委屈,“但我還沒了解到吹風機這玩意兒呢。”

    凌惜的手停了一瞬。

    程浮對她太不設防了。

    她只是一個平A ,他怎么就交閃了?

    接下來的兩分鐘,凌惜什么都沒問,她只是靜靜地幫程浮吹著頭發(fā),就得到了所有想要的答案。

    她知道程浮受到地獄的偏愛,在保留殺豬刀的前提下,解除了自身的智力限制。

    她知道程浮原本還有惡意感知的技能,她在上個副本里每一次對他產生惡感,他都有感應,只是沒表現出來。

    她知道程浮和地獄做下約定后,在Boss時期,他就擁有窺見玩家記憶的能力。

    她甚至知道程浮看了她的記憶,看了多少。

    她知道他的全部。

    感覺到掌下的發(fā)絲已經接近干燥,凌惜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凌惜:“為什么我能看見殺豬刀,別人卻看不見呢,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看過你的臉、又活下來的玩家嗎?”

    程浮:“當然不是。”

    凌惜的注意力放在了對話上,手上的吹風機一時忘了挪。

    程浮感覺到燙,下意識地將腦袋躲進了凌惜的掌下,像是主動尋求摸頭的、溫順的小動物。

    “是因為它和我的意志相通,一樣地信任你,僅此而已。”

    這話凌惜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

    好在她也用不著糾結,因為下一秒,程浮就忽然直起身來,凌厲的眼刀劈向浴室門,“誰!”

    浴室門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人打開了一條縫隙,緊接著,一只手伸了進來,將門直接拉開。

    門后是莊夢蝶的臉。

    “侍女叫我們去吃飯了,我剛在外面叫你們倆集合,發(fā)現沒人回應,就直接進來看看情況。”

    莊夢蝶抱著胳膊倚靠在浴室門口,眼神打量著鏡子前的二人,嘴角帶著點揶揄的笑意,“你們這進展速度挺快啊。”

    凌惜只當這話是耳旁風,她將吹風機關掉、放到原位,徑直走出了浴室。

    凌惜:“走吧,游戲也該進入正題了。”

    第106章

    凌惜走出臥房,在走廊里恰巧碰見了剛準備出門的方落落,便與她一同走出屋外。

    四人前腳后腳走出屋子,發(fā)現天色黯淡了不少,屋子附近的空地上也早已站滿了玩家。

    那十幾個玩家圍成了松散的包圍圈,包圍圈的中央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應該就是前來傳消息的侍女,她背對著四人所在的方向,只露出一個清瘦的背影。

    凌惜停在門口, 心中快速數了數, 發(fā)現除了她臨時小隊里的兩個男玩家以外,這里正好有十人。

    玩家并沒有減員。

    “我們想多了呀,休息時間是安全的。”

    凌惜嘴上閑聊般地對程浮說道,目光卻在玩家們之間游弋著。

    她注意到這些人雖然站位比較松散,但還是隱隱分出了兩個大團體,一邊是六人,一邊是四人。

    看來玩家們總共只住了三間屋子,是6:6:4的人數分布。

    簡單分析過當前局勢后,凌惜才把視線落向被玩家們包圍著的侍女。

    這個侍女的體型和藍衣女人差不多, 個子要更高一點,身形要更瘦削一些。

    她身上穿著粉色的和服,是很漂亮的粉色,并不艷俗。

    這件和服上有著大片絢麗的花樣,下面的圖案主要是櫻花和梅花,還有些零碎的花紋點綴,上面的圖案似乎是煙火。

    凌惜不太能分辨得清,因為煙火圖案在侍女的背部, 被她的頭發(fā)給擋住了大半。

    這個侍女留著很長很長的黑發(fā),濃密的長發(fā)披散開來,瀑布一般垂至她的腰線。

    正常講,黑長直并不是什么怪異的發(fā)型。

    但或許是因為這是和風背景的副本,又或許是因為侍女的頭發(fā)過于長和黑了,她僅僅是一個背影,就顯得格外陰森鬼氣。

    那些等待出發(fā)的玩家們也都是松松散散地站在侍女的四周,他們包圍著她,卻又不敢靠近她。

    凌惜望著侍女的背影,腦海中自動冒出了一個知名度極高的經典女鬼形象。

    “貞子,是你嗎?”

    凌惜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嘀咕,是方落落的聲線。

    這姑娘行事風格比較大膽,難聽點說就是莽,但她不蠢,這次吐槽的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凌惜確信,這個音量只有離方落落最近的她能聽見,或許還要算上個聽力極好的程浮,連稍微站得遠一些的莊夢蝶可能都聽不清楚。

    然而,就在凌惜將此事拋到腦后,準備向侍女走去時,對方卻突然轉過身來。

    兩道陰冷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直直射向了她的身后。

    “呀!”

    方落落被嚇到了,忍不住發(fā)出短促的驚呼聲,接著她就把剩余的尖叫咽回了肚子。

    凌惜也渾身一震。

    這個侍女的臉上戴著一張面具。

    面具是純白的,上面雕刻著人臉圖樣,人臉沒有眉毛,其余的五官像是被橫向拉伸過,又扁,又寬。

    侍女留著一刀切的齊劉海,厚重的黑發(fā)將面具的額頭部分遮住,齊整的發(fā)梢下,便是一雙細細的眼睛。

    正常來說,面具、面膜之類的東西,眼眶部分是全挖空的,會露出戴面具的人的眼睛與眼周的皮膚。

    但這張面具在眼部幾乎沒留什么空隙,橫向留著正常人眼的寬度,縱向卻只留了半厘米不到。

    因此,侍女戴上面具后,便只露出了一對瞳仁、虹膜以及少許的眼白。

    除了眼眶挖空,面具上就再也沒有其他空隙了,面具的鼻子和嘴巴蓋住了侍女的鼻子與嘴巴。

    面具上的鼻子格外丑陋,扁而寬,幾乎沒有鼻梁存在,像是將大蒜劈成兩半貼在了鼻子的位置上。

    鼻子之下,是一張抿著的嘴巴。

    那張嘴很小,上下兩片唇瓣十分窄,抿起來幾乎成了一條線,顏色卻極紅,被面具慘白的底色襯得像是抹了鮮血。

    嘴巴的兩角是微微上揚的,像是在微笑。

    面具上的人臉的確是在笑的。

    但因為面具的膚色太過慘白,五官又太過丑陋,使得整張面具看起來格外瘆人,人臉的笑容也顯得不懷好意。

    她好像人偶。

    凌惜靜靜看著不遠處的侍女,心中想到。

    侍女穿著精致的和服,留著齊劉海黑長直的經典發(fā)型,又戴著慘白的面具,整張臉被面具完全替代,活像個與真人等比例的人偶。

    與真人等大的人偶,因為恐怖谷效應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足夠可怖了。

    偏偏侍女的臉沒有完全被面具取代。

    她還保留了一雙眼,一雙可以時不時地轉動、可以陰惻惻地盯著人看的眼。

    這讓侍女的外在形象從“普通的白面人偶”變成了“活過來的人偶”,恐怖程度直線上升。

    這場游戲的名字就叫《怨偶》,帶著深深怨氣的人偶。

    凌惜的心因為這個猜想沉了沉。

    這時,侍女又動了。

    她完全轉過身來,面沖凌惜的方向,一雙纏滿繃帶的手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抬起,在半空中做出一串手勢。

    凌惜瞇了瞇眼睛。

    她注意到,侍女身上纏滿繃帶的地方不只是雙手,她全身的皮膚都被這些白色布條遮蓋住了。

    無論是她線條優(yōu)美的修長脖頸,還是她平常隱在衣袖里、只有抬手時才會露出的小臂,都纏著一圈圈一層層的繃帶。

    哎,等等。

    侍女臉上那張怪異的白色面具太過吸睛了,凌惜之前沒太仔細觀察過她的頭發(fā)。

    她現在才發(fā)現,侍女的頭顱也是纏著繃帶的,那頭讓她顯得極其陰森的黑長直,不過是一頂假發(fā)而已。

    渾身上下纏滿繃帶、戴著假發(fā)與面具的侍女……

    繃帶、假發(fā)、面具都在遮掩什么,這侍女難道是全身嚴重燒傷嗎,還是說,她的身上藏著更大的秘密?

    這個問題對凌惜來說為時過早了,她面前還有一個更緊要的問題。

    那就是她不會手語。

    這侍女看上去是啞的,她剛剛用手語向玩家們傳遞了一些信息。

    凌惜微微皺眉,正欲連蒙帶猜地搞清楚啞巴侍女想要表達什么,就看見莊夢蝶從她身旁瀟灑走出。

    “所有人都已經到齊,我們可以出發(fā)了。”不像其他玩家那樣畏縮,莊夢蝶大大方方地來到侍女面前,微笑著道。

    侍女雖然不會用言語表達情緒,但周圍人都能感覺到她的態(tài)度緩和了許多。

    侍女對莊夢蝶點點頭,便轉身往山莊更深處走。

    經過幾個小時的適應,玩家們已經養(yǎng)成了習慣,眾人自動在侍女身后排成了松散的隊伍,跟上她的步伐。

    凌惜和莊夢蝶一同走在隊伍的中間位置。

    “你也不賴嘛,手語你都懂?”凌惜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身旁的莊夢蝶,開始了商業(yè)互吹。

    莊夢蝶被奉承也面色不改,只微微偏頭,靠向凌惜,“你知道我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嗎?”

    第107章

    手語老師?

    特殊人群按摩師?

    電視臺的手語翻譯?

    以手語為切入點, 凌惜很容易聯(lián)想到這些職業(yè),但如果莊夢蝶干的真是這些,她就不會讓她猜了。

    凌惜沉吟片刻道,“感覺你很擅長和人打交道,臉上也習慣性地帶著禮貌的微笑,工作應該和銷售沾邊吧?”

    “哎呀, 你猜得還挺準。”莊夢蝶眉眼彎彎, 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道, “我是奢侈品柜姐。”

    “這可是我的老本行了,這么些年,珠寶、表、包、車我都賣過,我工作換過,職位換過,但工作性質從來沒變過。”

    那你很棒棒哦,不過這和你會手語又有什么關系呢?

    凌惜正腹誹著,就聽莊夢蝶繼續(xù)道:“當柜姐嘛,手頭會有那么幾個大客戶,這些客戶都是寶貝,得小心維護好關系。”

    “我這人比較卷,為了留住老主顧、發(fā)展新主顧,我可謂是下足了血本。”

    “當時有個客戶, 她家孩子是聾啞人, 我知道這個消息后,就特意報班學了手語,學了足足好幾個月呢。”

    “之后趕上過節(jié), 我去那位客戶家拜訪,給她家孩子買了很多東西, 又陪小孩聊天做游戲。”

    “我那客戶工作忙,沒時間陪孩子,她又不愿意送孩子去特殊學校,小孩平時沒什么朋友,性格孤僻,有點自閉的傾向。”

    “見到能交流的我,小孩就感覺特別親切,和媽媽表示很喜歡我。”

    “愛屋及烏,客戶也覺得我會來事兒,讓人舒服,之后她想買什么都會優(yōu)先到我這里來,問我這邊有沒有貨。”

    “有一段時間,大環(huán)境不景氣,我們行業(yè)比較卷,還是這位大客戶幫我沖的業(yè)績呢。”

    凌惜聽到這里,微微皺眉道:“算是個天道酬勤的好故事,不過,如果你那位客戶不領情呢?”

    “不領就不領唄。”莊夢蝶抬手調整后腦上的鯊魚夾,聲音平靜。

    “那就當我投資失敗,投資嘛,有賺就有賠,錢和精力打水漂也是常事。”

    “而且我又不止在一個客戶身上投資,那么多客戶,只要有一個人領情了,我就不算白折騰。”

    凌惜沉思片刻,又問道:“那如果你的客戶不但不領情,還覺得你是個馬屁精,因此不喜歡你,找了個新柜姐服務呢?”

    莊夢蝶微微搖頭,“不會的,首先,奢侈品的客戶群大部分都是上位者,受別人的逢迎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不會覺得不適。”

    “再者,柜姐想辦法討客戶的歡心、維護和客戶的關系一直是行業(yè)的老規(guī)矩了。”

    “最重要的一點。”

    莊夢蝶說到這,嘴角帶了些笑意,語氣中有一股子驕傲的情緒在,“我看人可是很準的,出手有十足的把握。”

    凌惜點點頭,表示學到了。

    莊夢蝶的確看人很準。

    這也是女人在上局游戲背刺過她、這場游戲見到她、依然敢嬉皮笑臉地過來挽她的手的原因。

    因為莊夢蝶知道她不介意。

    凌惜是真的不介意。

    哪怕她被莊夢蝶撞倒在雪地,如果屠夫當時不選擇傳送,而是就近殺人,她絕對會被瞬間抓住、身首異處。

    哪怕她那時本就殘缺不全的手又添了新傷,十指連心,痛得她想死。

    凌惜不介意,因為她和莊夢蝶是一樣的人。

    凌惜雖然陰險狡詐、厚顏無恥、背信棄義、滿肚子壞水,但她不雙標。

    她能背叛別人、拿別人當擋箭牌,別人自然也可以背刺她、推她去送死,至于到底是誰搞誰,就各憑本事了。

    幾句閑聊過后,凌惜就到了目的地。

    不遠處就是飯?zhí)昧耍執(zhí)玫耐庥^看起來和玩家的住所差不多,單層的和風建筑,但屋頂要更高些。

    高高的屋檐下掛著成串的彩色風鈴,微風一吹,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飯?zhí)瞄T口的右側長著一棵高大的櫻花樹。

    這樹看起來有不少年頭了,樹身極粗壯,人雙臂張開剛好能合抱住。

    櫻花樹的樹干略微向飯?zhí)玫姆较騼A斜,繁茂的樹冠便像一把粉色的大傘籠罩在屋頂上。

    粉紅的花朵綴滿枝頭,燦爛絢麗,云蒸霞蔚一般,屋檐上也鋪滿了落下的花瓣,像罩了一層美麗的紗。

    凌惜一抬眸,就看見許多紅胸脯的小鳥在枝頭蹦蹦跳跳,看起來不怎么怕人。

    凌惜:“喂,幫我個忙。”

    這次輪到凌惜裝親熱了,她說完就拉起莊夢蝶的手,拽著她往前走,一直來到了隊伍最前頭的侍女身旁。

    凌惜禮貌地問侍女:“請問樹上那些紅胸脯的小鳥是什么品種?”

    “我來到山莊后,瞧見過許多次這種小鳥了,卻沒見過別的鳥雀,似乎這種鳥很兇猛,領地意識也強,但看外觀又不像。”

    侍女聞言一怔,面具后的一對漆黑眼珠直直地盯著凌惜的臉,似乎要從她身上探尋出什么來。

    片刻過后,侍女才抬起纏滿繃帶的手,比了一串手勢。

    她身上貌似帶著傷,過程中手上的傷口繃開了,幾團血色在布條上洇開,觸目驚心。

    凌惜見到血色,微微皺眉,“辛苦你了。”

    說完,她又轉頭看向莊夢蝶,眨巴著眼睛道:“翻譯翻譯吧,什么叫驚喜?”

    莊夢蝶只想翻個白眼。

    她還以為凌惜會問NPC一些關鍵問題,沒想到少女只是為了滿足無用的好奇心。

    但莊夢蝶的一根手指被凌惜緊緊攥在手里,她不用想都知道,她要是不幫忙,這小碧池定會當場和她算踩手指的賬。

    何況凌惜背后還有個程浮,所有玩家中武力值看起來最高的選手。

    他們倆的關系絕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簡單。

    說來也奇怪,莊夢蝶確定自己之前沒有見過程浮,但她每次看到青年,就會有一種伴隨著顫栗與畏懼的熟悉感。

    她想不通為什么,但趨利避害的本能告訴她,不要與青年為敵。

    于是莊夢蝶耐著性子道:“她說,這些鳥都是小姐養(yǎng)的寵物,她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這樣啊。”凌惜面露遺憾,并松開了莊夢蝶的手指。

    談話間,她已經不知不覺隨著侍女來到了飯?zhí)瞄T前。

    飯?zhí)瞄T口還擋著一塊米白色的簾子,凌惜掀開門簾,探頭朝里面張望。

    這飯?zhí)貌凰愦螅锩鏀[著幾張木制小桌,每張小桌配著四把椅子。

    飯?zhí)脙葲]有主燈,而是每張小桌上單獨吊著一盞燈。

    燈是仿生的造型設計,金屬絲編織成的鳥巢,里面裝著一顆鳥蛋形狀的黃燈泡。

    燈泡的光不是很足,暖黃色的光線透過鳥巢的縫隙漏下,剛好能照亮桌子和其附近的一小片區(qū)域。

    加上桌與桌之間留了比較大的空地,整體營造出一種溫馨又私密的氛圍。

    又得分組了。

    這次是四人一組。

    凌惜望向飯?zhí)玫慕锹洌抢镆呀浻腥嗽谟猛盹埩恕?br />
    最角落的那桌坐著三個人,都穿著不同顏色的和服,一男一女挨著坐在同一邊,一個女人獨自坐在他們的對面。

    那對男女的樣貌十分出眾。

    男人看起來俊美風流,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如水面般泛著粼粼波光。

    女人生得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她骨相皮相俱佳,美得不像是人類,倒像是被精心捏造出來的形象。

    此刻男人正在說著什么,女人則偏過頭看著他,她聽得很專注,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溫柔極了。

    凌惜還是比較會讀氣氛的,她斷定這兩人不是夫妻、情侶,就是處于郎有情妾有意但還在極限拉扯的曖昧期。

    至于獨自坐在小桌另一邊的女人,凌惜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她覺得她肯定也是個美人。

    女人穿著粉色的和服,衣服上的顏色和花樣都與啞巴侍女身上的這件很像,一頭如云的長發(fā)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

    她的脖頸很白,卻又不是病態(tài)的蒼白,也不是涂了粉般驚悚的慘白,她的皮膚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遠遠看著就溫潤非常。

    女人的和服領口很大,背影不但完全露出了脖頸,還露了一點點的背。

    她的后背白皙而薄,像是精致瓷器的壁,有一種極其惹人遐思的、易碎的美麗。

    人都會被美麗的事物所吸引,凌惜也不例外,她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那道倩影上,看得有點入迷。

    就在這時,背影的主人似乎聽見了門口的聲音,轉過頭來。

    她的臉和她對面的女人一模一樣。

    雙胞胎姐妹?

    凌惜微微有些訝異,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兩個美人的不同,她們的氣質相差太大了。

    溫柔女人給人的感覺似月亮,掛在高高的夜空中,人們有時會沉醉于月光的溫柔,但不會妄想著靠近月亮。

    月亮就該是清冷疏離的,就該美而遙遠,就該觸不可及。

    而粉衣女人卻像是火焰,濃烈,耀眼,破碎,毀滅。

    她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魔力,對旁人有著飛蛾撲火般的致命吸引。

    明明她什么都沒有做,但人們就是會情不自禁地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被她的一舉一動牽著心神。

    凌惜偏頭朝左右看了看,發(fā)現除了啞巴侍女以外,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粉衣女人看。

    哦,不對。

    還要排除程浮,青年居然和她對上眼了,他還挑了挑眉,用目光問她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講。

    “歡迎各位貴客來人偶山莊度假,我是山莊的主人,大家可以叫我福子。”

    一道婉轉悅耳的女聲響起,角落里的粉衣女人站起身來,對玩家們頷首,“請客人們落座,享受這里的美食。”

    第108章

    小隊總共有六個人,四人桌,怎么都得拆。

    凌惜想清楚后,立即快步朝角落走去。她的目標很明確,是離這三位NPC最近的桌子。

    她和誰坐一桌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坐哪一桌。

    但她還需要一個人。

    凌惜邊走邊回頭, 欲叫程浮, 卻發(fā)現青年已經大步走到她前面去了。

    程浮最先來到那張小桌旁, 他從小桌的兩邊各拿出一把椅子, 放到不會有人經過的空地上,把這張四人桌手動改成了二人桌。

    “凌惜,過來坐。”程浮說著,將桌邊剩下的那一把椅子為她拉開,自己則坐到了對面。

    無論是他的肢體語言還是他那冷淡的表情,都表明他不歡迎其他玩家的加入, 哪怕是和他臨時組隊的幾個人也不行。

    見狀,莊夢蝶什么都沒說,帶著剩下的隊友坐到了另一桌。

    她站在隊伍的最前面, 近水樓臺,坐的位置也算離三位NPC很近。

    但這個距離下,她怕是很難聽見NPC們低聲交談的內容了。

    桌上擺著幾小碗磨牙的小食,莊夢蝶抓起幾粒鹽焗銀杏果,邊磕邊覺得有些惆悵。

    她后悔太早揭穿凌惜和程浮認識的事了。

    她不揭穿的話, 這兩人或許還能裝裝不熟,她一揭穿,他們倆干脆連演都不帶演一下的。

    凌惜小聲對程浮道了謝, 坐在他的對面。

    其他玩家也紛紛找了位置坐下。

    玩家坐得離NPC最近,果然有特殊待遇。

    在啞巴侍女給每張小桌的客人分發(fā)菜單的時候, 名叫福子的粉衣女人款款向凌惜這桌走來,嗓音輕柔婉轉。

    “這里是點單制,客人可以看看菜單,有什么感興趣的就和侍女說,您想要的菜很快就會送到。”

    “如果您有別的要求,也可以隨時和我提。”

    福子小姐說完,便欠了欠身,回去繼續(xù)用餐。

    啞巴侍女送菜單送到了他們這桌,程浮接過菜單,看都沒看就交給凌惜,抬頭沖福子小姐的背影道:“等等。”

    福子小姐才剛走了兩步,她轉身又回到桌邊,像個稱職的餐廳經理,從容禮貌地說,“客人有什么需求嗎?”

    程浮:“我沒什么需求,只是想問一些問題,可以嗎?”

    “當然。”福子小姐臉上的微笑不變,“但我長年在山莊隱居,與外界隔絕,可能很多問題都答不上來。”

    程浮:“沒關系,我只會問與山莊有關的問題,你肯定知道。”

    凌惜手里拿著菜單,這菜單是手工制作的,黑色的紙封皮上是白筆畫出的壽喜鍋圖案,畫風精細,畫功相當不錯。

    聽到程浮和福子小姐的對話,她連忙翻開菜單,將頭埋進去做認真看狀,留心著兩人的談話內容。

    程浮不想便宜其他玩家,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你是山莊的主人,那與你同桌的另外兩位是?”

    福子小姐垂眸,同樣用很輕很輕的聲音答:“我的雙胞胎姐姐幸子,和她的丈夫淺羽先生。”

    淺羽,很好聽的姓氏。

    在游戲副本里,任何語言被玩家看到、聽到,都會被自動本土化,方便玩家理解。

    凌惜注意到,福子小姐介紹那位姓淺羽的美男子時,不是叫他姐夫,而是稱他為姐姐的丈夫。

    這就很微妙了。

    程浮:“他們倆是在山莊里長住,還是來探親,過幾天就會離開?”

    福子小姐:“姐姐從出生起就在這個山莊了,山莊就是她的家,她自然不會離開。”

    “她要是走了,我一個人待在這里會很寂寞的。”

    “至于淺羽先生,他是孤兒,幾年前他來深山里寫生,與姐姐結緣,便留下來和我們成為了家人,長住在山莊。”

    凌惜越聽越覺得有意思。

    福子小姐的兩次回答都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覺得她和姐姐是一體的,是彼此的第一位,姐夫是姐姐的附屬、是外人。

    啞巴侍女發(fā)完了菜單,來到福子小姐的身邊靜候。

    程浮看了一眼啞巴侍女的手,問道:“這位侍女的身體是怎么了?”

    福子小姐這次沒有回答。

    凌惜悄悄抬眸,發(fā)現這個漂亮女人微微蹙起了眉,嘴角也繃得很緊,唇抿成了一線。

    她生氣了。

    這讓凌惜有點意外。

    程浮目前就問了三個問題,一是兩個NPC的身份,二是姐姐、姐夫是否長住,三是侍女身上為什么纏繃帶。

    把副本想象成現實的場景,程浮的第一個問題是正常的,第二個問題就有點越界了。

    你一個來旅居的游客,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管人家姐姐姐夫住多久做什么?

    程浮的第三個問題也是合理的。

    任誰看到了全身繃帶、戴假發(fā)、戴面具還啞巴的侍女,也會好奇她是怎么變成這副樣子的。

    福子小姐沒有在程浮越界、涉及到她隱私的時候生氣,卻在侍女被提及的時候生氣了。

    “怎么了?”程浮無視了福子小姐的情緒變化,依舊很勇地追問道:“難道你不知道?”

    福子小姐:“沒,只是這不是什么好事,我怕提起了,我的侍女會傷心。”

    福子小姐終于又出聲了,她將手放到身側侍女的肩頭,輕柔地拍了拍,頗有些安撫的意味。

    看上去,福子小姐很在乎這位侍女。

    但凌惜卻眼尖地發(fā)現,侍女被福子小姐拍肩時,她的上半身分毫未動,被袖子蓋住大半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

    繃帶上的血跡因此也越來越多。

    福子小姐說道:“幾年前,我的侍女上山去摘野果,被不知名的怪物襲擊,失蹤了好多天,我派人滿山地找她都沒找到。”

    “幾天后,她居然自己回來了。她渾身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好肉,也再不能發(fā)出聲音了。”

    “她的精神倒還正常,但她失去了在山上那幾天的記憶,每每試圖回想,都會既驚恐又痛苦。”

    “我見她實在可憐,就不再逼她回憶了。安全起見,我下了死命令,不許任何人再上山。”

    “后來,侍女的傷逐漸恢復,但她的模樣極其可怖。”

    “為了不嚇到其他人,我就讓她用繃帶纏住了身體,戴上假發(fā)和面具,用現在的這副模樣示人。”

    你確定這面具比侍女恢復后的臉好?

    凌惜瞥了一眼侍女臉上的怪異面具,覺得瘆得慌,又把頭縮回了菜單的掩蔽中。

    程浮點頭,“是這樣啊,難怪之前給我們引路的侍女不讓我們離開山莊,原來她是怕我們上山遇到危險。”

    福子小姐附和,“山莊內部是安全的,但外面就不同了。這些天客人們千萬不要離開山莊范圍,否則出了事,就太讓人惋惜了。”

    程浮又問:“那,這位侍女叫什么名字?”

    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凌惜沒抬頭,都感覺到了福子小姐身上外放的冷意,好似有陣陣冷風吹到了她的后脖頸上。

    凌惜緩緩放下菜單,只將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她看向程浮,想用眼神提醒他閉嘴,見好就收。

    沒想到程浮根本沒看她,他的眼神鎖定在福子小姐的臉上,將女人的怒意和不耐盡收眼底,露出好看的笑來。

    “是她的名字太復雜了嗎?”

    程浮抬肘放到桌面上,手掌平攤,掌心正對著福子小姐的方向,“你也可以直接把名字寫在我的手上。”

    福子小姐冷冷地看著程浮白皙的手掌,勾唇露出一絲笑來。

    她抬起手,食指指尖落在他的掌心中。

    福子小姐的指甲很長,修剪成尖尖的長杏仁型。

    她用的力道也大,剛落第一筆,她的指甲尖便如磨得鋒利的小刀,扎進了程浮的手掌中。

    見指甲入了肉,她繼續(xù)用力,讓整個指甲游離線以上的部分全都刺進了青年的掌心。

    她轉動著手指,讓整個指甲在青年手掌中最嫩的部分打出一個血洞來,并不斷用指甲的邊緣刮蹭著血洞壁上的肉。

    嫣紅的血珠冒了出來。

    福子小姐一邊動著手指,一邊淺笑著問程浮:“只是個侍女而已,你真的對她這么好奇嗎?”

    既是威脅,也是警告。

    程浮的臉上沒有表情,眉目自然地舒展著。

    他看著自己的手,好像單純地在發(fā)呆,好像手掌幾乎被扎穿的人不是他。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抬眸,望向福子小姐微微揚起的嘴角,也笑了,“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話音未落,他突然五指并攏,抓住了福子小姐的那根手指。

    在福子小姐極力想抽回手指的情況下,他故意放水,讓出了手指的部分,只死死抓住她的指甲不放。

    程浮:“指甲留得太長容易劈,僅僅是豎著劈還好,只要剪短,甲床還能保留,但要是指甲整個全掀起來”

    程浮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著女人的指甲面,狠狠往上一抬。

    剎那間,游離線因為外力的作用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截,福子小姐頓時皺起眉,不斷發(fā)出抽冷氣的聲音。

    一塊沾血的斷甲掉落到桌面上。

    程浮從桌上的紙巾盒里抽出一張紙,將那塊指甲掃落在地,又把桌面細致地重新擦了一遍。

    他沒有用紙巾擦掉掌心的血,而是再次抬起手,“我真的很好奇,麻煩你快點寫給我看。”

    福子小姐看了一眼她的指甲,只見她食指禿掉了,手指游離線以上、那些沾過青年血液的部分都被他掰了下來。

    她的指甲蠻硬的,來回上下掰弄她的指甲,會牽扯到她的甲床肉,讓她感到很痛。

    但她除了最開始被掀指甲的疼痛以外,就沒什么感覺了。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青年的指甲比她的更鋒利,他以指甲為刀,將她的指甲削了下來。

    他表面上對她手下留情了,實際上卻是在用行動嘲笑她的班門弄斧。

    福子小姐冷哼一聲,“好奇心可是會害死貓的。”

    她雖這么說著,卻不再有別的動作,配合地將名字寫了下來。

    程浮挑了挑眉,手上的兩個字讓他略感訝異。

    他啟唇正欲再問什么,就聽“啪嗒”一聲,是對面的凌惜將手里的菜單平放在了桌面上。

    凌惜實在坐不住了。

    她沖對面的程浮使了個兇惡的眼神,勒令他閉嘴。

    程浮挑了下眉,收回了想要說的話,他乖乖低頭從桌上的小食碗里拿開心果仁吃,不再吱聲。

    凌惜這才像個正常的客人,對福子小姐道:“剛剛聽你說,淺羽先生是會畫畫的,我看這個手繪菜單做得十分精美,是出自他之手嗎”

    這個問題太過正常了,福子小姐頓了頓,恢復了最初的狀態(tài),“是的,他聽到你的夸獎肯定會很開心。”

    凌惜隨手翻著菜單,“這些美食圖畫得太逼真太誘人了,我本來不餓,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想吃好多菜。”

    “我現在準備點菜了,你也回去和家人吃飯吧。”

    凌惜對福子小姐點點頭,臉上滿是歉意,“我的同伴好奇心太重,刨根問底浪費了你的時間,實在不好意思。”

    在福子小姐離開后,凌惜將幾樣菜名報給了啞巴侍女。

    將這兩尊大佛全部送走,她才抽出幾張紙巾遞給程浮。

    意思意思就差不多,行動上既然關心了,嘴巴上就不用再重復,凌惜直入主題道,“侍女的名字是什么?”

    程浮接過紙巾按在傷口上,暫時止住了血,“也是杏子,不過是另一個字,杏仁的杏。”

    第109章

    凌惜點的菜陸續(xù)端上桌來。

    她是得過且過的享樂派,哪怕大Boss可能就在隔壁桌坐著,她也照樣有心情品嘗美食,把想吃的菜都點了一遍。

    無數道菜將不大的小桌擺滿,餐具素雅,菜色也漂亮。

    凌惜興致勃勃地拿起筷子,將每一道菜都嘗了嘗。

    她身體瘦弱, 胃口也小, 很快就飽了。

    當程浮還在笨拙地熟悉筷子的用法時, 凌惜已經開始吃甜品了。

    她用勺子攪動著碗里的紅豆湯,輕聲問程浮,“他們有說什么嗎?”

    桌與桌之間的距離遠,幾位NPC說話的聲音也小,恐怕只有程浮能聽見他們的交談了。

    程浮正皺眉盯著手里的筷子。

    他腦海中明明有筷子的資料,他也曾多次只憑信息去使用陌生的工具。

    他連槍都能立刻上手,隨意地拆卸組裝,卻搞不定這兩根小小的木棍。

    算了。

    程浮將筷子擱到碗邊,只取其中一根。

    他握著那根筷子,在手指間隨意把玩轉動片刻,便像用魚叉似的戳了一塊肉上來。

    他剛要張口咬住,聽到凌惜的聲音,又停下動作, “他們聊的都是些瑣事。”

    凌惜點點頭, 放下紅豆湯,夾了一顆豆子到自己碗里。

    她不吃,只重復著夾豆子的動作,一顆、兩顆、三顆。

    她的動作不算很快,嫻熟從容,從拿起筷子,到握好筷子,再到用筷子精準夾住小巧圓溜的豆子,行云流水。

    程浮一開始沒注意凌惜的動作,直到她夾起第三顆豆子,他的目光才落到她身上。

    只見凌惜每次夾完東西,都要將筷子放好,下一次夾東西時,再重新將筷子拿起握住。

    程浮見狀怔了怔,立刻望向凌惜。

    見少女只是盯著眼前那盤豆子,他便垂眸,專注地觀察她握著筷子的手。

    學著凌惜的動作,程浮拿起筷子,耐心地調整著每一根手指的位置。

    忽而一瞬,他福至心靈,試著伸出筷子,夾起了面前盤子里的一根蔬菜。

    程浮挑了挑眉,覺得有趣,又將筷子伸向那盤豆子,夾起一顆。

    豆子小而渾圓,極難夾,就算是經常使用筷子的人,有時也會不慎將豆子掉到桌上。

    程浮夾著那顆豆子,捧著,托著,小心翼翼地將它送到碗里,神情鄭重得像在執(zhí)行一項重要任務。

    當豆子懸停在碗的正上方時,他才終于松開筷子,任由那顆青豆掉到碗底,發(fā)出一聲悶悶的輕響。

    “我會了。”

    程浮唇角揚起,抬眸看向對面的凌惜,一雙眼睛被頭頂的燈光映照得閃閃發(fā)亮,像是有幾顆金燦燦的小星星。

    凌惜只當沒聽見,仍舊托著下巴,慢悠悠地夾著豆子。

    直到碗底稀疏鋪滿了一層豆子,她才把碗往旁邊一推,又喝起甜湯來。

    仿佛她這么做只是因為閑得無聊,與旁人無關。

    一頓飯就這么過去了。

    看玩家們都吃得差不多,福子小姐款款起身,走到飯?zhí)瞄T口,掀開簾子送客。

    她說道:“飯后,客人們可以在山莊內游玩。”

    “山莊里有許多造景,也種著不少奇花異草,還有溫泉,請大家自便,有需要隨時和侍女們提。”

    “晚上九點是山莊入夜的時間。”

    “八點半時,侍女會提醒各位客人回到房間。九點以后,請客人們待在房間里休息,不再外出。”

    福子小姐說完,飯?zhí)脙认萑肓硕虝旱募澎o。

    一道甜而沙啞的聲音響起,“我們慕名來到山莊,最大的心愿就是觀賞人偶。”

    所有玩家都齊刷刷地望向說話的人,那正是不久前剛剛搏殺了一名男玩家的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鎮(zhèn)定地看著福子小姐,繼續(xù)開口。

    她說:“大家一直按捺著好奇到現在,心癢難止。現在時間還早,不如您先帶我們去看看人偶吧?”

    程浮:“她叫鄭見微,見微知著的見微,也可能是見薇,看見薔薇的意思。”

    凌惜正盯著年輕女人瞧,聽到程浮的悄悄話,頓時扭過頭,用一種非常驚訝的眼神盯著他。

    程浮淡淡說道:“剛剛那女人說話時,和她同一桌的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聲音不算特別清楚,但結合口型,應該是鄭見微沒錯。”

    凌惜知道程浮的耳力好。

    “鄭見微”三字的口型也很清楚,有了大致的發(fā)音作參照,不會唇語的人也能分辨。

    凌惜:“我驚訝的不是這個,而是你居然知道見微知著一詞。”

    凌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還是沒憋住,“我以為你會是個絕望的文盲呢。”

    程浮:“”

    福子小姐的聲音就在這時再次傳來,“現在已經算晚了,客人們去人偶館不太安全,等明天我再帶各位參觀吧。”

    這次她不再給玩家們繼續(xù)提問的機會,將簾子掀得更高了,“客人們吃過飯后就盡快離開吧,侍女還要打掃這里。”

    NPC趕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其他玩家沒有程浮的膽子,敢明著和大Boss的備選之一對著干,紛紛起身。

    凌惜坐在桌邊,喝著清口的茶水。

    等玩家們都走得差不多,門口沒那么多人擠著,她才起身朝門外走去。

    她來到門口時,前面的人已經走出了十幾米遠,她的眼前一片開闊,大片綺麗的粉紅色從視野的斜上方暈染開來。

    飯?zhí)们暗倪@株櫻花樹過于繁盛了。

    凌惜邊走,邊抬眸望向不遠處幾根綴滿花朵的枝條。

    樹枝上還落著一只鳥。

    那只鳥挺著紅艷艷的胸脯,像是穿著一件華麗的衣裳。

    它不跳,也不梳羽毛,只一動不動地站在樹梢,似乎在盯著她瞧。

    凌惜不太能看得清楚,她揉了揉眼睛,正欲定睛一瞧,就看到那只鳥忽然歪了下腦袋。

    它的脖子像被無形的手給擰斷了,頭軟軟地垂了下來。

    接著,整只鳥便砸落在地上。

    這一切只在一瞬間,過于突兀,過于奇詭。

    凌惜雖然不是很恐懼,卻也晃了神,腳下一頓,步子沒邁開,整個人就要向前撲去。

    她立刻回過神來,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頭頂上的簾子穩(wěn)住身形,手一抓,卻抓到了柔軟絲滑的衣服料子。

    衣袖之下的那條胳膊非常纖細,肉也柔軟。

    凌惜睫毛一顫,扶著對方的手臂直起身體,“謝謝。”

    “不客氣。”福子小姐收回手,淡淡笑道,“客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呢。”

    凌惜說:“我走了很久的路才到山莊,可能是累著了。”

    福子小姐聞言,面上露出一絲關切之色,“這樣啊,那今晚客人可要好好休息了。”

    凌惜點點頭,不動聲色地看著櫻花樹下,只見地上的鳥尸已經消失了。

    她和福子小姐道別,走出了飯?zhí)谩?br />
    程浮這次倒是安靜,沒和福子小姐說話,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在他離開后,飯?zhí)美镌贌o玩家,門簾也緩緩落下。

    凌惜在櫻花樹下停步,她站在那只鳥掉落的地方,仰頭凝視著茂密的樹冠。

    程浮:“你剛剛是在故意試探福子小姐?”

    凌惜瞥了一眼不遠處落下的門簾,輕聲說:“不是,但我也對她的身份有了更明確的判斷,她應該就是這場游戲的Boss了。”

    凌惜隔著一層衣服布料觸碰到福子小姐的胳膊時,心中升起了一股極其驚悚恐懼的感覺。

    這個女人身上縈繞著濃郁的冷意,陰森邪惡,讓人顫栗。

    她碰到女人的手臂時,那股陰邪的冷意就穿透了衣服布料,滲入她的指尖,沿著她的經脈一下子鉆到了她心里。

    那一刻,她有種被人捅了一刀的錯覺,差點就面色劇變。

    福子小姐就算不是Boss ,也不是玩家能隨意招惹的。

    凌惜道:“你要小心了,你今天可把福子小姐得罪狠了。”

    程浮并不驚慌,只問道:“那你今晚還要和我一起住嗎,用不用和其他人商量,換個房間?”

    凌惜搖頭,“不必。”

    頭頂繁花迷人眼,凌惜似乎看得入神,久久不愿挪步。

    程浮立在她身后,只抬眸瞧了一眼那大片的櫻花,就移開視線,望向遠處玩家們的背影。

    他們越走越遠了。

    玩家們原本都聚在一起,朝住處的方向走,走著走著,他們就不約而同地四散開來,三三兩兩地抱團。

    大家都打算趁著這段時間熟悉山莊內的布局,沒人回住處。

    莊夢蝶也領著方落落和兩個男玩家朝一處僻靜之所走去,她剛才就沒在飯?zhí)瞄T口等他們倆,現在更不會叫他們一起。

    程浮:“抱歉,我強行拉你組隊了。”

    凌惜原本沒打算和他組隊。

    她一開始只想裝作不認識他,找莊夢蝶的小隊抱團。

    是他如影隨形地跟在她的身旁,高調地特殊對待她,讓所有人都看出他們的關系不一般。

    他太排外了,他只在乎凌惜的感受,只愿意告訴她線索。

    以凌惜的性格,她也不會僅僅因為身處同一隊,就把來之不易的線索共享給別人。

    他們倆因此成了更加緊密的小團體,原本還算平衡的六人小隊分崩離析。

    凌惜聽了,并不在意,“糾正一下,不是強行,是我選擇了你。”

    分房間時,她在程浮和莊夢蝶的二選一中,偏向了程浮。

    凌惜說道:“我和莊夢蝶不算交好,我不信任她,和她抱團也只是暫時的。”

    “所以在分房間時我選擇了你,之后也默許了你將我從小隊里單拉出來。”

    “這一切你明明都知道。”凌惜輕聲問,“所以你現在特意挑明,只是想試探我的態(tài)度?”

    她嘴角帶了些戲謔的笑,聲線聽上去也輕飄飄的,“我對你這個隊友很滿意,不后悔和你組隊,這個回答你喜歡嗎?”

    身后并未傳來程浮的回答,凌惜不打算回頭,去看他被戳中心事、強作鎮(zhèn)定的模樣。

    她只道:“你身手極好,主攻武力,頭腦只是錦上添花,我卻是純靠腦子活命的,請別拿你的愛好挑戰(zhàn)我的生存本領,好嗎小浮?”

    她說這話時,沒有一絲親近之意,甚至還有點嘲諷在里頭。

    程浮確實什么都知道。

    他記得莊夢蝶的臉,當初女人故意將凌惜推倒在雪地上、狠狠踩了她的手指時,他已經傳送了大半,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被凌惜識破了心思,他不覺得尷尬,依舊維持著面無表情的高冷臉。

    可下一秒,他就在聽到少女給他的新稱呼時破了功。

    小浮。

    這稱呼太過親昵了。

    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敢這么叫他。

    程浮垂下眼睫,捏了捏發(fā)燙的耳垂,扯下頭繩,讓黑發(fā)落下,遮住他的耳朵。

    凌惜說完,打量四周,見其他玩家都走遠了,沒人注意他們這邊,才道:“樹上有個鳥窩,我想上去看看,你幫我”

    她話才說了半截,就見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兩三下就攀上了枝頭。

    程浮的確身手敏捷,但他的體型太大只了,腳下的粗枝被他的體重壓著,雖不至于斷裂,卻也彎得老低老低。

    凌惜眼見著正上方的樹枝從高處垂落下來,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停在了距離她頭頂一巴掌遠的地方。

    這根粗樹枝上長著許多細枝,有幾根細枝斜向下生長,其中一根生得最長,伸得最遠。

    隨著整根樹枝的降落,那根花枝便直直朝凌惜指了過去,在她的眼前停下。

    尖尖的梢兒差一點就要戳進她的眼眶里。

    凌惜:“”

    她折下眼前的花枝,拿在手里,“鳥窩里有什么?”

    程浮:“什么都沒有。”

    他說著,從樹上跳了下來。隨著他一并輕輕落下的,是足以將天空都遮掩住的紛紛落花。

    那根花枝被壓到了極致,在程浮離開的一瞬間大力回彈,無數花瓣迸濺到空中,在天藍色的背景里放了數朵煙花。

    凌惜:“我以為鳥巢里會有線索,居然什么都沒有。”

    她低聲呢喃著,不一會兒,微皺的眉逐漸舒展開來,“不對,空的鳥巢,本身就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凌惜張開雙手,在樹下轉了幾個圈,才心情頗好地對程浮道:“走吧,離入夜還有些時間呢,我們也在山莊四處走走。”

    遠處的玩家們也都注意到了這片花雨,和被這浪漫氛圍環(huán)繞著的二人。

    方落落挑眉,驚奇道:“呦呵,他們倆挺有閑情雅致的呢,在這種地方,居然還有心思搞花雨。”

    莊夢蝶瞇了瞇眼。

    換成是旁人,她或許會覺得對方是真的愚蠢,在游戲副本里也能談情說愛,搞浪漫的小把戲。

    但那人是凌惜,一個外表是美麗單純的小女孩、心中卻住著個黑山老妖的貨。

    之前,她看到凌惜蹲在雪地上畫圈圈,她就真信了她還有些小女孩心性,結果下一秒,遠處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莊夢蝶:“不對,凌惜是故意轉的那幾圈,她就是要讓旁人以為他們倆在玩。”

    她皺眉道:“櫻花樹那里肯定有什么線索,快去看看!”

    幾人連忙來到櫻花樹下。

    莊夢蝶走到凌惜之前站的地方,仰頭朝上看去,很快就發(fā)現了樹頂的鳥巢。

    方落落喃喃道:“櫻花樹長在飯?zhí)们埃瑯渖嫌续B巢,而飯?zhí)美镎糜续B巢造型的燈,巢里擱著鳥蛋形狀的燈泡,原來如此”

    她恍然大悟,“飯?zhí)玫臒羰墙o玩家的提示,告訴我們櫻花樹上的鳥巢里有線索。”

    “莊姐,我們還要不要上去看看?”說到這里,方落落試探地問。

    莊夢蝶:“不必,線索已經被他們拿走了。我們若想知道,以后得拿有價值的消息和凌惜交換才行。”

    莊夢蝶凝視著眼前徐徐落下的櫻花瓣,臉上露出少許笑意。

    “真不愧是凌惜啊。”

    第110章

    天色漸暗。

    凌惜在山莊內閑逛許久, 準備回房。

    程浮跟在她身后,見她筆直地往住處走去,便問道:“我們剛才為什么不也去泡溫泉?”

    山莊里有兩個溫泉池,以供男女分浴。

    溫泉池修得很漂亮,池底鋪著玉石,池邊花木環(huán)繞,清香四溢,還備了清酒和水果。

    回來的路上,凌惜路過了那兩個溫泉,看到里面早已經有許多人在泡著了。

    莊夢蝶和方落落也在女池中。

    莊夢蝶穿著一件素凈的浴衣,大半個身子浸在溫水里,懶洋洋地歪在池邊吃著葡萄。

    一見到他們倆,她就熱情地招呼他們也來泡,模樣活像盤絲洞里的女妖精。

    凌惜可不想攪進這片“渾水”里,只歪頭做了個睡覺的手勢回應,就拉著程浮溜走了。

    回到住處,凌惜走進臥室,來到衣柜前。

    她這時才道:“那些玩家不僅是在泡溫泉,更是在交換手頭的信息。我們知道的最多,真要去了溫泉池,一定會被圍攻。”

    她打開衣柜,找到了兩件睡袍,把大的那一件丟給程浮,“我們就簡單洗個澡好了。”

    九點整。

    山莊入夜。

    浴室嘩啦啦的水聲戛然而止,凌惜披散著長發(fā),慢悠悠地走出浴室。

    她剛抬眸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表,眼前瞬間就暗了下來。

    “這熄燈有夠準時的。”

    她低聲說道,緊接著就打了個噴嚏。

    入夜以后,不光山莊內所有房間的主燈會瞬間熄滅,空氣溫度也會一并降下來。

    凌惜這次洗澡洗了很久,身上還縈繞著溫暖的水汽。

    她當即感受到了寒意,連忙鉆進被窩、掖好被角,把自己縮成了一條蟲。

    房間里只有一盞小燈還亮著。

    小燈位于兩張床之間的柜子上,照明范圍不大,兩張床各照了半邊,燈光昏暗柔和。

    借著那點燈光,凌惜看到程浮還醒著。

    凌惜:“我先睡了,你記得關燈。”

    程浮:“好,你安心睡吧,我來守夜。”

    凌惜本來都已經轉過身擺好了睡姿,聽到這話,她皺起眉,又慢吞吞地轉了回來。

    凌惜:“溫馨提示,今夜是平安夜。”

    程浮:“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會替你留意其他玩家的動靜。”

    程浮頓了頓,好看的眉挑起,“難道你今夜打算一直睡覺嗎?”

    “當然啊。”凌惜不假思索地說,“平安夜哎,Boss不會主動攻擊玩家,我此時不睡,更待何時?”

    程浮沒說話。

    有被子摩擦的窸窸窣窣聲響起,那是他轉過了身,不再面沖凌惜的方向。

    過了一小會兒,他輕聲道:“你行動時不想帶上我可以直說,不需要說謊。”

    程浮的臉龐離開了燈光范圍,隱沒在了無盡的黑暗中,只有幾縷微弱的光勾勒著他的輪廓。

    凌惜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聽到他清清冷冷的聲音。

    他的語調像是在嘆氣。

    程浮:“我們挨得這么近,就算我睡著了,你半夜偷偷爬起來,我依舊能察覺到。”

    話音未落,啪嗒一聲,是凌惜關了燈。

    程浮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去看凌惜的表情,只憑借敏銳的聽覺,捕捉著她的呼吸。

    凌惜的氣息原本悠長平靜,聽到他的話后,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她的喉嚨間流瀉出一串斷斷續(xù)續(xù)的氣音。

    那是她在憋笑。

    “你呀你,腦子就是笨。”

    凌惜的聲音輕輕,語氣卻放肆極了。

    她無情地嘲笑道,“你不是已經解除了智力限制嘛,怎么還想不明白?”

    所以她確實沒打算出門,不是在提防他。

    黑暗中,程浮眨了眨眼睛。

    他說:“嗯,我是很笨,那就麻煩你說給我聽了。”

    程浮的嗓音始終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

    因此,他的聲音里但凡帶了一點愉悅的、開心的情緒,他的語氣只要稍微上揚些、柔軟些,聽著就格外明顯。

    凌惜有點笑不下去了,干咳了聲。

    她正色道:“你之所以覺得我晚上會出門,是因為游戲規(guī)則里的那一條特別提示,對吧?”

    特別提示上寫著:今夜也就是游戲的第一夜,副本Boss不會主動對玩家出手。

    凌惜道:“之前我經歷你的屠夫副本時,地獄也說過,要平衡游戲難度,那時,地獄直接公布了你的信息,但這一次不同。”

    程浮:“這一次,地獄將游戲的第一夜設為了平安夜。”

    凌惜又說:“平安夜的意義在于,第一夜,玩家能出門收集線索。但地獄明明可以直接公開一些信息,為什么要這么麻煩呢?”

    程浮似乎明白了什么。

    半秒鐘后,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這是個陷阱。”

    凌惜點點頭,繼續(xù)道:“你比我更了解地獄,你應該清楚,它既然故意引導玩家今夜出門,就一定會讓上當的人倒大霉。”

    這一點,程浮倒是無可反駁。

    凌惜:“而且,今夜可不一定是真的平安夜。”

    程浮沉思了片刻,“我懂了。”

    “孺子可教。”凌惜打了個哈欠,翻過身去,“那就早點睡吧,明天可有得熱鬧了。”

    房間內安靜下來,只剩下兩道清淺的呼吸聲和滴滴答答的鐘表聲。

    鐘表不緊不慢地一圈圈走著,逐漸接近了十二點。

    另一房間。

    莊夢蝶和方落落兩人醒了過來。

    她們倆早就順其自然地抱了團,約定好晚上十二點左右出門探索。

    時間一到,兩人便按照計劃,悄悄地起床、穿衣、出門。

    方落落走在前頭,她推開拉門,映入眼簾的是漆黑寂靜的狹長走廊。

    在她的正對面,凌惜程浮二人的房間緊閉著門,沒有半點聲響。

    方落落放輕腳步,進入走廊,穿過客廳。

    即將邁出屋子大門時,她轉過身,看向遲疑的莊夢蝶,輕聲道,“莊姐,怎么了嗎?”

    莊夢蝶就沒離開過房間。

    她仍站在房門口,聞言,微蹙著眉道:“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點私事要找凌惜解決一下,你可以先走。”

    方落落和莊夢蝶是在這次游戲中剛認識的,并不熟。

    方落落沒問具體是什么事,只道:“那好,我先出去,打探下其他玩家都是什么情況。”

    游戲規(guī)則上說,人偶收服進度為全體玩家共享,但人偶只歸屬于收服它的玩家。

    人偶除了能加游戲進度,肯定還有別的特殊功能。

    玩家之間存在競爭關系,先到先得。

    莊夢蝶知道方落落很急,對她的客套話只是笑而不語。

    她注視著對方匆匆離開,才進入走廊,躡手躡腳地來到隔壁的門前。

    她剛要伸手碰門,只聽“唰”的一聲,眼前的房門驟然拉開了一掌寬。

    門縫里漆黑一片,是死一般的寂靜。

    莊夢蝶沒想到會是這個發(fā)展,她驚訝地微張開嘴巴,心底滋生起一股強烈的恐懼。

    她沒聽見一丁點腳步聲,不可能是房里的人走來開門的,她面前的只能是……

    正當莊夢蝶變了臉色,準備拔腿就跑時,一道冷冽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有事?”

    莊夢蝶后知后覺,其實自打這門開了一條縫起,一直有兩道視線落在她的發(fā)頂,不帶感情、毫不客氣地審視著她。

    程浮一直都站在黑暗中,與她面對面。

    “凌惜正在睡著呢。”程浮的音量很小,“你有什么話就直接和我說。”

    “那個。”

    莊夢蝶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每次對上程浮,她都莫名覺得壓力山大。

    她吸了一口氣,微笑著道:“我也沒什么事,就是想提醒凌惜,今夜是最好的機會,她別只顧著睡,記得出去找找線索和人偶。”

    “從規(guī)則看,人偶對玩家很重要。”

    “我估計第一個人偶是最容易獲得的,越往后越難,所以,今夜的結果很關鍵。”

    “我們之間的確也得爭,但東西在自己人這邊,總比在其他玩家那邊好,是吧?”

    莊夢蝶像過面試般得體地陳述完。

    程浮默默聽著,等女人閉上嘴巴,確定沒有別的話了,他才冷淡道:“我會轉告她的,不過,今夜我們并不打算出門。”

    莊夢蝶:“啊?”

    回應她的,是程浮輕輕的關門聲。

    程浮回身來到床邊坐下,目光落向對面。

    凌惜睡得特別沉,剛剛發(fā)生的小插曲對她沒有半分影響。

    她睡覺時很安分,幾個小時過去,依舊是背對著他側躺的姿勢。

    程浮用了狼眼,在他的視野中,一切都是黑白灰的顏色。

    床是深灰,被子是濃黑,因為色調反差,凌惜一頭漆黑的長發(fā)變成了白色。

    亮得刺眼的白,在黑暗中仿佛會發(fā)光。

    程浮就靜靜瞧著那一束光。

    “哎,對了,你還是別睡得太沉。”

    幾個小時前,凌惜剛躺好,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囑咐道:“莊夢蝶是有些心眼子在身上的,她半夜說不定會來扒我們的門。”

    “嗯。”程浮沒有問她怎么想到的,一口答應下來,又問道,“我替你殺了她?”

    凌惜:“……”

    “熟悉的對話,熟悉的感覺。”她輕聲吐槽著,接著道:“不用,我沒那么記仇。”

    “你只需要在莊夢蝶扒門時抓她個現形,等待她的解釋就好。”

    凌惜說到這,似乎笑了下,“她一定會說,她是來提醒我們倆晚上出門的,你就告訴她,放心,我們倆已經出去過了。”

    話音剛落,她又反悔了。

    “等等,你還是和她說實話吧,跟她說,我們今夜就沒打算出門。”

    凌惜這次給了程浮一個解釋,“畢竟玩家中只有莊夢蝶一個人會手語,不能讓她死了。”

    之后發(fā)生的一切,都如同少女的預料。

    程浮忽然輕輕笑了。

    和她相比,他確實笨得可以。

    門外。

    莊夢蝶盯著眼前的門板,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抬手擦掉額頭上的薄汗。

    剛剛,就在眼前的門合上后,她聽到了程浮的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青年走路并不是無聲無息的。

    這也就意味著,當她自以為靜悄悄地靠近二人的房門時,程浮早就已經站在門后,等待她的靠近了。

    他為什么會在那?

    也許,是程浮聽力過人。她和方落落起身發(fā)出的聲響,隔了兩道門板,依然足以驚擾到睡夢中的他,引他起身查看。

    也許,是凌惜料事如神。她的那點小心思,她接下來的行動,都被少女猜了個正著。

    無論哪一種可能,莊夢蝶細想下去,都覺得汗流浹背。

    她再次長呼一口氣,緩步走向客廳。

    莊夢蝶之所以遲遲沒有出門,是因為她覺得地獄的特別提示里有蹊蹺。

    副本Boss不會主動對玩家出手。

    “副本Boss”不會“主動”對玩家出手。

    光這一句話里就有兩個大坑。

    莊夢蝶清楚,玩家今夜未必是安全的。

    她也明白,其他玩家中肯定也有能識破貓膩的人。

    在地獄里,危險本就是生機的影子,總會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想出去,又怕自己死掉。

    她雖然已經度過了幾場游戲,卻依舊是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面對厲鬼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她想留下,又擔心讓敢于冒險的玩家拿到了人偶。

    如果人偶真是重要的保命道具,到時候她腸子都得悔青。

    猶疑不定間,莊夢蝶想到了凌惜。

    凌惜給出的參考答案是,不出門。

    莊夢蝶靜悄悄地來到屋子大門前,她站在門邊以里朝遠處張望,試圖窺見其他玩家的動向。

    突然,她聽到了一陣很輕微的振翅聲,循聲溯源,映入眼簾的是一只鳥。

    山莊里只有一種鳥。

    房屋門前長著一棵年頭很久的大樹,那只鳥站在綠葉繁盛的枝頭,大半個身子被遮住,只從葉片的縫隙間闖出一抹似被血浸透的紅。

    這紅艷艷的胸脯之上,鳥頭歪著,藏在一片嬰兒巴掌大的葉子之下,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她。

    這鳥……

    莊夢蝶身子發(fā)冷。

    這一瞬間,她終于想通,原來地獄的特別提示是個陷阱,玩家出門便中了計。

    每個房屋的大門附近都有樹,每棵樹上也都藏著鳥。

    這些鳥就站在枝頭,藏在葉子之間,雙目圓睜,將每一個夜里出門的玩家的特征牢牢記住。

    而它們,是福子小姐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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