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紀阮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從陸澤彥的辦公室里走出來的了,只知道再一回過神,他就站在教學樓外。
外面太陽正高照著,因為現在是上課時間,學生們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宿舍待著,周圍人影很少,整個校園里空空蕩蕩的,異常安靜。
但即使陽光如此充足,紀阮還是覺得自己依舊被籠罩在剛剛陸澤彥帶給他的那種陰郁的死亡氛圍當中,精神高度緊張所帶來的疲累瞬間涌上紀阮的大腦,讓他瘦弱的肩膀落拓地一頹。
好累啊,他想。
自己剛剛還撒了個大謊,紀阮垂著眸子緩慢地向前走,邊走邊想,談戀愛這件事好裝卻也不好裝,他現在可沒有一個“對象”能帶到家族聚餐的地方去。
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候只能說已經跟對象分手了。
但紀阮知道那樣的話只會讓陸澤彥對他的信任更加崩塌,畢竟對方今天看起來就好像沒多信那番話的樣子。
到時候陸澤彥的殺意值會不會直接爆表,然后殺了自己呢?
紀阮想到這兒后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發現在這個世界里,難關后面不是平坦的路,而是難關后面又是難關。
截止目前,紀阮知道除了殷錚的殺意值沒超過90以外,嚴頌鳴和陸澤彥兩個人的殺意值都已經臨近爆.點。
鍘刀就擺在頸側,他的處境格外艱難。
紀阮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在和死亡賽跑。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路上的一顆石子扳倒……
正在此時,紀阮忽然想起了昨天殷錚在聊天記錄里提到過的那份放在了快遞驛站等待被取件的裙子。
他還得悄悄地去拿一下,如果不拿不穿,按照殷錚那個脾氣,紀阮害怕他又會做出一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就算把裙子拿回來了,紀阮也是絕對不會跟殷錚打視頻的,他對扮女裝這件事完全不熟練,萬一到時候手機一倒或者一側,臉露出來了怎么辦,危險系數太高了。
所以紀阮決定最多也就只是穿著給殷錚拍點照片發過去。
但愿這能暫時安撫住殷錚。
紀阮邊想邊低頭看手機,認真地尋找著校園里快遞驛站的位置。
正當他拐過一個花壇邊角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花壇周圍空空蕩蕩的,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一個行人,白色的圣母雕像高高聳立在廣場中央,雙目悲憫。光束猶如彩璃般映射在瞳孔上,紀阮聽見了身旁噴泉的流水聲潺潺,也看見了瑰麗繁華的花叢旁側對著他正蹲在地上的仰千沉。
紀阮的目光落在仰千沉的側臉上。
仰千沉垂斂著的睫毛純白潔凈,黑發掠過他的額頭,隨風輕輕掃著那雙過分好看的眉眼。
男生長手長腿,蹲在地上喂貓的時候姿勢隨性慵懶,似乎聽見了紀阮的腳步聲,他忽然轉頭抬眸望了過來。
幾乎是一瞬間,紀阮再一次被這雙眼睛捕獲拽入了一片蒼茫曠野之中,那里虛無一片,只剩下無邊的寂靜和蕭瑟。
但這一刻的對視里紀阮沒有感受到任何恐怖詭異的氣息,就好像那個把自己裝在殼子里隔絕著整個世界的仰千沉突然把他也拉進了那副空殼中一樣,他們擠在一起,靠在一起。
所有那些晦暗的、怪奇的、未知可怖的存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什么殺意值也好,曖.昧值也罷。
嚴頌鳴、殷錚、陸澤彥……仿佛都不再是紀阮的困擾。
莫名但無以復加的安全感和歸屬感緊緊擁抱住紀阮,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意想不到的,極其輕柔的方式。
好神奇,怎么會這么平靜。
紀阮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可以喘口氣了,他好像終于可以從那些恐怖氛圍中抽身出來,安靜地待一會兒了。
“喵~”
趴在仰千沉手邊的是一只煤團似的小黑貓,正拿著尾巴輕輕掃著仰千沉的腕骨。
仰千沉的手指漂亮得骨節分明,對于小貓的觸碰他不躲也不避,手上還拿著一根火腿腸在喂它。
紀阮發現仰千沉喂貓的時候不擼毛也不刻意靠近,他就隔著一段距離蹲著,任由小黑貓自行決定它要靠近還是跑開。
但目前看起來這只小黑貓對仰千沉還是十分信任的,即使現在有紀阮這個陌生人在場,它也沒有離開,反而攤開肚皮躺在地上滾來滾去,看起來愜意得很。
一股毛茸茸的感覺從紀阮的心頭掠過。
不過小貓的心情總是陰晴不定的,只見剛剛還撒著嬌的小黑貓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起身甩了甩尾巴,連火腿腸都沒吃完就鉆進花叢里跑走了。
紀阮看著仰千沉起身拍了拍手,男生真的很高,紀阮需要仰著頭才能繼續看到那雙眼睛。
幾秒后他聽見仰千沉用很好聽的低沉嗓音說:“這個時間的太陽很曬。”
紀阮眨了眨眼睛,有點認真地回答道:“我喜歡曬太陽。”
或許是經歷了這兩天沒有停歇的驚悚和威脅,紀阮對陽光開始有了種渴求的念頭,似乎只要有陽光照著的地方,他就還是安全的。雖然這種想法毫無根據,但至少對紀阮來說聊勝于無。
仰千沉看著紀阮沒說話,他似乎一直這樣寡言少語。
就在紀阮以為對方不會再繼續開口說什么的時候,仰千沉忽然垂眸,淡淡地說:“你很漂亮。”
紀阮頓時愣住,他萬萬沒想到能從仰千沉這樣的人的嘴里聽見這種話。
仰千沉的聲音低低的,說:“很多人在談論你,提到你。”
男生說完也不再看紀阮,而是低著頭將手中剩余的半根火腿腸一塊一塊地掰開放進了花壇旁邊的小貓盤子里,動作十分認真。
紀阮不知道仰千沉忽然提到這個是為什么,但出于禮貌他只能說了聲謝謝。
紀阮忽然注意到手機上的時間,已經臨近下課,他必須得快點去找快遞驛站了,不然等會兒下課了以后學生一多起來,他就沒辦法悄悄地去拿裙子了。
于是紀阮對著仰千沉說:“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仰千沉掰完火腿腸就從兜里拿出濕紙巾開始擦手,對紀阮的話他只淡淡地點頭表示聽見了。
兩個人聊了幾句話的途中并沒有出現提示著怒火爆發的殺意值,更沒有莫名其妙增長的曖.昧值。
紀阮的心見狀更安定了不少,仰千沉好像確實不是書里那四條魚之一,又或者他的殺意值跟曖.昧值都低的可怕,無論是哪一種,紀阮都覺得是個好消息。
紀阮說完再見就準備離開。
就在紀阮走開了距離仰千沉有十幾步遠的位置時,那種被人從背后陰暗窺探著的監視目光忽然又出現在了他的后頸處,像潮濕黏膩的舔舐,激的紀阮下意識地就選擇當場回頭看了過去。
這股視線從他剛穿進書開始就時不時地出現,紀阮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
只見身后的仰千沉依舊站在原地背對著他,沒有異常。
紀阮的目光一掃仰千沉而過,注意到了自己身后的高大教學樓。
一排排空洞的窗戶嵌在樓上,像極了一雙雙黑暗的眼睛。
這個位置……紀阮想起來陸澤彥的辦公室好像也在這邊。
陸澤彥那充滿了惡意的語氣和厭惡的眼神浮現在紀阮的腦海里。
一想到很可能是陸澤彥站在窗戶邊,從辦公室里偷偷盯著自己,紀阮的后背就無法控制的開始發冷。
“怎么了?”
紀阮猛地回過神,發現是剛剛站在原地的仰千沉忽然走了過來。
或許是看見他臉色不對勁,仰千沉主動開口詢問。
在仰千沉走近的那一瞬間,恐怖的視線便像是被陽光驅散了一樣消失了,那些潮濕黏膩的窺探也不見了。
這是什么情況?!
紀阮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大陸一樣瞪大了雙眼看了看眼前的仰千沉。
男生的目光平靜又包容,就這樣沉沉地與紀阮對視。
“靠近仰千沉就不會被嚇到”這個事實在此刻就像是烙印一般狠狠地刻在了紀阮的腦海里。
就像是恐怖游戲里為了平衡難度會給玩家特意設定的安全屋一樣,紀阮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這本詭異小說世界里的安全屋。
那就是仰千沉。
轉念間,頑強的紀阮就又有了新的辦法,他認為自己似乎能在這場與死亡的賽跑中掙扎得更久一點了。
“我不常買東西,忘記學校的快遞驛站在哪兒了。”紀阮攥著手機,語氣很軟地開口,一雙圓潤的眼睛輕輕眨了眨,看著仰千沉的表情無辜又可憐,小聲問:“會長能幫幫我嗎?”
紀阮的語氣和表情都很不熟練,似乎從來沒故意這樣說過話,顯得很生疏,但架不住他又實在漂亮,即便能看得出他是為了什么,別人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來傷他的心。
仰千沉低頭看了眼紀阮。
漂亮家伙的示弱簡直是一瓶貼著標簽的毒藥,你明明知道里面裝著什么,還偏偏想去擰開瓶蓋嘗一嘗。
紀阮懷著忐忑的心情看向仰千沉,他不知道仰千沉會做出怎樣的回答,這個人太神秘太冷淡了,就連紀阮都沒把握。
但下一秒,紀阮聽見仰千沉開口了。
他聽見眼前這位在這個學校里猶如高嶺之花一般難以靠近的男生說:“我帶你去。”
紀阮高興得差點要蹦起來,他立刻跟在了仰千沉的身邊,小小聲的,極其可憐又可愛地說:“謝謝你,會長。”
仰千沉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依舊很冷淡的樣子,但他卻說:“不用叫我會長。”
紀阮微微瞪大雙眼,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被幸運砸昏了頭。
安全屋不僅自己跑了過來,還給他開了門!
于是紀阮甜甜地一笑,說:“謝謝你啊,仰千沉。”
“你人真好。”
仰千沉聽著身旁紀阮那充滿了笑意的聲音緩緩垂眸,很內斂的輕輕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