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我知道是你,才來的。……
林鳶沿著湖邊走了會兒, 抵達民宿周邊的那條小街,毫無目的地逛起來。
像她這樣孤身來的,竟也不少。
沿路小店燈光熠熠, 又從燈光里延展出來攤位。攤位上擺著五顏六色的果實冰箱貼, 民族風(fēng)的手工布包、皮具、銀飾, 新鮮水果, 植物染料扎染的小裙子。
其實大抵她也知道會是些什么東西, 并沒有太出人意料的新鮮, 卻也逛得津津有味。
人
毫無目的做一件事的時候,即便不那么有趣至極, 都是如此輕松。
最終還是討價還價, 挑了條扎染的吊帶連衣裙,黃白漸變的, 她很喜歡這個顏色。
回去的時候, 餐吧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 零星兩個客人在喝酒,那個圓圓臉女孩在吧臺后面。林鳶點頭笑笑打了個招呼, 對方提醒她明早別忘了去前臺領(lǐng)蛋糕。
到客房門口,忽地看見門把手上,多了只巴掌大的牛皮紙袋子。袋口探出一枝冬櫻。
似乎是這里應(yīng)季的花, 粉白色的, 成團時很漂亮。這枝卻還是骨朵。
隔著道門,樓下湖水淡涌。
林鳶笑了笑, 將它拿了進去。窗臺上有個正合適的玻璃小花瓶, 她中午進來就看到了。
第二天上午,林鳶真去前臺領(lǐng)蛋糕了。
又是顧淮在,林鳶也不知道他們怎么調(diào)班的。
拿過裝在透明蛋糕盒子里, 造型簡約的草莓奶油蛋糕,林鳶道了謝準(zhǔn)備上樓,坐在小陽臺上邊欣賞風(fēng)景邊吃。
“林鳶。”
剛微側(cè)身,顧淮突然喊她。很認(rèn)真的兩個字。嗓音低低淡淡的,卻又有清爽的少年感。
林鳶一頓,某一剎那,莫名有種心臟某處,被人小心翼翼,輕輕碰觸了下的感覺。
拎著蛋糕的指節(jié),碰上蛋糕盒子,冰涼涼的,是剛從冰箱里拿出來未散的冷氣。那感覺便也轉(zhuǎn)瞬即逝。
“嗯?”她微揚眉目,輕淡笑了下,有些疑惑他為什么突然叫自己。
“那天幫你登記,看見的名字。”他看著她,像是解釋道。
林鳶無聲張了下嘴,想說他當(dāng)天不就確認(rèn)過了嗎?可又覺得,沒有深入探討這個問題的必要。于是只點點頭,表示“原來如此”。
她做這個動作時,秀挺鼻梁上的眼鏡,也跟著往下滑了滑。
漆黑瞳仁,清澈又茫然。
身上的吊帶裙,是她昨晚帶回來的,連夜過水,掛在陽臺上吹了一整晚。
黃白漸變的顏色,毫無規(guī)則,獨一無二。
像梨花掉進了迎春里。
顧淮舔了舔唇,低垂了瞬眼,驀地說:“能加個聯(lián)系方式嗎?”
話音低薄,又有點兒若有似無的笑意。
林鳶愣了下。
這算是……傳說中,旅途上的艷。遇?
明天就要回去了,林鳶懶得再換地方住,也不想得罪人,笑了笑,反問:“登記的時候留了,你不是知道嗎?”-
林鳶是在吃完那只四寸小蛋糕后,接到江隨電話的。
她都忘了,自己沒回他信息。
“你去哪兒了?”電話里,江隨問她。
問完,或許是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重,隔著電流,有調(diào)整呼吸般的壓低的氣息,解釋道,“我看你一天一夜沒回我。”
林鳶頓了半秒,話音平常道:“出來玩了。”
“哪里?”
“滇省。”
江隨沒問她為什么會去那里,反倒笑了笑,說:“怎么沒見你發(fā)朋友圈?”
“大海和湖泊,我媽還是分得清的。”
林鳶下意識懟完他,就有點兒后悔。
有些行為似乎成了習(xí)慣。林鳶壓著聲兒長長呼吸了下,告訴自己沒事,這很正常,不過是剎車后的慣性罷了。反正已經(jīng)停了下來就好。
兩邊都有不明所以的沉默,還是江隨先開了口。
“那等你回來……”話音微頓,“幫你約一下?”
林鳶沒給自己思考的余地,輕笑了聲:“好的呀。”
事實上她很想說,江隨,其實你不用對我的感情生活,這么上心的。做朋友,沒必要做到這一步。
但她不知道是累了疲了煩了,還是仿佛突然就明白了。
你還有心勁兒解釋吵鬧溝通的時候,才是真的還在乎。就像民政局門口辦離婚的夫妻,不吵不鬧滿臉平和,那就是確定了,今天一定得離掉。還有力氣吵的,那多半還分不開。
“怕你沒時間,而且也是臨時決定的,所以先問問你。”江隨仿佛解釋起他打這通電話的原因。
“不會,”林鳶說,“你約好了告訴我就行。”
對面仿佛信號不良,沒來由地默了片刻,喉間低“嗯”了聲。“那,”又微頓,“我能聯(lián)系得上你吧?”
“能啊,”林鳶笑起來,“我又不關(guān)機。”
江隨聽著對面先掛斷了電話,面色平淡地站在客廳落地窗前,仍捏著手機,沒有動作。
她這樣的態(tài)度,沒有拉黑他,也答應(yīng)了不會失聯(lián),甚至沒有再像從前一樣,和他對峙、和他爭吵。
他明明應(yīng)該安心的,可為什么,會覺得茫然,又會生出難以名狀的不安。
余光里,灰白色的鏡筒就在他身邊。他突然很想低頭去看看,看看鏡頭里那顆,就算會暫時離開,也永遠會在既定軌道上的天體。
可白天沒有星星。
林鳶輕握著掛掉電話的手機,木愣愣地看著窗外。
她靠坐在床邊木地板上,這個角度望出去,是看不到那片藍灰色的湖的。倒是可以看見透藍的天,絲絮似的白云。
明明不難過了,可為什么盯久了,還是會覺得眼酸呢?
林鳶將臉埋進膝蓋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笑了下。
只是片刻后,肩線輕聳。
似笑似哭的氣息聲里,
“阿鳶,爸爸媽媽帶你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愛你的呀。”她慢吞吞地,這樣對自己說。
客房門不知道什么時候,是本來就沒關(guān)緊,還是被風(fēng)吹開了一條隙縫。
某顆心臟,透過這條縫隙,在這樣一句充滿愛意的表達里,卻沒來由地抽跳了瞬。扯起綿細(xì)粘連的異樣。
許久,那道縫隙被人從外拉住,小心翼翼,輕輕闔上,悄無聲息-
林鳶第二天飛回北城,夜里到家,鄭敏還在等她。
幫她解背包讓她換鞋,笑著問她好不好玩,怎么沒發(fā)朋友圈。
林鳶說沒想到自己暈船,海上風(fēng)浪好大,吹得她都沒心情拍照。
鄭敏說怪不得,怪不得看著她都瘦了,一定沒好好吃飯。
林鳶笑起來,說正好減肥,讓她快去睡。
鄭敏卻笑說不困,幾次張嘴,欲言又止。
林鳶看得懂她這樣的表情,于是干脆主動說:“對了媽媽,我朋友幫我介紹了個年紀(jì)相仿的相親對象,聽說條件還不錯,我打算去見見,您覺得怎么樣?”
“好好,”鄭敏笑起來,肩線輕落,“年輕人多接觸點同齡人,就算不能更進一步,多一點朋友也沒什么壞處。”
林鳶看見她,明顯松了口氣的身體語言,彎著唇點點頭:“嗯。”
小聲讓她快去休息,轉(zhuǎn)過身,無聲苦笑。
有一剎那,都都想惡毒地問問她:媽媽,你是不是覺得,我自己找的對象,如果還出差錯,就不是你們的責(zé)任了?
可她不會問的。
終歸是不忍心,看到她認(rèn)命又痛苦的表情-
第二天打卡上班,公司里同事仍在討論著郵輪上的熱鬧,那天晚宴的獎項。
杜萊來時一臉長假過后的萎靡,但一想到?jīng)]多久又能春節(jié)放假,又活過來幾分。
只是聽見陳工炫耀起他將100克金條送給他女朋友時,他女朋友興奮的尖叫聲,杜萊就也想尖叫。
“小林子,你不知道,就差了一個號碼啊,就一個。”杜萊有氣無力又無比懊惱,“柏哥讓我挑兩個號碼,我猶豫了一下的,最后還是沒拿那個。我都想好了,咱倆兩個人的呢,到時候真抽中了,咱倆就一人一半。沒想到……”
杜萊說不下去了,杜萊心痛得都要哭了。
林鳶哭笑不得,好一頓安慰她。
等鬧騰散了,卻輕長地吁了口氣。
她的運氣,果然應(yīng)該、也只能用在別的地方。
還連帶著杜萊的運氣都差了些。
下午,那位大股東又叫人送來了下午茶,還是那家貴到叫人咂舌的甜品店 。
熟悉的草莓甜香混著奶油襲來,林鳶卻沒吃。
想起在滇省一個人吃掉的那只草莓蛋糕,林鳶突然覺得自己最近這一個口味吃多了,有點兒膩-
江隨很快在年前的最后一個周末,替她約好了相親。
地點在近郊的一處賽車場。
林鳶曾經(jīng)在大學(xué)時,跟著江隨去過兩次,算是李想除釣魚以外的副業(yè),家里給他弄的。如果晚宴華服藝術(shù)展算夫人外交的話,那這里應(yīng)該就算他們?nèi)ψ拥亩饨粓觥?br />
江隨本來說要來接她,林鳶拒絕了。
她一想到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要和他在密閉的空間里相對無言,就焦慮到頭皮發(fā)麻。
所以必須要找個合理的借口。
于是她問:“你和對方熟嗎?”
“一般。”江隨說。
“嗯,”林鳶解釋道,“那你還是陪著對方等吧。我們之間,不用這樣客套。”
江隨微頓了瞬,似乎對這樣的理由很滿意,終于散漫低笑,說了聲“好”,又叫她到了告訴他,他去場館門口接她。
林鳶隨口應(yīng)了聲,反正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到。
林鳶到時,今天的車場里,來來回回的工作人員不少,正經(jīng)在開車的卻沒看到。
跑道另一邊,幾輛顏色造型各異的跑車聚在一處。
幾個身量高挑的男人或倚著車門,或歪身背對坐在敞開車門的駕駛座上。她想,應(yīng)該就是那里了。
林鳶深呼吸,存在感極低地,貼著觀賽席邊走過去。
直到李想看見她,舉手和她打招呼:“林鳶,這兒!”
她也笑起來,和他揮揮手。李想性格好,倆人倒也算熟悉。
李想喊完,那個穿著黑紅色賽車服,在火紅色跑車?yán)锉硨λ哪腥耍D了一瞬,隨即偏身站出來,微低頭整理了下敞開的外套下擺,然后才不快不慢地轉(zhuǎn)過身,直接看向她。
熟悉的凌厲眉眼,漆黑短發(fā)清爽,有新鮮修理過的痕跡。
上周還在兩千多公里外的調(diào)酒師兼客房服務(wù),此刻出其不意,又猛然出現(xiàn)在她眼前。
“……?”
由于太過驚訝,林鳶別說打招呼,甚至都忘了去看,另一輛黑色跑車邊,姿態(tài)懶散倚著車門,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緒,卻仍是眾人焦點的江隨。
微瞪著漆黑圓潤的眼,她迷茫疑惑地,看向正沖她彎起唇角的顧淮,仿佛在問:你到底,有幾份兼職?
顧淮徹底笑起來,笑意低低薄薄地在胸腔輕顫,視線卻鎖著她。
“我知道是你。”他開口,語速比平常慢一些,強調(diào)般對她說,“知道是你,才來的。”
第22章 第 22 章 某種陌生的情緒在身體里……
那天林鳶離開后, 顧淮又在店里待了好些天。
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失眠。
店里客人留下的信息,除非有遺漏東西在這里, 否則按規(guī)定, 員工是不可以私聯(lián)客人的。
就怕發(fā)生什么騷。擾女顧客的事情。
關(guān)鍵這規(guī)矩, 還是他自己定下的。
那幾天的他, 在破壞規(guī)矩破壞原則破壞自己做人的底線, 和“我又不是什么變態(tài)跟蹤狂神經(jīng)病聯(lián)系一下又怎么了”之間上下回來反復(fù)橫跳, 跳得他覺得自己真快神經(jīng)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對一個只見過兩回的小姑娘, 有這么強烈的情緒波動。
波動得真想罵自己一句變態(tài)。
畢竟她拒絕自己加聯(lián)系方式的那天晚上, 就是他這個變態(tài),夢了點兒奇奇怪怪的, 跟她那條扎染吊帶裙差不多顏色的東西。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醒來, 摸著冰涼的床單, 顧淮挑起眉閉上眼,抬手撐著額頭, 狠狠刮了下眉心。
都想問自己一句,您老這青春期倒行逆施的,有點兒過分了吧顧淮?
他知道林鳶是這天離店, 卻沒有出去送她。
可能是變態(tài)的身份被證實, 讓他覺得小姑娘昨天的拒絕,的確是很有先見之明。
他也知道自己這跟有毛病似的行為, 不正常, 可也明白到底是因為什么。
更甚至或許……那晚的第一眼,他就不由自主起了點兒別的心思。
好奇、探究、想更進一步靠近的欲。望,在那個平淡無奇的夜里, 在那幾句沒頭沒腦的對話里,就已經(jīng)滋根生芽。
更遑論她站在湖邊,俠客般,從天而降。
她或許自己都不知道,那天風(fēng)揚著她發(fā)稍,有多叫人心旌蕩漾。
他甚至想干脆不要臉地再去一中附近轉(zhuǎn)轉(zhuǎn)。畢竟,她應(yīng)該不會無緣無故,去到那邊吧?
所以,當(dāng)那天江隨問李想要了自己聯(lián)系方式,親自給他打來電話,說想給他介紹個關(guān)系很好的老同學(xué)認(rèn)識時,他莫名其妙鬼使神差福至心靈地問了句:“能問聲兒那姑娘叫什么嗎?我姥姥說她給我算過命,姑娘得名兒里帶點木,才能跟我合得來。”
對面有片刻沉默。
“她叫林鳶。”隨后,江隨說,
“雙木林,鳶鳥的鳶。”
那一刻,他心臟緊張到開始無節(jié)律地亂跳。
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就覺得他要是答應(yīng)得太快,對面會起疑、會改變主意。
他向來精準(zhǔn)的第六感告訴他,江隨和林鳶,遠不是老同學(xué)這樣簡單。
又怕他應(yīng)得遲了,江隨以為他要拒絕。
他知道他對林鳶的這種感覺,可能還達不到愛情的程度。
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欣賞她、想去了解她、想再靠近一些她,甚至,在看見她抱著膝蓋,說爸爸媽媽都會愛她的時候……想去陪陪她。
24年來唯一一次動心,他不想錯過。
于是他說:“行啊隨哥,那麻煩您給我們約個時間,見個面?先接觸接觸,看看再說,您看行嗎?”
那天,他掛斷電話,看見他摘給她的那截冬櫻,在窗臺上綻開了花。
…………
江隨站在一邊,喉結(jié)在脖頸上滾了滾,沒來由地有些艱澀。
涼淡的眼風(fēng)從呆愣的林鳶臉上,掃過那張,突然有些礙眼的笑臉。
所以,他那天就知道,今天要見的是林鳶。
而林鳶的表情,也只是訝異于,今天見到的居然是個熟人。
“你倆,認(rèn)識?”
江隨氣音似的笑了聲,林鳶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過來的,終于回神,想了想,解釋道:“我去滇省玩兒,住的民宿就是他……”
林鳶本來想說他打工的地方,但現(xiàn)在倒有些不確定,顧淮到底是個什么人了。
甚至因為過于震驚,連她自己都忘了來之前還在想,再見江隨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反倒顯得此刻表現(xiàn)極其自然。
江隨喉間的澀意卻微解半分,沖她勾唇笑了笑:“這樣啊。”
然后看向笑弧到現(xiàn)在都沒往下落,眼神還掛在林鳶臉上的顧淮,語氣莫名得了李想的真?zhèn)鳎瑧新晢枺澳沁用我介紹嗎?”
顧淮很快看向他,仍舊笑著,道:“抱歉了隨哥,那天電話里沒說明白。主要是,”他掃了眼林鳶,“怕林小姐知道是我,不想來。”
江隨微挑了瞬一側(cè)眉目,終于了然。
所以是顧淮,先前就有意思,但林鳶,對他沒意思。
那點艱澀又淡了些。
林鳶倆手抄兜,眨巴了兩下眼,一邊消化著現(xiàn)有情況,一邊腦袋亂哄哄地想著,那接下去該怎么操作?
倒是男士們先替她開了思路。
“再開兩圈兒?”江隨聽顧淮解釋完,微偏下頜指了指一側(cè)的車,懶洋洋地問。
“行啊隨哥。”顧淮笑意未消,答應(yīng)得爽快。
林鳶卻不知道為什么,本能似的,突然不想顧淮去開,幾乎是下意識開口,對他說:“要不讓他們玩兒,我們……”她頓了瞬,找了個合理的理由,“去旁邊走走吧。”
不是說好來相親的嗎對吧?你們都去開車玩兒了是幾個意思。
周遭三雙眼睛,同時看向她。神色各異,心思自然也各異。
林鳶眼皮一跳,勉強尬笑了下。
顧淮卻在一秒的微頓后,毫無異議地走到
她身邊,低頭看著她,翹著唇角,聲音卻自然而然地低下來,對她說:“那你等我半分鐘。”
林鳶愣愣地點點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就看見他快走兩步到了那輛紅車前,從駕駛座上探身去后排,撈了袋東西。
一層一層,跟剝洋蔥似的,拿出一杯……牛乳桃膠?
看包裝,還是民宿那條街上的。
她回來之后搜過,北城沒有這個牌子,應(yīng)該是當(dāng)?shù)氐奶厣〉辍?br />
她只是覺得里面的桃膠很好吃,有點膠質(zhì)的糯感,又煮得很有嚼勁,才多買了兩次。
因為說是手工現(xiàn)熬的,還限量。
溫燙的外帶杯被塞進手心里,顧淮對她說:“不想喝就捂捂手。”
說完,難得表現(xiàn)得有那么點兒不好意思,解釋了句,“我就是見你每次回來都拎著這家的東西,不是故意盯著你在做什么。”
也不是沒有被人追過、獻過殷勤,還相過那么多次親,甚至差點兒跟人訂婚,所以挺明白顧淮是什么意思的。
林鳶其實有點兒哭笑不得,她不是很明白,他們才第三次見面吧?
顧淮會不會表現(xiàn)得,對她太上心了一點兒?
要不是倆人前兩次碰面,純屬偶然——畢竟是連她自己都沒料到的發(fā)展,她難免會覺得他這樣速度過快的“好感”,是不是因為……她是江隨的朋友。
顧淮也知道自己有點兒著急了,要是劉昶在這兒見了,高低得說他一句:“誒誒,淮子你崩人設(shè)了啊,你還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性冷淡嗎?”
但他只能說,老顧同志說得對,這事兒還是得自己體會。
劉昶那個單身狗是不會明白的。
林鳶見他低頭看著自己,沒來由覺得他眸色眼巴巴的,像……警犬見到了訓(xùn)導(dǎo)員。
“……謝謝啊,我想現(xiàn)在喝,有吸管嗎?”她被警犬盯得不自在。
“有。”顧淮笑,遞給她。
林鳶接過顧淮的吸管,撕開,啪唧戳進去,顧淮順手接過她團起的降解紙,塞進賽車服口袋里,倆人很自然地往旁邊走去。
嘬了口熟悉的味道,胃里一暖,林鳶好奇:“你不是,有我電話號碼嗎?”
那知道是她,怎么不直接聯(lián)系?
顧淮眼皮猛地一跳,一秒鐘摒棄腦子里那幾天的所有畫面,屈著指節(jié)蹭了蹭鼻尖,平平淡淡地,和她簡單解釋了下店里規(guī)定。
林鳶看他這會兒的樣子,終于又有了先前冷淡拽哥的酷勁兒。
只是有些疑惑,直截了當(dāng)問道:“所以,你真是去那里打工的?富二代體驗生活?”
顧淮微揚眉:“不是。就那規(guī)矩吧,”話音稍頓,“是我自己定的。”
林鳶反應(yīng)了一下,終于明白,突然有些想笑。
所以算不算自己給自己挖坑?但沒想到,這位還是個挺有原則的二代社會哥。
……啊,也不對。林鳶更好奇了,偏頭問他:“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顧老師。”
顧淮一愣,笑起來。
“我真是老師,”他說,“一中的老師。”
林鳶微瞪眼,絕對沒有任何歧視:“教什么的?”
“……體育。”顧淮舔舔嘴,要笑不笑的,很有自知之明地說,“就我這成績,倒是也不好意思誤人子弟。”
林鳶眨眨眼:“北體?”
“啊。”顧淮下頜微點。
“那倒也不用妄自菲薄,”林鳶點頭肯定道,“好歹也是雙一流211。”
顧淮默了一秒,笑起來:“我還是頭一回,聽人夸我成績不錯的。”
“你那是被網(wǎng)上的杠精荼毒了,”林鳶咬著吸管,口齒不清地說,“他們眼里非top2都是文盲。”又補充,“當(dāng)然,top2就是賣國賊,畢竟以后是要出國的。”
顧淮樂出聲。
林鳶又問他:“所以你主業(yè)體育老師,副業(yè)開民宿?”兼職混混社會,打打群架,替學(xué)生出出頭。
“富二代敗家三件套,民宿酒吧火鍋店,”顧淮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自我調(diào)侃道,“除了火鍋店還沒涉及,前兩個我都占了。并且要不是沒有房租負(fù)擔(dān),不虧錢還是挺有難度的。”
林鳶抿了抿嘴,低笑出聲。
忍不住說:“謝謝你讓我看到段子照進生活啊。”
…………
“喲,人家林鳶妹妹怕你欺負(fù)人呢。”李想看著倆人越走越遠的背影,沖江隨大喇喇道,“你說這么好的姑娘,是會心疼人哈。小顧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江隨落在兜里的指節(jié),在涼硬的打火機上來回摩。挲,視線和李想落在同一處,微瞇了瞬眼,沒理他。
良久。
“硬件是差了點兒,”江隨實事求是,平淡陳述道,“但總比她自己找的那些好。好歹沒什么壞心思。”
說完,又掃了眼那兩個已經(jīng)坐上觀賽席的黑點兒。
他和顧淮不算熟,在李想這里,一塊兒玩過幾回車,各有輸贏。
顧淮對他客氣,卻也談不上多熱絡(luò)。江隨看得出來,他沒別人那些刻意的小心思。
但今天,他莫名就對顧淮突如其來的熱情有些不爽。
“人小顧哪里不好了?”李想不服氣了。好歹也是連鎖酒店獨子小開,只不過顧家父母守成,覺得只經(jīng)營好這一塊就可以,這些年版圖沒有擴張,比不上那些后起新貴。
“我就覺得挺好,一輩子衣食無憂,哪個姑娘和他一塊兒也吃不上生活的苦。更何況小顧家那家庭氛圍,誰看了不說一句羨慕。我要生在那樣的家庭,我比他還開心。”
話說完,李想就看見江隨本來平靜的表情,有一絲裂縫,又很快擠壓好。
李想一頓。他也就是想刺激刺激江隨,看看能不能把他扎醒咯。
但也無意拿顧淮的父母和江隨的比。
畢竟是他兄弟,說到底,他也心疼。拿這事兒扎他,就實在是不地道了些。
“行了行了別看了,”李想一把將那個眼睛釘在倆移動小黑點上的人拉走,“反正你也沒事兒干,走走走,干脆去開兩圈兒。”-
顧淮并沒有拉著林鳶聊太久,一是外面有些冷,二是這里回市區(qū),還有些距離。
聽她那杯牛乳桃膠,發(fā)出吸空氣的聲音,顧淮問她:“要不要先回家?”
林鳶鼓了下臉,一時倒有些弄不清他的意思。
她來之前,的確想的是和從前一樣,見一兩面,聊一聊,等接觸下來再和“中間人”說不合適,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但來了之后,不知道是因為,她先前對顧淮的印象并不差,還是剛剛聊得其實挺投機,所以她并沒有那種“因為是江隨介紹的,所以她就一定要拒絕”的念頭。
雖然她暫時,的確對顧淮沒有男女之間的想法兒。
“好啊。”她捧著空掉的奶茶杯,點點頭,從觀賽席上站起來,蹦跶幾步下樓梯,奶茶杯扔進垃圾桶,回頭對顧淮說,“那你們玩兒,我先……”
“送你。”顧淮跟在她身后,跨下臺階站到她面前,又添了句,“行嗎?”
他后兩個字離得近,卻問得輕。
那種被當(dāng)訓(xùn)導(dǎo)員看的感覺,莫名其妙又來了。
林鳶微眨了瞬眼,笑笑點頭:“好啊,那謝謝了。”
這里叫網(wǎng)約車,還得加小費。
只是上車的時候,出了點小插曲。
林鳶習(xí)慣性地要往后排坐,但那輛跑車是四座兩門,林鳶不知道該怎么上去。
顧淮若有似無地掃了江隨一眼,低薄一笑:“我那副駕沒別的女孩子坐過。”
林鳶愣了瞬,還是笑著認(rèn)真說了下:“我不是因為這個。”
“這玩意兒的后排,坐起來挺憋屈的。”
“沒關(guān)系。”
一邊冷眼看著的江隨剛想說,她不坐副駕,我車在外面,我送她。
就聽見顧淮沒再多勸,突然問:“有駕照嗎?”
“有,”林鳶說,“但是……”
大四那年課業(yè)沒那么多,幾乎都是個人實習(xí),學(xué)校里有駕校來推銷課程,比市場價便宜許多,林鳶正好時間自由,自然要占這便宜。
大夏天裹得像青島嬢嬢,終于考出了C1。
“我開不好。”她沒買車,拿到駕照后唯一摸方向盤的機會,就是跟著謝師哥出去應(yīng)酬,幫忙開過幾次,慢得后車拼命雙閃撳喇叭。
“沒事兒,我信你。”顧淮笑,打開駕駛座門,又有些像上回他站在樓梯口,邀請他去賞臉吃晚餐似的模樣。
林鳶頓了下,突然就來了些自信:“那,我開慢點兒。”
顧淮沖她笑著比了個OK的手勢。
林鳶和李想江隨道別,對倆人態(tài)度并無二致,側(cè)身坐上車。
江隨卻突然問:“阿鳶,我的新年禮物呢?”話音散漫又熟稔,仿佛偶然想起隨口一問。
林鳶一頓。
那天晚上,他好像忍了很久,在她回房休息前終于問她:“你是不是連我生日哪年哪月都不知道?”
語氣莫名委屈。
林鳶憋笑,背手摸著腕骨上的礦石,不答他,只說:“那我給你準(zhǔn)備新年禮物。”
…………
她也不是忘了這回事,只是覺得那幻境似的一天一夜,所有發(fā)生的事,聽到的話,是不是都不該再當(dāng)真。
可原以為放手就好了,沒想到新結(jié)的痂,輕輕一碰,還是會隱隱作痛。
也沒辯白什么,林鳶捏緊方向盤沖他笑笑,淡道:“沒時間準(zhǔn)備,過些天給你。”
江隨動了動喉結(jié),澀意莫名。面上卻勾唇,低“嗯”了聲。
他不太明白,她說“開心”那天,明明笑得那樣生動又親近。可此刻,為什么如此客氣。
顧淮垂了下眼。
“走了想哥。”幫林鳶關(guān)好車門,沖李想笑,打了聲招呼。
“回見,”李想也笑著,沖他說,“帶林鳶來玩兒。”
江隨看著他坐進副駕,車窗下落,還沒怎么樣呢,便一臉春風(fēng)得意地和他道:“隨哥,謝了啊,回頭請您吃飯。”
林鳶看了眼副駕正在和李想江隨打招呼的顧淮,抿了抿嘴。
顧淮對江隨挺熱情的。但又不是那種,像江隨身邊有求于他,或想捧著他那樣的熱情。而是莫名其妙地讓她想到了,當(dāng)年老林對待媽媽家那些親戚的態(tài)度。
熱情,非常熱情,堪稱十里八鄉(xiāng)優(yōu)秀女婿。
但她知道,老林這人,就是陰陽怪氣一把好手。他倆大舅子小舅子,經(jīng)常被老林捧得飄飄然,又等人走了回過味兒來,在巷子口罵街。
結(jié)果自然是所有人都說老林好話,又明貶暗損鄭家大小舅子不懂感恩吃心太重。
林鳶鼓了鼓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感覺。
卻沒來由地,因為這樣的認(rèn)知,將自己先前對顧淮的一點懷疑,沖散徹底。
等人開遠,李想勾搭上江隨的肩,樂顛顛地問他:“隨兒,你看那大紅,像不像花轎的顏色?”
“還沒談上呢。”江隨撩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說。
“這話說的,那不是早晚的事兒么。”李想才不管他扎不扎心樂不樂意,主打一個自己說得爽,樂道,“畢竟這可是您老人家,親手牽的紅線。”
李想后來又說了什么,江隨沒太聽清。尾氣轟鳴作響。
他站在跑道上,看著那火紅色的一團,一點一點挪遠。
他不知道為什么,林鳶坐上別人車的那一刻,牙齒會不由自主地,在口腔里緩緩碾壓、擠緊,繃得太陽穴青筋都疼。
某種陌生的情緒在身體里攪滾,像酸性的液體燙在他皮膚上,滋滋作響。
心底里某個聲音仿佛在提醒他,有什么東西,正要開始變得不一樣。
可又能有什么不一樣的。
只要她不喜歡,就不會有什么不一樣。
江隨一恍神,覺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他會莫名其妙有這樣奇怪的情緒,只是因為氣憤。
非常氣憤。
畢竟,他跟司機似的伺候著的人,竟去給別人開車。
第23章 第 23 章 “還在追。”
林鳶將車開到大馬路上, 就開始有些緊張,忍不住對顧淮說:“你路上別和我說話,別, 影響我的判斷。”
這車她還賠不起。
顧淮抿了下唇, 忍下笑意, 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沒問題, 放心吧。”
一輛小轎車很快打著轉(zhuǎn)向燈, 耀武揚威從她身邊呼嘯而過。
“……”林鳶即刻識時務(wù)道, “真有要當(dāng)心的路況,你還是要和我說一下的。”
顧淮舔唇, 喉間笑意難掩, 很清晰地“嗯”了聲:“好。”
小區(qū)里,顧淮將她送到樓下。
反正講究些的相親對象, 也是送過她的, 她也沒矯情地拒絕。
到了樓梯口, 林鳶沖他笑笑:“謝謝,到了, 你回去吧。”
“好。”顧淮唇邊勾著淡笑,薄薄的眼皮微耷著,倆手抄在外套兜里看著她, “那你上樓。”
林鳶不知道他的意思, 是不是要看著她上樓,沒有問, 點點頭“嗯”了聲, 道了聲再見,轉(zhuǎn)過身。
“林鳶。”
身后,他又像那天, 給她蛋糕時一樣,認(rèn)真叫住她。
林鳶頓了片刻,站定,轉(zhuǎn)回身:“嗯?”
夜色里,不算明亮的路燈下,他認(rèn)真看著她,問她:“我還能,自己再約你嗎?”
林鳶微詫。
或許是先前相親的經(jīng)歷,讓她對有些男性的行為,有了溫水煮青蛙般的錯誤認(rèn)知。
有些男孩子被介紹給她,初認(rèn)識,仿佛就已經(jīng)認(rèn)定了,這是中間人派發(fā)給他的“對象”,那聯(lián)系、約會,甚至開些不合時宜的玩笑,自然是理所當(dāng)然。
沒人來問過她的想法,也沒人來問過,她愿不愿意。
或許是這份獨給予她的認(rèn)真,讓她在某一瞬間,有細(xì)微不可查的觸動。
于是她看著他,彎唇,點點頭,低道:“嗯,可以。”
顧淮聞言,頓了半秒,隨即微低頭,笑意在口腔里滾了滾,才忍不住唇角彎翹。
隨即不再猶豫,走上前,拿出手機,將一早打開準(zhǔn)備好的二。維。碼界面遞到她手邊,眉眼帶笑看著她,漆黑眸色熠熠,低聲說:“那加個聯(lián)系方式吧,林小姐。”-
江隨在兩人走后沒多久,也離開了車場。
不知道是這幾天沒休息好,還是許久沒來這里,忘了路況。
這個路口信號燈架得高,江隨有片刻的恍神,直直地朝前開去。
直到掃眼看見紅燈,猛地一個急剎。
空曠的夜,車胎在路面劃出尖利刺耳的刮擦,嘭一聲重響。
安全帶猛然將人收緊,座椅護頸都彈出來,江隨還是跟著慣性往前沖了瞬。
后車追尾了。
巨大震動后的安靜,后車駕駛座門打開,一位女士驚慌失措,下車查看。
雖然是前車急剎,但依舊是她全責(zé)。前車后備箱蓋都變形了,不知道她的100萬三責(zé)險夠不夠賠的。
等到了越野車邊,看見薄灰色的車窗里,駕駛座的男人靠著椅背,一動不動,更是嚇得腿軟。
敲敲車窗,聲音都抖:“先生,先生?您沒事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以為撞壞了人,抖著手撥手機,不知道先報警,先叫救護車,還是先叫保險公司時,那扇車窗終于落下一道縫隙。
“先報警吧。”他說。
女人一愣。
低低淡淡過了磁似的一聲,本就抓人,縫隙里那雙眉眼,更是叫人心神不寧。
更遑論開著這樣的車。
一時怔愣,都忘了再去摁電話。
那道車縫卻很快回升,徹底將她隔絕。女人回神,臉紅耳赤,低頭去打電話。
車子仍在原地怠速,還能開,江隨原本是想直接走的。
可沒來由地,就想起大一軍訓(xùn)時,他第一次開車帶林鳶去秦湛那兒的事。
也是這樣空曠的夜路。
上車前,林鳶極自然地走到駕駛座后,替自己打開車門,欲坐進去。
他起初也以為,是顧淮說的那樣,于是沒腔沒調(diào)地和她說:“新車,沒載過人。”
可林鳶仍堅持要坐后面。
直到他佯裝不爽,戲謔她:“把我當(dāng)司機呢?”
林鳶抿抿嘴,一臉無語的模樣,僵持半晌,最終坐上了副駕,一臉緊繃地扣好安全帶,命令他好好開車,不要和她說話。
江隨好笑,懶聲應(yīng)下,車開進夜色里。
那次,卻是他們追了前車的尾。
路口信號燈放綠,前面一輛高頂廂式車,沒有絲毫減速地朝前行駛,江隨跟著它,正常往前。
卻在靠近路口時,看見前車突然毫無預(yù)兆地一個急轉(zhuǎn),猛然沖進了旁邊的車道。
江隨這才發(fā)現(xiàn),更前面,還有一輛長貨車停在起步線。
這樣的距離只踩剎車,勢必是來不及的。
人的生理本能,讓江隨邊踩剎車,邊機械地想往左打方向來避開前車。卻在一剎那瞬即清醒,在一切可能的前提下猛打方向,將車往右側(cè)轉(zhuǎn)去。
卻不曾料到,有一股不輸給他的力道,逆著他的方向,朝他而來。
最終,還是他將方向打偏,車子駕駛艙剮到前方停在紅綠燈前的長貨車上。
沉悶的撞擊,速度停滯,江隨壓著劇烈的心跳,迅速反應(yīng),先將車開到路邊更安全的地方。
車身停穩(wěn)。
生氣、害怕、惶惑、震動,難以名狀的各種情緒鋪天而來,將他緊緊裹挾。
他不明白,什么樣的感情,才能讓她違背求生的本能。
這樣不管不顧。
他害怕到失了克制,抓著方向盤的手指都在顫抖,氣得想問她一句:林鳶你是不是瘋了?
你能不能,先顧著自己。
但他側(cè)頭,一低眼,看到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驚惶失措,和后悔自責(zé)。
心臟像藏在硬殼里的軟體動物,一剎那被她眼底水光灼燙得驟然縮緊。
她紅眼看著他,像是想開個玩笑,讓氣氛沒那么壓抑,竟努力扯了扯唇角,聲線發(fā)顫對他說:
“我就說,我不坐副駕的。”
某一刻,有那么一瞬間,他有過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克制,就那樣放任自己的念頭。
卻最終,不知道是冰涼的冷氣從風(fēng)口灌出,將他吹醒。
還是剛剛的撞擊碰到了他,讓他額角隱隱作痛。
他解開安全帶,探過身去,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很輕地拍拍她。
“沒事了。”他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fā)抖,盡量平靜,“沒事了阿鳶,別怕。以后,不坐這兒了。”
他明白,她會這樣,或許和她腿上那道疤,和她鮮少提及的父親有關(guān)。
他不該自作多情,不該自以為是。
可又想問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待他。
只是怯懦如他,終究是什么都沒問出口。
…………
那天后來,他想直接將車開走,帶她去醫(yī)院做個全身檢查,她卻說,先報警,讓交警來定責(zé)。
他沒再忤她意,乖乖照做。
好笑的是,那輛長貨車停在路口,是因為司機疲勞駕駛,等紅燈時睡了過去。
他不知道這次又是因為什么。
但他記得,她說過的話。
交警很快來了現(xiàn)場,定了后車全責(zé)。
沒想到表面看上去撞擊并不嚴(yán)重,后車車頭卻嵌得巧合,讓他車?yán)鋮s液流了一地。
交警讓他們叫道路救援,把車拖走別開了。
江隨謝過,照做,沒再上車。
只是車要被拖走前,江隨開車門,拿了中控臺上的煙盒。
夜色里,一切又重回安靜。
他應(yīng)該叫人來接他的,卻無端想站在這里,叫夜風(fēng)再將他吹吹清醒。
路邊,男人敲了支細(xì)煙,點燃,低頭抿了口。
猩紅火光明滅。
“帥哥,你要去哪兒?我叫了車,要不要送你一程。”
突兀的女聲響起,江隨面無表情地抬起眼。
男人眼神薄得像過了涼血的鋒刃,女人莫名顫了顫,沒敢再開口。
再秀色可餐的男人,也要有命下口。
眼神下意識回避,落在他亮著的手機屏幕上。
微。信置頂?shù)奈恢茫^像是個很可愛的卡通小女孩。
原來是有女朋友了啊。
撇了撇嘴,終究是沒敢再上前搭訕。快速跑向馬路對面,叫了輛車。
周遭終于清凈。
江隨也似乎有了再去思考的能力。
他當(dāng)時問她,是不是把他當(dāng)司機。其實也并未那樣想。
他只是,想讓她待在自己身邊。
他就是……想讓她離自己近一點兒。
她從前不會開車,所以他好像有理由說服自己,那就他來開,然后按照她的意愿,讓她坐在后面。
可后來呢?
其實是不是,她早有了掌控方向的能力。
所以他為什么沒有想到,可以把方向盤,把主動權(quán),交到她手里。
北城冬夜的風(fēng)足夠冷,裹著辛辣的青煙灌進他肺腔,猛然嗆得他呼吸都滯悶,卻依舊沒能叫他明白、清醒。
只覺有一股難言的郁結(jié)正拉扯著他,讓他體會到一種,煙草燃燒般焦灼的情緒。
甚至沉香那股天然的甜意,都變得叫人矛盾、難受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車禍的撞擊,讓他腦子受了點震蕩,想得越多,眼前便莫名地閃回起一些,令人作嘔和麻木的畫面。
白膩膩的,交疊的肉。體。殷紅淋漓的,碎裂的車架。
畫面支離破碎得像夢境般不真實,江隨狠狠閉了閉眼睛,額角的疤,陰陰地作疼。
李想說,他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可是他不明白,難道不是只有這樣,他和林鳶的關(guān)系,才能長長久久地保持下去嗎?
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對?才會讓自己后悔?
可他為什么,又會覺得困惑。
甚至……有避無可避的,不敢承認(rèn)的恐慌-
顧淮說要再約她,就是等她到了家,回了自己的房間,二樓隔著窗簾的燈剛亮起,微。信就來了消息。
【明天一起吃晚飯行嗎?】
林鳶甚至想去窗口看看,他是不是還沒走,所以才能如此精準(zhǔn)。
但她又覺得這樣很奇怪,于是只是立刻回了:【行。】
【想吃什么?】
林鳶眨巴了下眼,無端壞心四起,一本正經(jīng)回:【火鍋吧,好久沒吃了。】
林鳶不知道他是不是捏著手機笑了幾聲才回,速度都比之前慢了點兒,打字過來:【好,那你明天收拾好了告訴我,我來接你。】
林鳶揚了揚眉:【不用,我們說好時間地點,我自己過去就行。】
【我放寒假了,不用上班。】
林鳶樂,甚至有些無從反駁。別說,還挺羨慕的。不過,還是和他約好了具體時間。
本以為聊天進行到這,也就結(jié)束了,沒想到半小時后,他又發(fā)來:【我到家了。】
已經(jīng)洗完澡的林鳶捏著手機,鼓了下臉,打下:【那,晚安?】
對面:【好,晚安。】
仿佛能看到,他微垂著眼皮,眉眼淺彎,低低薄薄說這話的表情和語氣。
吹風(fēng)機蓬在發(fā)絲里的熱意尚有余溫,林鳶很輕地翹了下唇角,或許自己都未察覺。
收好手機,沒再回他-
林鳶挑了和上回杜萊一塊兒吃的火鍋店,提前訂了,按時到,店里客人還不多,沒有等位。
商量著點好想吃的菜,雖然有擦手的濕毛巾,林鳶還是想去樓上洗手間再洗個手。
和顧淮說了,起身往二樓去。
沒想到,擦上洗手液,就看見鏡子里正在看她的……那晚左手陣營的黃毛大哥。
林鳶一頓,假裝若無其事繼續(xù)洗手。
她今天沒戴眼鏡還畫了個淡妝,或許和那天晚上長得也不太一樣?
可事實證明,黃毛大哥那雙淤青未消的雙眼,似乎還是認(rèn)出了她。
因為她下樓,直接去小料臺調(diào)配料的時候,黃毛大哥又湊了上來。
林鳶拿著小碗,舀著調(diào)料,開始認(rèn)真思考,她要不要告訴兇神惡煞的黃毛大哥,她和顧淮其實倒
也沒那么熟,倆人暫時也就是互相知道對方名字的程度。
畢竟她的工作她的家庭環(huán)境,顧淮并沒有問她。
要報仇什么的,要不還是去找本人?
結(jié)果卻聽他問:“妹妹,你這都放了些什么?看著挺地道的。”
林鳶眨巴眨吧眼,盯著手里小碗:“三勺香油,一勺蠔油,一點點鹽和雞精,一小撮白糖。蒜泥,香菜。”
可能人家就真的是,想知道她怎么調(diào)的料呢?
可下一秒,大哥說完謝謝彎腰撈了只小碗,或許是為了感謝她給的配方,突然鬼頭鬼腦地,悄咪咪朝顧淮那桌的方向望了眼,暗戳戳低下頭,非常義氣地告訴她:
“妹妹,我跟你說,你要是真和顧淮那小子好,你可得擦亮眼睛。這貨老陰逼了,哥哥我在他手里,也吃了不少虧。你別看他長得人模狗樣的,一看就像混得開的,一臉講義氣的大哥樣是吧?我跟你說都他媽是假象!”
“你看看我這臉,你看看他這下手重的,完全沒把我當(dāng)人打啊這是,全往臉上懟……”
“可你打人學(xué)生了。”林鳶冷不丁道。
黃毛大哥一滯,委屈狡辯道:“我那叫打嗎?我就是這樣,”他抬起空著的手,展平掌心朝下,做了個乒乓削球的動作,“這樣削了下他腦袋。這他媽跟愛撫有什么區(qū)別?”
“……”行吧。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位大哥臉上的累累傷痕,的確有點罪不至此。
看林鳶臉上表情終于松動,黃毛來勁了,完全不介意揭開自己的傷疤,巴巴地跟她說:“你知道那天你走了,他都干了點兒啥嗎?他把我們干趴下之后,直接打了110,等警察叔叔把我們打包帶進局子,他當(dāng)著他學(xué)生的面,當(dāng)著警察叔叔的面,態(tài)度那叫一個偉光正,當(dāng)場向我們賠禮道歉賠了我們醫(yī)藥費……”
林鳶鼓鼓臉。倒是不知道,顧老師還挺為人師表。
結(jié)果,原來黃毛大哥的重點在后面。
“可他大爺?shù)牡任覀兂隽司肿樱顷幈凭尤桓覀冋f,”他現(xiàn)在一想到顧淮那陰惻惻的笑都一個激靈,溫暖如春的火鍋店都治不好,
“說以后要還在一中附近晃,見我們一次,打我們一次,反正醫(yī)藥費多貴他都賠得起。他大爺?shù)拿髅鲃倓傇诰焓迨迕媲把b得人模狗……”
林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聽著正起勁呢,黃毛話音驀地一個急剎。
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林鳶下意識回頭去看。
原本陰氣森森,準(zhǔn)備讓黃毛再掙一筆醫(yī)藥費的顧淮,在對上林鳶微挑了一瞬眉,甚至漆黑圓潤的瞳仁,閃過一秒激贊亮意的大眼睛時,突然就不準(zhǔn)備再讓他掙這份錢了。
他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地往上翹。
他就知道,她和他,肯定是一路人。
黃毛看倆人眉來眼去的模樣,酸得直倒牙,忍不住沖顧淮說:
“淮哥,你是真他媽不地道。打架還帶著女朋友。有你這么嘚瑟的嗎?你也不怕萬一輸了丟人。”怪不得上回他看了一眼,被這逼重點照顧打得這么慘無人道。
顧淮看向他,平平常常地吐露起實情:“那倒是也沒輸過。”
黃毛臉抽得像摸了電門。
“但有一點,別亂說話。”淡淡瞥了他一眼,顧淮實事求是的語氣,“還不是女朋友。”
林鳶微垂眼,挑了下眉,卻看見顧淮又轉(zhuǎn)過眼,看著她,漆黑狹長的鳳眸微彎,笑得莫名少年意氣,對她說:
“還在追。”
第24章 第 24 章 被人放在第二位是什么滋……
——“還在追。”
林鳶沒想到他會直截了當(dāng)?shù)兀?將這樣的事情,如此具體明確地講出來。
前一秒還對著他視線,沒來得及挪開眼的林鳶, 睫毛不由自主地顫了下, 躲開他眼睛。
躲完, 又覺得自己有點兒慫。
也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 小臉一黃的事兒都能秒懂, 竟然被這么一句話, 搞得有點兒緊張。
這事兒怎么還帶預(yù)告的呢?
于是她看著黃毛。
黃毛:“?”
“糖,記得只要加一點點, ”林鳶面上十分淡定地對他說, “一點點就行了,多了不好吃。”
“……明白。”
顧淮看著她此刻, 頭一回顧左右而言他的狀態(tài), 舔了舔唇, 忍下更大的笑意。
林鳶監(jiān)督著黃毛大哥調(diào)完小料,看見顧淮隨便舀了一大勺麻醬對付了下, 跟她一塊兒回座位。
菜很快端上來。
像是怕她尷尬,顧淮說起和黃毛的恩怨情仇纏纏綿綿。
原來從前顧淮在十三中上學(xué)的時候,黃毛就在那一片活動。結(jié)果本來的地頭蛇, 硬是灰溜溜換了地盤。
原本消停了幾年, 顧淮北體畢業(yè),卻去了一中當(dāng)老師, 再一次狹路相逢。緣分不是一般的深厚。
林鳶好笑。
又聊到倆人共同認(rèn)識的老師, 聊到顧淮會不會在期末考的時候也被迫“生病”。
氣氛果然重新正常了起來。
顧淮知道她高一就轉(zhuǎn)去了一中,特意問:“我記得高中那會兒有次全市籃球聯(lián)賽,我們十三中還去一中比過一場。”
他說著眼神又垂向她, 笑得爽朗,“說不定你那會兒也在觀眾席?”
林鳶微愣,想到那時全心加油的對象,笑了笑,將畫面眨掉,問他:“你比我們低一屆吧?”
她倒也不意外,一中經(jīng)常舉行各種比賽,只要差不多那幾屆的,大學(xué)里工作時聊起來,說不定都有偶遇。
——我們。
顧淮聽她這樣問,本來想撈上來的那片毛肚,又在鍋里多浸了幾秒,彎唇,眼型沒什么變化地“嗯”了聲,點點頭。
某種慣性,大概是沒那么快能徹底消失的。顧淮酸酸地夾出毛肚,裹上滿滿甜麻醬。
“那你們那場,我還真遠遠看了一眼。”林鳶回憶,“我就記得你們和七中打到了加時賽。”
他們學(xué)校和二中的比賽結(jié)束了,另一個館里的還在激戰(zhàn)。
但最終,十三中還是一分惜敗,林鳶后來沒再看見他們校隊的來打球。
顧淮眼皮一跳,一時后悔無比。
本來是想把緣分的時間線無限提前,結(jié)果忘了那場比賽輸?shù)糜卸鄳K多可惜。
本來還想問問她,遠遠那一眼,有沒有看見那個穿紅球衣的11號,也沒好意思再問,只一臉正經(jīng):“我盡力了。”
“嗯,”林鳶同樣嚴(yán)肅點頭,“隊友帶不動。”
空蕩蕩的鍋里咕嘟咕嘟,空氣安靜了兩秒,倆人同時樂出聲。
明明什么也沒說,卻仿佛明白了對方秉承的原則:與其內(nèi)耗自己,不如責(zé)怪他人。
同道中人+1。
鍋里重新熱鬧起來,林鳶撈起兩條剛放進辣鍋的貢菜,裹上點香油,斟酌兩秒,還是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
“我能問問,你為什么……”
但問到一半,話音又頓住。
她該怎么形容呢?為什么會對她,
有興趣?
有好感?
有點意思?
還是有點兒……喜歡?
或許是長久以來的自作多情,讓她給自己劃了道無形的線,將自己框住。讓她免不了會去想,她這么問是不是很奇怪?
別人可能壓根還沒什么想法兒。
可先前的被“追求”經(jīng)歷和奇葩相親路,又讓她沒來由地對這一點,十分在意。
正猶豫糾結(jié)怎么措辭的當(dāng)口,顧淮眉目微彎,看著她認(rèn)真道:“因為那天,你拉住我的那一下,我第一次想用有勇有謀來形容一個人。”
林鳶微詫。
他沒有說,第一次想用某某某某這樣的詞來形容一個女孩子。而是說,形容一個人。
就像老林從前會對她說:“我們阿鳶真勇敢。”
卻很少會特意帶上性別表揚她。
不知道他是不是無心說了這一回,林鳶卻忽然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一種……再看看的情緒。
她眨了下眼,點點頭,淡定表示了解。
倆人默契地沒提那些微妙的詞。
顧淮干脆轉(zhuǎn)移話
題:“你的微。信頭像是自己嗎?”
一個張開嘴,瞇著眼睛笑的卡通畫小姑娘,顧淮點開放大看過,還掉了一顆門牙。
林鳶端飲料的手一頓,抿了口,點頭“嗯”了聲:“我爸爸給我畫的。”
“畫的你小時候的樣子?”顧淮問。張揚上挑的眼尾因為笑意,無端沾染了兩分溫柔。
“嗯,”林鳶翹起唇角,“畫的我換牙時候的樣子,我又自己重新渲了色。”
“你爸爸一定很愛你。”顧淮說。
林鳶微頓,唇角仍彎著,篤定點頭:“那當(dāng)然。”低頭,又往鍋里添了些菜。
顧淮細(xì)細(xì)看了她一眼,沒再問下去。
林鳶卻想到,既然剛剛已經(jīng)提到了老林,干脆問問他:“江隨,和你說過我的家庭情況嗎?”
“沒有。”顧淮實事求是轉(zhuǎn)述道,“他就說你是他老同學(xué),很好一姑娘,就是……”
顧淮停住沒說下去,林鳶卻撇了撇嘴,硬邦邦地幫他接了下去:“就是眼光不怎么樣,自己找的都沒法兒看是吧?”
顧淮笑起來,點頭:“差不多吧。”
卻再次訝異于,他們兩人之間某種,或許自己都沒在意過的,亦親亦友的熟稔感。
“那我還是和你說一下我家的大概情況。”林鳶放下筷子,認(rèn)真起來。
顧淮默了瞬,隨即笑了下:“好。”
林鳶也沒說得太細(xì),只說了如今和母親、繼父、繼兄一起生活,他送她回去的那個小區(qū),就是繼父的房子。
又說了在齊柏工作,薪水大概,也就比他當(dāng)老師好一些。
顧淮笑:“那應(yīng)該還是比我高不少的。”
等自我調(diào)侃完,才神色慎重起來。
“我本來想說,不管怎么樣,都沒問題。但覺得在你說之前講這樣的話,就像,”顧淮想了下,“就像我的學(xué)生告訴我,這節(jié)課怎么安排都沒問題。等我叫他們繞操場跑十圈,他們能嚎得校長以為我又帶頭陪學(xué)生鬧事。”
林鳶笑。
“現(xiàn)在我認(rèn)真聽完了,確定沒有遺漏,還是覺得,”顧淮笑起來,他嗓音的低薄感,總會在笑意里變得柔軟,然后才告訴她,“沒問題。”
林鳶微怔。
心臟細(xì)細(xì)密密的小縫隙,仿佛也滲進了一點溫軟熱意。
她明白,這并非心動。
只是不管是誰,總會為這樣鄭重的對待感到溫暖吧。
“對了。”顧淮不想讓她想太多。
“隨哥不是說,你還欠他一份新年禮物嗎?”唇角揚起笑,像個毫無心機的大男孩,“我看你上回挺為難的,好像也不知道給他選什么。待會兒吃完飯,我們?nèi)ス涔洌医o你參考參考,咱們給他挑一份吧。”-
火鍋店就在個綜合商圈里,衣服皮具鞋品,林鳶看得眼花。
東西倒是很多,就是真不知道,能和那條手鏈價格對等的東西是什么。
想送份貴的,還了那份人情——沒想過直接將手鏈還回去,因為知道江隨那個性格,看她還東西又有得和她折騰。她不想費那個勁。
可看著奢侈品店里五位數(shù)往上的銅黑金字價簽牌,又覺得她憑什么當(dāng)這個冤大頭。
又不是她想要收的。
“對了,我知道一個牌子還行,我也用過,我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顧淮見時機差不多了,“恰好”提議。
林鳶一聽,也不再毫無目的地閑逛,點點頭跟他走,直接到了某個男士休閑品牌店。
服裝統(tǒng)一X99,配飾不超過500。
顧淮拎起配飾區(qū)的一條簡約款圍巾:“這個怎么樣?禮物其實就是送個心意,對隨哥來說,其實都沒什么特別的。但這不是正冷著么,圍巾就正好。”
林鳶看著那條深灰色的針織圍巾,覺得還挺配江隨的。
也明白顧淮講得有道理。江隨要什么沒有。
想想她收到手鏈那天晚上,還想著等回了家,要做本手帳。收錄他們從認(rèn)識到那天的所有照片和回憶。
幸好,幸好她沒了送出去的機會。
否則這樣的東西,就是網(wǎng)絡(luò)上所謂的“最不想收到的手工禮物”之一吧。
對江隨來說,簡直就是毫無價值的垃圾。轉(zhuǎn)手就該被扔進垃圾桶。
就像她那本消失不見的日記一個待遇。
幾百塊的圍巾,他就算不喜歡扔了,她也不至于那么心疼。
“要不還是這個顏色吧阿鳶。”
顧淮見她發(fā)愣,也沒問她在想什么,干脆換了條旁邊的顏色拿起湊到她眼前。
林鳶果然回神,并且沒有發(fā)現(xiàn),他叫她名字的小小不同。
“墨綠嗎?”林鳶盯著那綠油油的顏色,有點兒猶豫,“他好像從沒戴過這個顏色。”
“沒戴過綠色嗎?那正好,戴個新鮮。”顧淮十分好心地建議。
林鳶一頓。
新鮮嗎?
或許是吧。他應(yīng)該,挺喜歡新鮮感的。就像他勤換的女朋友一樣。
林鳶沖他笑了笑,又摸了下毛線,看了看水洗標(biāo),是百分百純羊毛的,應(yīng)該,也不至于太差吧?
“那就這個吧。”又有些不確定。小時候媽媽給她織的毛衣,總是扎得她脖子癢,于是問顧淮,“這個不會扎人吧?”
畢竟是他推薦的牌子,他應(yīng)該了解。
“怎么會?”顧淮一臉正經(jīng),甚至仔細(xì)用手摸了摸,“你試試,挺軟的。現(xiàn)在的羊毛紡織技術(shù),肯定和我們小時候不一樣了。”
林鳶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又好好摸了下,的確挺軟的。
“行,就它吧。”林鳶叫營業(yè)員幫忙開了票。
顧淮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抬手,微挑眉,屈著的指節(jié)蹭了蹭鼻尖,沒說話。
其實這玩意兒就跟毛毛蟲似的,在手心里爬壓根不覺得疼,只有在手背這樣毛孔細(xì)膩的地方,才覺得鉆心地疼癢。
那可是他去年教師節(jié),收到學(xué)生送他的,職業(yè)生涯第一份禮物。整整戴到放寒假才解放,絕對深有體會。
也希望這位“老同學(xué)”能喜歡。
林鳶付完錢,將貼好封口的圍巾紙袋拎在手里。
“對了,這周末俱樂部還有個小比賽,聽說隨哥也會去,干脆我?guī)湍銕Ыo他吧。”顧淮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建議道。
林鳶頓了下,笑著應(yīng)了好:“謝謝,那麻煩你了。”
她的確,也不想和江隨有過多牽扯-
還有一個星期就要放新年假,公司該趕的工也七七八八。
只有像林鳶這樣,活兒長在甲方爸爸眼里,和需要維護拜訪客戶,送新年節(jié)禮的銷售還有些忙。
只是林鳶沒想到,江隨這位大股東,又來他們這處小廟犒勞員工了。早知道他又會來,那圍巾就不麻煩顧淮給了。
空氣里,又是那家甜品店的香氣。
林鳶卻興致缺缺,沒有去碰。
那天火鍋店,果品區(qū)上了新鮮的草莓,顧淮沒見她拿,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闶遣皇侵粣鄢圆葺谖秲旱臇|西,并不愛單獨吃草莓?”
說實話,林鳶那一刻,的確是有點兒奇怪的情緒生出來。
并不單純只是認(rèn)為,顧淮這人看著冷淡,其實很細(xì)致,而是覺得,原來她這樣的習(xí)慣,也并不是很難叫人發(fā)現(xiàn)啊。
那江隨能發(fā)現(xiàn),能記住,好像也沒有那么獨一無二了起來。
這種認(rèn)知就像是,突然跳出了信息繭房,新的思緒源源不斷朝她襲來。
她是不是從前,太陷在自己那點暗戀的情緒里,以至于放大了許多,自認(rèn)為江隨對她的,特殊的態(tài)度。
林鳶還沒完全想明白,卻好像終于從亂麻里抽到根線頭,可以一點一點,慢慢理清。
況且,十五分鐘前,顧淮說給她點了外送。
也是草莓切片,卻是一家新開的店。特色是自熬的草莓醬,對不喜歡草莓那點酸澀口感的人來說,更好入口。
她挺感興趣的。
所以今天的點心,她依舊沒吃。
直到江隨從謝師哥辦公室出來,走到她工位邊,輕拉了下她馬尾。
林鳶皺眉。
他不是已經(jīng)將她介紹給別人了嗎?這么沒有分寸的舉動,還要做到什么時候。
“怎么不吃?不餓?”江隨低笑問她。
林鳶還在改圖,盯著電腦屏幕,機械地摁了個快捷鍵:“不想吃。”
這家店,自從她高一吃過一次說喜歡,江隨就永遠只買這家的草莓蛋糕。
她閉著眼睛聞,都快背得出配方了。
江隨搭著她椅背的指節(jié)用了點力,低
“嘖”了聲,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這就不喜歡草莓蛋糕了?”
林鳶沒回頭,握著鼠標(biāo),做著機械的修改,語氣卻極其認(rèn)真:“我不是不喜歡草莓蛋糕了,我喜歡。”
指節(jié)放松下來,江隨唇角不自覺地上翹,卻聽她又說,“可我已經(jīng)和……和別人說好了,要等他的草莓蛋糕。所以我要留著肚子,吃他的。況且,”
林鳶手上停掉,偏轉(zhuǎn)頭抬眼看他,“這家店,我已經(jīng)吃了第九年了,我就不能換換口味嗎?”
為什么他能事事新鮮,她就非得一塵不變。
林鳶說完,就沒有再去看他,低頭重新盯回屏幕。
自然也就沒看見,男人臉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閑適的表情,有片刻難以自持的撕裂縫隙。
所以,她的意思是,這世上,不是只有一塊草莓蛋糕。
她吃了另一塊,就不會再想吃這一塊了。
并且,從前再喜歡的東西,也會有吃膩的一天。
他很想問問她,是不是這個意思。
可那樣的話在喉管里滯澀地滑滾,刮擦得他喉頭發(fā)疼,卻似乎竟然,毫無問出口的立場。
這一刻,他好像終于明白了,心意被拒絕,是什么滋味。
被人放在第二位,又是什么滋味。
第25章 第 25 章 再將那本日記交給江隨去……
杜萊塞了滿滿一嘴蛋糕, 茫然地看著明明掛著散漫笑弧,卻仿佛渾身散發(fā)出走火入魔氣息的江隨,沒和林鳶打招呼, 轉(zhuǎn)身出了他們辦公室。
身邊沒了那股低氣壓, 林鳶肩線都松落下來。
林鳶不明白, 這人到底在不爽些什么。
更沒心思去猜, 他到底為了什么在不爽。只要他以后少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小林子你真不吃啊?”杜萊看著她桌上沒動的草莓切片。
“不吃, 你幫我吃了吧。”林鳶說。
“那我都吃啦。”
“好。”林鳶沖她笑笑。
杜萊拿過來, 剜了一大勺進嘴里。
莫名覺得以后,可能吃不到這家又貴又好吃的下午茶了。
但是管它呢。又狠狠塞了一大口。
斷頭飯也是飯-
新年禮物, 顧淮是親自給江隨, 送到極樂游戲那棟標(biāo)志性大樓里去的。
至于聽說最近俱樂部的那場小比賽,江隨也會去……那不是聽說么, 聽錯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直接給江隨打了電話, 他助理將他帶進辦公室, 顧淮也沒坐,將圍巾禮袋給他。
“小姑娘好像也沒什么經(jīng)驗, 大概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怎么給男的挑禮物,選了好久。”顧淮閑聊般和他說, “后來我?guī)椭隽俗⒁猓?就買了這個。隨哥您要這會兒拆開看看嗎?”
江隨的臉色,就跟著他拿出禮品袋替林鳶來送, 又說是林鳶絞盡腦汁挑的, 再說最后是他出的主意而幾經(jīng)變化。
最終面無表情,拿出一條墨綠色的,毛線圍巾。
江隨微垂眼, 盯著那抹綠,唇角涼淡翹了下,不緊不慢道:“還真是辛苦你,特意送一趟了。”
“那不是她還得上班么,我反正放假了也沒什么事兒。”顧淮仿佛毫無社會經(jīng)驗的大學(xué)生,聽不出好壞音般笑道,“也不知道他們老板怎么想的,再多上這兩三天是能發(fā)家致富?”
江隨看向他,不置可否,無聲笑了笑。
“再說。”顧淮特意停了下氣口。
“阿鳶娘家那邊也沒什么親人。說句托大的話,您不就跟我未來大舅子似的,幫著送趟新年禮物,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事兒。”
江隨一頓。
阿、鳶。
他沒記錯的話,這倆人認(rèn)識,絕不超過一個月。
已經(jīng)熟悉自然到,可以這樣叫她了嗎?
江隨真想問問他:你怎么不說,明年就要和阿鳶,一起給我送禮了呢。
“隨哥您不喜歡嗎?”顧淮見他不說話,好奇般問。
“嗯?”江隨揚眉,仿佛在問:你怎么會這么想。
“是嗎,她還怕挑的太便宜,您不開心。”顧淮笑了笑。
顧淮也是北城人,按理說,平輩間是用不上這個“您”的。
從前在俱樂部遇見,他也沒這個習(xí)慣。
江隨扯了抹笑,話音散漫:“放心,她送我的東西,一件一件,都在我家好好收著。”
顧淮表情微頓,江隨笑意濃了半分,接著說:“畢竟,雖然是你挑的,但花的,不還是她的錢嗎?”
“啊,”顧淮微垂眼,點了點頭,想通般,“也對。”
“況且,”江隨翹著唇角,漫不經(jīng)心般,“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她的脾氣我還不知道?看著乖,其實就是個倔的。她不高興,我哪有好日子過。”
顧淮默了瞬。
“是啊,”接著揚笑,“隨哥就跟阿鳶親人似的,小姑娘在親人和熟悉的朋友面前,脾氣也不會想著收斂,挺正常的。我家那個小表妹,每次來我們家,那脾氣沖的,都不知道把我當(dāng)哥還是想當(dāng)我姐。”
江隨一滯。
這就,給他貼好標(biāo)簽了?林鳶知道嗎,你就這么貼?
“那行,隨哥您先忙。”顧淮見他不說話,笑了笑,打了招呼要走,還不忘好心提醒,“別忘了戴,免得好朋友傷心。這顏色挺襯你的,顯白。”
江隨點頭,緩聲道:“放心。”
唇角弧度完美無暇,“我很喜歡。”
顧淮不著痕跡地微挑了瞬眉,隨即又恢復(fù)了準(zhǔn)女婿見大舅子的熱情笑容:“那就行,回頭我跟她說一聲,就說你收到了,很喜歡,謝謝她。”
他們,回頭,還要再見面。
江隨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唇角,慢騰騰的:“辛苦了。”
顧淮直說“哪能呢,不辛苦”,和他說再見。
轉(zhuǎn)過身,唇角笑意一淡,不涼不熱地挑了瞬一側(cè)眉目。
等人走了,江隨面無表情,拿起那條墨綠色的圍巾,低眼看著它。
默然良久。
他什么時候,用過墨綠色的東西。
她什么時候見過他,用過墨綠色的東西。
可他依舊告訴自己,這是林鳶給自己買的。是她特別記住,要送給他的新年禮物。
于是一圈一圈,執(zhí)拗地將它繞上自己的脖子。
直到最后,忍無可忍,側(cè)了側(cè)下顎。
什么廉價的羊毛,刺得他脖子上的皮膚,又疼又癢-
林鳶沒想到,年前放假,還能有最后一場應(yīng)酬,需要她三工出席。
A大的張副校長,不知道是聽說了江隨入股了齊柏,還是真的想替李彤云這個學(xué)生謝謝她林鳶,叫上了江隨謝松柏李彤云和她,還有她不認(rèn)識的幾位男性,請了頓飯。
還是上次的酒店,林鳶到了,才知道江隨也在。
他穿得隨意,套了件類似啞光防風(fēng)衣的黑色外套,拉鏈拉到最頂端。
脖子上空空蕩蕩。
林鳶瞄了一眼,沒再去看。
主客顛倒,她和李彤云,卻仿佛還是鑲邊。
“二公子,好久不見。鄭老師她最近身體如何?”
“嗯,挺好的。”
“鄭老師當(dāng)初在我們A大教過半年學(xué),時至今日,還喜歡年輕人叫她老人家鄭老師。”
“但她不愛別人叫她老人家。”
“哈哈哈哈鄭老師年輕的時候……”
……
林鳶都佩服張副校長,哪里找到那么多話題,和明顯興致缺缺的江隨聊的。
文縐縐地把江隨捧在上位,官腔還能打得這么地道。
倒是張副校長口中的“鄭老師”,讓她想起那位面相平和又慈祥的長者——江隨的奶奶。
高中時,來給江隨開過家長會。
他們那位見了江隨就頭疼的老校長,卻對江隨奶奶格外敬重。
陪著她在教學(xué)樓小花園里聊了很久。
林鳶不是故意跑去看的,只是怕鄭敏找不到路,在一樓的回字
走廊里等著領(lǐng)她進教室時,看見了她。
她起初只是有些好奇,望了一眼,等校長提到江隨,她才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那個是江隨的同桌,林鳶。小姑娘很……”
林鳶沒太聽清,離得遠,卻明白了校長是在介紹她。
于是她看見那個奶奶,沖她彎起笑,點了點頭。
她那時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莫名一緊張,給人奶奶彎腰鞠了一躬。
等直起身,聽見她爽朗的笑聲,臉燙得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正好看見鄭敏來,她迎上去接人,等要離開回廊時,又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了眼。
她沖自己笑著招手道別,笑意包容,像在看一個晚輩。
林鳶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也笑著沖她揮了揮手。
后來,鄭敏回家說,江隨的奶奶很有威嚴(yán),很像那種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新聞里的人。問她知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這讓那時的林鳶有些茫然。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她茫然,她和媽媽遇見的,是同一個人嗎?
至于做什么的,那樣的長輩,肯定退休了呀。
…………
林鳶迷蒙間回神,因為張副校長,熱絡(luò)地讓李彤云給她敬酒,讓她謝謝自己,上回面對孫經(jīng)理的路見不平。
林鳶掛著客氣的笑弧,喝了半杯果汁。
坐下時才發(fā)現(xiàn),江隨是不是終于知道熱了,將拉到頂端的外套脫了,露出里面薄薄的開司米毛衣。
寬寬松松黑色的低圓領(lǐng),正好露出那截,紅痕點點的白皙脖頸。
“二公子還真是……”桌上有個年輕的男人笑開,似乎想活躍一下氣氛。
那句“精力旺盛”,卻消失在了江隨涼涼淡淡的眼神里,改成了,“真是……活潑開朗哈,哈哈哈……”
張副校長瞥了眼不爭氣的侄子,對方悻悻閉嘴。
林鳶卻長舒了一口氣,竟也不再覺得多難受。
只是有些惘然,和本應(yīng)如此的感覺。
有個男人,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鬧肚子,在衛(wèi)生間里待了很久。
江隨有些煩躁地側(cè)了側(cè)下頜,扯了下領(lǐng)口,起身離席。
沒半分鐘,李彤云也說要去洗手間,跟了出去。
林鳶平淡地看了眼,繼續(xù)喝碗里的甜羹。
李彤云看見江隨,能沒出狀況地忍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要刮目相看-
江隨去洗手間,拿涼水洗手,冰了會兒脖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牙碾得側(cè)頰肌肉都繃緊。
她就不問問他,今天為什么沒戴那條圍巾?
她就不問問他,他脖子為什么成了這樣。
她是不是也以為,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痕跡?
她就那么平靜地誤會了,毫不在意?
……
江隨越想越煩躁,越想越不爽,氣憤地擦干手,只想現(xiàn)在就回包間,把她拎出來問問。
“江隨。”
卻在出了男士洗手間門,被早就等在那里的人叫住。
江隨掃了她一眼,腳下未停。
李彤云愣住。
空蕩蕩的貴賓廳走廊里,腳步聲都像有回響。
李彤云知道自己跟不上他,干脆突然問他:“江隨,你有做過后悔的事嗎?”
果然,江隨腳步一滯。
李彤云快步跟上去,站到他面前。
“你還記得我叫什么嗎?”李彤云抬頭問他。
江隨皺了皺眉。
李彤云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她就知道,他那點耐心,從來不會給別人。
“我叫李丹云,我們……我們不是同班同學(xué)嗎?你不記得了?”但還是不死心地,想試試。
江隨看了她一眼,淡道:“嗯,李丹云。有事嗎?”
李彤云苦笑:“江隨,我不叫李丹云。”
胸腔起伏,江隨因為那句話而停下的耐心,徹底告罄,側(cè)身繞過她,繼續(xù)往前。
空無一人的走廊,李彤云站在原地。
她其實一直很好奇,那天的江隨,明明看見了林鳶將那本日記,塞進他的校服口袋里。
他卻什么也沒有問,什么也沒有提,悄無聲息,轉(zhuǎn)身下了樓。
隨后,他就有了韓知希那位初戀女友。
之后的很久,李彤云都有想過,那天下樓,如果江隨遇到的是她,那是不是,她就會是江隨的“初戀”。
其實她一直不明白,江隨對林鳶,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如果不喜歡,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
林鳶大概不知道,高三最后半年,已經(jīng)保送北理的江隨,明明可以不來上課,卻依舊天天陪著她聽講,陪著她寫作業(yè),陪著她梳理那些厚重到叫人喘不過氣的筆記。
她不知道有多少男男女女羨慕她。
一個人考試,兩個人學(xué)。
真的情侶,也找不到這樣的男朋友吧。
更遑論,他記得她所有喜好、習(xí)慣、忌諱、口味,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別扭。
可如果是喜歡,那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她甚至有時候,會陰暗、惡毒,并夾雜著一種扭曲的爽快感,去想:
如果,如果她以后,等林鳶和人結(jié)婚、生子,過上幸福的生活,而江隨仍是隨波將流地?fù)Q著女朋友,她再將那本日記交給江隨去看。
那他會后悔嗎?
他會像她一樣,在發(fā)現(xiàn)再也遇不見林鳶那樣,全然一心一意,只是單純地,想和她成為朋友的人時,在明白再也得不到那樣一份純粹的感情時,愧疚、懊悔、煎熬、遺憾嗎?
會無比后悔當(dāng)初,沒有回以同樣的真心嗎?
她真想看看那樣,她從沒見過的江隨啊。
第26章 第 26 章 “我想離你近點兒。”……
江隨回了包廂, 看見林鳶位置上,空空蕩蕩。
腳步微滯,神色不變地回到座位, 看了眼手機, 沒有任何消息。
包間洗手間的門虛掩著, 她掛在身后椅背上的小包也不見了。
江隨卻依舊不死心, 想問問她是不是也去了外面的洗手間。
唇動了動, 就聽見謝松柏說:“江師弟, 小林她媽媽給她打了個電話,好像是她……她哥那邊爺爺奶奶來北城, 她哥和曾教授這會兒都不在家, 她陪她媽一道去接人了。”
其實謝松柏也挺納悶,兩位老人可能年紀(jì)大了, 對北城交通不熟悉, 想有人去接也正常。但曾湛英倆父子不知道他們要來么?忙著年關(guān)應(yīng)酬, 抽不出時間去接趟老人?
而林鳶母親,他也見過, 先前來給林鳶送東西,他經(jīng)過前臺聽到了,說帶她一道上去。
結(jié)果她連說不用, 說不好耽誤他們的工作, 讓林鳶空了下來拿就行。怎么勸都沒用。
據(jù)他所知,林鳶連加班、聚餐、和杜萊一道出去吃飯, 都會提前和家里說一聲, 免得多給她備了飯菜她又不回家浪費。
所以今天這餐飯,她家人該是知道的。
他說句難聽的,這樣性格的母親, 就是怕給所有人添麻煩。
單不怕給女兒添麻煩。
謝松柏說了一大堆,解釋得極詳細(xì),江隨卻只聽出了一個意思:她先走了。
一整個晚上,她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現(xiàn)在就連要先走,都沒有告知他一聲。
從前,只要他們有什么誤會,她哪次,不是等著他去解釋、去求和。
他明白,她就算什么都不說,其實也期待著他的讓步和妥協(xié)。
那么現(xiàn)在呢?她已經(jīng)不需要了?
有人敬酒,江隨沒注意是誰,喝了一杯,贏得陣陣恭維。
那些聲音,卻像飛機起降落時,隔著一道耳鳴般不真實。
放下酒杯,江隨忽然沒來由地想起,前兩個月從秦湛那兒回來,他們差點和好,又變得關(guān)系更糟的那天。
她是怎么和他說的?
她說:哪天韓知希回頭,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在原地等她了,她會怎么想?
江隨扯了扯又開始刺癢的領(lǐng)口。
他不知道韓知希會怎么想,也沒興趣知道。
他只知道,那天過敏之后,仿佛再穿什么,都叫人不爽、煩躁、氣悶、難受至極。
李彤云沒過多久也回來,桌席上除了那個空出來的位置 ,仿佛一切如常,沒有任何改變-
林鳶不曉得曾湛英什么時候和兩位老人說好,今年要來北城過年的。
她和鄭敏都不知道。
將人大包小包地從高鐵站接回家,本來就不大的客廳,一時間更顯逼仄。
她高中時跟著鄭敏,回曾湛英老家過過新年,后來,大概是這一趟著實折騰,曾家父子其實也早已不習(xí)慣老家的氣候、條件和生活習(xí)慣,這些年都沒有再回去過。
那個年代考來北城,后來又憑自己的本事分配到了北城的工作,留在這里安家置業(yè)的曾湛英,自然是老兩口的驕傲。
那驕傲不愿回家,自然是鄭敏的問題。
曾爺爺已經(jīng)累得癱到了沙發(fā)里,曾奶奶則跟在鄭敏后面,監(jiān)督她給他們弄些吃的。
老兩口自然是有抱怨的。一家人今天都有應(yīng)酬,鄭敏湊合著吃了點,家里沒有現(xiàn)成飯菜,一路奔波,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林鳶說帶他們出去吃,曾爺爺說他累了實在不想再出門折騰。她說叫點外賣,曾奶奶說外賣都不衛(wèi)生,最臟最爛的飯菜,都是裝給你們年輕人做外賣。
林鳶笑了笑,閉嘴。
她盯了眼自己緊閉的小臥門,胸腔深深起伏,卻依舊像重感冒的后遺癥,喘不上氣。
曾湛英和曾友安回來得不早不晚,等老兩口吃完東西,她在廚房給鍋碗過完最后一遍清水,父子倆前后腳進了家門。
客廳里自然是一派其樂融融天倫之樂。
“不住不住,我兒子在北城有房子,我們還住什么賓館?浪費錢!再說我們又不是客人,”曾奶奶的聲音,透過不密封的廚房門傳進來,“客人才住賓館。”
林鳶面色平淡,打開水龍頭,又重新拿起第一只碗。
“那爺爺奶奶住我那個屋,我那屋寬敞。”曾友安十分孝順道,“我睡沙發(fā)就成。”
“那不行那不行。”曾奶奶嗓門里都有搖頭的風(fēng)聲,“你們年輕人不懂,大孫子我跟你說,你那個屋以后是要做新房的,我和你爺爺睡了,對你們不好。”
又是一番祖慈孫孝。
林鳶深呼吸,那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又來了。
其實她對老兩口來的原因,早有猜測,此刻只能說,果真如此。
爺孫三個,或者說是祖孫三代,如此有默契地達成了一種共識,那就是必須讓她意識到:這個家有多小,小到多放一張床都是奢侈。
林鳶重新瀝干碗里的水,突然想笑。
這個家里的男人,是不是上了年紀(jì)之后,都不愛說話?怎么對手戲總留給家里女人和曾友安。
廚房門打開,鄭敏在幫公婆收拾行李。
林鳶沖沙發(fā)上那團溫馨一家人的畫面笑了笑,平靜道:“爺爺奶奶睡我那間吧,我個子小,睡沙發(fā)不占地方。”
既然兩位老人都“沒資格”浪費錢住酒店,那自然也輪不到她來揮霍。
還沒放假,林鳶已經(jīng)開始期待上班了-
這一年的年夜飯吃了什么?貌似是餃子加許多菜。
具體是什么,林鳶都數(shù)不上來。
原來人在廚房里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是真的會有已經(jīng)吃飽了的錯覺。
家里很熱鬧,一家人圍在沙發(fā)里看春晚。但對她來說,最熱鬧的還是她的微。信。
新年祝福絡(luò)繹不絕。
對那些不像群發(fā)的,林鳶都回了新年快樂,還有簡短的吉祥話。
回完,大多沒了下文,除了顧淮。
【年初二有空嗎?】
【有,怎么了?】
【圖片.jpg】X5
【這幾部電影,有感興趣的嗎?】
林鳶微頓,點開那幾張圖片。
新年檔要上映的五部電影,居然連《熊出沒X》,都被他做了簡報。
電影海報加題材、劇情簡介、出演主角和知名配角,甚至?xí)r長和最近影院播放場次都一一標(biāo)明。
等她看了會兒,大概是顧淮突然想起有所遺漏,又手動發(fā)來一條:【對了,那部探案喜劇導(dǎo)演是褚?guī)煶觯阋潜芾姿沁@部就除名。】
本來就有些好笑的林鳶,直接無聲笑起來。
這到底是看電影,還是讓她做電影節(jié)組委會嘉賓?
本來不知饑飽的胃,笑過之后,好像突然有了點兒食欲。
林鳶從角落里起身,進廚房,舀了一碗酒釀甜湯圓。客廳的熱鬧,終于離她遠了點。
喝了一口,她看見窗戶下面,有個小女孩在玩仙女棒。
北城如今禁燃,但這種小朋友玩的小東西,還是不至于有人舉報的。
林鳶喜歡看煙花,更喜歡煙花燃放后,空氣里的那股硫磺味。
小時候,她以為那就是過年的味道。
樓下傳來小女孩兒既歡喜興奮,又有一點點閃躲的咯咯笑聲。小姑娘的爸爸笑著叫她別怕。
林鳶隔著水池探過身去看,也跟著翹起唇角。
某張焰火下撩撥動人的臉,卻在仙女棒的明暗間忽閃而過,林鳶唇角笑意一淡,收回探出的上半身。
垂眼喝完那碗湯圓,洗掉小碗,收進櫥柜。
林鳶終于決定:【我想看那部新國漫,下午兩點那場可以嗎?】-
林鳶說要和老同學(xué)介紹的,正在相處了解的男孩子一起去看電影,家里自然沒人反對。
并且似乎所有人,都早就知道了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只是希望她加快進度,不要拖拉。
除了曾友安還有些弦外之音的求知欲:“就上次開紅跑車那小子吧?”
說完,又上下瞄了她一遍,笑得莫名不屑,“林鳶,你真可以啊。”
林鳶換好雪地短靴,放整齊居家鞋,慢騰騰地在玄關(guān)那兒直起身。
吃好中飯,兩位老人終于在這小房子里待不住,讓曾湛英和鄭敏帶他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曾友安的女朋友和朋友出去玩兒了,這會兒就他們倆人在家。
林鳶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看到的,只笑得很平靜告訴他:“你想早點結(jié)婚,就別有太多小心思。”
先前那位易總,不止一次通過曾友安,想再約她和她“朋友”認(rèn)識一下。
曾友安也不止一次在家鼓動過曾湛英,想讓他抵押這套房子,放在易總的公司“錢生錢”。
曾友安最煩她這副高高在上的平靜感,氣急:“你別以為我不敢……”
“知道,你敢打我。”林鳶打斷他,露牙一笑,“那不是也沒打得過我么。”
曾友安想起生平唯一一頓狠揍,肩膀脫臼的陳年劇痛感猛然襲來,抖著嘴離她幾步。
“你想想,”林鳶一臉無害,笑瞇瞇地看著他,“哪個男的愿意還沒怎么樣,女方娘家人就惦記著他家的錢呢,是吧?”-
林鳶下樓時,顧淮已經(jīng)在樓棟門前等她。
穿了件銀灰色的立領(lǐng)字母羽絨服,淺藍色的寬松牛仔褲,新得一塵不染,全無褶皺。
本來抄兜站在一樓的防盜門口,低著腦袋,看著自己慢慢騰騰,前后來回微顛的腳尖玩兒,聽見動靜,抬頭朝樓上看過來。
他那個角度迎著太陽,林鳶從老舊的防盜門縫隙里,看見他抬起下頜笑得眼睛微瞇。
像很開心,又像是被太陽曬得有些睜不開眼。
林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個瞇眼笑小狗表情包。
抿了抿嘴角笑意,默念了兩聲罪過。
“等很久了?”林鳶邊推開防盜門邊問他。
“沒,才來的。”他已經(jīng)跨上兩步臺階,幫她一塊兒拉開門。
林鳶也不知道他說的真話假話。
這幾天她的房間被征用,她也沒進去過,看不見樓下這個角落。
這么一想,倒是叫她下了樓梯,走到對面小花壇邊的時候,往樓上她臥室窗戶看了眼。
曾友安慫得沒敢在那兒偷窺。
她果然高看他了。
“對了,我今天沒開車。”顧淮站在她身邊,唇角掛著自然的上翹弧度,對她說,“我們打車行嗎?”
林鳶也沒在意,點頭道:“好
啊,那里也不遠。“坐地鐵打車都行。
“嗯。”顧淮點頭,“我想著你好不容易放假,還是休息休息。”
又對她說,“下回你想練車的時候告訴我。或者不想開,也不想打車,我把司機叫上。”
“其實不用這么麻煩的,”林鳶有點兒不好意思,“你開就行,這樣你也方便些。”
“我想離你近點兒。”
他毫無預(yù)兆地,突兀地在她身邊,說了這樣一句話。
林鳶腳步都頓了瞬。
臉頰仿佛被今天正當(dāng)盛的日頭曬得微熱。
她開,一起坐車,都能在一排。
是……這個意思吧?
林鳶顫了下眼睫,沒去看他。
“你還,挺會……”談的。她想說。
卻見他突然快了兩步,倒退著,站到她面前。
林鳶下意識停下來。
“沒談過。”他唇角微翹,低眼看著她,話音在清淡暖陽里低而篤定。
林鳶一頓。
“也……”終于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微低頭,抬手,指節(jié)蹭了下鼻尖,“也沒追過女孩子。”
“所以要是有哪兒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盡管告訴我。”
“那你還真是……”
頭一回和人光明正大地談?wù)撨@樣的事,林鳶竟有些語塞。
想說無師自通。他會不會覺得她在諷刺他?
想說挺會追人的。哦,他剛又說沒追過。
看著她為難的樣子,顧淮翹起唇角,陽光下,張揚眉目笑得微彎,這回十分自信地告訴她:“家學(xué)淵源,純靠自學(xué)。”
第27章 第 27 章 “那不是你介紹給我的對……
林鳶慶幸自己沒挑錯電影, 從畫面到故事結(jié)構(gòu)到敘事風(fēng)格,都很出挑的一部片子,帶點兒輕喜劇色彩, 極其適合過年合家歡。
他們那場小朋友也很多, 樂得咯咯直笑。
主角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配上高燃特效和BGM一出場, 不光小朋友們沸騰了, 林鳶甚至連主角的衍生畫, 都在腦子里打好了草圖,準(zhǔn)備發(fā)在她小號上。
“看預(yù)告之后還要出2?”散場時, 顧淮敞開的外套兜里插了半瓶沒喝完的礦泉水, 一手拿著倆人吃完的兩只小爆米花桶,一手虛擋著她身后擁擠的人群, 笑著問她。
周圍也有不少人在討論剛剛的劇情, 有說要過兩天來重刷的, 有說期待第2部 早點上映的。
“嗯。”林鳶點頭,嘬了口沒喝完的奶茶, “不過要是按它這部的特效水準(zhǔn)來,起碼得等個兩三年。”
顧淮微揚眉,點點頭, 人群出了影廳, 四散開。
扔了那兩只空桶,顧淮伸手問她:“要去洗手間嗎?我來拿。”
被他這么一問, 林鳶還真有點兒想去了, 奶茶杯子遞給他,道了聲謝,去女士洗手間前排隊。
顧淮沒站在洗手間門口, 走到一旁去等她。
一低頭,看見那根帶著咬痕和口紅印的淡白色粗吸管。
小姑娘今天出門畫了個淡妝,唇色是那種有點兒亮晶晶的淡橘色。
直接看不明顯,但印在了吸管上,仿佛連她唇形都在眼前晃了晃。
顧淮沒來由地顫了下眼睫毛,喉結(jié)輕滾,一下偏開視線。
奶茶杯子微微下移,挪到心口位置,定住。
一臉嚴(yán)肅,目視前方。
林鳶洗完手出來,看見他站在墻角邊,堅毅得像個哨兵,好笑地走過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顧淮余光其實早就看見她,此刻微低頭,視線不受控地,在她不甚明顯的唇色上掃過,正經(jīng)道:“在想待會兒吃什么。”
林鳶恍然。這倒的確是個值得深思的嚴(yán)肅問題。
倆人挑的是離林鳶家不遠的綜合商場,這個點,正常吃飯還太早,但領(lǐng)個平時沒時間排隊,又不接受預(yù)約的網(wǎng)紅火鍋店號碼牌,則正好。
拿回她的半杯奶茶,倆人走出影廳的范圍,林鳶想了下,問他:“你還高興吃火鍋嗎?”
“沒問題。”顧淮回答得爽快。
“那你高興陪我排隊,吃三樓那家火鍋店嗎?”林鳶再次問他,“可能得排一兩個小時。”
顧淮笑著偏頭看她:“好啊。”
林鳶默默嘬了口奶茶,莫名覺得,他好像對排隊這件事兒,還挺高興。
顧淮是挺高興的。
不管是朋友還是親人,愿意提出要求,自然是覺得,和你的關(guān)系更近了一步。
下三樓取到號,前面已經(jīng)有三四十桌,果然一兩個小時起步。
顧淮拿著號碼牌,給她過了下眼。林鳶用手機掃了下叫號提醒,準(zhǔn)備找個地方坐會兒時,顧淮突然問她:“那你高興過個兩三年,再陪我來看第2部 嗎?”
林鳶一頓,咬著吸管,都忘了做下一步動作。
她會和他,一起來看第2部 嗎?
那場荒唐的訂婚之后,林鳶其實也認(rèn)真想過,即使那場訂婚宴順利進行,她也做不到逼自己,就那樣不明不白地進入婚姻。
所以與其那樣臨時后悔,她其實也已經(jīng)決定,不會再去見那些“優(yōu)質(zhì)”相親對象。
可能到最后,鄭敏還是不會理解,不會贊同,那她大概,也只能做個叫鄭敏失望的女兒了。
而她交友圈,其實很窄,周圍也的確,從沒遇見過叫她有一絲心動的人。
那么……和顧淮呢?
能感受得出來,他的家庭氛圍、成長環(huán)境,應(yīng)該很好。和冷冷淡淡的長相不同,他其實很會表達,心思也很細(xì)膩,應(yīng)該,是個在愛里長大的男孩子。
林鳶覺得,和他相處很溫暖,很舒服。
只除了偶爾的,他揮出直球時,她不自然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的小緊張。
她其實不愿意去想江隨,也不想拿倆人來對比,卻依舊沒辦法不去考慮,她難道,只會喜歡江隨那樣的人嗎?
會不會其實也有另一種,叫自己心動的存在呢?
每個個體,本來就是獨一無二的。
她會在漫長的孤單的青春里,喜歡上張揚肆意的江隨,那她為什么沒有可能,在成年后瑣碎的生活里,喜歡上溫暖細(xì)膩的顧淮?
她本來就是自由的,可以將自己,放在任何一種未來里。
于是她笑了笑,偏頭沖顧淮說:“好。”
林鳶想了那么多,其實也就一剎那。
顧淮卻下意識地,覺得她一定是在深思熟慮。
捏在手心里的等號牌,都微微皺了起來。
直到這聲承諾給出,顧淮不自覺地?zé)o聲松了口氣。
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唇角淺翹,又問:“不算陪你排隊的獎勵吧?”
林鳶沒來由地有點兒局促,這人怎么一會兒直球,一會兒婉轉(zhuǎn)曲折意有所指的,不按套路出牌呢。
“應(yīng)該……”林鳶抬頭看他,指尖在捧著的奶茶杯上摳了下,心跳因為莫名其妙的緊張,跳快了一瞬,還是小聲老實道,“不算吧。”
顧淮話音低薄,唇角卻掛著笑,垂眼看著她說:“那就好。”-
倆人吃完飯,排隊打車回林鳶家,已將近十點。
走在小區(qū)里,一戶戶燈火半明的玻璃窗,隔著寧靜夜色傳出熱鬧的煙火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給了顧淮一個小小的承諾,讓林鳶心態(tài)也起了點兒變化,讓她站在他身邊,沒了先前那種沒太有所謂的被動情緒。
于是主動找起,可以了解他的話題問:“那你平時就假期去滇省的民宿看看嗎?”
“嗯。”顧淮唇角翹得斐然,“就你先前見過的那個,說話不太靠譜但人其實不錯的劉昶,我大學(xué)同學(xué),滇省人,主要他在那邊看著。”
林鳶想起那天意味不明的玩笑,沒好氣地笑。
本來還想問些別的,就看見路邊花壇里,一抔顏色奇奇怪怪的落葉。
林鳶眼睛盯著那一團,輕聲道:“你看那團葉子的花色……”
“像個小貓。”顧淮接道。
倆人一頓,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上前察看。
一只巴掌大的黃花貍,直挺挺地躺在泥塊枯葉混合的陳舊花壇里,眼睛閉著,身上濕漉漉,肚皮有微弱的
浮動。
林鳶一滯,沒多想伸手去撿,拉開羽絨服拉鏈,半揣半抱地放進去,邊折返往小區(qū)外面走,邊問顧淮:“能幫我查查附近還開門的寵物店嗎?麻煩了。”
顧淮拉到一半的羽絨服拉鏈又唰地拉回去,拿出手機叫車。又下意識抬手,掌心在她后腦勺頭發(fā)上輕輕撫拍了兩下,像安慰,又像提醒:“上我家,我有經(jīng)驗。”
林鳶一愣,看他。
“我家顧小明年前跑遍這附近寵物店,洗了最后一個澡,”顧淮肯定道,“沒店開門了。”
“叫到車了,走吧。”顧淮說,“很快,十分鐘就到。”
顧淮提前打了電話報了車牌,門口沒攔,車子直接開進一處疊墅小區(qū),直到某棟樓前停下。
林鳶也沒多問,跟著他進屋。
“別換鞋了先跟我來。”他在前面帶路,林鳶跟著他上了樓,進了衛(wèi)生間,看著他找到軟毛巾和吹風(fēng)機。
“來,裹著它,我來吹。”顧淮指揮她。
林鳶無聲照做。
低鳴的熱風(fēng)里,男孩子溫?zé)岣稍锏闹腹?jié),無意識地掃過她隔著軟毛巾的掌心。
又低著眼,小心翼翼,在虛弱的小貓身上輕柔撥弄。
他漆黑的眉眼鄭重而溫柔,即便是這樣,似乎有些撩人的接觸,也不會叫人生出尷尬。
甚至有一瞬間,林鳶心臟某一處,也跟著莫名柔軟起來。
沒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林鳶覺得這小家伙肚子起伏的幅度,都仿佛大了些。
十多分鐘后,本來連眼皮都似乎沒氣力睜開的小東西,竟伸了下半透明的爪子,聽不真切地張嘴叫“哇”了聲。
林鳶心下一喜,抬眼看他:“這是,可以了嗎?”
顧淮關(guān)了吹風(fēng)機,摸摸它干透的毛發(fā),低吁了口:“問題不大。”
林鳶放下一半的心:“那現(xiàn)在……”
顧淮放下吹風(fēng)機,偏偏下頜:“下樓。你抱著還是我來?”
“我來。”
林鳶小心捧著,又跟著他下樓,看著他從客廳一處柜子里,拉出一只大箱子。
她在寵物醫(yī)院見過的保溫箱,寵物用的超小號奶瓶,羊奶粉,幫助小動物排泄的醫(yī)用棉簽……
林鳶瞠目。
“說了我有經(jīng)驗。”他難得有點兒嘚瑟的模樣,挑了挑眉,笑著沖她說。
林鳶露齒笑,沒反駁他。
這何止是有經(jīng)驗,那一小箱子?xùn)|西,都快成小型寵物醫(yī)院了。
等小家伙跟個小孩子似的,兩只前爪抱著小奶瓶,喉嚨里嗚嗚嗚地喝上羊奶粉,林鳶徹底松了口氣。
這些生命力極強的小動物,只要愿意吃喝,大概率就能活下去。
等這口氣松懈,林鳶才發(fā)現(xiàn),客廳角落里,正正襟危坐著一只黑背,神色喜怒不辯地看著她。
林鳶愣住。到底是她太不警覺,還是這只狗太過會隱藏氣息。
“這就是我們家顧小明,”顧淮笑著對她說,“是條退役警犬。”
林鳶一頓,對這位小明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脊背都挺直了些。
顧淮好笑,垂在身側(cè)的指節(jié)輕捏了捏。
對她這種偶爾露出的一點點莫名傻氣,總沒來由地,有些手賤,想揉揉她腦袋。
到底是忍住了,又對她說:“還有三只貓,都是撿的。大咪小咪花花,這個點應(yīng)該在三樓睡覺。”
林鳶揚眉,一臉“你這么年紀(jì)輕輕就貓狗雙全啦”的表情看著他。
顧淮笑起來。
“小爺我只吃喝不嫖賭,只玩樂不創(chuàng)業(yè)——那倆不付房租不虧本的不算哈。”顧淮張揚又正經(jīng)地加了個補充說明,然后又一臉紈绔樣,挑了挑眉梢,“我爹媽那么努力,還不夠我霍霍的?養(yǎng)幾只貓貓狗狗怎么了?”
林鳶愣了下,聽著他吊兒郎當(dāng)?shù)睦碇睔鈮眩滩蛔⌒Γ骸坝械览怼!?br />
不怕富二代吃喝玩樂,就怕富二代奮發(fā)圖強。只要不創(chuàng)業(yè),就能富三代。怎么不算真理呢。
顧淮見她笑得真心實意,沒有絲毫輕視與失望,低眼眨了下睫毛,無聲彎了下唇角。
“當(dāng)然,我也不是那么毫無原則地什么都撿。”顧淮又和她解釋。
遇到今晚這樣沒有判斷能力,只能等著被綁架的小貓,他就直接上手了。但遇到成年的,他還是會非常尊重對方意愿地問一聲,要不要跟他走。愿意讓他抱,愿意進他貓包狗籠的,他才會帶走。
林鳶點點頭,一臉正經(jīng),表示理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顧淮真想和她握個手。
“對了,”林鳶想到什么,又看了眼已經(jīng)在保溫箱里睡著的小黃毛,挺不好意思地問他,“我能讓它先在你家養(yǎng)幾天,等寵物醫(yī)院開門了,再來把它領(lǐng)走嗎?”
“請你吃飯。”林鳶看著他,趕緊又補充。
顧淮一頓,心臟沒來由地,泛起一陣酸軟。
一開始林鳶給他的印象,就是膽大心細(xì),選擇性地趨利避害。
他以為,就算她高中后生活在重組家庭,至少也是不缺愛的環(huán)境長大的。
可細(xì)細(xì)相處下來又發(fā)現(xiàn),其實她總有一種,生怕欠別人什么似的疏離感。
顧淮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才造成了她如今看似有點兒矛盾的性格。
他只知道,他不想她這樣。
“那你能又請我吃飯,”顧淮舔了舔唇,直勾勾地盯著她,輕聲問,“又和我一起養(yǎng)它嗎?”-
大年夜晚上,江隨回了華盛胡同一處四合院。
門口哨崗沒見增多,他就知道,那位今年又沒回來。
西廂餐廳里,和鄭老師、陸靖,吃了頓年夜飯。
照顧了鄭老師幾十年的營養(yǎng)師兼廚師,還特意關(guān)照他,讓他監(jiān)督鄭老師,最多只能吃兩塊紅燒肉。
于是老太太還想夾第三塊的時候,江隨“誒”了聲,摁住她試探的手,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怎么回事兒鄭女士,還要不要保持身材了?”
“沒大沒小。”老太太板臉看著他,見他不為所動,甩起了老小無賴,擱下筷子靠進太師椅,“不吃了,大過年的也吃不上一頓飽飯。”
“行,”江隨只當(dāng)耳背,站起來替她盛了碗湯,遞到她面前,“那您喝碗菠菜丸子湯。”
鄭女士嫌棄地離那一碗菜多肉少的清湯寡水更遠了些。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就不愛鋪張,如今上了年紀(jì)胃口差,愛吃肉又不好消化,就更不愿浪費。這一頓年夜飯,六菜一湯,放在普通人家,都算不上多豐盛,但陸靖和他也習(xí)以為常。
她吃得也清淡,不像林鳶,更偏好辛辣……
江隨一頓,瞟了眼依舊毫無動靜的手機,收回視線。
“奶奶您跟他斗什么氣?您什么時候贏過?”一旁陸靖開口,聲線低沉微糲,話音卻是帶笑的,“就他那閻王來了都能拖一時三刻再上路的性子,您跟他較真?”
“嘖,”老太太終于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大過年的,有你這么說親弟弟的嗎?”
終于肯放棄紅燒肉,舀了勺熱湯。
陸靖結(jié)婚六七年了,也有孩子,老太太沒太多問他工作上的事,話題以她的重孫女為主,連來年要在哪兒上小學(xué),都和普通家長無異般開始籌劃。
直到多年的生物鐘,開始催促她去休息。
江隨和陸靖今晚也留下,幫她守歲,陪她到了內(nèi)院,送人進去,看著照顧她的保姆將人帶回正房,倆人又退到內(nèi)院。
兩個大男人自然不困。
陸靖煙癮犯了,老太太又聞不得煙味,這會兒站到內(nèi)院垂花門邊,點了一根。
“要嗎?”陸靖問他。
江隨散漫:“不要,難聞。”
陸靖:“……矯情。”就抽你那甜滋滋的假煙吧。
倆人身量相差無幾,陸靖卻要比江隨寬厚許多,屈臂時的線條隔著衣料,都給人僨張的力量感。
江隨站在他身邊,活像個散漫的紈绔公子哥。
兩口青煙散去,陸靖忍不住問他:“你能氣性別這么大嗎?”
這么多年了,都不肯再改口喊一聲奶奶。
“我哪里氣性大了?”江隨笑得沒形沒狀,也沒看他,甚至沒問他為什么這么問,只懶洋洋地說,“我不是還叫著你哥嗎?”
陸靖一滯,往唇邊遞煙的指節(jié)都頓了瞬。
側(cè)頰凹陷,深深吸了口煙,陸靖沒再提這事,改問他:“你和那小姑娘 ,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江隨閑散的神情,終于有些變化,卻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大嫂和小北,還是初二過來?”
陸靖瞥他一眼:“嗯。”
江隨點點頭:“挺好的。”大嫂是家里獨女,她要是來這里過年,那邊老兩口就得孤孤單單。
“其實你陪著去那邊過,也挺好。”江隨提議,沒需要他的回答,又沒腔沒調(diào)地補充,“有些人也得回家盡盡孝不是?難不成光靠你,還有不成器的我?”
陸靖深吸了口氣:“我在問你,和人小姑娘,如今怎么樣了。”
江隨看著他,笑得更深了:“哥,您喜歡嫂子嗎?”
陸靖開始有些上火,耐著性子回他:“我和你嫂子挺好的,用不著你操心。”
“嗯,挺好的。”江隨點點頭,“反正一年見不著兩回,孩子也生了,也莫名其妙地長大了。”
陸靖徹底來氣,瞇了瞇眼睛:“別逼我大過年的揍你。”
江隨徹底笑開,話音都帶著笑意的低顫:“怎么還真生氣了呢。”
知道今天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陸靖憋著火捻了煙。
深呼吸。
真他媽欠這小祖宗的。
“回房了。”朝后頭耳房偏了偏下頜,陸靖示意他要不要也去休息。這院子里游廊都鋪了地龍,但明敞敞的內(nèi)院,還是風(fēng)吹露重的。
“你先回吧。”江隨瞥了眼頭頂上四方的天,“我賞會兒月。”
“……”陸靖抬頭,一屋星斗。
想說大年三十的你賞屁個月,別他媽給我吹感冒了。想了想,還是算了。
愛看就看吧,好歹還有點兒事做。
等人走了不知多久,江隨將視線從那片細(xì)閃里垂落。
每年這個時候,肉眼就看不見它了。
默了片刻,江隨低眼,拿出口袋里的手機,劃開屏幕。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是指節(jié)在夜露里凍得有些僵硬。
遠處傳來新年鐘聲的時候,他依舊沒有等到,他想見的回信。
這是他們兩個認(rèn)識以來,他對她說過的第二次,沒有任何回應(yīng)的新年快樂。
哦,或許是第一次。
畢竟,去年回應(yīng)他的,還有一個紅色感嘆號。
而今年,不知道他的新年快樂,她是收到了,忘了回。
還是淹沒在一大堆無關(guān)緊要的祝福里,讓她漏了去看。
或者是,
看到了,不想回-
曾家兩位老人年初三就回了老家。
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床實在太小。
假期一閃而過,林鳶初七上班,收到了開工紅包,心情頗好。
辦公室里一片過年的氣息,每個人還處于半摸魚的狀態(tài),活兒也沒完全展開,謝松柏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們?nèi)ァ?br />
下午上班前,顧淮問了她不在午休,給她打來電話。
“要看看黃條子嗎?它今天已經(jīng)能自己抱著奶瓶躺那兒喝奶了。我們,打會兒視頻?”顧淮平日里涼涼淡淡的語氣,在聽筒里仿佛因為過了電流,多了幾分撩人暖意。
見她沒有立刻答應(yīng),又說,“要是在辦公室不方便沒關(guān)系。晚點兒再說。”
林鳶突然有些想笑,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家庭環(huán)境長大的,提個要求都能替人想好拒絕的臺階。
她本來也沒想到,他是為了和自己打會兒視頻,才拿黃條子當(dāng)借口的,但他欲蓋彌彰地一解釋,倒是讓她確信了起來。
杜萊還沒睡醒,林鳶小聲說:“你等五分鐘打過來,”又補充,“視頻。”
“好。”他應(yīng)得快,話音里都是笑意。
林鳶也不自覺地跟著彎唇,出了辦公室,坐電梯上了天臺。
江隨是看著她半個身影,消失在另一部上行的電梯里的。
她抬著頭看數(shù)字,沒有看見他。
他不知道她上去做什么,想了下,重新摁了上行鍵。
天臺和暖的風(fēng)聲里,他還沒走上去,就在樓梯口聽見了他們低低的笑聲。
混雜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詞匯和句子。
“好可愛,它現(xiàn)在睡得多嗎?”
“胖了吧?”
“我看它好像已經(jīng)比前幾天大了點兒。”
“有些會站了。”
江隨唇角的弧度平直,臉上神色不明。
這是……在養(yǎng)孩子?
“在聊什么呢?”
林鳶本來揚笑的臉,在看見鏡頭里突然閃入的江隨時,驚得屏幕都抖了下。
她是著實嚇了一跳。怎么會有人這樣無聲無息的,像個不用呼吸的冷血動物一樣靠近。
林鳶下意識摁了摁心口:“你怎么走路都不出聲的?”
江隨扯了抹笑:“怎么不聊了?”
他一入鏡頭,倆人就默契地停了。仿佛他,才是那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
林鳶突然覺得有點無趣,臉色也淡下來。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她還是對那頭的顧淮笑了笑,“掛了。”
“好。”顧淮笑得眼尾都微彎,低薄聲線莫名陽光,“你去吧。”
林鳶掛了電話就要下樓回辦公室,江隨卻叫住她:“阿鳶。”
腳步頓住,林鳶有些困擾地站住,轉(zhuǎn)身看向他。
江隨見她回頭,唇角翹起來:“過年我給你發(fā)消息,沒看見嗎?”
“沒注意,可能漏看了吧。”林鳶想都沒想,直接回他。
江隨微滯,又問她:“所以沒回我嗎?”
“嗯。”林鳶淡道。
“那,”唇嚅了嚅,還是問她,“你回顧淮了嗎?”
林鳶微皺眉,不解地看著他:“當(dāng)然。”
江隨垂在身側(cè)的指節(jié),有一瞬間的僵硬,仿佛那夜的寒露還滲著骨縫。他勾了勾唇,問她:“為什么?”
林鳶好笑地反問他:“顧淮不是你介紹給我的未來發(fā)展對象嗎?我當(dāng)然要回他。”
呼吸一窒,太陽穴的神經(jīng)猛地繃緊,江隨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問下去。
直到林鳶沒再管他,說了句“我先下去工作了”,下了天臺。
江隨站了會兒,也進了樓梯口。
電梯已經(jīng)走了。
他其實感冒了,有點兒嚴(yán)重。
講話帶著鼻音。
但她沒發(fā)現(xiàn),也沒問他。
她從前,是連他午睡之后的鼻音,都會不放心地問一聲他,是不是著涼了的。
轉(zhuǎn)角角落里,一只從細(xì)網(wǎng)上掉下來的蜘蛛,躲在暗處,不知是冷靜,還是驚恐地蟄伏。
江隨低頭,面色涼淡如水,盯著它。
兩方視線,心有靈犀地對峙。
直到江隨彎下腰,將意識到危險的碩大蜘蛛捏在指間,起身,將它放回雜亂的蛛網(wǎng)。
花灰色的節(jié)肢動物,觸到自己熟悉的絲網(wǎng),一時仿若反應(yīng)不及般,頓在原地。
“怕什么呢?”江隨微歪頭,看著它笑了笑,輕聲問,“我有這么嚇人嗎?”
他說完,見它不動,以為它終于明白,他并沒有想過要傷害它。
唇角笑意加深,他縮回的手又重新探過去。
蜘蛛猛然逃遠,躲在束縛里,盯著他。
他停下動作,指節(jié)頓在半空,唇角仍勾著笑,問它:“我欺負(fù)過你嗎?”
在陰暗處生活久了的動物,觸肢上細(xì)粉似的絨毛,日久天長,淬了天生的毒液,攀爬過他指節(jié)的地方,很快燎一陣陣叫人悚然的刺疼。
男人低眼,看著白皙指節(jié)上迅速蔓延的紅痕。
不容忽視的灼痛、刺癢、澀麻,仿佛不僅牽地他眼瞼泛紅,連胸腔里那塊軟肉,也跟著焦灼起來。
無人轉(zhuǎn)角處,呢喃般的輕問:“為什么,要怕我呢?”
良久,又響起帶著回聲的一記低哂。
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她從來、從來沒有用那種語氣和態(tài)度,和他說過話。
第28章 第 28 章 可她怎么能……厭煩他。……
江隨沒再去齊柏, 坐電梯回了地下停車場。
他覺得他此刻的狀態(tài),不太適合再見林鳶。
他怕自己說出問出什么奇怪的話,叫事情不好收場。
他堅信他們之間, 不會為了別人生出嫌隙。
他不相信, 不相信他們兩個這么多年的感情, 會輸給一個她認(rèn)識不過才月余的陌生人。
可為什么事情, 似乎在朝著他沒有預(yù)料到的方向發(fā)展。
他為什么, 會有無法掌控未來走向的不安感。
為什么客套、疏離、無所謂, 甚至是淡淡的厭煩。竟然是林鳶對他,會有的態(tài)度。
江隨覺得那天抵在他心口, 她沒摁下去的扳機, 原來只是延遲了扣動的時間。
當(dāng)時膛里的那顆子。彈,穿過時間, 終于無聲無息, 將他整顆心臟貫穿。
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她怎么可以那樣對他, 她為什么要那樣對他。
這些年來,他不僅將她當(dāng)成最要好的朋友, 其實,也將她當(dāng)成了最親近的人。
他只是……只是想和她長長久久地走下去,那維持從前那樣的關(guān)系, 有什么不對?
她有哪里不滿, 盡管可以告訴他。
像從前那樣,罵他, 生他氣, 說他有病,都可以。
他哪次、哪次沒有按她的想法去做、去改。
可她怎么能……厭煩他。
長年不見天光的地下停車場,潮濕、陰冷、窒悶。感冒的后遺癥, 叫他腦袋脹痛、心律失常、呼吸不暢。
所有的一切,讓他思考都混亂、遲鈍、麻木。
喉頭發(fā)哽。
他要先離開這里,他要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江隨機械滯頓地往車位邊走,卻被突然竄出來的男人堆著討好的笑攔住。
男人身上仿佛許久未清潔的味道,混雜著煙氣和酒味朝他奔來,江隨皺眉停住。
孫經(jīng)理沒敢再上前,只擺低姿態(tài),想要個明示:“江少爺,二公子,我都已經(jīng)向您朋友道過歉,也沒再給她和她朋友找過任何麻煩,您為什么還要這么對我?”
那些先前和他有過首尾,或是本來就半推半就你情我愿的女人,統(tǒng)統(tǒng)倒戈,簡直將他往死里整。
他現(xiàn)在就怕不光丟了位置,還要吃上官司。
他知道以他的地位,就算沒出事,也見不上這位。所以原本是想上樓找林鳶的,求求她,讓她幫忙和江隨說兩句好話。看得出來,這位應(yīng)該很看重她。
結(jié)果那么好運,在停車場遇見了本尊。
江隨聞言,像是終于想起他是誰,腦袋微歪,凌厲眉骨輕輕抬起。薄瞼半垂,緩慢地開闔了下。頗有種認(rèn)真思考般,天真的無辜感。
偏他生得邪氣,這副表情在停車場慘白的燈光下,反叫人不寒而栗。
男人愣住。
江隨卻突然笑了下,唇角揚著,長睫微抬壓住眸光,神情晦澀不明,對他說:“因為有人,不喜歡用更大的權(quán)力,解決權(quán)力。”
所以他自己解決。
用她喜歡的方式-
似乎有了一只需要共同喂養(yǎng)的小貓,林鳶和顧淮之間不僅多了許多共同話題,那份原先有些距離的疏淡感,也一下子消弭。
開工后,周邊寵物醫(yī)院也陸續(xù)開門,她和顧淮一道,在周末約了去給黃條子做檢查,排除貓瘟和傳腹這些傳染病。
又根據(jù)它開眼的程度,判斷它應(yīng)該已經(jīng)滿八周,只是愛喝奶。安排上了第一針貓三聯(lián)。
拿了接種卡,林鳶在手機備忘錄里記好第二針第三針,還有狂犬疫苗注射的時間。
一下子,生活里好像又多了個小小的,需要惦記著的重心。
至于為什么叫黃條子,因為顧淮那樣叫了一次,林鳶也就默認(rèn)了這是它的名字。
畢竟,她這樣的起名廢,大概也取不了比大咪小咪花花,還有顧小明更好的名字。
有了貓的人,大概終于會理解一點朋友圈里曬娃人的心情。
林鳶忍到給黃條子做好檢查,終于忍無可忍,把它在醫(yī)院檢查的照片發(fā)在了朋友圈。
其實外人看來,小家伙除了小肚子喝得又飽又突,臉和四肢都瘦瘦的,還因為被醫(yī)生摁著,鬼迷日眼地喵喵叫揮動著小爪子,其實應(yīng)該也不咋好看。
但林鳶就是沒來由覺得好可愛。
于是果斷曬出:【我的貓。】附上親媽濾鏡強大的丑照一張。
沒一會兒,就收到N多點贊評論,祝賀她有貓了的,昧著良心夸可愛的,林鳶美滋滋。
直到顧淮私發(fā)來消息,一張朋友圈編輯好文案和配圖,沒發(fā)出去的截圖。
【她的貓。】附一張陽光下小貓?zhí)樉b美照。
【請示一下林小姐,能發(fā)嗎?】顧淮打來文字。
不用去猜,林鳶都仿佛能看到他唇角微彎,卻認(rèn)真執(zhí)著問她這話的模樣。
她坐在工位上,低頭盯著屏幕,沒來由地有些想笑。
抿了抿唇角笑意,高冷回他:【OK】
【謝謝林小姐。】
林鳶覺得他此刻一定在笑。
隨后,朋友圈里果然秒刷新了,他剛剛編輯好的那條。
林鳶正想給他點個贊,旁邊杜萊驀地“哼哼”兩聲,一臉八卦小聲道:“小林子,老實交代,是不是有情況?”
“就你剛剛笑的那樣,不是在嗑CP就是熱戀初期,”杜萊極有經(jīng)驗地說,“再不濟也是在搞曖昧!”
林鳶眨巴眨巴眼,驀地有點兒臉熱。
這么……明顯的嗎?在她自己都沒怎么察覺的情況下,在旁觀者眼里,她這已經(jīng)算是,在搞曖昧了?
“就……”林鳶一時半刻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好含糊其辭,“有個挺聊得來的朋友,在和我聊,我發(fā)在朋友圈里的,我的小貓。”
說完,還點了點頭。
“小貓?什么小貓?你有貓了?!你居然背著我偷偷有貓了?!”杜萊一下就忘了審判她,趕緊去拿手機看。
“……”倒也沒想到這個借口這么好使。果然貓比男人吸引人。
林鳶抿了抿唇角笑意,她想,還是等確定了,再和她們說吧。
然后順?biāo)俳o顧淮那條朋友圈點了個贊,收好手機。
而另一頭,江隨看著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tài),給顧淮點了個贊,又被李想緊跟其后,最后,才是林鳶點贊的那條朋友圈,牙根都壓得發(fā)痛。
太陽穴的青筋,跳得他偏頭痛都犯了。
他們不僅,一起養(yǎng)了只小貓。
做了她和他之間,從沒做過的事,有了她和他之間,獨一無二的經(jīng)歷。
就連點個贊。
她都不想和他挨著-
元宵節(jié)前一天,顧淮聽說昌平公園有燈會和煙火晚會,問林鳶在家吃好晚飯,要不要去看。
林鳶其實挺喜歡這種戶外傳統(tǒng)活動的,雖然正月十五,還有點兒冷,但也沒拒絕。
倆人依舊約好在她小區(qū)門口等。
林鳶說想練練車,顧淮便把車開上。他后來見她,一直開的是一輛半新不舊的保時捷Macan,因為余一欣開過這車,林鳶知道,新車大概五六十萬的樣子。
和他那輛紅跑車比,還有他停在疊墅門口的兩輛造型怪異的銀黑色跑車,林鳶開起來的確心理負(fù)擔(dān)小了許多。
林鳶明白,這個人,又不聲不響地,在小細(xì)節(jié)上做了文章。
結(jié)果,因為當(dāng)天去昌平公園的人太多,怕發(fā)生踩踏和群聚事故,煙火會臨時取消。
林鳶其實有那么點失望,今年過年,除了除夕那晚隔著玻璃窗看到的片刻,她連煙花沫子都沒聞到一星半點。
回程時,顧淮卻叫她改走了另一條路。
將車停在了泓清湖邊一處寬胡同里,倆人下車。
湖對面,清吧茶肆樂聲搖曳,微光點點。
這一側(cè),水聲潺潺,還沒爆芽的垂柳風(fēng)靜浪平。
林鳶呼吸了一口干凈清冽的空氣,那點失落突然就沒了。
“我還從沒看過這個時間點,這里的風(fēng)景呢。”她笑著沖顧淮說。
顧淮無聲笑了下,卻去開了后備箱,彎腰拿了兩盒東西。又在外套口袋里揣了個小盒子。
然后重走到她身邊 。
林鳶自然認(rèn)得他手里的東西,抬眼看他。
“過年的時候小表妹來玩兒,吵著鬧著要我?guī)ベI。”顧淮看著她,唇角微翹,著重強調(diào),“特意多買的,不是她玩兒剩下的。”
林鳶輕眨了下眼,一本正經(jīng)地“哦”了聲。
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他怎么總能突如其來地,又早有準(zhǔn)備地,直白那么一下,叫人措手不及。
握上細(xì)細(xì)的鐵絲,顧淮劃亮火柴,替她點上。
晶黃色的火花,在夜色里窸窸窣窣地小聲燃燒,發(fā)出熟悉的硫磺味道,林鳶盯著它,有些出神。
原本唇角微彎,低眼盯著她的顧淮,突然彎下腰來,將自己整張臉,放在那團碎光后。
林鳶微愣。
她忽然發(fā)現(xiàn),他睫毛其實好長。漆黑的,并不卷翹,像是偏硬的質(zhì)感,微微往下生長。
溫暖淡薄的跳躍的光,將他低垂的長睫,在下眼瞼處拓上輕晃的剪影,又讓他水光漾漾的眸子映出螢火蟲似的星點。
像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怔忡,顧淮倏地笑開,低薄笑意在胸腔里蔓延,滌蕩到她耳邊。
林鳶驀然回神,睫毛跟著心跳一道,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別的,輕顫著快跳了一瞬。
她下意識拿開已經(jīng)燃盡的仙女棒,沒再去看他,盯著黑漆漆的灰燼低怪了聲:“小心濺到眼睛里。”
顧淮輕輕地笑,直起身,慢道:“好。”
又遞給她一根新的,劃了根火柴,再次幫她點燃。
團簇的花火,將火柴幽藍色的光苗燒出嶄亮的璀璨。
“我還以為……”顧淮低聲開口,話音含笑。
湖對岸,聽不真切的歌手,低吟著纏綿情歌。
林鳶眨了下長睫,慢騰騰地偏頭,手里光源跟著移動,她透過眼前淡金色的碎光,看見他低眼望著她,唇角弧度溫柔繾綣。
然后慢吞吞對她說:“讓你那樣看著我,我也會更好看些。”
第29章 第 29 章 她將目光完完全全,給了……
他話音輕落, 一臉無辜,林鳶卻冒上來許多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本來就挺好看的, 透過仙女棒看她, 就更好看了, 對吧?
可除了第三次見面, 她稍稍打扮了一下,第12回 , 可以說每次都是她最狼狽的時候,和好看, 應(yīng)該也不怎么沾邊。
都說大多男女之間, 問起“你為什么喜歡我”,男的最怕聽見“因為你有錢”, 女的最不喜歡聽到“因為你漂亮”。
可被他這么拐彎抹角地夸好看, 林鳶居然覺得……還挺開心。
她輕咳了一聲, 將點完的仙女棒放回紙盒里,重拿了兩支新的, 遞到顧淮跟前,示意他幫自己點上。
顧淮看了她一眼,彎著唇角給她點燃。
然后看著她離遠了些, 又慢慢抬起胳膊。
“好像……”她透過燦金色的星光, 仰臉看著他,翹起唇角, 慢吞吞地說, “是要更好看一點。”
顧淮一愣,隨即笑開。
抄在外套兜里的指節(jié),下意識動了動。
還是近了半步, 慢慢伸出手,掌心虛懸在她發(fā)心上方,停住。
像遇見防備心重的小貓,小心翼翼試探,將選擇權(quán)留給她。
他虛貼上來的掌心,蹭到她新長出來的,不怎么聽話的幾簇短發(fā),有些癢,林鳶頓了下,捏著仙女棒的手指有點緊,卻也沒有排斥和想抗拒的感覺。
她微低下頭,但沒有躲開。
無聲的默許,叫顧淮的歡喜跟著唇角一道飛揚。掌心覆上她發(fā)頂,輕輕揉了揉。
心跳跟著干燥溫暖的輕撫躍動,林鳶聽見他說:
“元宵快樂,阿鳶。”-
那天在天臺分開后,林鳶沒再見到江隨來他們公司,將近月余,這人又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不再出現(xiàn)在她生活里。
如果是從前,她或許還會想,他那天到底是來找謝師哥的,還是要找她的。
不然怎么,兩人發(fā)生了點小齟齬,他就又生了氣,直接走了。
而如今,只有松了一口的感覺。
她也不是想和江隨老死不相往來,只是每次看見他,仿佛都在一遍遍地提醒她想起從前做的蠢事。
那些不為人道的,糾結(jié)低微躲在角落里的單戀,甚至某些時刻,刻薄惡毒的小心思,都叫她不愿回想,不愿再從邊邊角角里拉出來體驗一回。
尤其是,他仍舊一點沒變的態(tài)度,讓她更覺得從前的自作多情有多么叫人羞恥。
元宵節(jié)后,北城各大中學(xué)統(tǒng)一開學(xué),顧淮自然也上班了。
倆人一塊兒帶黃條子去打了貓三聯(lián)第二針,顧淮平時,也會把它和四位哥哥姐姐一塊兒玩的視頻發(fā)給她看。
偶爾也會發(fā)一兩條,他學(xué)生生無可戀做體能訓(xùn)練的視頻,讓她知道他這位顧老師名不虛傳。
林鳶也又在周末,去過兩次他家看黃條子。
后來才意識到,那晚他直接帶她上去的,是他臥室的衛(wèi)生間。
顧淮這人,實在很有分寸,他把黃條子的窩按在了顧小明身邊,每回再去,他們只需要待在一樓。
倆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像杜萊那天形容的,曖昧不明,又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有挑明。
林鳶第二次在他家展柜里,看見那只黑白分明,很像一位動畫片主角的毛氈后,忍不住問:“這個是你買的嗎?還是自己做的?”
七八公分的一個小貓毛氈,非常可愛。
林鳶在某寶這一類毛氈DIY的評論區(qū)看過買家秀,絕對可以說是快樂源泉,emo解藥。
她第一次意識到,人類的手藝可以多元化到這種程度。買家秀和主圖,竟可以這樣突破種族界限。
所以她才會想,這是不是顧淮買的。
畢竟她也沒看見,他家有長這樣的貓。
顧淮見她好奇,也沒解釋,笑了笑,打開展柜玻璃門,將那只小毛氈拿出來,放到掌心里,問她:“要摸一摸,試試手感嗎?”
林鳶揚眉,伸出手,食指指尖,輕輕在小貓毛氈腦袋上摸了下。
很神奇的手感。像……真的貓毛。
“這是我的第一只小貓,警長。”顧淮和她解釋,“已經(jīng)去貓星了。這是用它平時自己掉的毛做的。”
林鳶一愣,抬頭看他。
顧淮笑:“怎么這個表情?好多年了。人都有生離死別,何況是壽命不長的小動物。”
林鳶也不知道為什么,聽他這樣說,喉頭反而有些發(fā)哽。低眼,掩飾情緒般,又在小貓毛氈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聽說被人好好愛過的小動物,”顧淮話音里笑意溫柔,抬手摸了摸她發(fā)心,“下輩子可以選擇繼續(xù)做貓貓狗狗,還是做人。”
林鳶抬眼看他,明明這話說得她心臟軟暖,卻仿佛叫她喉間哽意更甚,眼眶起了些熱意,抿唇笑了下,點頭:“嗯。”
顧淮還想說點兒什么開解一下她,溫馨酸軟的氣氛,被沙發(fā)里震動的手機沖散。
林鳶看了眼,指指:“你收起來去接吧。”
顧淮笑了笑,說“好”。
走去沙發(fā)邊撈起電話,劃開接通的手卻一頓。
他重新走回來,手機還在震動。
林鳶莫名,就看他捏著手機,食指在唇邊虛比了比,然后接通,開了免提。
“隨哥,找我有事兒嗎?”
林鳶已經(jīng)看見了屏幕上江隨的名字,微愣。
電話那頭,沒多久響起不緊不慢的聲音,低低淡淡,仿佛因為開了免提,帶著點兒鼻音。
“不是要請我吃飯嗎?”他說,“那就定個日子,叫上阿鳶一起吧。”
這回輪到顧淮愣了下,看了茫然的林鳶一眼。
他想了下:“行,那我和她商量下,再給你回信。”
林鳶其實昨晚就收到了江隨發(fā)來的消息,給她轉(zhuǎn)發(fā)了一家新開的川菜店,問她要不要去吃。
她本來想當(dāng)做沒看見不回的,但一想到他上回突然出現(xiàn)在天臺上,興師問罪般,問她為什么不回他“新年快樂”,她就還是回了一句:
【最近有點兒忙,以后再說吧。】
就算是沒有社會經(jīng)驗的大學(xué)生,也該看得出來這話的敷衍和婉拒。
何況是江隨這樣的人。
他昨晚的確是沒有再來任何。
林鳶終于松懈地想,天之驕子的大少爺,總算覺得自尊與矜貴受到了挑戰(zhàn)和質(zhì)疑,總算覺得無趣憤懣不想再理她了。
但她沒想到,他竟然會……
“要不月底我生日的時候,叫上隨哥一起?”顧淮側(cè)頭,看著有些發(fā)呆的林鳶問,“你還沒去看過我另一個副業(yè)吧?到時候現(xiàn)場人多,也熱鬧。”
多他一個也不會尷尬。
“嗯?”林鳶回神,仍有些迷茫。
顧淮笑,微低頭看著她:“本來也想邀請你的,還沒想好怎么開口。那,這個月20號,能賞個臉嗎?林小姐。”-
林鳶在給顧淮準(zhǔn)備生日禮物這件事上,又犯了難。
她也由此第一次知道,顧淮也不是全然隨意包容,也有雙標(biāo)的一面。
譬如她暗示地問他喜歡什么,他這回不說“只要心意到了就好”了,他說,想要特別的。
林鳶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面無表情,長吁了一口氣。
市面上能買的,對他們這些富家公子來說,是不是都不算特別。
撓破腦袋,最后準(zhǔn)備了兩份。
一份是一幅電子畫,他和他家警長、顧小明、大咪小咪花花的全家福。
畫得極細(xì)致,是給陳工要加錢的程度。
還有一件,是對鉑金小袖扣。
她見顧淮穿過一兩次襯衣,應(yīng)該也會有用得到的時候。
顧淮生日那天,她下了班,帶著禮物過去。
這家酒吧,其實算個live house,她從前就在社交軟件上刷到過,經(jīng)常會有演出,也會請些小眾歌手來做專場。
顧淮來門口接她,她把禮物給他,又說了聲生日快樂。
她睡得早,沒能熬到零點,早上醒來第一時間給他發(fā)了“生日快樂”,又把那張全家福做了個類似于電子賀卡的郵件發(fā)了給他。
所以這會兒顧淮的意外不是裝的:“還有?”
他笑問。早上那份禮物已經(jīng)足夠特別。他能保證,一定是她送出的獨一無二。
“實用的小東西,”林鳶說,“最后一份了,這下真沒了。”
顧淮笑得肩線都輕顫,視線卻牢牢鎖著她。
問過她同意,站在門口就拆了禮盒。
很簡約別致的袖扣,顧淮舔了舔唇角笑意,低聲說:“那下次見面,我穿襯衣。”
“……”門口人群穿梭,明明沒說什么,林鳶卻被他背著人似的低薄話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側(cè)過身,準(zhǔn)備叫他先進去吧,卻看見一旁神色寡淡不明,只穿了件黑色襯衣,單手落在褲袋里,微側(cè)頭正看著她的江隨。
還是那副矜貴公子的模樣,只是看上去比從前冷淡了些。
還有些她仿佛錯覺般的落拓意味。
林鳶一滯,話音卡在喉嚨里。
她第一反應(yīng)是,這人不冷的嗎?陽春三月,那是農(nóng)歷,不是現(xiàn)在。
緊接著又看見他空落落的手,眨了下眼,看了看他。
“隨哥早就來了。”一旁顧淮沖林鳶解釋,又掃了眼江隨,“剛剛說出來抽根煙,才會在這兒的。”
又笑得一臉無害,對林鳶說:“隨哥沖了張vvip卡,寄存。”
心里卻默念了一句罪過。怎么一不小心就掙上情敵的錢了呢。還掙得如此輕松。
林鳶張了張嘴,閉上。
行吧。是她想窄了。
江隨這么大方,她好像也沒什么話好說了,由顧淮領(lǐng)著進去,坐進顧淮替她安排的座位,放下包。
演出臺前正當(dāng)C位的一張長卡座。
江隨果然是早來了,側(cè)邊沙發(fā)扶手上還搭著他的西裝。面前放著他的酒杯。
顧淮離開了片刻,給她調(diào)了杯無酒精的雞尾酒。
淡淡的酸甜味兒,挺好喝。
演出臺上有個叫得上名字的男歌手,正在唱民謠,低低蕩蕩的調(diào)子,林鳶跟著輕哼了兩句,發(fā)現(xiàn)……好像常有客人,來他們這邊晃悠。
酒吧燈光昏暗,還是能看見他們臉上興味的神色。
林鳶莫名。
身邊顧淮卻輕“嘖”了聲。低眼,無名指抵著鼻尖輕撓了下,還是和她解釋:“和他們打過招呼了,叫他們別過來嚇著你。你就當(dāng)不知道,真給他們眼色了,我怕他們亂叫人。”
林鳶:“……”
那她還是,就當(dāng)不知道吧。
音樂聲并不低,顧淮講得輕,又為了讓她聽清,偏側(cè)頭湊過去,離得極近。
江隨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覺得兩個人錯位般,已經(jīng)靠在了一起。
他一瞬不錯地看著,看見她沒有絲毫躲避。
看見她故意肅著臉,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他知道,每次這樣,她其實內(nèi)心已經(jīng)波瀾。
江隨沒想到,他原來還有這種自虐似的癖好。
林鳶不知道江隨什么時候站過來,要敬顧淮這位壽星酒的。
顧淮卻說:“抱歉啊隨哥,我沒法兒喝,我酒精過敏。”
林鳶微詫,倒真不知道這點。
但看見江隨威士忌酒杯還半端著,臉上笑意低淡,視線卻看著她。似乎希望她說些什么?
林鳶不知道是燈光的關(guān)系,還是他有些疲累,只覺得他目光晦暗不明。
某一刻,像是安安靜靜放置在琴桌上的古琴,被不通音律的孩子胡亂勾著手指撥了下。
林鳶下意識撇開視線,伸手想去拿酒杯:“我來喝吧……”
手背卻被顧淮壓了下:“你要開車,也別喝了。”
林鳶一頓。
一曲終了,相對安靜的間隙,江隨鼻腔里氣音似的,又像笑,又像低嗤。視線掠過林鳶手背,又重新看向她:
“那怎么想到要挑這兒的呢。”
“感冒這么嚴(yán)重,”林鳶收回手,抬頭看著他,平淡地說,“你也別喝了吧。”
她僅僅是作為普通朋友的立場,甚至只是個熟人,也會提醒一聲。聽他這么濃重的鼻音,黯啞低沉的嗓子,累得像是隨時能睡著的樣子,何必再喝這些烈酒。
況且她記得,他酒量也不怎么樣。
可這一句,卻讓江隨的心一下雀躍起來。
她還是關(guān)心他的。
林鳶只覺得他身上淡隱的戾氣一下消散,唇角勾翹的弧度也不再那么機械,很輕地笑了聲,對她說:“好。”
林鳶微怔,不解。
顧淮不動聲色掃了兩人一眼,站起來,微側(cè)身,彎下腰才對林鳶說:“想聽歌嗎?”
林鳶注意力一下轉(zhuǎn)移:“嗯?”
顧淮笑,抬手在她后腦勺上輕拍了下。然后和臺上樂手示意了下,走上去。
很快,舞臺燈光暗下來,顧淮半坐半靠在高腳凳上,一只腳抵著地板,一條長腿朝前抻著。
有點兒懶,也有點兒痞氣。
林鳶好笑,不知道他要唱什么。
樂隊前奏響起,一首有些熟悉的歌。
他開口第一句歌詞出來,林鳶一頓。
“他留給你是背影,
關(guān)于愛情只字不提,
害你哭紅了眼睛。”
“他把謊言說得竟然那么動聽,
他不止一次騙了你,
不值得你再為他傷心。”
“他不懂你的心,假裝冷靜;
他不懂愛情把它當(dāng)游戲。”
……
顧淮唱歌時的聲音,和平時不太一樣,有點不明不白的少年感,某些地方的咬字,又很有穿透力,整體的發(fā)音,是輕沙的質(zhì)感。
像用手扯開的宣紙,毛絨絨的沙沙的邊,輕蹭過手背。
柔軟的,不會割傷人,又存在感極強。
所以,其實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默契地,在她面前絲毫不提。
林鳶有些哭笑不得,鼻腔又莫名有點兒發(fā)酸,卻不是覺得難過。
她曾經(jīng)那么害怕,有人發(fā)現(xiàn)她喜歡江隨,何嘗不是因為,怕旁人、或是潛意識里怕江隨本人,覺得她……自不量力。
她害怕看到那樣的不屑、厭煩、質(zhì)疑。
以至于即便,她其實也想
有個人同她分擔(dān)那份澀然酸楚的情緒,卻始終不敢讓自己暴露。
她斜抿了下嘴,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最后還是酸著眼睛,有些沒好氣般地看著他,又撇開眼,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首歌,臺上顧淮只唱了一半,便任由伴奏獨自響起。
隨后笑看著臺下女孩兒的表情,抬手示意了一下遠處。
全場不知道是哪里的機竅,輕輕的、統(tǒng)一的一聲,穹頂上落下像跨年慶祝時一樣的紛繁。
卻不是彩帶,是那天掛在她房門口的冬櫻。
細(xì)細(xì)碎碎的,已經(jīng)過了這個季節(jié)的冬櫻花瓣。
“今晚有位男士,想給他正在追求的女孩子一點小小的驚喜,所以特意拜托我們,安排了這場意外。希望她能喜歡。”
臺上顧淮揚笑,這樣對她說。
漫天的花瓣,喧騰嘈雜的熱鬧、起哄,與艷羨。
還有她臉上,從前只為他出現(xiàn)的克制的欣喜。
早就重新坐回角落里的江隨,機械地抬了抬下頜,刺痛般,微瞇了瞬眼睛。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恍惚,甚至開始不明白,他非得用這種方式,見一見她的目的。
她剛剛那句話,真的是在關(guān)心他嗎?
還是,僅僅是為了替顧淮擋酒的托詞。
她一定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重新坐下的。
甚至他此刻離開,她都不會發(fā)現(xiàn)吧?
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他在的地方,她將目光完完全全,給了另一個人。
第30章 第 30 章 “你好,顧老師,我的初……
林鳶和顧淮沒待得太晚, 明天還要上班。
只是不知道,江隨什么時候走的。
他面前長幾上的酒杯里,只剩下了幾塊半融的碎冰, 搭在沙發(fā)扶手上的西裝外套也已不見。
江隨這人, 向來肆意慣了, 隨來隨去, 似乎也不奇怪。
林鳶偏開視線, 沒去多想。
顧淮自然也看見了那處空位, 識趣地沒去多嘴。
室外停車場里,顧淮打開車門, 林鳶接過車鑰匙, 斜身坐進去,熟練地插。上車鑰匙。
酒吧里仍有隱隱樂聲傳來, 林鳶忍不住邊扯過安全帶, 邊好笑地問:“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怎么弄的, 她像主角了一樣。
顧淮看著她低頭扣安全帶。
“咔噠”一聲,眼皮一動。
他習(xí)慣了幫她開車門, 等她扣好安全帶再關(guān)上,所以此刻,仍一手撐著她身后座椅, 一手搭著車門上沿兒站在她駕駛座外。
林鳶見他不回答, 偏側(cè)過頭,仰臉去看他。
顧淮卻微挑了瞬眉, 反過來問她:“為什么我生日, 不能你是主角?”
“嗯?”林鳶一愣。
訝異于他明白她的潛臺詞,又疑惑他這樣問的意思。
倆人之間的空氣,奇異地安靜了兩秒, 顧淮才像是終于自己想好了答案,慢騰騰地俯下。身。
清爽的皂香,混雜著橙色水果的清新酸甜味兒,還有男孩子身上特有的,某種侵略性的荷爾蒙氣息,低低地壓下來。
林鳶不由動了下,才想起已經(jīng)綁好了安全帶,這一下,綁帶自動的感應(yīng)功能,反而將她往后收緊,更牢地固定在了座位上。
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后脖頸抵住椅枕,林鳶莫名有些緊張。
“可是我爸媽讓我出生,”顧淮聲音懸在她額角上方,腦袋微側(cè)看著她,低薄的嗓子里有淡淡笑意,輕聲問她,“不就是為了,讓我來這個世上愛人的嗎?”
那在這一天,讓你做主角,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林鳶有片刻的怔愣,隨即心臟的某一處,像被什么柔軟的東西猛然擊中。某種情緒,和記憶中的美好回憶,有片段的重疊。
在短暫的恍神后,心臟不可忽視地快速跳動起來。
她突然覺得他氣息離她好近,近得她必須克制呼吸的幅度和頻率,才不至于鼻息間全是他的存在。
但越是這樣呼吸不暢,心跳就跟著越來越快。
可她竟驀地開口叫了他一聲:“顧淮。”
“嗯?”他微揚眉,神色間也有明顯的疑惑,卻耐心等著。
她沒有回避,因為她就想問問:“你是……”
“喜歡你。”他忽然出聲,很輕的一句,恰到好處地打斷她未盡的,本想問出口的話。
林鳶微張著嘴,唇動了下,一時愣住。
“我喜歡你。”
不用你問出口,只需要你,給我一個機會來說。
他輕輕笑了一聲。淺鮮又好聽。
仍舊那樣側(cè)頭看著她,漆黑的眼一瞬不錯,仿佛只是為了,讓她確信,他眸間的鄭重與篤定。
林鳶猛地閉上了嘴,眼神像觸到了什么滾燙的東西,一下從他視線里彈開。
胸腔里的心臟,開始跳動得完全不受她控制。
原來三月末的天氣,已經(jīng)如此暖融。
空氣里都是柳條抽爆新芽的氣息,熱得她臉頰都滾燙,灼人紅意迅速攀爬上耳廓。
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又坦蕩地……告白。
手腳莫名其妙不受控地,開始想做點兒什么。
比如右手指頭快速地很輕地捏蹭了下耳骨,然后去擰動了一早插。入鎖孔的車鑰匙。引擎發(fā)動,本來縮在后面的左腳,伸出去踩了下自動擋的剎車。閑著沒事干的左手,牢牢地捏緊方向盤。
顧淮等了片刻,垂眼,舔了下唇,直起身,忍著笑意問她:“要叫車嗎?”
所有動作一頓,林鳶緩緩偏頭:“……?”
顧淮顫著肩低笑。
深深深呼吸。半分鐘后。
“上車!”林鳶倆手端好方向盤,朝右一劃下巴,沒好氣地說。
“好嘞。”顧淮揚翹唇角,替她關(guān)好車門-
林鳶開車和坐車,都不愛說話,這一路,顧淮也沒再說任何別的、或是剛剛那一小段春意插曲的衍生話題。
車廂里舒緩的輕音樂響了一路,林鳶不在調(diào)的心臟,似乎終于再次正常跳動。
下車后,顧淮也沒問什么,只和從前一樣,送她進小區(qū)。
林鳶的心跳,卻在失去了音樂的安撫下,在他身邊,再次失序似的跳動起來。
其實今夜還是挺冷的,林鳶明白。
因為呼吸進鼻腔的冷空氣,讓她一陣胡思亂想,一陣尤為清醒。
林鳶倆手抄在柔軟的羊羔毛外套口袋里,手指頭不輕不重地捏了兩下,又深深吸了一口冷氣,在快到樓棟門口前,突地往前快走了兩步,轉(zhuǎn)身站到顧淮面前。
腳步一頓,顧淮心臟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他落在褲兜里的手,狠狠捏了捏。
他知道,小姑娘這副一臉嚴(yán)肅的模樣,一定是準(zhǔn)備好了什么。即便今夜會是個愉快又難忘的夜晚的概率,有七八成。或許九成。
但他還是克制不住地緊張。
他是不是太著急了?
他剛剛是不是嚇到她了?
他是不是該再給她些時間,適應(yīng)一下,想清楚,不應(yīng)該如此輕易地表白?
……
顧淮面上鎮(zhèn)定,勾著唇角看著她,微揚了下眉,仿佛在問:想說什么?
內(nèi)心的小草稿,卻已經(jīng)期待又不免懊惱地,推翻重演了無數(shù)遍。
林鳶壓著呼吸輕吁了下,終于開口。
“我能問問,你為什么……”可要讓她自己說出口“喜歡我”三個字,好像還怪別扭的,一時間又語塞。
她也不曉得為什么,從前那些相親對象,她生不出問這種問題的念頭,但在顧淮這里,她就是……想知道。
而聽了她一半話音的顧淮,緊繃的肩線,終于松落了半分,很輕地笑了聲,沒要她問下去,卻直接開口告訴她:
“我從前會想,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喜歡就喜歡了,哪有那么多權(quán)衡利弊和為什么。”顧淮看著他,唇角噙笑,“與其說喜歡這種事兒也能找出
理由,不如說是在某個瞬間,心動得連自己都無法掌控。”
林鳶微怔,一時間忘了去惦記她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整個人安靜下去,聽他緩聲來說。
“但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的。”顧淮很確信地說,“喜歡有理由。”
“如果說第一次見你,我只是有些好奇,那在客棧遇見你,那點突如其來的驚喜,是我沒辦法否認(rèn)的。”
“但真正讓我心動的,是那天傍晚在湖邊,”他回想起來,笑意都忍不住溫柔又驕傲起來,夕照在她毛絨絨的腦袋上渡的光,好像都能分毫不差地記起,“你不知道,那一刻,你就像個小英雄。”
“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子。”
他說這些話的音量,放得很低。語氣和表情,也沒有任何夸張與著重的地方。
卻讓林鳶怔愣的同時,不由自主地心跳怦然。
林鳶突然覺得很快樂。
她知道,她其實骨子里別扭又矯情,這個年紀(jì)了,事實上內(nèi)心期待的,仍是一段沒有權(quán)衡利弊,無關(guān)房子彩禮,不涉及家庭繁衍的,純粹的感情。
所以,在明白這種相互的、完全的、有所回應(yīng)的,沒有量時度力,沒有論斤上稱的情感,她也可以擁有時,她才會這樣歡喜。
林鳶低頭,微彎腰,倆手死死抄著外套口袋,踢了一腳地上不存在的小石子。
然后才重新抬頭,突然問他:“顧淮,暗戀算戀愛嗎?”
“那當(dāng)然不算。”口袋里握緊的指節(jié),和不假思索的話音脫口而出。
隨后,顧淮才讓自己盡量放松一點,語氣稍緩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戀,是個動詞。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個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的物體,不產(chǎn)生力。所以一定必須絕對,得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同時進行第一次戀愛,才算初戀。”
林鳶一頓,唇角忍不住抿出笑弧。
他不是說他成績不好嗎?當(dāng)年僅存的一點物理知識點,是不是都用在今晚了?
她好笑地腹誹,手卻從口袋里拿出來,打氣般快速吁了口,翹起唇角:“那……”
鄭重地伸出手,輕淺話音里有難掩的緊張,又有自然的溫暖柔軟,大膽對他說,“你好,顧老師,我的初戀。”
顧淮站在那里,有片刻呆愣。
似乎沒料到驚喜來得如此突然。
等反應(yīng)過來,有動作時,也只是將手同樣從口袋里拿出來,然后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握上她指節(jié)。
林鳶還是第1回 見他如此犯傻的模樣,正暗笑呢,整個手卻突然被人握緊,連帶著不知道是被他扯了一把,還是他倏地傾身靠過來。
仿佛是她往前栽了一下,下一秒,整個人就已經(jīng)扎扎實實,撞進了他懷里。
林鳶懵了瞬,笑人的心思戛然而止,反倒是自己犯傻似的,略顯僵硬地呆住。
不知道是不是以為自己要推開他,顧淮本來拉著她的手,已經(jīng)橫在她后腰,另一只胳膊,圈環(huán)住她肩膀,將她輕輕又往自己懷里壓了壓。
男孩子滾燙的體溫,好像隔著這么厚的面料,都能感受到。
“我知道可能太快了也嚇著你了,但是……”顧淮笑得很輕,下巴虛磕在她頸窩里,耍賴似的和她說,“能不能別罵我,讓我抱一會兒。”
林鳶呆呆地緩了好一會兒,只覺得他克制的,卻仍比平時熱重的呼吸,隔著她發(fā)絲與衣領(lǐng),灑在她頸窩皮膚上。
心臟仍是無序又歡愉地,像小時候倒在嘴里,抿上唇,就能毫無預(yù)兆四起跳動的糖粒子。
可這樣的感覺,似乎又并不叫人不安。
林鳶微微瞇上眼睛,最后又還是完全閉上,下巴小心磕到他肩膀上,試探地伸出手,輕輕回抱住他。
唇角不自覺地上彎,很低很低地,“嗯”了聲。
今晚,好像真的是個春夜-
江隨離開酒吧后,并沒有回家。
他想過來等著她,和她聊聊,問問她,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她不是沒有拉黑他嗎?那她的意思,不該是原諒他了,愿意和他繼續(xù)相處下去嗎?
那為什么,又總要避開他。也不理他。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相處,為什么,會變得這樣奇怪。
或者,他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林鳶她……到底想怎么樣。
他想,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在方方面面,都是如此相信她,那為什么,不能在某些事情上,也選擇依著她、信任她。
他剛剛沒有催她走,沒有催她快回來,因為他知道,也看得出來,她今夜很開心。
那他就等在這里,反正,她總要回來的。
可此刻,他明明覺得這個冬天格外寒冷,冷得他站在這里,皮膚和骨骼都麻木、僵硬。
冷得夾煙的指節(jié),都仿佛還沁著剛剛冰透的酒液,克制不住地顫抖。
可胸腔里,卻像滾著一團灼燙的液體。黏稠的、沸騰的,攀附、浸潤、緊裹住他整顆心臟。
熬煎著他,折磨著他。
他只覺得這樣矛盾的寒冷與滾燙,叫他心神恍惚。
仿若在夢境,毫不真實。
于是他將那半截未燃盡的煙,握進掌心里,緩慢地、細(xì)細(xì)地碾開。
妄圖用那點灼燒的疼痛,來找回一點感知。叫他辨清眼前一切的真?zhèn)巍?br />
可是那點猩紅燙上皮肉,低滋作響的微弱痛感,絲毫抵消不了喉間滾燙。
那滾燙間,又生出一種鋪天蓋地的、陌生的,他從未體驗過的,
或許該叫做嫉妒的情緒。
這情緒讓他迷茫、不解、惶惑、痛苦。
甚至忘了去憤怒。
他只想知道,她喜歡的……不是他嗎?
那她為什么,要擁抱別人。
對,他嫉妒那個,被她擁抱的人。
滾油入喉,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