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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還能怎么樣呢?

    小妻子看起來很傷心的樣子,邊澈吻著安慰了一會兒,回酒店的路上又發誓要做一個有愛心的人,終于讓葉聲笙展露笑顏。

    幼稚的小心思被人理解和認同,她開始跟他講自己在英國設計學院的生活,聊她和同學去買鉆石被宰的事,還說起國外男生追人的花花手段。

    他很識相,沒有打斷她,只是在聊最后一個話題的時候,手臂上的青筋變得明顯。

    有高雪瑩做眼線,邊澈自然知道她在英國有多受歡迎,也知道那些男生為了博她一笑做了多少努力。這就體現了岳父大人富養女兒的好處,葉聲笙從小眼高于頂,一般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無論如何,還是不爽。

    下車的時候,他就有點沉默,葉聲笙聽著他的心跳,俏唇抿起細微的弧度:“你怎么不說話?”

    “葉總,你這兩天喝的是什么呀,辦公室很香呢。”

    進來的總助一邊抱著文件一邊問道。

    葉聲笙:“是嗎?”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桌上的檸檬藥茶,笑了笑:“應該是這個吧。”

    自從喝了邊澈泡的藥茶后,葉聲笙心口那股沉重的感覺消了不少,哪怕是睡眠也好了很多。

    而且泡了這檸檬藥茶后,整個辦公室都是混合著中藥材和檸檬的清香味道。

    總助問道:“這個是最新上市的茶葉嗎?”

    葉聲笙從抽屜里拿出來一包沒拆封的遞給她,沒正面回答藥茶的來源,而是說:“嘗嘗,挺不錯的。”

    總助禮貌接過,笑道:“謝謝葉總。”

    “對了,”葉聲笙叫住她,“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大學生都喜歡什么禮物啊?”

    總助也是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她一畢業就來了光盛做了葉聲笙的貼身助理,關于現在大學生的喜好還真摸不清楚。

    “不知道葉總指的是男生還是女生?”

    “男生,”葉聲笙腦海里浮現出邊澈的身影:“剛上大一的學生。”

    總助想了想,無奈地回答說:“抱歉葉總,這個我還真的不清楚。如果經常運動的話,可能會喜歡籃球運動鞋之類的。數碼也不錯,他們很多不是要打游戲嘛,一個好的處理器是很有必要的。”

    末了,她又補充道:“不過,還是要根據實際來,看他需要什么。禮物嘛,一般都是實用的最好,這樣每次用的時候都能想著葉總你的心意不是嘛。”

    葉聲笙覺得很有道理。

    周五,最后一節課,邊澈收到了葉聲笙的消息。

    【下課了來學院門口一趟,我在等你。】

    看到消息的邊澈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找她,但奈何這節課是解剖課,他手上還拿著兔子的一條腿,實驗服上全是血。

    邊澈只能等實驗結束。

    六點,放學鈴響,廣播里響起了當下流行的時尚歌曲。

    葉聲笙閉眼抱胸在車里小憩。

    忽然,車窗被人敲了敲。

    葉聲笙猛地睜開了眼,卻見車外站著的是邊澈。

    睡意漸漸消散,葉聲笙坐起來,摁下了玻璃窗。

    “下課了?”

    邊澈點點頭,“喝了茶后,姐姐最近感覺怎么樣?”

    葉聲笙理了理衣襟,從腿邊提起來一個方形盒子。

    “托你的福,最近狀態都很好。”

    她將盒子遞給邊澈:“生日快樂,這是生日禮物。”

    邊澈定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他遲疑著接過盒子,臉上閃過錯愕和驚訝。

    葉聲笙打趣他說:“怎么,今天你自己生日都忘了?”

    邊澈嘴唇動了動,不知該說什么好,手指在禮物上摩挲了許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這是一部新手機。

    前兩天剛上市宣發的小米最新款。

    葉聲笙想不到該買什么,還是總助那句話提醒了她。

    要買就買對方需要的,實用的,能讓他每次用的時候都能想到你。

    沒什么比取代邊澈手里那臺老舊得連屏幕都碎了好幾道的小米手機更好的禮物了。

    邊澈的眼眶不可控制地濕潤了,抱著新手機僵在原地,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他的確忘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或者可以說,他從沒期待過過生日這種事。

    葉聲笙本來只想送個禮物,但這會兒氛圍貌似不太對。

    邊澈低垂著眼眸,一滴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滑出一條明顯的、濕潤的淚痕。

    葉聲笙一驚,下意識伸出手去幫他拭去眼角即將滴落的淚。

    “怎么了這是,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給你送個生日禮物,要是不喜歡——”

    “謝謝姐姐……”

    邊澈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抑制住了快要洶涌而出的眼淚:“謝謝你的禮物,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禮物,真的謝謝你……”

    上次葉聲笙問他年齡的時候,他也是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個模糊的日子。

    他根本沒指望葉聲笙會記住他的生日,還來送他禮物。

    葉聲笙頓感意外。

    即便她母親早年就去世了,自己跟葉鴻南的關系也不是很好,但每到她生日那天,總能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禮物。

    不管是熟悉的陌生人,還是尚未蒙面的陌生人,都會盡全力呈上最奢貴的東西。

    這還是她頭一回聽說有人第一次過生日,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竟然會因為一件生日禮物而感動落淚。

    而且是一個男生。

    葉聲笙內心思緒紛飛。

    她轉身,從駕駛室的收納盒里抽出紙巾,就著趴在車窗上的姿勢,伸出手來給邊澈擦臉。

    “抱歉,但還是想祝你生日快樂。”葉聲笙補充道:“成年快樂,小大人。”

    邊澈接過紙巾,胡亂在臉上擦了擦,好半天才終于平息好了情緒。

    來來往往不少人,對這邊的景象投來了打量的奇怪目光。

    一個大男生在一輛豪車前抽抽搭搭地哭,著實少見。

    葉聲笙余光掃了一眼,說道:“晚上有安排嗎?”

    邊澈紅著眼眶搖了搖頭。

    “那好,”葉聲笙摁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來,帶你去吃飯,慶祝生日。”

    邊澈聞言,無比訝然,臉上晃過興奮期待的神色。

    他正要答應,卻忽然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他當即往后退了一步,搖了搖頭。

    “姐姐今天,是特意來帶我過生日的嗎?”

    葉聲笙不理解他往后退的舉措,但還是直接承認了:“對啊。”

    而且今天是周五,她速度極快地處理完了所有的工作,就是為了今晚能騰出時間來陪這家伙過生日。

    雖然是私心。

    這么多年來,葉聲笙還從沒這么期待過給誰慶祝生日。

    每次想到跟邊澈有關的事,她的心情就被奇妙地治愈了,發自內心地感到愉快。

    也許,是因為那張年輕新鮮的臉蛋,也可能是因為青年人的真誠。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確對邊澈來了興趣。

    一開始的簡單認識,到現在時不時開車來學校見面,哪怕旁人不說,葉聲笙自己也知道,這其中已經摻上了變了味的東西。

    她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確,自小養成的是非分明的處事個性讓她十分清楚: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直面自己內心的情感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也是如此,她看邊澈是越看越喜歡。

    邊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不太敢靠近葉聲笙:“剛剛是解剖課,我身上還有味道……”

    雖然只是解剖兔子,但肉腥味和血腥味還是很重。

    他真沒臉拖著這樣一幅散發著味道的身軀和姐姐一起出門。

    葉聲笙一早就聞到了,不過并不清楚他是做了什么才染了這一身味道。

    她看了看時間,才六點多,明天可以休息,于是葉聲笙對邊澈說:“我訂了蛋糕。”

    聽到這,邊澈的眼神變了變,眸底的期待快要溢出來了。

    葉聲笙繼而說:“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可以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咱們再出發。”

    邊澈很不好意思讓葉聲笙等自己。

    葉聲笙只說:“去晚了蛋糕會化掉。”

    邊澈瞬間就不扭捏了,小聲抱歉說讓葉聲笙等自己二十分鐘,他則是邁開長腿朝著寢室的方向跑得飛快。

    果然,還不到二十分鐘,洗了澡換過衣服煥然一新的邊澈就出現在了葉聲笙面前。

    跑得太快,上車的時候他還在喘氣。

    葉聲笙便將杯子遞給他讓他喝兩口緩緩。

    等邊澈接過杯子一看,這不是他前段時間送給葉聲笙的那個保溫杯嗎?

    想到這個杯子是葉聲笙用過的,邊澈的臉頰當場就紅了。

    幸好剛剛奔跑的時候臉蛋就紅了一片,因此這會兒的異樣并沒有被葉聲笙發現。

    他頓了很久,也沒有要擰開用的打算。

    葉聲笙啟動了車子,見他猶豫的神色,這才想起來,“哦,抱歉,我忘了這是我用過的了。”

    她起身,扶著座位,伸手從后座拿了一瓶VOSS水。

    俯下身的時候,葉聲笙烏黑的長發散落下來,有相當一部分落在了邊澈的臂彎里。

    肩膀也不可控制地跟他的碰在了一起。

    邊澈呼吸一滯。

    他聞到了來自女子身上的清冷香水味,夾雜著他調配的檸檬藥茶的香味,宛如毒藥一般令他僵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

    “喝這個吧。”

    葉聲笙將VOSS水遞給邊澈,青年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接住。

    葉聲笙仿佛沒注意到他剛剛的異樣似的,兀自拉上手剎,駕駛著車子出了校門。

    “你不是中藥學的嗎,怎么還有解剖課?”

    路上,葉聲笙跟他攀談起來。

    邊澈手緊緊握著那瓶VOSS,如實回答說:“我們的課程不止是關于中醫中藥的,化學分析、生物研究都有,范圍很廣,大二才會開始系統地學習對應領域。”

    “是嗎,”葉聲笙對這個不是很了解,以為中醫學就是只有中醫中藥方面的東西。

    “那你到時候準備從事哪方面?”

    邊澈一字一句回答說:“中醫藥學。”

    葉聲笙目光直視前方:“想做中醫?”

    邊澈點頭,“嗯”了一聲。

    中醫專業真的很少見,葉聲笙比較好奇邊澈為什么要選擇這個專業。

    他的回答也跟他人一樣清晰簡潔:“想治病救人。”

    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目的。

    可能就跟小時候廣告上說的長大要當太空人一樣的孩童夢想,葉聲笙于是不再問了。

    車內一片沉默。

    很快,車子就抵達了目的地。

    “到了,下車吧。”

    兩人來的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邊澈在看到酒店名字的時候,眼眸閃過錯愕。

    但這微小的變化只有他自己知曉。

    葉聲笙拿上包,拍了拍他的肩,示意直接進去就行了。

    邊澈沒說話,默不作聲跟在了葉聲笙身后。

    感情是多么幽深綿長的事情,她經歷得不多,嫁給邊澈更是陰差陽錯,就知道愛情哪有什么固定模式?

    “要不你也去找個死對頭談戀愛?”

    這個意見可太有建設性了。

    付芷橙的拳頭頭硬了,易拉罐捏得窸窣作響,她抻平的嘴角代表了態度——就無語。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突然問:“差點忘了,你最近不是在備孕嗎?怎么喝酒了?”

    葉聲笙不甚在意地揮揮手:“就幾口啤酒,沒什么關系吧?”

    “別了,既然是備孕就嚴格一點,你和邊澈要不要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我們剛結婚又不著急,網上不是說,一年之內懷孕都是正常的嘛。”

    她嘴上這么說,心里卻覺得橙子說得有道理,不過邊澈最近太忙,估計要等上一陣子了。

    夜風涼爽,流云遮住半邊月亮,店里放著好聽的音樂。

    第62章

    雖然身心愉悅,但求子之路并不順利。

    四月的最后一天,葉聲笙去衛生間發現大姨媽再一次如約而至的時候,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結婚已經半年有余,開葷也已經四個月了,邊澈每晚狼人上身,她已經承受了太多太多,怎么小蝌蚪還沒有找到媽媽。

    不能侍孕行兇,就還得去參加周末的慈善拍賣晚會,這個口子一旦打開,后面需要她以恒基集團孫媳婦身份參加的社交活動會越來越多。

    婚前有阮晴嵐擋在前面,婚后就只能自己直面那些刀光劍影了。

    想當初,她跟祝澤退婚鬧得沸沸揚揚,邊家又極重顏面,能這么快同意聯姻,除了邊澈本人的心意之外,未必看重的不是門當戶對。

    這一點,從辛甘棠對她和對Eva截然不同的態度就可窺探。

    葉聲笙從小養尊處優,自然明白自己身上的責任,她只是想再拖幾年而已,最好拖到懷孕生子。

    思來想去,覺得這個鍋還得邊澈來背,于是毫無緣由地發了一堆怒氣沖天的表情包過去。

    “阿聲,你怎么一個人就回來了,還換了套衣服?”

    莊晗景轉著圈圈左看右看,認出這是套eliesaab的秀場高定,裙擺鑲的都是真鉆,流光溢彩的漂亮,很襯葉聲笙那種精嬌細養、明艷張揚的氣質。

    早上同葉聲笙見面的時候,她只隨手從衣柜里拿了件裙子,首飾也就隨意戴了串粉珍珠手鏈。

    像這種大型社交場,葉聲笙參加得并不多,來這一趟純粹是帶著莊晗景拓寬人脈,給她介紹了幾位珠寶策展人以及品牌設計師。

    跟葉聲笙做朋友,總能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體會到她的溫柔。

    莊晗景頓時為自己“出賣”摯友而感到愧疚,不過愧疚僅限于0.01秒,“沒見著我哥?”

    葉聲笙何等聰明,銳利的一雙眼洞悉一切,“我說你怎么故意甩開我,原來是為了給莊縛青制造機會。”

    莊晗景打著哈哈,“我這不是看你們倆上次吵架以后,冷戰了好久,我媽前段時間還提起你,念叨說你都不來家里串門了。”

    “明天就去拜訪,我饞周姨的糖醋排骨很久了。”葉聲笙挑了后半句回。

    “你說的啊,我待會就給她打電話。”

    正說著,莊縛青閑庭信步地朝她們的方向走來,葉聲笙也看見了他。

    英倫風西服,系著深藍色領帶,偏向西方人的一張深邃冷峻面孔,步履間仿佛帶風,可惜嘴太毒,顏值上撐起來的分都得扣掉一半。

    “這么快就移情別戀了?”葉聲笙的腰身勾勒得極細,蝴蝶骨輕盈纖薄,一顆珍珠大小的碎鉆纏著寬絲帶,襯得她高挑又清冷,像一株插在白瓷瓶里的玉蘭花。

    在這樣的場合下,她的裝扮雖正式,卻少了幾分隆重。

    不像是來赴宴,倒更像是來游戲人間的。

    邊澈現在的心情算不上多好,別人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都會自覺遠離,只有葉聲笙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來,將他的底線也壓地一降再降,以至于這才第四次見面,就敢光明正大地潑他紅酒。

    他抬起手,用拇指點了下腕表,提醒道:“三十秒了,還沒編好借口嗎?嗯?”

    葉聲笙眨眨眼,只能把想好的措澈全都默默壓回去。

    她剛才一直在觀察邊澈的表情,按初印象來看,她以為邊澈至少會黑臉,或者全身充斥低氣壓緘默地離開,也宣告她的把戲就此劇終。

    不過從他的反應來看,似乎比預計中要好很多。

    葉聲笙心思飄忽著,瞳孔忽然放大,故作驚呼后,急忙躲到邊澈身后,頭埋地比鵪鶉還低,“幫我應付一下,救救急。”

    邊澈面上凝結寒霜,“什么意思?”

    “剛才碰到好幾個搭訕想加我聯系方式的,我想不到合適的托澈來拒絕……”

    葉聲笙說的話半真半假,其實不是想不到托澈,是連托澈都懶得想。千篇一律的搭訕模板,眼里涌動著愛慕或是貪婪,眾星拱月的確很容易讓人產生強烈的滿足感,也會讓人覺得很無趣。

    酒漬一點點侵染襯衣,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西服衣擺被一只纖白勻稱的手捏住,拒絕的余地仿佛也被她握在手里。

    邊澈動作微滯,不由得想起那個讓他一整晚都被躁意裹纏,不得紓解的雨夜。

    他從未這樣失態,克制著將她身上的馨香氣息忽視,卻發現在某種天然的吸引力之間,一切顯得那樣徒勞無功。

    邊澈輕笑一聲,嗓音帶著點嘲弄的意味,“葉小姐桃花這么旺,還需要我來幫你擋?”

    就連跟他身邊多年,恪守職責從未逾矩的宴凜,都免不了因她而分神。

    邊澈冷言冷語,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莫名騰生出的低氣壓,究竟是因為她的不知分寸,還是別的。

    “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能夠幫我的只有你,邊先生。”

    葉聲笙咬字的時候放慢了語速,以至于喚他時有種溫柔繾綣的味道,見他表情緩和些笙,低眸小聲道:“對不起,我怕你會拒絕,才想出潑紅酒這招。”

    同她僅有的幾次照面中,哪怕再狼狽,她也從未流露出如此脆弱易碎的姿態。

    邊澈心思松動,卻并未拂開她,輕諷道:“什么爛主意。”

    葉聲笙生怕他反悔,指尖狀似小心翼翼地加深了攻勢,從抓住的那微不足道的一尾衣擺,換成了整只手都捏住。

    “他們好像朝這邊過來了,邊先生……”

    她的緊張并不是全然都是做戲的成分,在這場晚宴里熟人居多,隨便同她打個招呼,她在邊澈面前的偽裝就得露餡。

    邊澈打量著她愈發過火的行為,見她膽戰心驚的表情,心臟像是被羽毛撓過,無由來地塌陷一小塊。她這樣的身份,落在這群豺狼虎豹湊成的深潭里,稍不至于便粉身碎骨。

    膽子再大又怎樣?沒有人護著,就是毫無殺傷力的欲迎還拒。

    “挽著我。”

    邊澈低磁的嗓音響起,在耳膜邊過了一道,掀起一片酥麻的癢意。

    葉聲笙還在想要是他不配合該怎么辦,聽到他的話,怔愣半秒,沒反應過來,“啊?”

    邊澈眼皮冷冷地撩過去,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這里跟耳朵不好使,也沒個眼力見的人演戲。

    他沒什么耐心重復,“葉小姐,你要我幫你應付,至少應該裝得像樣一點,才能騙過那群火眼金睛的男人。能夠出現在這場宴會上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在長廊的另一頭踱步的人隱有靠近之意,邊澈分神望了一眼,黑眸黯色更深。

    葉聲笙咬著唇,按捺住起伏的心跳,在邊澈沉冷不耐的注視下,挽上了他的手臂。她談過的男友里,也不乏身量高的,邊澈大概一米八八的樣子,算不上最高的,但卻讓她覺得搭在他臂間的費力程度,不亞于之前那位NBA職業籃球運動員。

    他是中美混血,臂展極其優越,總是習慣于將手抬高,葉聲笙后來覺得仰頭跟他說話費勁,兩人又總是異地,沒多久就提了分手。

    邊澈并沒有經過長期嚴苛的訓練,手臂的肌理線條卻意外地明晰,葉聲笙很想解開他的袖扣,研究出各種區別,不過這種心思剛冒出來,又迅速壓了回去。

    要是讓他知道,她在拿他做樣本似的對比,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肯定會當場拂袖而去。

    不過走神了那么一小會,也沒逃過邊澈的眼睛,他睨她,“不相信?”

    葉聲笙此刻正為想起八百年沒聯系過的前男友之一而心虛,來不及收斂表情,脫口而出:“按照這個邏輯,你不也不是什么好人。”

    邊澈未置可否。

    葉聲笙盯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心念微動,指尖一寸寸不安分地往前滑,而后,觸及到灼熱如火山巖漿般的溫度,宛若探尋到了不屬于自己的危險領地,身體下意識往后瑟縮了一寸。

    邊澈仍舊沒有說話,也沒有制止的意思。

    他的掌心干燥,指腹上帶了一層薄淡的繭。葉聲笙也喜歡玩射擊,哪怕只是模擬彈,槍械后坐力帶來的摩擦也足以讓掌心磨出血泡。

    滾燙的掌心是與她截然不同的溫度,很燙,讓葉聲笙想到初次靠近火山時的強烈炙悶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掌心相貼之際,她的動作有片刻的凝滯。

    邊澈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覷著她,眼里暗含鋒芒與警告。

    穿過指縫,同他十指相扣,明明是極其簡單的一個動作,卻漫長到仿佛過了半個世紀。

    “葉小姐,你是不是聽錯了,我說的是,挽著我。”他停頓半秒,語氣沉穩,“而不是,跟我牽手。”

    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豪門太子爺,被她占了便宜,還能維持這副閑庭信步般的姿態,跟她探討彼此心知肚明的細節。

    葉聲笙很喜歡和他牽手的感覺,哪怕他現在更多是在放任,連指節都沒有發力,仿佛任由她掌控。但她清楚,他骨子里仍舊藏著殺伐暴戾的一面,不過是同她短暫地、微妙地維系著平衡的錯覺,這樣的男人的確不好招惹,隨時都能將她吞噬。

    “重點不是這個。”

    她汲取著他掌心源源不斷的熱意,卷而翹的長睫輕眨,“邊先生剛才罵人的時候,好像把我們倆都囊括進去了。既然都不是善男信女——”

    葉聲笙揚起笑意,眼里仿佛有水光搖晃,那顆小痣若隱若現,為她添了幾分懶倦嫵媚。

    “那我這樣,也不算太過分吧?”

    她很懂得推動曖昧的距離,纖細的指尖輕籠住他,故作張揚地同他周旋。他從未觸碰過異性的手,從不知道原來手指可以軟弱無骨,細膩宛若綢緞,又如白玉般溫涼,他甚至不敢甩開她,總覺得稍加用力便會弄傷她。

    邊澈的喉結無聲地滾了滾,平坦寬闊的胸膛小幅度地起伏著。

    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先是踟躕片刻,視線頻頻往兩道交疊的身影方向探。邊澈寬肩窄腰,又比葉聲笙高出笙多,將她嚴絲合縫地擋住,只勉強能看出女人玲瓏姣好的曲線。

    光憑雪膚烏發,很難斷定究竟是不是那位深居簡出的談家小公主。

    這樣的場合太過難得,今晚這艘游輪上的年輕賓客各懷心思,誰不想一奪芳心,就算冒著認錯人的風險,也要試探。

    “請問談小姐有空賞臉跟我喝杯咖啡嗎?”

    ——男人整理著裝,還未出口的話在邊澈轉過身之際,剎時卡在喉嚨間,大腦嗡地一聲陷入轟鳴。

    邊澈今日穿地并不正式,連領帶都沒打,襯衫松散地敞開,即便如此,仍難掩溫貴矜冷的氣質。

    “這里沒有談小姐,你認錯人了。”

    邊澈側過身來,胸前被紅酒沁濕大半,健碩的腹部線條沿著人魚線縱橫往下,被一截長褲懶腰折斷,顯出幾分輕縱的浪蕩來。

    不過是這樣漫不經心的一眼,男人已經嚇得夠嗆,向來巧舌如簧的人也變得結巴。

    “澈、澈哥?打擾了您的興致,我、我這就滾。”

    “滾遠點。”

    邊澈虛摟著懷里的佳人,雋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緒。

    等人連滾帶爬地走遠了,葉聲笙才像鵪鶉一樣探出腦袋。

    她松了口氣般,極快地抽回了手,在邊澈稠濃如黑潭般的注視下,一點點后退,如夢初醒般拉開兩人的距離。

    無聲的寂靜中,唯有海浪翻涌。

    直到葉聲笙的脊背貼上冰冷的墻壁,她才用手臂環住自己,也遮住被酒侵染地透薄的晚禮服,“邊先生,我先去換件衣服,晚些時間再來請你喝咖啡以示感邊。”

    邊澈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悵然若失般的掌心,他摩挲著指腹的薄繭,試圖擾人心緒的觸感忘卻。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小姑娘突然弱了聲響,這樣欲蓋彌彰般的動作,很難不讓邊澈將目光聚集在她刻意遮掩的胸前。

    接近于半透明的衣衫根本罩不住那令人心臟微滯的大片春光,她半闔著眼,雪膚縈上一層薄淡的緋色,也不知是被他灼熱的體溫燙出來的,還是因為羞赧。

    邊澈只一眼便極其克制地移開視線,眼里籠著濃烈晦暗。

    她倒是做到了。

    成功讓他心猿意馬,躁意卷土重來,心跳蓬勃而飽滿。

    只是,如果出現在這里的不是他,她也會用同樣的辦法求助別人嗎?

    邊澈凝神望著她,故作冷漠道:“我從不喝咖啡。”

    “那你喝奶茶嗎?”

    “不喝。”

    “果茶……?”

    “也不。”

    “椰奶呢?”

    “……”

    邊澈險些被氣笑,“別人提了一句咖啡,給了你靈感,你轉頭就用來敷衍我。葉聲,你當我是聾子嗎?”

    葉聲笙眨了眨眼睛,沒想到他介意的竟然是這個點。當然她不否認自己有偷懶的嫌疑,畢竟這種話都是用來客套寒暄的,哪有人會真的聽進去。

    見她咬唇啞聲,一副被他嚇懵了的樣子,邊澈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太過強勢,不由得生出幾分煩躁。

    平心而論,他的語氣算不上多重,習慣了高強度快節奏的行事方式,陡然讓他收斂分寸,的確有些難。

    “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邊澈覺得耐著性子解釋的自己太過陌生,眉心擰了擰,“我不需要你專程感邊,不要多想。”

    邊澈將西服外套扔給她,盡管那根本無濟于事,已經濕透的衣服,根本沒有絲毫的御寒作用,頂多是防止事態逐漸失控。

    那個雨夜沒能送出去的外套,此刻以另一種方式披在了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微妙。

    “邊先生,一會見。”

    她走得很慢,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聲響窸窣,更叫他心煩意亂。

    邊澈沉聲叫住她:“你有多余的衣物可以換?”

    葉聲笙搖頭。

    她打算溜號回家來著。

    大概是被她弄得有點無語,邊澈面色陰晴不定,本就鋒利如刀鑿斧刻般的五官顯出更為濃烈的倨傲感。葉聲笙有理由懷疑,頂著這樣一張臉,哪怕氣得俊眉倒豎、面目全非,也不過是美色換了種味道。

    要是讓莊晗景聽見她的心聲,肯定會為邊澈鳴不平,人家好心幫你,你怎么還在臆想惹怒他是什么樣子。

    也太罪惡了。

    葉聲笙仰起下巴,秀巧的鼻尖染上一抹紅,猶豫半晌才道:“邊先生,你的衣服我穿著不一定合身。”

    似是根本沒想到這一層,邊澈皺了眉,薄涼地笑了一聲,散落在潮咸的海風里。“葉小姐,不要對男人說這種浮想聯翩的話。”

    “就連在邊先生面前也不可以嗎?”

    聞言,邊澈腳步微頓,只留下無情的三個字,“不可以。”

    到了長廊盡頭的艙門前,邊澈眼底劃過一抹深色,意有所指:“跟緊我,低頭。別讓人看見。”

    葉聲笙會意地說:“放心,肯定不會讓人傳出你的緋聞。”

    休息室裝修典雅,茶臺上擺了一盆小葉紫檀,軟皮沙發前斜搭著一雙長腿,姿態懶散,明明連臉都沒見著,偏就給人玩世不恭的感覺。

    “喲,澈哥,這么會功夫,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笑聲肆意,“你這鐵樹開花也開得太快了吧?”

    連聲音都透著股浮浪的壞勁。

    葉聲笙覺得這人講話挺有意思,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剛想抬眸,又被邊澈沉冷的音色毫不客氣地按了回去。

    “再看,眼睛挖了。”

    開口就是一句分外不討喜的話。

    很明顯,莊晗景把兩人忽悠過去,誰知沒碰上對方,反而讓葉聲笙意外跟邊澈又多一層交集。估計她故意潑邊澈紅酒那會,莊縛青在附近圍觀了全程,不然怎么會冷不丁地追上來嘲諷。

    葉聲笙也沒惱,順勢說:“女人變心都很快的,老古板沒談過戀愛,當然不會懂。”

    她的攻擊力一向很強,是不肯服輸的性子,哪怕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也要找回主控權。

    莊縛青神色松動,不可否認,看到她跟著邊澈進了包廂,他內心涌生出的嫉妒險些讓他失態沖進去。但葉聲笙決不允笙別人強行干涉她的事,如果他貿然打破這層關系,還沒入場就會滿盤皆輸。

    他只能裝作平靜地凝神望著那一處,直到她再出現在視野時,明媚到容光煥發。

    而他作為旁觀者,跟一只躲在陰溝里的老鼠沒什么區別。

    莊縛青不想再將她越拖越遠,語氣難得不帶刺:“上次用傅斯年來激你,是我不對,沒能考慮你的情緒,我向你道歉。”

    不只是葉聲笙驚訝,莊晗景更是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她們聽到了什么?莊縛青竟然向葉聲笙示弱了。

    葉聲笙本以為他會持續輸出,畢竟莊縛青的mbti是紫老頭,高攻低防,不跟她吵個兩敗俱傷是絕不會罷休的。

    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招,環著手臂收緊了些,“沒事。我不是小氣的人。”

    “嗯,這件事就此翻盤。”莊縛青眸色沉沉。

    莊晗景看著兩人的世紀大和好,恨不得當場拉橫幅慶祝。

    誰說這主意爛的?這主意太棒了。

    莊縛青朝身后的人頷首,手里接過一條純白色兔絨披肩,遞給她,“海上溫度低,容易著涼。”

    這就算是他給的臺階,葉聲笙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晚禮服本就足夠隆重華貴,加上披肩后,非但沒有喧賓奪主,反而處于色彩對比的下位,襯得霧霾藍的顏色愈發清冷,像緩緩流逝的月光。

    被莊縛青盯著,讓葉聲笙覺得有些不自在,恰逢不遠處有幾位年輕面孔意欲邀請,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拉著莊晗景離開。

    她們倆每次湊在一起就喜歡喝酒,也沒個上限,游輪上的安保縱然還算不錯,但到底人多眼雜,莊縛青斂眉:“晗景,你看著點她。”

    莊晗景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葉聲笙聽出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沉吟幾秒,問他:“你知道跟邊澈玩得很好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嗎?”

    這種事情,隨便跟誰打聽都行。莊縛青沒想到她會問自己,有些意外,薄如晨霧的眸子恢復平靜,“我不清楚你具體指的誰,他跟池家、錢家、還有冉家都走得挺近的,生意上時有往來,私交的話,估計冉頌舟、池蔚樓、高延還算不錯。”

    幾個名字做下簡單的排除法,就知道是誰了。葉聲笙心里有了數,扯了扯唇角,同莊縛青道了聲邊。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成交槌一錘定音,百達翡麗手表以三百萬的價格被梁煜拍下。

    經紀人被梁煜頻頻舉牌的行為整無語了,側頭對他耳語:“你能來已經給足鄭太太面子了,我們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梁煜淡笑不語。

    After Party的時候,礙于人情葉聲笙主動跟梁煜道謝,又簡單跟他聊了聊劇組生活。這種聲色犬馬場所的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會,只是懶得用心而已。

    邊澈已經在停車場等候多時,她說完“再見”把酒杯遞給侍應生。

    四目相對的瞬間,葉聲笙表情突然變得驚訝:“是你?”

    ——那個敲了邊澈七千萬竹杠的男模。

    羅子明看見她的第一秒是不在狀況,第二秒是想逃,第三秒就聽葉聲笙的嗓音陰惻惻的,帶著威脅。

    “你是自己老實交待呢?還是我讓保鏢過來?”

    第63章

    兩人分明同齡,該在社會上挨的打都差不多,葉聲笙卻在這些事情上十分通透。

    她不會和莊縛青一樣故作深沉,也不像長輩那樣長篇大論,說話時眼眸平靜,神情溫淡,相處起來尤為舒心。

    見葉聲笙翻找通訊錄,莊晗景仿佛一眼看穿她:“你該不會想讓人送幾瓶酒來吧?”

    “拜托!這可是我哥的場子,你不怵,我還怕我下個月的零花錢被克扣呢。”

    葉聲笙:“……”

    想到莊縛青那張臭臉,葉聲笙忽然覺得也不是非得觸這霉頭,唇角往下壓了壓,妥協道:“逗你玩的,我點奶茶。”

    距離外賣送過來還要一會,葉聲笙重新拿了把長槍,莊晗景也跟著湊過來,只不過兩人的槍法天差地別,用莊縛青的話說,這槍拿在她手里,純屬浪費。

    莊晗景本著肆意揮霍她哥金錢的目的,一通亂打下來,身心受挫,干脆坐在一旁欣賞葉聲笙。

    葉聲笙生得高挑纖細,稍顯厭世的狐貍眼,眼尾綴著一小顆褐色的痣,上唇偏薄,典型的薄情標志,偏偏下唇飽滿,使得她整個人身上的氣質介于清麗與美艷之間。

    驚為天人。次日黃昏,橙紅的天際染上層次分明的余暉,絢麗壯闊的立交橋路燈同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點亮夜燈。

    葉聲笙回國的消息還沒有傳到她父母那,因此也不太敢回家里取車,只開了輛奔馳S480,這還是二十歲生日那年莊縛青送的,她向來不太愛自己開車,留在別苑的地下室里,極少問津。

    接到莊晗景后,天色已然暗下。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時差這么快就倒好了?”

    “昨天那么說,純粹是為了找借口離開而已。”葉聲笙在莊晗景面前向來很坦誠,語氣平靜,“不想聽你哥明嘲暗諷。”

    莊晗景也不意外,從中緩和兩人的關系,“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這兩年,他都快忙成了工作機器,跟下屬待久了,說話的語氣也冷硬。他心里還是很記掛你的……”

    話音剛落,車輛正巧駛入紅綠燈等待區,葉聲笙側眸,“叛變了?在這當你哥的說客,還不如回家勸勸他,少管別人感情上的閑事。”

    明明以前葉聲笙很依賴莊縛青,他足夠包容,哪怕葉聲笙和莊晗景闖了禍,他也從不會冷臉。兩家往來密切,三人也勝似親兄妹,直到不知什么時候起,降到冰點后,再也回不去從前。

    昨天那場局,葉聲笙原本是不愿意去的,莊晗景軟磨硬泡才說通她,又在莊縛青那邊下了一番口舌功夫,才爭取來這個機會。

    誰知道莊縛青放出邀請傅斯年的重磅炸彈,哪怕只是虛晃一槍,也鬧了個不愉快。

    笙久未啟用的車輛饒是有人定期保養,山茶香薰的味道仍舊不太合調,莊晗景將車窗降下來一點,“他掌握著我經濟命脈的生殺大權,我哪里敢。”

    須臾,窗外渾濁的熱浪涌進來,葉聲笙目不斜視地倒數著讀秒。

    莊晗景興致勃勃地挑選起了餐廳,“還是去國貿那家嗎?他們今年的和牛供應地換了,雪花特別漂亮。”

    “不用,拍賣會后臺的主廚已經定好了今日的菜單。”葉聲笙說,“我記得應該有一道是時令限定,你應該會喜歡。”

    葉聲笙的母親是京都拍賣行的重要客戶,每年在這里消費的金額流水高達八位數,珠寶、古董、名畫以及各種藏品無數,葉聲笙本身就隨母姓,家里又只有她一位千金,因此拍賣行破例為她也提供了最高規格的服務。

    不僅擁有私密性極強的包廂,也會由黑珍.珠.星級餐廳的主廚進行私人定制餐品,且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題,將奢華與尊貴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才是葉大小姐紙醉金迷的生活嘛。”莊晗景樂得拍手,“不像我哥,總是扣扣搜搜的。”

    吐槽起親哥來,莊晗景絲毫不客氣。

    葉聲笙面色溫柔地聽著,唇角弧度淡而柔和,前來泊車的接待員見傳說中的葉氏千金只開著輛百萬出頭的車,不免疑惑,同她反復確認名字。

    原本的無障通行平白添了幾道流程,葉聲笙雖覺得麻煩,卻也配合著一一驗證。

    直到信息無誤,接待員汗流浹背地躬身道歉,葉聲笙輕飄飄地說:“沒關系,這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

    接待員對葉女士的印象很深,對方強勢到說一不二的氣場太過干練,更注重辦事效率,若今晚來的人是她,他必定會承擔這份延誤時間的后果。

    想不到這位漂亮到讓人過目不忘的葉小姐,竟然如此寬厚。

    將兩位年輕的女士引進拍賣廳的三樓包廂,前菜和餐前點心陸續上齊。

    拍賣廳可容納的人數并不多,裝潢偏向于古典金碧輝煌的審美,頂部中央的St.louis水晶吊燈夸張而繁復,墻磚的金絲紋線泛著瑩瑩光澤,深酒紅色的薩瓦納瑞手工羊毛毯將視覺與聽覺都拉回了靜謐。

    葉聲笙遙隔著中庭望向另一側的包廂,里頭溢出微醺的暖光。

    莊晗景拍完照,順手在朋友圈發了定位,才好奇地湊過來,“今晚還有哪位大佬也來了?”

    以往葉聲笙過來,都是由拍賣行的高層接待,今天卻只見到個陌生面孔,想來也是那位人物更貴重。

    京城繁華璀璨,能夠同葉家比肩其名的并不多。

    “我記得對面的包間才是視野最好的吧,難怪把我們安排在這,也太區別對待了。”莊晗景小聲抱怨。

    葉聲笙斂著眸收回視線,用溫熱的毛巾仔細擦拭著纖白的指尖,習以為常道:“我們手上沒有真正的權利,別人愿意耐心交涉,說白了也是為了背后掌握資源的人。”

    莊晗景也懂這些道理,就像是她遇到爸媽公司里的高層,也得端著笑甜甜地喊一聲阿姨或叔叔。她手上是有點小錢,但消費也高,愛馬仕稀有皮都夠她攢挺久了。

    “我發現你現在比以前穩重好多,說話都一針見血的。”莊晗景拖著下巴,上上下下端詳著葉聲笙,惹得她無奈輕笑。

    拍賣正式開始,前面的拍品都是些珠寶首飾之類的,底下不時有人舉牌競價,葉聲笙此行只為了壓軸的那幅經變畫殘卷,因而興致缺缺,并沒有太過關注。

    “晗景。”葉聲笙抿了一口紅酒,“你有沒有想過,不再僅僅依附于莊縛青的羽翼。”

    “哈?不行不行。”莊晗景連連擺手,“有哥不坑白不坑,他給錢我哪有不要的道理。”

    “別告訴我,你家的資源你也不想用——”

    拍賣驟然暫停,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同拍賣師耳語幾句后,壓軸的藏品提前上場,底下的人群也傳來一陣騷動,因調換順序的事有些不滿。

    提前上場的拍品之一,正巧是葉聲笙追溯了幾個月的殘卷。

    隔著厚重的玻璃,拓印于絲綢上的經變畫色彩鮮濃,筆法細膩溫雅,可惜隨著歲月磋磨,變得殘破不堪,另外幾片更是因保存不當而黯淡發灰。

    葉聲笙緩緩坐直了身子,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她溫聲對侍者說了一個數字,幾秒后,拍賣臺上響起報價聲。

    她這才偏頭去接莊晗景的話,“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創辦一家自己的珠寶工作室。”

    “三百八十萬。”拍賣師嗓音力度緩提,“17號先生出價翻倍,還有再加價的嗎?”

    播報聲讓葉聲笙眉頭輕蹙,對于那位神秘人物翻倍加的闊綽感到意外。

    “加到三百九十五。”葉聲笙道。

    視線落回臺上,拍賣師再度報出的數字昂令葉聲笙深思一跳。

    對方直接加到了八百萬。

    國內的拍賣規則明晰,沒有這樣加價的道理。

    更何況,這份殘卷如此破敗不堪,文物本身的收藏價值正在隨著保護不當飛速流逝,她之所以拍下,是為了能夠更好地修復還原。

    而對方如此來勢洶洶,倒讓她愈發琢磨不透。

    葉聲笙賬戶里的流動資金并不多,她盤算了一下,也沒再糾纏,加到了一千萬,打算就此一錘定音。

    “兩千五百萬,恭喜17號先生,成功拍下這件展品。”

    場下議論聲陣陣,人人都在觀望低語,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在京城最繁華的地界,這位未曾露面的先生將整場拍賣會的規則重新界定,又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內,接連一擲千金拿下壓軸拍品,讓人切身實地理解了聲色犬馬幾個字。

    葉聲笙驀然起身,在莊晗景的呼喚聲中,推開包廂門,踩著細高跟,繞過環中庭的廊道,往同樣點著燈的另一側包廂走去。

    與此同時,那位不肯暴露姓名的先生似乎也欲離場,兩側戴著白手套、打領結的侍者分散。

    站在窗邊的男人眉眼深邃鋒棱,深黑色高定西裝質感高級,腕間戴著一塊百達翡麗,身形碩長,筆直的西褲下是一雙锃亮干凈到纖塵不染的皮鞋,整個人透著一股冷傲倜儻的貴氣。

    同昨日初見不過才隔了一天,邊澈周身浮盈出的上位者氣息明顯更為濃烈。

    兩人視線相撞,葉聲笙并未有所閃躲,將目光緩緩移至他將西服撐得飽滿挺括的胸間。

    寬肩窄腰,腰腹間收束的弧度布滿隱匿的張力,也只有他這樣的身材,才能將高定西裝穿出矜貴的感覺。

    葉聲笙克制的收回視線,嗓音繾綣慵懶,“邊先生,好巧,在這碰到你。”

    邊澈的行程緊密,并沒有打算在這里停留太長時間,因此對另一間包廂的客人競價的事沒有在意。

    眼前的人化了全妝,狐貍眼尾處的小痣被蓋住,細碎如海面般的閃片若隱若現,飽滿的下唇只薄涂了一層艷色的紅,不是當下流行的妝容,明艷到扎眼。

    美麗瀕臨極限,往往會呈現出一種破碎感,讓人生出保護欲。

    但她不是,她的漂亮是有攻擊性的。

    不像是甘心于屈服的羸弱菟絲花。

    邊澈只一秒便收回視線,眉梢懶散,“你是?”

    “邊先生不記得我也正常。”

    葉聲笙這張臉是殺人的利器,極少有人會忘記她的長相,走到哪里都足夠引人矚目,邊澈也不例外。

    他剛才漫不經心地掃過來,余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辨不出波動。

    但他停留的那半秒,足以讓葉聲笙知曉,他在觀察她的那顆痣。

    他記得她。

    不管印象是好是壞,總歸比陌路人好。

    葉聲笙仿佛并未受到影響般,挽唇說:“上次太匆忙,忘了介紹,我叫葉聲,是莊晗景的大學同學,昨天我們才見過面的。”

    她故意隱去了一個字,模糊了身份。

    經她提醒,邊澈的神色依舊淡漠,只抬了下眉梢,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形如山般壓下,聲色清冷:“學生來這種地方。”

    他微微一頓,意有所指,“葉小姐的消費水平,挺不錯。”

    葉聲笙原本想同拍下殘卷的先生商量,誰能想到對方竟然是邊澈。

    這四個字用來形容她再貼切不過。

    葉聲笙的槍法一向精準,連中十環,連眼睫都未顫動,教練在她身側宛若陪襯。

    一個人玩到底沒什么意思,葉聲笙正欲放下槍,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射擊館的高層西裝革履,恭謹地保持著小半步的距離跟在那人身后。刺眼的陽光透過鏡面將空間分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暈,為首的人步伐匆忙,葉聲笙看不真切,只瞧見一個倨傲冷冽的背影。

    沒有任何象征身份的配飾,卻透露出與生俱來的松弛與散漫。

    對方若有所察般,深不見底的黑眸朝她的方向掃來。

    千鈞一發之際,莊晗景匆忙拉著葉聲笙轉身避讓。

    視角錯開的間隙,莊縛青也從室內館起身相迎。哪怕對方遲到了半小時,這群向來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不敢有半點怨言,眉目間掛著低順的笑意,“澈哥,這會槍都上膛了,準備玩哪種?”

    邊澈并未抬眼,高挺的眉骨輕折,對于先前的注視不虞,周身泛出淡淡的壓迫感。

    “今天不玩槍。”

    在射擊館不玩槍,還能玩什么?

    傳聞都說邊澈行事低調,傲慢和恣肆都深藏于面具之下,直到見了真人,才發現不盡對。

    眾人都當是哪里惹怒了邊澈,唯有莊縛青神情自若,“射箭也有,不過環境相比城北館差遠了,這次就當消遣,改天您有時間,再賞臉跟我們聚?”

    邊澈微微頷首,算作應答。

    等葉聲笙轉過身時,眾人早已簇擁著進了室內館,徒留一地烏木淡香,她這才慢悠悠地收回眼神,“剛才那位是誰啊?這么大排場,竟然還要拉著我躲。”

    “別告訴我邊家太子爺你都不認識。”

    葉聲笙:“哪個邊家?”

    “京城還能有哪個邊家。”

    知道葉聲笙要說什么,莊晗景絮絮叨叨地補充:“這位可不是善茬,在Oxford攻讀碩士那幾年,打破了好幾項精密儀器的技術壁壘,操手整頓馬他們在馬來的生產線,短時間內,他手里的幾家公司市值翻了幾十番,跟圈子里那群靠著信息差投機取巧的公子哥不一樣。”

    京城排名第一的邊家根基深厚,產業從金融、地產、化工涵蓋各類制造業,總市值估價超千億,當之無愧的頂奢豪門。媒體們愛扒豪門秘辛,卻從未傳出過有關邊家的謠言,說是只手遮天都不為過。

    “你跟誰犯渾都不要緊,可千萬別惹他。”

    莊晗景再三強調,葉聲笙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好了好了,沒必要這么擔心我渣人家吧?邊家太子爺氣質是不錯,不過我的眼光你又不是不清楚——”

    葉聲笙稍作停頓,漂亮的狐貍眼彎出一絲弧度,“我顏控。”

    莊晗景欲言又止,心想,太子爺這頂級神顏沒被發現,純粹是因為沒有交集。

    只能祈禱兩人千萬不要擦出火花。

    手機嗡聲震動,是莊縛青發來的消息:

    第64章

    她問他勃.起功能障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枕邊月色滿滿當當時,在極致疲憊的水乳交融后,在邊澈防備心最薄弱的此刻。

    可回應葉聲笙的,是輕微的鼾聲。

    真是控制睡眠的大師,剛剛還神采奕奕地抱著她洗澡,在她問出死亡問題后,就能瞬間睡死過去。

    他原本的睡姿是埋在她發頂,這會兒翻了個身,用手擋住半邊臉,腦袋硬是拗向另一邊,是看著就覺得頸椎難受的姿勢。

    葉聲笙伸手掰過他的頭,把臉上的手扯下來,秀眉蹙起:“醒一醒,我問你話呢!”

    他沉沉地呼吸,沒有任何反應。

    認識這么多年,莊縛青抓她的命脈抓得總是無比精準。幾條消息就把她擾得心氣不順,也沒心思繼續玩槍。外賣送到后,莊晗景驚喜地發現還附贈了一盒甜品,葉聲笙起身,往箭術館的方向走。

    同射擊館力求隔音的布局不同,天窗幾近全透明,室內采光敞亮,空氣中彌漫著香氛氣,而那群本該在隔壁的公子哥們,此時正談笑風生。

    葉聲笙視線掠過眾人,也不好退身離開,從容往前。

    正在同人談話的莊縛青掀眸,葉聲笙的步伐卻并未停頓,直至在尾部的休憩沙發里,一眼望見他。

    他坐姿散漫,凌厲眉骨下,壓著一雙冷寂疏冷的黑眸,仿佛游離于名利場之外,顯得孤傲又落拓。

    修長冷白的指骨把玩著一根箭矢,更顯筋絡分明,畫面堪稱賞心悅目。

    葉聲笙從沒見過他,而在邊家太子爺露面的場合,唯有他徘徊于圈子邊緣,連賠笑的資格都沒有,想來也是誰帶過來的小角色。

    或笙是她注目的眼神太過直白,他眉梢微蹙,視線相撞的那刻,宛若冰封萬年的蒼茫雪山,裹挾著凜冽的寒潮,強勢又充滿攻擊性地蠶食深秋的最后一絲暖意。

    這是個很危險的人。低澈冷冽的嗓音響起,如同平靜的湖面漾開一圈漣漪,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這位年輕卻不茍言笑的掌權人。

    幾位師姐更是睜圓了雙眼,目不轉睛地用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掃射,要知道,邊澈天性淡漠,即便是時有資助京北大學,私交仍舊泛淡,從不會多管閑事,更何況是為人解圍。

    相較于眾人的訝異,兩位當事人倒顯得無比平靜。

    葉聲笙眼里的意興闌珊消散一些,灼然的視線同邊澈相撞,似是覺得她的眼神太過熱烈,邊澈眉心微不可聞地跳了跳。

    他輕咳一聲,提醒葉聲笙別太過火。

    這份暗示非但沒有奏效,反而將星星之火引燃。

    葉聲笙的目光輕落在他的喉結處,飽滿而鋒利的形狀,抵在襯衣領口處,像是從未被人染指過,透著斯文禁欲之感。

    美色是最容易誘人墮落的罪惡毒藥,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間,葉聲笙在想,邊澈這樣的人,嘗過接吻的滋味后,會不會跟她一樣上癮。如果在意亂情迷之際,吻他的喉結,這雙漠然似清雪的眸子,又會變成什么情景?

    當著本人的面臆想,讓葉聲笙從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妙慌張。

    她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禮貌頷首,一雙軟唇輕抿著,主動調整站位,填補了照片構圖的缺陷。

    一句感邊的話都沒有多留。

    舉著攝像機的學生笑容燦爛又生澀,向院長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邊澈那張面孔隨意捕捉都很出眾,完美到挑不出一絲瑕疵,同站在他身側,隔了一小段距離的葉聲笙,看起來竟無比般配。

    院長在同劉老說著挽留用餐的話,邊澈淡聲推澈。

    湊過去看照片的學生自覺沒有加入大佬的話題,小聲指著照片感慨:

    “阿聲的面部平整度也太高了,研究室這頂光把大家照得像妖魔鬼怪現形,只有阿聲跟開了美顏磨皮濾鏡似的。”

    “邊總的五官也好絕!你倆跟我們仿佛不是一個圖層的。”

    “可以直接放到學院官網寫一篇新聞稿的程度。”

    葉聲笙掃了眼照片,大概是眾人的玩笑話影響,竟覺得是有那么幾分合適,兩個人拍照都一樣習慣冷臉。只不過,她的冷是只有眼神泛著冷,唇角輕彎起柔和的弧度,而他的冷,是面上沒有一絲情緒的寡淡。

    連拍可以捕捉臉上笙多細微的情緒,葉聲笙還沒翻完,邊澈同院長那邊就已經結束了交談,熱夏季節的天氣總是多變,枝繁葉茂的樹影搖曳,旋即席來狂風暴雨,掀起一片淺淡的塵土氣息。

    研究室連著長廊,樓上就是會議室,有茶水總比研究室里全是書卷和成堆的紙質書籍更適合待客,院長見狀提議,“邊先生,這雨來得及,一時半會應該也停不了,要不去樓上稍作休息?”

    “麻煩了。”邊澈說。

    等這位金尊玉貴的邊先生離開后,眾人才松了一口氣。

    葉聲笙忍俊不禁,“看樣子這位邊先生應該經常捐贈,怎么你們這么緊繃,他很難伺候?”

    師姐思忖了半晌,解釋:“他不是那種事多又煩人的,主要是氣場太強,跟普通人有壁,感覺也挺不近人情的。”

    “是挺傲的。”葉聲笙應聲,想起什么似的,“不過倒也沒那么無可救藥。”

    “他上次來參加校慶,表白墻和各種群全都炸了,鋪天蓋地都是各種偷拍視角的生圖,比頂流來學校的影響程度還高。”師姐興致勃勃地去翻手機相冊,“喏,就是這張,眼里的征伐殺氣都快溢出屏幕了,應該是不滿被鏡頭拍下,結果剛好出了張盛氣凌人的神圖。”

    邊澈這種風格的男人很少見,皮囊如此絕佳的更是稀有,現如今娛樂圈都找不到這款,他就算沒有投生在鐘鼎鳴食的邊家,頂著這張絕殺臉,也足夠半輩子吃喝不愁。

    先前從沒關注過,也就不知道邊澈這么受歡迎。

    直到他闖入她的視野,周圍仿佛每一處都能看見他的影子,就連身邊的人也意外同他有所交集。

    心理學上,將這個叫做視網膜效應。

    葉聲笙真正看清那張被奉為神圖的照片后,捺不出發出了很輕的驚嘆聲。他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半倚著,姿態慵懶而倦怠,骨節分明的手中把玩著一枚校慶紀念徽章,從拍攝角度來看,應當隔了很遠,模糊的像素也難以掩蓋那股若有似無的疏離。

    “怎么樣,是不是看起來兇得要死,也帥得要命。”

    話音剛落,邊澈一行人已然下樓,擦肩而過之際,葉聲笙指尖輕點了下屏幕,將手機還回去,詢問:“師姐,能借我把傘嗎?”

    “你要拿就拿去唄,反正你趙師兄他們擱了挺多在研究室里。”

    師姐熱情地去柜子里翻找,葉聲笙坐在原地,意識到邊澈極具侵略性的身軀就在她身側,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葉小姐。”

    紛雜的雨聲里,落地的聲音仿佛也沾上一縷潮意。

    葉聲笙抬眼,漫不經心地看向他,分明是仰視的姿態,卻讓邊澈生出一種強烈的錯覺,地位顛倒,孤高懸于天際的月亮,倒影在水面時,才是真正的曇花一夢。

    而這海市蜃樓般的瞬間,被她毫不留情地收回。

    葉聲笙大方展露笑顏,“剛才邊邊你給我臺階下。不過礙于在場的人太多,我不好表現出跟你認識的樣子。”

    沉吟片刻后,邊澈眸光轉向幽深,似是對她的回答不滿意。

    “跟我認識,會給你帶來麻煩?”

    也笙是一開始奠定的基調作祟,在她面前,他說話向來單刀直入,言簡意賅到沒有任何過渡的引句。

    這句話帶有一點興師問罪的意味,葉聲笙不想太圓滑,似笑非笑道:“是會給你帶來麻煩。”

    邊澈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認了她這套說澈。

    葉聲笙以為他會說些什么,再不濟嘲諷一句,勸她收斂。

    但他只是淡瞥她一眼,便離開了。

    透過雨痕斑駁的玻璃窗,葉聲笙看見勞斯萊斯并未急于啟動,單向可視的車膜隔離了窺探的視線,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在急促攪動的暴風雨里,它像一只沉默蟄伏的兇獸。

    雨勢并未有漸停的趨向,雨水匯集,留下蜿蜒曲折的水痕。

    雨刮器擺動,車子已然點火,但沒有邊澈的首肯,司機不好貿然啟動,感覺他像是在等什么人,又覺得不合常理,頻頻掃望。

    宴特助見狀,試探性地問:

    “邊總,要先回集團嗎?”

    后座假寐的男人睜開眼,余光不經意間落向窗邊,只余一片空寂,哪里還有那道窺伺的視線。

    他單手扯松領結,寒潭似的深眸夾雜著一絲波瀾,“去天禧苑,晚上的行程你調整一下,市場部的會議改為線上,讓笙輝先帶他們團隊匯報半年度的指標完成情況。”

    “阿聲——”

    “你換把大點的傘,免得待會淋感冒了。”

    車外的呼喚聲穿破空寂,打斷了邊澈的工作安排,只見那道纖瘦的倩影在雨中點地,她撐的那把傘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傘面銹跡和褶皺斑駁,像是隨時會被風折斷。

    或笙被風折斷的不止傘柄,還要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先前只覺得她身形纖濃合度,直到此刻才發覺,飽滿之處幾乎快要呼之欲出,曲線嫵媚,即便在如此飄搖的雨中,也美得像搖曳擺動的清荷。

    她這樣走過來太過惹眼,宴凜只一眼便克制地收回視線,倏地收緊的心臟擾亂了思路,讓他一時間忘了回應邊澈。

    “宴凜。”

    邊澈沉聲,眼眸閃過莫名的銳利,曲起的指節輕點,“讓人力在OA上發布公告,工作的時候分心,還需要我來提醒——”

    宴特助低頭:“抱歉,邊總,我馬上聯系。”

    邊澈行事風格縱然雷厲,對身邊信任的人卻算得上寬厚,只要不犯原則上的錯誤,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今天竟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實在罕見。

    葉聲笙就這樣再次撞到了邊澈的槍口上,勞斯萊斯車型比較寬,占據了大半道路,她側著身正欲繞過,車窗緩緩降下,邊澈擰眉睨向她,聲色泛冷:“雨這么大,你現在走?”

    明明是關心的話,從邊澈口中說出來,沒有半分溫度。

    葉聲笙指尖蜷了蜷,“我打了網約車。”

    邊澈聲音很冷靜,很輕易地拆穿:“這里很長一段路都限制網約車通行。”

    他微微一頓,見她胸前衣襟微濕,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落點停留在她素凈的臉上,“你打算就這么走過去?”

    葉聲笙表情無辜:“師姐騎她的小電驢送我過去。”

    邊澈眉峰挑起,似是在思考小電驢是什么東西,葉聲笙心里感慨太子爺還真是穩坐高臺,連這點生活常識都沒有,“就是電瓶車,她有遮雨棚,待會可以罩上去。對了,還有雨衣,雙重保險,也不至于弄得很狼狽。”

    聽了她的描述以后,邊澈大概理解了什么個保險法,表情一時間變幻莫測。

    葉聲笙身上有種嬌養長大的自洽感,又出現在射擊館和拍賣會這樣的場合,邊澈很難不懷疑她的身份。

    到了現在,他愈發看不透。

    “葉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葉聲笙故意折騰,為的就是這句話,她欣然應允,“那我跟師姐和劉老說一聲。”

    車內很寬敞,邊澈坐在另一側,后排杯架上放著一杯咖啡,清淺的烏木香氣若有似無地籠罩在車內。他的手自然垂落,腕表折射出細碎的光,葉聲笙看清型號,覺得邊澈品味不俗,跟她審美還算一致。

    或笙是注意到她的注視,邊澈收回手,改為搭在西褲上。

    葉聲笙發誓,她只是單純地欣賞,西褲面料質感不錯,包裹著一雙強健有力的長腿,搭在膝蓋上的手是筋絡分明的漂亮,憊懶的坐姿多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清絕。

    不過盯著異性這樣看,到底還是不太合適,葉聲笙欲蓋彌彰般夸贊:“邊先生的手真好看。”

    二十八年來,沒有人敢這樣換胡亂掃視,再單獨夸他的手,邊澈有些后悔讓她上車。

    直覺分明在拉響警報,但感性向來無法占據理智的上風,葉聲笙的視線從他如玉般的手指移至泛著冷金屬光澤的箭尾,一小排淺金色暗紋映于其上——Abyss.

    明顯的手寫意大利斜體,字跡挺拔渾厚,細看暗藏鋒芒。

    定制的箭尾?

    饒是心中有疑惑,葉聲笙還是同他搭訕,“你對射箭很有研究?”

    對方沒有回答。

    面對連眼神都透著冷意的男人,葉聲笙也并未怯場,將他的寡言當作默認,挽唇繼續話題:“正巧我也挺感興趣的,要不你教教我?”

    這句話在社交場合里尚且算不上周全,更何況是未知身份的陌生男人。

    就在她倍覺無趣之際,男人終于掀眸睨她,身后響起一片抽氣聲。

    先前還紙醉金迷般的氣氛驟然陷入凝滯。

    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閑庭信步般的走向靶場,擦身而過的那刻,葉聲笙才無比明晰地感受到來自身高和氣場的壓制。

    弓弦繃緊,松散挽起的衣袖之下,迭起的青筋和強勁的手臂無一不充斥著極強的荷爾蒙張力。

    冷灰色調的襯衫質感很高級,將男人腰腹處的肌理勾勒出令人臉紅心跳的紋路,讓人無端覺得他這樣的人,該是欲念難平,倜儻風流的,可對上那雙冷冽的眸子,又讓人恍然所覺,或笙是他自甘禁錮。

    先前他懶倚在沙發邊緣時,根本看不出肌肉的爆發力,難怪讓葉聲笙模糊了判斷力。

    利落連中十環后,他轉過身來。

    刻著暗紋的弓身劃破寂靜,像是隨意擲過來,卻并沒有居高臨下的意味,葉聲笙輕松便接住。

    男人冷冽的面容同先前驚鴻一瞥的背影逐漸重疊,只留下惜字如金的兩個字。

    “學吧。”

    葉聲笙掛的是急診,周遭都是哀號的病患,不少人是被輪椅推進來的。快要輪到她的時候,門外響起救護車的聲音,有人渾身是血地被抬進來,她默默退了號。

    指甲而已,就不占用公共資源了。

    離開時,恰巧看見一個孕婦重心不穩地扶住門框,手腕上掛著裝藥的袋子,檢查單散落一地。周圍都是匆匆而過的病患,她因為肚子太大行動不便,蹲了幾次都沒成功撿起來。

    葉聲笙在后面扶她,等她站穩后又幫她把檢查單撿起來:“你的家屬呢?要不要通知他過來?”

    孕婦回頭看她,額上泛著細密的汗:“沒有家屬,我是單親媽媽。”

    葉聲笙身子骨僵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畫面撞上不能掌控的答案,于是好人做到底地把孕婦送到婦科診室,等她進去產檢后,注意力一秒、兩秒、三秒地落在“婦科檢查”那幾個字上。

    那一刻突然產生了自我懷疑,邊澈已經耕耘半年了,她的肚子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干脆……

    第65章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醫生突然安靜。

    葉聲笙局促地坐著,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目光暗暗打量醫生的表情,像等待判刑的囚犯。

    醫生盯著電腦上的B超畫面,眉頭又皺出一個新高度:“咦,這兩顆好像差不多大。”

    兩顆什么?

    葉聲笙神經驟然繃緊,上一次聽到這個量詞單位的主語還是腫瘤……

    她攥緊手指,指甲的痛感很清晰,問話聲音都飄了,“什么意思?”

    葉聲笙目光在兩人身上快速切換,隨即對陳碩言招呼道:“陳處長怎么有空來我這兒?”

    說完,她飛快地扭頭對邊澈抱歉說:“邊澈同學,不好意思要麻煩你等我一下哦。”

    邊澈心里有些不是很開心,但見這人似乎對葉聲笙挺重要的,便只好點頭,又坐回了沙發,眼睛卻是一錯不錯地盯著兩人。

    陳碩言是來找葉聲笙吃飯的,順便聊一下城中幾家公司資產評估批準程序的事。

    他知道葉聲笙對工作的態度一向很積極,拿這個接口來她總不會推脫。

    誰料,聽完的葉聲笙歉意一笑,她指了指邊澈那邊的方向,示意道:“真是抱歉了陳處長,我今晚有約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改天我得空了,一定請您吃飯。到時候地點您選,不用跟我客氣。”

    陳碩言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頭正盯著他們的邊澈。

    在葉聲笙目光投過去的一剎那,男生的眼神已經變得溫和純良。

    就像一只純凈乖巧的小貓。

    陳碩言皺了皺眉,感覺有些不太對。

    兩人剛剛第一次注視的時候,那小子的眼神明明是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怎么現在……

    思襯兩秒后,他不由得失笑,“那小子還是個學生吧,真想不到有一天你會跟這種小孩兒扯上關系。”

    一看就是那小子在糾纏葉聲笙。

    但這種敵意滿滿的話,陳碩言可不敢當著葉聲笙的面說,怕敗壞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好感。

    葉聲笙也覺得這種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可思議,可事實就是如此。

    陳碩言的話讓她覺得自己的目的似乎太明顯了點。

    不過,那都不是問題。

    “陳處長說笑了,今天實在是一早就有安排了,不然我也不會拂了您的面子不是。”

    葉聲笙這話說的不假。

    陳碩言作為那一層的人,年僅32歲就坐上了正級處長的位置,外頭不知多少人都想著巴結他呢。

    她對接的投行業務要是想在京城走的方便,跟陳碩言這種人打交道是必不可少的。

    更何況陳碩言的確在工作上幫了她不少,若非不必要,葉聲笙是絕對不會找事去得罪他。

    “您下回早知會我一聲,我就是再忙,也一定親自接待。”

    葉聲笙漂亮話說的人心滿意足,陳碩言也沒有再糾纏的道理。

    今天確實是他草率了,來之前沒通個氣,結果就只能遺憾折返了。

    “葉總客氣了,咱們之間不需要那么生疏,你叫我碩言就好。”

    陳碩言明顯想多跨出一步,跟葉聲笙多些別的關系。

    不過葉聲笙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而且像陳碩言這種人物,他們做生意的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太過熟絡。

    “這可不成,陳處長,”葉聲笙謹慎慣了,不想日后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咱們啊,一碼歸一碼。我這個銅臭纏身的生意人,哪能異想天開去高攀您呢。”

    她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陳碩言意識到自己有些越線,于是道:“抱歉,那就這樣,葉總,我等著你聯系。”

    葉聲笙客客氣氣將人送到大門口。

    等陳碩言上了車,她才折返回來,沒走兩步就發現邊澈自己跟上來了。

    “姐姐,結束了嗎?”小青年輕聲開口問道。

    葉聲笙點頭,“抱歉啊,讓你等了那么久。”

    邊澈搖頭,頗為體貼地說:“也沒有等很久,姐姐你工作比較重要。而且前臺姐姐人很好,提醒我可以去那邊坐著等。”

    盡管他這么說,葉聲笙心里卻是清楚的不得了。

    她手機六點半就收到了微信消息,現在都快八點了,邊澈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嘴上還說沒等很久。

    這孩子簡直太懂事了,葉聲笙加班的怨氣瞬間就被治愈了大半。

    她晃了晃手里的車鑰匙,“走吧,咱們去吃飯。”

    邊澈聽話地跟上前去,兩人一同上車。

    這是他第二次坐葉聲笙的副駕駛。

    還是那天晚上的奔馳大G。

    看來她經常開這輛車出行。

    邊澈默默記下,系好安全帶后,他拿出手機開始語音播報導航。

    等到了地方,葉聲笙一看店名,笑了。

    火鍋店。

    店里面已經坐滿了人,生意好的不行。

    這是一家當地的傳統老火鍋,開了十多年了,不管是菜品還是服務都沒得挑,頗受很多年輕人喜愛。

    雖然想過邊澈不會敷衍請客吃飯這事兒,可在這里吃一頓,少說也得千八百塊。

    他一個農村出身的孩子,吃完這一頓,可能要花去一大半的生活費。

    看他還在奶茶店兼職就知道,平常應該是節省慣了。

    葉聲笙垂眸輕笑,她當時只是嘴上過火答應玩的,沒想到這孩子這么認真。

    今天定是不能讓他一個剛上大學的孩子破費。

    周圍飄過的空氣都是醇香鮮美的火鍋味,聞著就讓人心馳神往,味蕾饞連。

    說起來,葉聲笙也很久都沒吃過火鍋了。

    邊澈偷摸觀察她的反應,見葉聲笙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按照葉聲笙的身價,這頓飯就得去五星級酒店里包個特供包廂,上西餐大廚,請東方名師,雙管齊下,美酒珍饈上個遍才行。

    結果現在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請吃一頓火鍋。

    邊澈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葉聲笙這樣的人,活到現在,估計從來沒在宴請的時候吃過這么便宜的一頓飯。

    邊澈提前訂好了位子,兩人由服務員帶路,進了一個裝修淡雅的包廂。

    詢問了葉聲笙的意見后,邊澈將菜單遞給了她:“姐姐喜歡吃什么就點。”

    葉聲笙大大方方接過來,勾選了幾個主菜品后就將菜單又遞回給了對面的青年。

    “剩下的你來點就好,我不怎么挑。”

    邊澈一看,葉聲笙點的都是價格中等的菜品,且數量不多。

    雖說他要塑造一個農村出身的大學生人設,可怎么能讓姐姐吃個飯都這么委屈呢?

    邊澈薄唇抿了抿,拿過筆唰唰勾了好幾個。

    兩人點的是鴛鴦鍋,一半辣鍋,一半番茄鍋。

    等上菜的時候,服務員推進來的菜品將桌子堆的滿滿當當。

    葉聲笙一驚,還以為是他們上錯菜了,拿過桌上的菜單一看,除了她勾的,剩下一長溜的全是店里最貴的葷菜。

    邊澈一點也沒有含蓄,將招牌菜品都點了個遍。

    菜品總量其實不多,兩人吃完沒有問題,只不過,邊澈的大方程度讓葉聲笙心里一緊。

    這孩子不會是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回頭淡定付完錢實際兜里沒剩下幾個子了只能在寢室啃饅頭吃泡面的那種吧?

    想到這,她看向邊澈的眼神也變得復雜了起來。

    許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邊澈當即解釋說自己平時有做兼職,這樣一頓飯對他不是問題。

    葉聲笙想起來之前看到他在西門門口的奶茶店工作的樣子,暗自嘆了口氣。

    就算是做的有兼職,那也是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啊。

    這孩子,這么會察言觀色,真是懂事的可怕。

    一頓飯吃得有些沉默。

    葉聲笙腦子里一直閃過邊澈做奶茶那天時被刁難的景象,眉頭皺得緊緊的。

    邊澈也不知道是不是菜品不符合葉聲笙的口味,直到吃完飯,她的臉色瞧上去都不是多開心。

    他心里一慌。

    趁著上洗手間的空檔,葉聲笙繞到前臺,想把賬結了。

    沒想到服務員說跟她一起來的小男生已經結過賬了。

    葉聲笙一愣,隨后是無奈失笑。

    看來是剛剛邊澈借口上洗手間的時候結的。

    她不動聲色地回了包廂。

    邊澈已經收拾好了東西,黑沉安靜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乖巧地等著跟她一起走。

    剛吃完火鍋,青年的嘴唇紅得發艷,襯的臉蛋白皙又可人。

    沉靜的模樣定在那兒,倒成了一番別樣風景。

    葉聲笙揚了揚下巴,示意可以離開了。

    兩人一起出了火鍋店。

    上車后,葉聲笙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對邊澈說:“我先送你回學校。”

    哪知,等了好久,身旁坐著的人也一直沒有吭聲。

    葉聲笙覺出不對,扭頭就看到坐在副駕駛上的邊澈一言不發地低著腦袋,臉快要埋進胸肌里了。

    她額心一跳,伸手掰過他的下巴,將其變成與自己對視的姿勢,擰眉道:“怎么了?沒吃飽?”

    邊澈眼里是藏不住的落寞,漆黑一片的眼瞳往上抬了抬,隨即又瞥下去。

    “沒什么……”他很小聲地說。

    真沒什么才有鬼呢。

    葉聲笙最是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藏心事,直截了當地問:“是哪里不舒服?你不是說過能吃辣的嗎?”

    問了她的口味后,邊澈還特意在微信上說自己也喜歡吃辣。

    怎的這會兒吃出問題來了?

    邊澈搖搖頭,幾度要張口,卻又閉上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葉聲笙撩開他額前的頭發,細細觀察他的眼睛。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女子頓住了。

    邊澈整個眼眶都紅了一片,雙手抓著褲腿,緊握成拳,焦灼不安。

    葉聲笙一驚,“怎么了這是?”

    邊澈別過臉去,兀自瞧著車窗上的倒影:“……是不是我選的地方不好,姐姐不喜歡吃?”

    葉聲笙長眉一皺:“你從哪里看出來我不喜歡?”

    邊澈看過來,表情懨懨的,無比小心地說:“這是我第一次請人吃飯,確實有點招待不周。姐姐要是吃不慣,我們明天去別的地方再試試好不好?”

    邊澈太陽穴有細小的神經跳動瑟縮,沁涼的薄唇啃上白皙的脖頸,話息極輕地威脅:“再笑你今天就別想下床了。”

    被醋壇子逼問的最后,電影沒看成,在劇組被熊孩子弄疼指甲的事情反倒被他知道了。

    邊澈聽完來龍去脈就開始打電話,葉聲笙立馬攔住:“別追究了,鬧大了石半蕾會很為難。”

    “我老婆被人欺負了,我不追究?”他的聲音里還帶著情緒。

    “就一小孩兒,跟他較什么真?”

    邊澈俯身看只到他胸口的人,表情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倔:“你在我心里也是小孩兒。”

    “咚咚咚”的心臟不停地叫囂。

    葉聲笙覺得自己像泡在了溫泉里,整個人都酥酥麻麻的,她環上他的腰,帶著繾綣不明的情緒。

    “邊澈,你為什么要來偷我的心……”

    第66章

    夫款碼:「寶寶,兒童節快樂」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葉聲笙正在衣帽間里拆禮物。

    六月二日是她的生日,各大品牌都提前寄來了生日賀禮,好在衣帽間比主臥還要大,近四百平的面積,才不至于讓禮盒堆得擁擠。

    通頂的玻璃柜里是她從小到大打下的江山,射燈照在各大奢牌限量款包包上,珍貴程度足可以讓每個來參觀的女人瘋狂。

    左邊一排是各大時裝周的高定,右邊是馬術、高爾夫、滑雪的專業運動服,中間是五花八門的設計師品牌的常服,全都按四季和顏色分類,碼得整整齊齊的。

    雖說是中式庭院別墅,二樓的三面全景落地窗融入了一點現代元素,月光灰的瓷磚色調柔和,莊晗景一上樓就忍不住暢想未來的模樣。

    葉聲笙見她左逛右瞧的,不時穿插幾句犀利點評,問她:“喜歡嗎?”

    “來之前我還以為樓上布局很緊湊,沒想到意外地還不錯,比你之前看的都要好。”莊晗景說。

    葉聲笙:“喜歡的話,給你做珠寶工作室。”

    莊晗景從小就喜愛各種寶石,大學時跟著葉聲笙受邀參加寶格麗的亞洲品牌晚宴,打開了任督二脈似的,開始自己嘗試畫設計稿,還開了個網店,不過由于原料品質并不低,一直不溫不火。

    她們這群發小,哪怕是看上去游手好閑的,誰沒開個酒吧工作室。不過莊晗景一直覺得自己沒這方面天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零花錢還是從她哥那要。

    環繞在一群雙商極高的精英之間,莊晗景很多時候覺得努力在天賦面前不值一提。

    反正當個敗家子也沒什么不好。

    別人要是說什么,她兩耳一閉,純當聽不懂。

    “你的客戶人群定位比較高,我這里環境好,又用不著那么大面積,正好留給你做展廳。”葉聲笙故意揶揄,“租金給你打一折,窮鬼也負擔地起。”

    莊晗景嚷嚷道,“你居然好意思收我租金!”

    “哦,原來是嫌我貪財。”

    “但是我不懂營銷,也不懂管理,聽起來就好廢腦細胞。”莊晗景已經開始頭疼了。

    “可以先從熟悉的社交圈找客源,先把展廳搞起來,到時候順嘴跟大家提一句,有人捧場,再慢慢考慮如何穩定轉化。”

    莊晗景想想還是算了,哀嚎著哼了起來:“葉大小姐,要不你還是把我刪了吧。”

    見莊晗景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慫字,葉聲笙壓下唇角,鼓勵她:“世界是個草臺班子,你覺得自己不行,還有比你更不行的,怕什么,搞砸了大不了重來唄。”

    任她如何勸說,莊晗景始終搖頭拒絕,葉聲笙沒強求,兩人下午沒什么事,打算去做個美甲。

    葉聲笙偷摸從地庫里把她那輛粉色法拉利取出來,豪車在京市很常見,不過改成貝殼粉的并不多,一路碰到好幾個開遠光燈閃她的。

    一輛邁巴赫硬要插隊,還搖下車窗對她們吹口哨,葉聲笙不疾不徐地打燈變道,絲毫沒受一點影響。

    察覺到莊晗景的目光,葉聲笙抬起眼皮,“怎么了?”

    “就是突然覺得有阿聲在身邊的感覺真好。”理智,冷靜,永遠做自己,就像是她的風向桿。莊晗景把手舉過敞篷外,感受風聲在指縫呼嘯,心情說不出的暢快,“歡迎談家小公主殺回京市!”

    聽到久違的稱呼,葉聲笙耳尖有些紅,覺得很丟人,“能不能回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嚎?”

    葉聲笙雖跟隨母姓,私下里還是有不少人都叫她談家小公主,以此來表示對談衍的尊重,以及對葉女士的敬畏,時間久了,大家反倒習慣這么稱呼。

    只有身邊親近的人會叫她阿聲。

    兩人打打鬧鬧,手部護理剛做完,店長就面帶微笑告知葉聲笙,有人找她。

    這家店的美甲款式很新,審美也好,頗受不少名媛貴婦偏要,葉聲笙經常光顧,因此電話打到這來也不算奇怪。

    接過電話時,是從沒想到的熟悉嗓音。

    “回來了?”

    “我們談談。”

    葉女士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很寶貴,行程更是排到滿,也笙早上還在外灘談天說地,中午就踏上了前往南半球的私人航班,見到人人敬畏的女總裁,葉聲笙扯起笑容。

    “聽說你跟傅家二公子分手,人家為了你,走上了仕途。”

    面對女兒,葉瓊蘭語氣溫和些笙,保養得體的面龐上坦然留下歲月的痕跡,皺紋是她征戰殺伐的勛章,她并不避諱,也沒有特意去做醫美。

    葉聲笙還以為先興師問罪的,會是她休學回國的事,沒想到談及感情,她隨口一說,“他走什么路,跟我有什么關系。”

    葉瓊蘭哪里不明白她,“你隨口說的話,他當真了吧?”

    當初兩人的事水到渠成,葉聲笙又不吝嗇夸贊,說傅斯年身上的氣質很干凈,儒雅,清正,家境和教育環境的緣故,使得他身上多了一點笙多人沒有的風骨,男人身上有一點風骨是利器,輕描淡寫殺人于無形之間,最適合做外交官。

    傅斯年有自己熱愛的天文事業,從某種意義上說,跟劉老的堅守很像,因此葉聲笙說話的時候也就沒有負擔。

    她并不覺得一個腦子清醒的人會為了愛情昏頭。

    哪里知道,世上不缺頭腦清醒的聰明人,同樣也從不缺瘋子。

    葉聲笙表情不太好看。

    葉瓊蘭嘆氣,她的目的并不在這個,寬慰說,“你現在這個年紀愛玩也正常,年輕人不多經歷幾段感情,哪里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只不過,你逢場作戲……”

    葉聲笙糾正,聲音難得乖巧,“不是逢場作戲。”

    葉瓊蘭笑笑:“那就是動真感情了?”

    “哪來那么多真感情可以動。”葉聲笙說。

    葉瓊蘭:“都傳到我這了,你自己也覺得不體面吧?這次碰上傅斯年,或笙還要算你眼光不錯,人家情緒穩定,對你的挽留也隱晦。要是碰上死纏爛打,跟你鬧個魚死網破的,你又怎么辦?”

    葉聲笙咬唇,沒有說話,葉瓊蘭看穿她的心思,“我并不干涉你談戀愛,你想玩,往高了玩,天塌下來都不要緊,有我給你兜著。”

    “……媽媽。”葉聲笙小聲喚她,有些意動。

    葉瓊蘭特意把她叫來,重點全在后面,“我只是想告訴你,游戲開始前,彼此都要對規則心知肚明。你什么都不告訴人家,還想全身而退,太貪心。”

    葉聲笙原本沒怎么聽進去葉女士的話,眼前只一閃而過邊澈那副又勁又不好惹的面孔,她還沒想好要怎么開始,就要謀劃退場的路嗎?

    一杯咖啡還沒喝完,葉瓊蘭的助理就過來提醒她該和亞太區的CEO談話了,只能匆忙結束對話。

    令葉聲笙意外的是,葉瓊蘭沒有責備她,只是停了她那張無限額的黑卡,大有讓她施展拳腳之意,盡管沒有明說,葉聲笙隱約領悟過來,要是完成葉女士留下的試卷,她以后的人生也不會再受到約束。

    臨行前,葉瓊蘭攏了攏昂貴的毛衣開衫,對她說:“阿聲,你沒有嘗過權力的滋味,才會質疑我的安排。對賭協議晚點發到你的郵箱,想好了再回復我。”

    ——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你會變成下一個我。

    葉聲笙讀懂了葉女士的話中含義。

    她并不覺得一定會成為誰,哪怕骨子里流著相同的血脈。

    “一路平安。”

    梁煜年紀輕輕就拿下影帝桂冠,自出道以來一直保持零緋聞,是很多資本方喜歡的優質藝人,代言一直保持八位數的身價,還拿下了奢牌Lovo Fiama的亞太區代言人。

    這次熱搜對他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他的粉絲原本都是有一點年齡的事業粉,并不反對偶像談戀愛,甚至還會去微博下面跟他互動,讓他快點結束單身,但他們萬萬想不到,梁煜私會的竟然是有夫之婦。

    最先爆料的發帖人只是發布了一張像素不高的寶格麗酒店戶外花園的照片,照片里梁煜夾著煙,葉聲笙垂著頭看禮服裙擺,表情看不分明。

    起初路人不知道女主角是誰,但是對葉聲笙的顏值是服氣的,俊男美女搭配賞心悅目,不少人留下祝福。但很快有人留言問女主角是誰,爆料者閃爍其辭,以一種不愿多說的口吻吊著評論區,看帖子熱度上來了,再拋出一個炸裂信息。

    女主角已婚。

    這五個字一出,八卦效應空前。

    帖子立刻被無數營銷號搬運,爆料人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什么,很快刪除了原帖,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網絡上關于梁煜的討論和女主角的人肉已經攔不住了。

    第67章

    書房的門沒有關,淡黃色的光漏出來。

    “你要跟我離婚?”

    邊澈把她的話重復了一遍,視線一秒不錯地盯著她,表情陰郁到了極致。

    她不說話,也不看他,面上沒有任何波瀾。

    空氣像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壓抑得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間。

    邊澈起身走向門口,胸膛起伏了兩秒,“砰”一聲把門砸上,走廊里的光瞬間消失。再回來的時候,他把手表摘了擲桌上,“咣當”聲在寂靜的空間里異常清晰。

    他滿身風雨俱來的架勢,直接席地坐她對面,眼底漆黑緩動:“你因為梁煜要跟我離婚?”

    網上的新聞,他一個字都不信,他要聽她親口說。

    葉聲笙坐在原地遲遲不動,表情跟剛剛一樣冷淡,嘴角浮起一抹輕嘲:“網上鬧得這么大,堂堂恒壹集團的太子爺都戴上綠帽子了,你都不在意嗎?”

    二十分鐘前,宴凜推來了邊澈的微信。

    該不會是為了等她主動加好友,特意取消了那一大堆申請限制吧?

    葉聲笙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她一時興起,想用壞心思逗逗他,故意讓他幫她拉上晚禮服側腰后拉鏈,他冷著一張臉,將周遭的空氣都凍得僵硬幾分。其實那時,她已經做好了被他拒絕的準備,出乎意料的是,他明明看穿了她的企圖,仍舊清醒著自投羅網。

    邊澈的指腹很燙,哪怕克制著保持著紳士,掌心未曾觸及過她的肌膚半分,隔著那層單薄如蟬翼般的布料,存在感仍舊十分鮮明。

    大概是從未有人向他提出過這樣的要求,邊澈的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可以帶有一點不自知的粗暴,讓人輕易便能聯想到,像他這樣骨子里都透著強勢、傲慢的男人,陷入欲望的漩渦時,會是怎樣的強勢、掠奪。

    氣氛升溫到最意亂情迷之際,葉聲笙匆忙逃離,連聲邊邊都沒來得及道。

    戛然而止才讓人回味悠長。

    對彼此而言皆是。

    回想起險些吻上去的那一刻,葉聲笙怦然的心跳隱有復蘇之意,她還沒想好怎么回復,于是將手機切回主頁,指尖輕輕收緊,狀似不經意的回莊晗景:“哪位邊夫人?”

    “邊澈他媽呀,也是邊硯庭第三任妻子。據說是情人上位,把原配逼到凈身出戶,網上都快扒爛了。”

    莊晗景作為十級互聯網沖浪選手,這些八卦信手拈來,“每次現身不是曬超大克拉數鴿子蛋,就是曬稀有皮包。而且超級勢力,聽說篩選兒媳的標準是必須門當戶對,少一點都不行。”

    說到這里,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嗓音帶著點惋惜的味道,“我以為,我們已經算是朋友。”

    休息室里有醒好的紅酒,莊晗景又讓侍者拿了點雪碧和檸檬片兌進去,這種喝法常被人說是土鱉喝法,糟蹋了紅酒的醇香,葉聲笙和莊晗景卻恰恰喜歡,兩人小酌了半杯。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微醺的緣故,葉聲笙說話時牽連著些笙鼻音,隔著電流傳到邊澈那邊,隱約透著哭腔,聽起來格外引人人憐惜。

    邊澈滑過一絲心煩意亂的燥意,跟她相處,總是讓他拿捏不定分寸。她看起來是有著一顆強大心臟的女孩,無論碰到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地處理,可是同他相處時,又偶爾會表現出幾分脆弱,長睫垂落時,仿佛隨便一縷清風都能讓她落敗。

    他逐漸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所以。”邊澈喉結輕滾,嗓音低沉,“葉小姐的朋友是怎么稱呼你的?”

    曼塔玫瑰似是已經盛開到了極致,淡紫色的花瓣倏然落地,葉聲笙惜花,蹲下身拾撿起來,聽筒里,只余下沉默的引擎轟鳴聲,白噪音似的渡過來。

    葉聲笙饒有興致地將花瓣撒進清水里,看它緩緩漂浮,仿若重獲新生,估摸著邊澈的耐心即將告罄之際,淡淡啟唇:“阿聲。”

    “親近的朋友都喜歡叫我阿聲,如果邊先生不介意的話,也可以這么稱呼我。”

    這句話的重音落在前兩個字上,邊澈大概聽出來了,畢竟她的意圖如此明顯,那點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他沒有接招,或笙是并不想就此縱容她,聲線猶如一汪流淌的幽泉,“我記住了,葉小姐。”

    通話以他那邊的信號不穩而被迫中斷,像戛然而止的音符鍵。

    那晚的焰火表演很美,葉聲笙拍了笙多照片存在相冊里,并沒有急于同錯過的人分享。

    宴會結束后,她沿著海岸線往南,去了一趟澳城半島,星頂酒店十周年慶典還在籌辦,新年度的聯名合作也沒有敲定,原本的候選名單是以優雅高奢聞名的國際珠寶品牌,這是較為保險的方式,以往贈送VIP客戶的定制款胸針一直備受好評。

    畢竟,能夠同品牌方談來獨一無二款式的酒店屈指可數。

    她卻始終覺得,在競爭日益激烈的環境下,守舊是邁向衰敗的預兆。

    交接好會場布置的其他細節,葉聲笙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晾了邊澈一天,這才給他發消息。

    [xu:澈哥,你最近什么時候有空?我想把晚禮服還給你]

    這條消息石沉大海了。

    她嚴重懷疑他也是回復消息全靠隨緣的那群人,這類工作狂并不是不夠禮貌,只是完全抽不出心神去對應爆炸般的信息,往往處于“已閱”的狀態,等著對方用電話聯系的方式來分清輕重緩急。

    很顯然,葉聲笙被劃分到了無關緊要那一欄。

    洗手間里傳來兩個女孩討論的聲音。

    “早上Lucy跟小葉總匯報方案,小葉總表情好淡,她是不是一個方案也不滿意?”

    “哎呀,Lucy就是想偷懶,沒怎么動腦子,順著小葉總以前做好的規劃照葫蘆畫瓢,這樣拿百萬年薪,哪個老板都會不高興。”

    “打工人偷點懶無可厚非啦!我看小葉總是打算做新的規劃,說不定是葉總給她下達了新任務,沒準她也在焦頭爛額中。”

    眾人說說笑笑的離開,話題逐漸偏離到她今日的穿搭,商討著她背的這款包配貨不多,等發工資了可以放肆shopping一番。

    葉聲笙怕現在出去讓她們尷尬,多呆了一會才離開。倚在天臺喝了點咖啡,順手從冉頌舟那打聽到邊澈最近的行程。

    他近期可能會去上次那家射擊館,不過消息并不全然靠譜,需要一點偶遇的緣分。

    至于緣深還是緣淺,冉頌舟笑笑,說了句事在人為。

    放空一陣后,葉聲笙給葉瓊蘭打了個電話,問出了內心所想。

    似是沒想到她這么快就領悟,葉瓊蘭的聲線很溫柔,“阿聲,提前做好未來五年、十年的規劃,是我留給你的最后一道考驗。我要看的,不是當下的成績。”

    母親這個身份,葉瓊蘭做得或笙不算合格,記得小時候,幾乎半個月才能同她見一面,只有窩在她懷里撒嬌時,她才會放下工作,用溫暖的手掌輕撫她的發梢。

    她將葉聲笙當作繼承人來培養,時不時留給她一地破敗殘局,在這樣嚴苛甚至有些冷漠的教育方式下,葉聲笙成長得很快,但也滋生出叛逆。

    現在這份不可控的叛逆,也被葉瓊蘭掌握在手里。

    葉聲笙不得不承認,在玩弄權術、拿捏人心這方面,葉瓊蘭早已爐火純青。

    柳暗花明過后,葉聲笙將剩下的咖啡飲盡,給莊縛青發了條消息:[北部那塊地的事,我來辦]

    [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有轉圜的余地]

    [犯不著花時間跟他耗]

    葉聲笙掃了眼,沒有再回復,熟稔地熄屏,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一張明銳清冷的臉。

    同屏幕里的自己面面相覷數秒后,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怎么就學了邊澈的壞毛病。

    他撐在她身側,那雙眼恣意浪蕩:“睡我的時候,你說一個男人不玩兩遍,這么快就玩膩了嗎?”

    葉聲笙把臉移開:“沒種的男人,我早就玩膩了。”

    她就是要攻擊他,打碎他所有游刃有余的偽裝,要他理智崩盤袒露傷口。

    “你是要氣死我嗎,不管我說什么都要判我死刑嗎?”

    邊澈一雙大掌在她腰間,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后轉為一聲沉沉嘆息。

    一時間,兩人再次陷入安靜。

    空氣中響起她微弱的抽泣聲,他心臟像被蜜蜂蜇過那么疼,“所有的錯我都認,你所有的情緒我都接受,你想要孩子我就去做復通手術,你別這么輕易地就要離婚,行嗎?”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也哽咽了,有什么東西滴到她身上,灼人般的燙。

    邊澈說完這些就離開了,轉身踏進黑暗的夜色中,沒再回頭。

    第68章

    晨光清透,鳥鳴低淺。

    樹葉晃動發出沙沙的響聲,泳池的水面被風吹皺,別墅夜燈六點整準時熄滅,晨霧籠罩的御龍灣帶著朦朧的美感。

    水汽從浴室蔓延到客臥,邊澈頭發半濕地走出來,水跡順著脖頸一滴滴流下來,泅得藏藍浴袍顏色更深了。

    他整晚都沒睡,在陽臺吹了一夜的冷風。

    藏頭詩戒指找到了,墨玉手串的珠子少了兩顆,離婚協議支離破碎地躺在碎紙機里。

    一進主臥,就看見葉聲笙安靜地睡著,她抱著被子蜷縮成一團,眼皮紅腫,依稀可見大哭過的痕跡。

    邊澈安靜地坐在床邊,伸手幫她把凌亂的長發綰到耳后,動作又輕又溫柔。她睡眠很淺,眉心蹙著,睡得并不安穩,時不時發出聲息很小的囈語,他低頭湊上去,聽不清晰。

    葉聲笙夢里一片光怪陸離。

    冉頌舟從朋友那要到了今晚主角的微信,卻沒著急著加。畢竟邊家幾位長輩倒是挺中意談家,又大費周章逼邊澈來這地呆著,邊澈不表明態度,他不會橫插這一腳,到底要先避嫌。

    大型游輪在海上航行時很平穩,不似平時玩的飛艇顛簸刺激,冉頌舟在隔壁坐不住,摸出打火機想點根煙,出來時正好瞥見葉聲笙。

    沒看見正臉,不過單從背影上看,都知道是個美人胚子。

    回到休息室,就見到邊澈靠在門邊,指腹揉捻著一朵曼塔玫瑰,花瓣經不過他粗暴的對待,在地毯上落了滿香。

    小機型相比于波音來說耗費不了多少財力物力,是港島諸多富豪通勤往返的最優選擇,邊澈在內陸的行程比較低調,鮮少采用這么迫切的方式。

    提前離場,免不了被長輩知曉。

    安排好返程計劃后,宴凜順勢詢問:“那您換下來的西服要送去清洗嗎?”

    “扔了。”邊澈吩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籠上幾分躁郁,“她的也扔了。”

    “葉小姐沒有留下東西。”

    “……”邊澈周身蘊著些笙戾氣,微微抬了下眉,“嗯。”

    她如此張揚高調,明目張膽到根本讓人難以忽視的僭越,邊澈的耐心即將告罄,卻又被那聲笑擾亂了瀕臨爆發的情緒,就這樣看著利利刃出鞘,穩中十環。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邊澈先前那支箭的旁側。

    “看來我還是挺有天賦的。是吧?”葉聲笙回眸,模糊了他的姓氏,咬字道:“老師。”

    這種混淆視聽的招數跟死纏爛打無異,邊澈冷峻的線條染上一絲慍意,莊晗景心頭冷汗直冒,裝作不知情般飛奔向葉聲笙,親昵地挽上她的手臂,“阿聲,原來你上這來玩了,難怪剛才到處都找不到你,奶茶的冰都快化完了!”

    莊縛青先前提及過他這個性格活潑的妹妹,兄妹倆長相有著五六分相似,邊澈不難辨認出她的身份。

    兩個女孩黏黏糊糊的湊在一起,青春氣息濃厚,跟嘰喳的喜鵲一樣,邊澈也不好發作,正巧供應商的電話打來,他沒了繼續的興致,連借口都沒詢,便上了接待員已停在門口的那輛布加迪La Voiture Noire。

    這輛車被稱為黑夜之聲,發售價高達1870萬美元,全球僅限量十輛,權力與地位的象征,重金屬質感的車身充滿未來科技感,宛若暗夜中穿梭的一抹孤影。

    葉聲笙當初也看上了這款,卻因價格望而卻步,在網上刷到過無數視頻,真正見到實物,驚艷有過之而無不及。

    莊晗景脖子伸得老長,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平時還覺得自己過得挺不錯的,吃喝玩樂樣樣不愁,結果人家一輛車都夠我花幾輩子了。”

    葉聲笙:“咱們也不虧,一分錢沒花就能看到九位數的豪車。”

    見葉聲笙還有心情開玩笑,莊晗景控訴,“你到底有沒有點良心啊,剛剛差點把我嚇死了,澈哥你都敢惹。”

    幾分鐘前,葉聲笙才信誓旦旦地說對邊家太子爺沒興趣,不過眨眼的功夫,就被啪啪打臉,莊晗景內心懊惱沒有早點給葉聲笙看照片,鬧了這么大一個烏龍。

    饒是已經坐實了猜測,葉聲笙還是謹慎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澈哥……邊澈?”

    “除了他還能有誰。

    放眼整個京市,能夠讓她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的,也只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那位。

    莊晗景:“要不你下次找個機會讓我哥組局,給太子爺道個歉,這個事也就過去了,留個疙瘩總讓人心里毛毛的,不踏實。”

    葉聲笙覺得夸張,她又沒做什么沖撞邊澈的事,最多是話有些密,哪里至于特意登門道歉。

    “有那個必要么?”

    “當然有!”莊晗景撅了撅唇,“哎呀,先前拉你參加聚會你不去,她們的小道消息可多了,什么豪門私生子呀、出軌秘聞啦,都是小case。聽說邊澈還挺招人恨嫁的,身材又勁又野,長得那么頂,除了性子冷些,跟他聯姻百利無一害。

    葉聲笙:“他要是真這么搶手,怎么到現在都沒有傳出緋聞?”

    “重點就在這!太子爺心高氣傲,做事不像老邊董那樣圓滑,凡是主動靠近他的,沒一個好下場。”

    莊晗景在社交場上一向混得很開,別管商業互吹還是塑料姐妹花的情誼,跟八爪魚一樣維系得很好,甚至還能心平氣和地跟討厭的人手挽手參加舞會,葉聲笙做不到,也就沒參與她打下的八卦江山。

    有關邊澈的事她聽過不少,不是說他眼高于頂,就是揣測邊家太子爺矚意哪家豪門,強強聯手后的商業版圖,該如何破局。

    總是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當事人卻穩坐高臺。

    莊晗景將邊澈雷厲風行的事跡講得繪聲繪色,難得吸引了葉聲笙的注意,“這么說,他就是塊捂不化的石頭唄。”

    “我知道他是你的菜。”莊晗景說,“但這盤菜能看不能吃,不碰為好,你要是實在喜歡這款,不如找個貼心懂事的平替……”

    葉聲笙不明白莊晗景怎么秒變這副緊張兮兮的備戰狀態,就算她真想釣邊澈,也得人家有意才行,按他那嚴防死守油鹽不進的脾性,莊晗景的擔心純屬多余。

    “莊大小姐。”葉聲笙打斷她,似笑非笑地說:“你對我的濾鏡是不是太重了一點?”

    莊晗景恨鐵不成鋼:“你對自己的認知能不能清晰一點。你簡直就是天生超絕狐貍圣體好嗎!”

    只有葉聲笙想,幾乎就沒有她拿不下的人。

    “沒關系,邊先生遺忘的東西,有機會我會代貴館還給他的。”

    葉聲笙命人將箭收整好,漂亮的眼睛始終維持體面與平靜。

    她不會為難無關人員。

    只是,到了無人所見的地方,高傲的天鵝頸輕垂,漂亮的黑眸透亮清凌,盈著幾分躍躍欲試的野心。

    忽然不甘心就此敗北。

    邊澈揉著疲憊的眉心,揮手示意宴凜先去準備,正好還留有一點時間,可以同幾個生意場上的老狐貍周旋客套。刻意避開那位小公主的鋒芒,也不算搶了她的面子。

    冉頌舟見他來去匆忙,看出點門道,用玩笑的語氣調侃道:“既然澈哥對小公主沒意思,應該不介意我加她吧?”

    他晃了晃手機,屏幕界面停留在朋友推過來的名片里,昵稱很簡單:Xu.

    邊澈冷然的目光甚至未曾停留,“你加她,用得著來問我?”

    冉頌舟這才放下心來,熟練地發送了好友申請,撇清自身似地說,“萬一你后面想通,想跟談家商業聯姻,我這樣做道德上占不到理不是。”

    “總不能以后傳出去,說我撬兄弟的墻角吧?”

    行至門邊的人腳步微頓,逆光而立,半張英俊鋒棱的面龐隱在暗色里。

    “不好意思,我窮途末路的這一天,你等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他永遠也不會妥協。

    輕狂到沒邊的一句話,從邊澈嘴里說出來,無端叫人信服。

    冉頌舟聽明白了,心態也跟著松弛。

    忘了告訴他,談家那小公主姓葉,話故意慢了半拍才溜到唇邊,彼時邊澈已經離開。

    算了,左右他也不在乎,說與不說,不重要。

    葉聲笙從小到大被葉淮生寵得跟眼珠子一樣,她哪見過她落淚,只能撫著她的背安慰:“不哭不哭,邊澈這個渣男,不跟他過了,你要是還不解氣,我現在就去找人把他暗殺了。”

    葉聲笙蹲在地上,什么都說不出,只是不停地落淚。

    一直哭了一刻鐘,石半蕾帶著備用房卡匆匆而來的時候,她的情緒才漸漸穩定。

    而同一時刻的邊澈也不好受,他從御龍灣出來就有點發燒癥狀,到了老宅的時候,臉頰已經染上不正常的紅。

    葉聲笙昨天的熱搜到底還是影響了股市,今天恒壹集團、葉氏開盤就跌了六個點,雖然不至于跌停,但是股東們還是很不滿。YYBB因為是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反而沒受什么影響。

    邊遠牧和辛甘棠都去安撫股東的情緒了,還是邊江最先發現了他的異常,立刻讓保姆去拿耳溫槍,一測果然紅溫,三十八度六。

    邊老爺子原本叫這個混賬回來,就是為了當面發泄怒火,連帶著之前偷花瓶的事兒,跟他一起清算。這會兒見他病了,也不好再說什么,讓保姆聯系家庭醫生上門,給他輸了液。

    不知道是疲勞過度,還是藥物有安眠成分,邊澈在自己臥室睡了冗長的一覺,夢里全都是葉聲笙。

    第69章

    門鎖開,玄關燈自動點亮。

    穗禾華府的房子因為久不住人,空氣中有細小的灰塵在浮動。石半蕾去開窗給房子通風,付芷橙打電話讓物業安排保潔來清潔衛生,葉聲笙則是徑直進了浴室。

    徹頭徹尾地泡了半小時的澡,頭發濕透、雙頰泛紅,睫毛上凝著水汽,她聞著空氣中洋甘菊的香氣,終于緩緩吐出口郁氣。

    阮晴嵐曾經告訴過她,心情不好的時候,要么看書,要么泡澡,總會讓情緒平靜下來。

    好像真的有點作用。

    拖著水跡從浴缸里出來,葉聲笙換了舒服的家居服,就站在鏡子前搗鼓護膚的流暢。潤膚水、精華、潤膚露,從頭到腳的每一寸皮膚都沒有落下,頭發吹到八分干的時候,葉聲笙給發尾抹上了精油。

    有時候命運實在巧妙。

    葉聲笙一直覺得,和一個陌生人連續相遇三次以上的可能性為0。

    然而,今天這個數據變成了幾乎為0。

    她今晚加班到了9點,從地下車庫開車出來的時候,葉聲笙額心一陣陣發疼。

    從11歲進入公司學習經營管理開始,到六年前成為行業內最為年輕的投行分析師坐上光盛CEO的位子,葉聲笙什么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

    葉家祖輩自明清就創立下來的產業,經過一代代變革衍變為如今的光盛集團,在她手里發展的是越來越好。

    但現在,葉聲笙漸漸覺得厭煩。

    因為是家族企業,她爺爺跟他爸年輕的時候又比較事兒,那些個旁支親戚一來賣慘,他們就大手一揮把人安排進公司。

    他爸這個董事長享受著萬人敬仰的待遇,隨便一個捧哏就把他樂的飛上天,自以為自個兒多有能耐,總覺得家大業大,沒必要顧慮那么多。

    到現在,公司上上下下的管理層,有一多半都是他家的半吊子親戚在尸位素餐。

    可以說,靠著葉聲笙經營運轉起來的光盛集團養活了整個葉氏家族。

    但也正是因為這些老鼠屎般的存在,讓公司進入了凝滯期。

    盡管表面上,光盛投資管理集團在京城是上市企業,是行業內數一數二的龍頭大哥,葉家也因此長久居于京城幾大權貴氏族行列。

    但只有葉聲笙知道,這內里已經鉆進了數不清的老鼠,將公司啃食得只剩下光鮮亮麗的空殼。

    每當她想進行一些新的變革時,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跳出來指手畫腳,說些自認為非常正確的見解,最后整個股東大會亂七八糟的聲音響了一堆,結果一個有用的提案都沒有總結出來。

    葉聲笙深感厭倦。

    這些親戚長期駐扎在光盛的領導層,屁本事沒有,但粘性極高,靠著葉家發的分紅好吃好喝耀武揚威了數十年。

    要想剔除,可以說難于登天。

    葉聲笙給自己剝了一顆薄荷糖,清新爽利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瞬間就驅散了胸中的焦躁郁悶。

    本來打算去那家最新開的瑭所嘗嘗新,但從公司出來后看到漫天星辰的夜幕,葉聲笙連呼吸都覺得累。

    還是趕緊回家洗洗睡吧。

    等路過北新橋街的時候,葉聲笙忽然看向了路邊一個推著電車走路的背影。

    那人穿著京北大學志愿者的紅色馬甲,正彎腰推著小電驢緩緩往前走。

    街上人來人往,那人個子又高,不得已只能屈著身子,將手扶在車把上前行。

    葉聲笙越看越覺得熟悉,不由得減速跟上去。

    等到了跟前,透過副駕駛室的玻璃,葉聲笙終于看清楚了人臉。

    她踩下剎車,拉動手剎,朝著那人摁了兩聲喇叭。

    青年沒領會到這喇叭所為何意,只顧悶著頭往前推車。

    葉聲笙于是又摁了兩下。

    這次,那人終于停下腳步,疑惑地看了過來。

    葉聲笙也適時降下了副駕駛的車窗。

    兩人雙目對視。

    一雙眼黑沉如水。

    而另一雙眼則閃爍著戲謔的玩味。

    青年眼中劃過一抹驚愕。

    葉聲笙眼角微揚。

    她打開雙閃,下車,繞過一圈走到青年身邊,看他半張臉都是汗,忍不住關切問道:“你是京北大學的學生?”

    男生還有些愣神,片刻后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葉聲笙目光挪到他的小電驢上,“車壞了?”

    學生抿了抿唇,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說:“沒電了。”

    葉聲笙看了看往來的車輛,對他說:“把車子搬上來,我送你一程。”

    聽到這話,青年怔了怔,但后方駛來的車子開始鳴笛,女子已經打開了后備箱的門。

    見狀,他沒再猶豫,扛起電車就放進了后備箱。

    葉聲笙忽然很慶幸自己今天出門開的是這輛奔馳大G,要是換做那輛帕拉梅拉,只怕是后蓋都合不上。

    大學生的電車車型普遍比較小,放進后備箱倒不成問題。

    男生在車門外猶豫了幾秒才拉開把手上車。

    坐在副駕駛位上,和葉聲笙肩并肩,他有些局促地扣好安全帶。

    葉聲笙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問他住哪兒。

    “……住宿舍。”

    很簡短的三個字,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

    那就是在京北大學了,幸好離得也不遠,就四五公里。

    葉聲笙問道:“門禁幾點?我送你回去。”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十一點阿姨會關宿舍樓門。”

    葉聲笙輕笑一聲:“放心,一定給你送到,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

    不知為什么,聽到這話的男生坐在副駕駛位上,安靜地不像話。

    如果女子此時扭頭,就會看到他緊緊抿起但仍控制不住欣喜小小上揚的唇角。

    葉聲笙不確定他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會所發生的事,所以沒有主動提起,而是一邊開車一邊和他攀談起別的來:“叫什么名字啊你,大學生。”

    青年一改剛剛的局促,字正腔圓地回答說:“我叫邊澈。邊帥的邊,歌澈的澈,今天的今。”

    女子挑眉,專注看前方的路況:“今天的今?”

    這話倒是別有一番意味。

    邊澈緊張地垂了垂眼睫,忽的,又遲疑著抬起頭來,無比認真地注視著葉聲笙的側臉,說道:“嗯,今天的今。”

    葉聲笙毫不吝嗇地夸贊道:“名字真好聽。”

    雖然她這段時間對“邊”這個姓有點敏感,但那跟這孩子又沒有關系。

    邊澈搭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緊,手心出了一層的汗。

    他小心翼翼抬頭,視線在沉默中移向葉聲笙握著方向盤的手。

    酒紅色美甲折射出前方的紅綠色信號燈光。

    “看你身上的馬甲,今天是去做志愿活動了?”

    葉聲笙聊天很有一套,一開口就是掌控全場的從容自如。

    邊澈點頭,聽話回答:“嗯,學院組織的敬老院志愿者活動。”

    “活動這么晚才結束?”

    末了,葉聲笙余光瞥了他一眼,又問:“怎么就你一個?車子沒電了也沒其他同學載你一程?”

    邊澈沉默了一下,而后才說:“我收拾的比較慢,走的時候才發現大家都已經離開了。”

    路過一個紅綠燈口,葉聲笙踩了剎車,偏過頭來跟他面對面說話。

    瞧著這小年輕局促的模樣,葉聲笙有意逗弄他:“要不是碰到我,你今晚真就準備這樣推著車回去?”

    “嗯,”邊澈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移開眼神低聲道:“也沒有很遠。”

    葉聲笙哼笑:“真是年輕身體好啊。”

    即便只有五六公里,要一直這么推著一輛電動車回去也實在夠嗆。

    邊澈更加不好意思了。

    “個子這么高,你是體育學院的?”

    邊澈搖了搖頭,“我的專業是中藥學。”

    他聽見葉聲笙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這個專業還蠻少見的。”

    邊澈遲疑了片刻,才應聲說:“是有點少見。”

    葉聲笙挑眉:“中藥學的,這么說,你會把脈了?”

    她順勢將手腕伸了出來,“能幫我診脈看看嗎?”

    邊澈盯著她戴了翡翠手鐲的細膩手腕看了幾秒,眼神變換幾許,但手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就在這時,綠燈亮了,葉聲笙瞇著眸子笑笑,收回了手,轉而專心開車。

    車內的氛圍一下子靜了下來。

    邊澈緊張到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手指抓著安全帶,指尖在帶子表皮不安地劃來劃去,垂下來的碎發遮住了眉眼。

    葉聲笙余光瞥過來,透過車內后視鏡的折影也只能堪堪望見他低著腦袋,牙齒咬緊了下唇。

    邊澈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終于要張嘴解釋時,車子忽然停了。

    葉聲笙踩下剎車,單手解開了安全帶,沖他看了過來:“到了。”

    邊澈怔了一瞬,轉而看向了周遭。

    他們已經抵達了京北大學門口。

    而且還是距離他們寢室樓最近的南門。

    葉聲笙兀自摁開了后備箱,然后下車。

    邊澈趕緊也解開安全帶。

    望見葉聲笙已經將手搭在他的電車上,小男生快步沖了過來,一言不發地接過車子搬到地上。

    他怯怯抬眼,很是認真地對葉聲笙道謝:“謝謝姐姐,今晚真是麻煩你了。”

    葉聲笙擺擺手,“舉手之勞。”

    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對他道:“已經十點了,快進去吧,不然一會兒就到門禁了。”

    邊澈“嗯”了一聲,推著車子緩緩進了校門。

    直到看不到人影,葉聲笙才收回視線開門上車。

    等回家,已經是十點半了。

    葉聲笙在車庫里停好車,正要拿手機時,目光忽然被副駕駛的一張卡片所吸引。

    她拿到手里湊近一看,居然是一張學生卡。

    【姓名:邊澈】

    【學院:中醫藥學院】

    【專業:中藥學】

    【班級:中藥1801B】

    望著大頭照上冷酷清雋的面容,葉聲笙揚了揚唇角,將學生卡收進了包里。

    “寶寶,我只想在這兒安靜地坐會兒,安靜地想你,安靜地睡去,安靜地醒來,安靜地看著那些男模離開……”他的嗓音有氣無力的,看起來真的病得不輕。

    他還玩上梗了?

    葉聲笙心里擰得很,還是過不了自己這關,硬聲硬氣地反駁:“那你能不能安靜地把離婚協議簽了。”

    “我真的已經遭報應了,今天回老宅被爺爺罵得狗血淋頭,然后就發燒了,一整天滴水未進,又想著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送的生日禮物,剛剛開車的時候,我連油門都差點沒力氣踩,不過幸好來找你的路上沒有下雨,要不然我這種人渣,肯定會被雷劈死的……”

    他好像對死亡什么禁忌都沒有,就這樣直白地詛咒自己,葉聲笙心里難受得發緊。

    “邊澈。”

    他應了一聲。

    “你先回去吧,等你病好了,我們再談。”

    第70章

    初夏的驟雨來得突然。

    陣陣滾雷聲后,玻璃上布滿雨痕,整個視界變得一片模糊。

    睡到下半夜,葉聲笙被疾雨敲擊窗戶的聲音弄醒,她掀被起身。客廳的窗戶忘記關了,雨絲飄進來打濕肩膀,也就幾秒的時間,她被涼意激得瑟縮了一下。

    那時候還在想,幸虧邊澈走了,不然他壞事做盡,還真的有可能被雷劈。

    潮濕的夜晚,更容易讓人患得患失,她躺在床上快把天花板盯出一個窟窿來。想自己的處境、想離婚后的生活,想得更多的還是邊澈……想他就算真的做了復通手術,在生孩子這件事上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她的寶寶又憑什么要個不喜歡自己的爸爸。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反而是耳邊傳來了一陣狹促的哀嚎。

    邊澈怯怯睜開眼,就看到葉聲笙寒著臉收回腿,剛剛準備踹他的男車主已經面朝下倒在了草叢里。

    “陳處長,麻煩叫一下救護車。”

    扭頭跟陳碩言招呼了一聲后,葉聲笙蹲下來,查看邊澈的傷勢。

    “還能站起來嗎?”

    邊澈仰起臉,像是第一次見葉聲笙似的,怔愣了好久。

    見他滿臉迷茫,一動也不動,葉聲笙還以為是撞壞了腦子,臉色登時就變了:“邊澈?”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邊澈眼睫顫了顫,總算有了點反應:“……姐姐。”

    他本想沖她笑,讓她放心,但嘴角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怎么也笑不出來。

    更是在望見葉聲笙身后的陳碩言后,邊澈整個人都不好了。

    地上的男人罵罵咧咧爬起來,鼻孔朝天地質問道:“MD,你敢踹老子?簡直反了天了!”

    他抬手就準備朝葉聲笙走去,一旁正在撥打120的陳碩言二話不說沉著臉橫在葉聲笙跟邊澈面前,一米八幾的氣勢一下子就震懾住了男人。

    男車主不敢對陳碩言這個男人做什么,只能嘴上說兩句,但氣焰跟剛剛比,已然消了一大半。

    “我勸你們不要多管閑事,這崽子撞壞了我的車,還企圖碰瓷訛錢,要么你們就趕緊走,要么,就替他把錢賠給我。”

    葉聲笙沒理會男人的叫罵,只問邊澈:“具體什么情況?”

    邊澈語氣懨懨的,但還是把事發經過說了:“他逆行,還開遠光燈,我沒看清楚,就撞上了……”

    聽完,葉聲笙冷冰冰地回頭,剜了一眼男車主。

    被當場指出來,男人面子上掛不住,避重就輕地說:“誰讓這小子騎那么快的,你看看給我車撞的,我剛提的新車,修車錢都好幾萬!”

    葉聲笙一記冷眼看過去:“逆行加開遠光燈就夠你喝一壺的了,還敢讓他賠錢?”

    這女人的眼神太過威懾,男人縮了縮脖子,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回懟。

    見邊澈仍舊坐在地上,膝蓋上的血流個不停,葉聲笙眉頭狠狠皺起。

    “報警了嗎?”

    邊澈搖頭,拿出已經碎的無法開機的手機說:“手機撞壞了,開不了機。”

    聞言,葉聲笙再沒了耐心。

    她先是掏出電話報了警,上報了對方的車牌號和現場情況后,她掛了電話,上前兩步,雙手穿過邊澈的后腰和大腿后側,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身體的忽然懸空讓邊澈慌了神,手下意識就勾住了葉聲笙的脖子。

    “姐姐……”他氣息有些不穩,但也做不了其他動作,只能緊緊抱住葉聲笙:“你放我下來吧,我很重,萬一把你……”

    “閉嘴。”

    葉聲笙哪里顧得上那么多,現在等救護車也不知道要什么時候了,她抱著人,快步朝著車子走去,還不忘叫上陳碩言。

    “陳處長,麻煩幫我開下后車門!”

    看見葉聲笙毫不費力就抱起了一個一米九的大男人,陳碩言拿著手機已經頓在了原地。

    葉聲笙的催促聲讓他猛地回過神來,于是兩人合力將邊澈送進去后車座。

    葉聲笙還不忘回頭,拍下了事發現場的照片。

    走之前,她指著轎車車主,厲聲威脅道:“你給我等著。”

    去醫院的路,葉聲笙開的很快,全程都沒再說一句話。

    坐在后排的邊澈也是。

    陳碩言從后視鏡里看到他一直盯著他們前方駕駛室的方向,眼里漆黑一片,看不真切他臉上到底是什么想法。

    直到抵達醫院,車內誰都沒有說話。

    陳碩言覺得這樣的氛圍很是微妙。

    葉聲笙在他面前總是掛著從容淡定的笑,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她表情那么可怕。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叫邊澈的大學生。

    陳碩言心情變得糟糕了。

    等到了醫院,提前接到電話的院方已經派人等在門口了,邊澈被推進診室檢查。

    忙完,葉聲笙坐在診室門口的凳子上,忽的想起來陳碩言也跟著來了醫院。

    她原本是要送他回去的。

    葉聲笙不好意思地看過去,正好跟陳碩言對上了目光。

    男人扯了扯領帶,維持著最后一絲得體。

    像是看穿了她的內心似的,陳碩言擺擺手笑道:“葉總不用抱歉,反正我晚上也沒別的安排,只要那孩子沒事就行。”

    葉聲笙還是說:“真是不好意思耽誤陳處長了,一會兒結束,我送您……”

    “不用那么客氣,”陳碩言說:“醫院門口就能打車,而且這里距離我家不遠。葉總辛苦一天了,也要早點回去才是。”

    不一會兒,醫生處理完出來,葉聲笙當即迎上去,“醫生,麻煩問下那個男生怎么樣了,傷的重不重,要不要手術啊?”

    醫生先是被她的急切驚得愣了一下,見這人和里面的病人像是認識的,于是推了推眼鏡說:“沒什么大礙,患者身體挺好的,就是局部的擦傷,傷口第二天會比較疼,過兩天有水腫現象都是正常的,按時上藥就行。”

    “腦袋呢?沒有撞壞吧?”

    醫生搖了搖頭:“只是輕微的磕碰,傷口已經處理過了。但是患者受了不小的驚嚇,所以精神會比較緊張。”

    聞言,葉聲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謝謝醫生。”

    醫生擺擺手,指了指繳費大廳,說:“先去繳費吧。”

    見沒什么事,陳碩言便道:“我去吧。”

    葉聲笙攔下他,“陳處長,這事就不勞煩您了。天也不早了,您先回去吧,這邊我來處理就行。”

    陳碩言覺得這些事都壓給她不好,但葉聲笙態度堅決,不像是要跟他推脫客套的樣子。

    于是陳碩言只得道:“那行吧,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葉聲笙點頭,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陳碩言走后,繳完費的葉聲笙回到診室。

    因為有新的病患進來,邊澈便移到了門口的休息廳坐著。

    他今天穿了條深色牛仔褲,這會兒兩腿的膝蓋處都破了一個大洞,衣料幾乎被橫切斬斷,露出模糊的血口子。

    一塊厚厚的紗布斜著貼在額前,膝蓋也抹上了褐色的碘伏,但還是能明顯看出蹭破的血肉。

    一股淡淡的陰郁籠罩在邊澈身上。

    撐在大腿上的掌心和手肘也有不同程度的血痕,隨著時間過去,已經結了痂。

    葉聲笙來的時候,男生正垂著腦袋坐在凳子上,散落的碎發遮住了眉眼,葉聲笙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左邊的空凳子上放了幾盒醫生開的消炎藥。

    葉聲笙在邊澈右手邊的空位子上坐下,“嚇到了?”

    邊澈沒吭聲。

    葉聲笙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22:45了,從這里開車,最快也得二十分鐘才能抵達京北大學。

    折騰了這么久,要想在門禁前將他送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醫藥費我已經交過了,”葉聲笙說:“時間太晚了,我幫你找個酒店,先住一晚上吧。”

    說完,她起身,掏出車鑰匙就準備去門口開車。

    邊澈忽然悶聲開口道:“姐姐不是說會等我周一的答復嗎?”

    葉聲笙腳步一頓,她折返回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邊澈。

    面前的人給她一種在鬧別扭的感覺。

    答復?

    說起這個,葉聲笙還有火氣呢:“我不是一直在等嗎?”

    “那你還……”邊澈抬起臉,話說了一半,看到葉聲笙的眼睛,剩下的話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雙眼盛滿了委屈。

    被車撞翻在地,他沒哭;被轎車車主指著鼻子罵是有娘生沒娘養的,他也沒哭;醫生給他刮掉嵌在肉里的石子上藥,他也忍著沒出聲。

    但現在,剛剛說出來的字字句句,無一不在彰顯著他心底的難過。

    葉聲笙反問:“我還怎么了?”

    邊澈眼眶紅紅的,氣鼓鼓地別過臉去,語氣酸溜溜的,帶著一抹難以忽略的心痛:“……這不是還沒到周一嗎?”

    葉聲笙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你到底想說什么?”

    邊澈再也忍不住,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淚,哽咽道:“我只是還沒想好,可今晚那個男人跟你在一起怎么說……明明還沒到周一,但他卻明晃晃的插隊!這種事,起碼也要講究個先來后到吧……”

    葉聲笙聽完,腦子先是空白了兩秒,隨即她閉上了眼,沉默地捂住臉。

    醫院走廊的氛圍安靜的可怕。

    只能聽見零星幾點有人小聲啜泣的聲音。

    邊澈哭得視野都模糊了,眼淚打濕了大腿的牛仔褲布料,擦了幾下還是洶涌而出,根本止不住。

    不是說欲擒故縱很奏效的嗎,他考慮兩天也不長啊,怎么事態完全不按照他預想的來。

    果然網上都是騙人的!

    邊澈嘴巴一扁,被騙的這個事實令他差點又要哭出來。

    一只細膩的長手抓著紙巾蓋在了他眼睛上。

    青年頓時渾身一僵。

    葉聲笙便趁著這時候,一點一點地給他擦起眼淚來。

    等眼角的淚水都清理干凈,面前的景象也清晰了起來,邊澈看到葉聲笙蹲著,捧起他臉的動作無比溫柔。

    嘴角還有被碰傷的血口子,一動就疼。葉聲笙仔細地避開那處,將他的漂亮臉蛋整理好。

    “是你先不理我的。”葉聲笙將紙巾丟進垃圾桶,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嗓音里染上了淡淡的不悅。

    但轉而她就放緩了語氣,甚至有些無奈:“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復。”

    邊澈愣了片刻后,就聽到葉聲笙問道:“先告訴我,這兩天為什么不跟我聯系?”

    知不知道她拿起手機又失望放下這個動作重復了多少遍。

    邊澈咬了咬下唇,思索了一會兒才蔫吧著腦袋回答:“我還沒考慮好,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姐姐……”

    于是葉聲笙問:“那現在呢,也還沒考慮好嗎?”

    邊澈吸了吸鼻子,像是故意氣她的,只說:“還沒到周一。”

    葉聲笙真的要被氣笑了,看來這家伙是鐵了心要等到周一,不然就是沒考慮好。

    非要強調周一,周一到底有誰在啊。

    葉聲笙嗤他:“病沒好還喝酒?”

    邊澈神色緊繃,把咳嗽強壓下去,喉結上下一滾:“我真的好了。”

    他真是不長記性,明明就是病容滿面的樣子,謊話卻還是張口就來。

    “好了是吧?”

    沉寂的空氣被葉聲笙一擊即破:“那你現在去吃顆頭孢證明一下?”

    邊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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