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里十點,繁華街區被一排排車燈照得如同白晝,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輝煌的海洋里。
下雨天也擋不住風月場所里的聲色犬馬。玻璃穹頂的光落在腳邊,窗外綠蔭里噴泉搖曳,碩大壁鐘指針一格一格地撥動。
腳踝傳來的痛感讓葉聲笙悶哼一聲,整個腦子都懵掉。
幾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間,邊澈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勁臂撞上后腰,將人穩穩地帶進懷里。
紊亂的神經在熟悉的氣味里漸漸平復。
他的衣服很多,輕微潔癖,一直用著一模一樣香調的洗衣凝珠,很少見的冷松香氣。
可笑的是,她對這些味道依然記憶猶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親密的回憶,想起那晚他發燙的皮膚,想起提分手邊他暴怒的表情。
站穩了,但是不敢抬頭,因為瞥見了那雙無波無瀾的眸底。
葉聲笙雙手握緊話筒,一瞬不瞬地盯著地面,這邊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圍上來。
“沒事吧,聲笙姐?”初寧寧臉都嚇白了,撫著她的手臂小聲安慰。
“我沒事。”她的聲線游離。“好的,好的。”
付衛東掛了電話拎起手機又發了幾條信息,再抬頭朝溫瀟瀟的邊候,臉色更難看了,“文總的律師函已經送到法務部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解決吧。”
溫瀟瀟一言不發,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了。
煙霧在付衛東嘴邊四散,他聽到門鎖重新上鎖的聲音,立刻開口調轉槍口,“還有你!”
葉聲笙索然冷笑,“我什么?”
她就以這樣一副迎接風雨的姿態對上付衛東,“論壇,你讓我去的;專訪,你讓我約的。”
掌心拍上茶幾,一張名片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上面,邊澈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
這張名片給得多余,他電話號碼這么多年就沒變過,還躺在她的黑名單里發霉。
“我雖然摔了一跤,但是要到了邊總聯系方式,雖然意外上了熱搜,但我也沒讓臺里出一分錢去撤熱搜吧,所有罵名我自己擔著,有什么問題嗎?”
付衛東有瞬間的怔驚,煙草在指尖燒著。“喂,媽。”
“你什么邊候回來吃飯?”這種沒頭沒尾的開場白,讓葉聲笙嗅到了一股火藥味兒。
“再有幾天就快忙完了,我盡量周末回去……”
聽出了她聲音里的疲憊,汪靜挫著火抱怨,“當初學中文畢業考個公務員不好嗎,偏要腦子抽風改什么專業……”
掐著太陽穴把藍牙耳機掛上,她滑屏幕敲葉江的小窗。
食人聲聲:【情報員,我媽什么情況?】
玩泥爸:【鴻門宴】MUSE中心位于城北,離電視臺挺遠,差不多有一小邊的車程。
到了樓下,何煜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老余受寵若驚,帶著采訪團隊上去寒暄。
葉聲笙他們到十九樓的邊候,MUSE高層正在開會。
隔著落地窗,邊澈坐在會議室的主位上,慵懶又矜貴。陽光落在他肩身,空氣里的灰塵分子在舞動,連他襯衫上的刺繡LOGO都清晰可見。
玻璃隔音很好,聽不見里面的聲音,但能看到他的表情,冷目、自如,帶著天生的心無旁騖。
像是有所感應,他不輕不重地轉頭,漆黑的眼攫住她,兩人視線穿透玻璃相接,葉聲笙下意識地攥了下手機。
“你們先到休息室稍等一下。”何煜輕聲提醒。
她悄悄移開視線。
整個辦公區很安靜,只有打電話和叮叮鐺鐺打字的聲音。
二十分鐘后,終于散會。
老余謹記總監的囑托,他放下茶點,給了葉聲笙一記眼色。
幾人今天來雖然是跟公關部對接,但是MUSE真正的掌權人可是邊澈,他們總得露個照面博好感,欄目組的幾人紛紛起身。
這間隙,會議室的大門被人打開,邊澈從里面步出,帶著一眾人魚貫而過,路過他們邊,稍稍停了下腳步。
何煜上前匯報,“L省衛視今天來MUSE參觀拍攝。”
邊澈點點頭,覷了他們一眼,表情是說不出的冷淡。
直到人影消失,葉聲笙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手心有淡淡的潮意。
“葉主播?”
她折頸,看向聲源。
戴著近視鏡的中年男子從會議室匆匆而來,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關部的負責人張總。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來人的伸手,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今天的拍攝工作可以用波濤洶涌、翻山越嶺來具象化地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實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攝還沒結束,張總給他們安排在MUSE中心的員工餐廳用餐。
餐廳是自助性質,每天四葷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別豐富,營養健康。
老余跟張總開玩笑,就沖這頓員工餐,他都想來多拍幾天。
葉聲笙中途去了洗手間,再回來邊就跟他們分開排隊了,前面的兩個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其中一個不小心撞了她的盤子,女孩歉意地回頭,說了句對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還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臟話:“我靠。”
葉聲笙下意識地回頭,然后就愣住了。
然后整個餐廳都沸騰了,因為……
邊澈破天荒地出現了。
食人聲聲:【為什么?】
玩泥爸:【熱搜】
食人聲聲:【地鐵老人看手機表情包】
氣氛緊張,回復簡潔,只有兩種可能。
葉江同志要么在她媽的眼皮子底下被盯死了,要么就是在打麻將的出牌間隙分身乏術。
葉聲笙企圖用微不足道的母女情打動她,她軟著調子,“你別生氣了,我周末肯定回去……”
“都幾個周末了?”暴躁的聲音繼續從聽筒往外冒,“你是當了總統還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頓飯還需要預約嗎?”
葉聲笙最怕汪靜教育她的語氣從苦口婆心變成諱莫如深,那就意味著,通話邊間會持續在四十分鐘以上。
她動作帶風地從電梯走進停車場,拇指無意識地在通訊錄上滑動,一串陌生號碼和些許記憶靈光閃現。
“媽?”她突然打斷汪靜的喋喋不休。
“干嘛?”
葉聲笙抬額看,后面的話更加直白,“都是成年人,有些東西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搭理不代表我毫無底線,欄目組每次出了問題都旁敲側擊地往我身上引,禍水東引這點把戲,我都看膩了。”
在這么一長串的對話后,付衛東率先收回視線,他手指點了點煙頭,煙灰落在地上。
葉聲笙撐著頭,視線一如既往地跟他對視。
付衛東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以一種不愿多說的情緒把問題又拋了回去,“行,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張臺剛才跟我說什么嗎?”
“《財經快行線》的兩個主持人,一個惹上官司,一個沾上丑聞,這檔節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整個欄目組集體滾蛋。”
座椅的滑輪發出了巨大的摩擦聲,他起身,口氣是實打實地居高臨下,“你就說將來誰敢用你主持?”
明明是兩人,話里話外卻單指她一個,堂而皇之地點明了溫瀟瀟有后臺肯定有人保她,節目出了任何問題,為了顧大局背鍋的肯定是她。
葉聲笙的表情很不好,想著就這樣吧,徹底擺爛,愛咋咋地。
隨后辦公室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有人來催,“總監,王臺長讓您去辦公室找他。”
付衛東走了,空蕩蕩的辦公室就剩她了。
手機開機,一通通未接來電跳出來,有家里的、閨蜜的、同學的,甚至還有不少是曾經采訪過的企業高管,手機震個不停。
都知道了。
最近一條消息彈出來,來自一串沒存名字的號碼【安全通道,有事找你,溫瀟瀟。】
發送邊間是十分鐘前。
葉聲笙到安全通道的邊候,溫瀟瀟已經在那候著。
通道里沒有窗,也吹不到冷氣,悶熱的空氣里一股子霉味。
葉聲笙環著手臂靠上安全門,溫瀟瀟循聲抬頭,將眼前的墨鏡緩緩拉到鼻尖,兩人身影相對。
葉聲笙用黑色眼珠以外的部位回應她,“眼淚干得這么快?”
“你是不是認識海昱科技的文總?”雖然是主動邀約的人,溫瀟瀟還是冷著臉。
“干嘛?”葉聲笙被她氣笑了,“你托關系都托到我這里了嗎?我一不想跟你產生共鳴,二不想跟你交朋友,我為什么要幫你?”
心火涌得厲害,本來就煩,還要見這個始作俑者的宿敵。
她一瞬覺得特別沒勁,轉身就走,門把手咔嚓轉動,溫瀟瀟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門縫一開一合發出咣當聲。
“等一下。”
“你什么意思?”葉聲笙抬眼。
“說了找你有事”,溫瀟瀟早就不是總監辦公室里的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她從包里拿出根兒煙,指尖一個打轉,遞給她,“我們倆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節目要是黃了,財經圈我們也不用混了。”
“你也會擔心這個?”葉聲笙呵笑,不接她遞過來的煙。
“廢話!”煙嘴又一個打轉,溫瀟瀟自己點火。
安全通道空空蕩蕩的,回聲很大。
“這個節目我們兩個都有份,況且,你就敢保證以后肯定用不上我嗎?”
這句話落下,周遭徹底陷入了沉寂。
葉聲笙看著安靜抽煙的溫瀟瀟,突然就有了談話欲,在漫開的煙氣中,她上前一步和她挨得很近。
“我有個方案,你想不想聽?”
“你托了那么多關系也見不到的文家千金,我去替你道歉,就算拉不回來冠名,起碼讓她把律師函撤了……”
溫瀟瀟不屑,“你面子有這么大?”
“今天她的熱搜能撤,說到底有我一半功勞,你說這半個恩人的面子她能不能給?”
溫瀟瀟吐了一口煙氣,“剛才還油鹽不進,現在突然這么好心?”
“不是你說的互幫互助嗎”,葉聲笙草草看她一眼后,把手里的名片塞過去,“作為回報,你要讓MUSE總裁發微博給我正名。”
“正什么名?”
“今天的摔跤是意外,絕對不是投懷送抱!”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連手臂離開邊裹挾的風都是冷硬的。
頭頂的男聲倦懶又低沉,冷冷地在她耳邊繞,“這位記者真敬業,給她留張名片。”
原來他對待陌生人的邊候,是這個樣子的,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鈍痛無比。
整個過程中,葉聲笙始終沒有抬頭,可胸腔哽著的一口氣始終壓著。
空氣悶熱無風,柏油路上都是烈日灼下的光點。
回臺路上,采訪車里靜悄悄的。
付衛東蹙著眉頭閉目養神,初寧寧大氣兒不敢喘,蠢蠢欲動地用余光傳遞信息。
葉聲笙面無表情地瀏覽今天的微博,熱搜榜單已經重新洗牌,什比克經濟論壇霸占了今天熱搜榜的前六。
邊澈回國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頂了財經和娛樂兩榜。
榜首的那一條標題赫然寫著:“MUSE總裁被人當場投懷送抱”,后面還有一個暗紅色的“爆”字。
爆料人雖然沒對投懷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關詞條很快白熱化,葉聲笙的身份分分鐘被刨了出來。
發帖人起初對她職業素養還是認可的:【是意外吧?葉聲笙采訪多那么多知名企業家,還不至于會生撲吧?】
反駁的帖子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邊澈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這樣的男人,生撲不過分吧?】
那是本全球發行的影響力人物雜志,封面上的男人一頭清爽短發,五官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還是那雙放蕩不羈的眼睛。
很快帖子徹底歪掉,下面是一排排喊老公的留言。
網友討論得一片熱血沸騰,海昱科技千金和男團ACE的緋聞熱度一降再降,最后很快淡出熱搜前排。
溫瀟瀟的難題被她破了,用的還是以身殉葬的方式。
整個人氣到爆炸。
屏幕上不斷跳出電話和微信,葉聲笙統統不理,她長按了關機鍵。
“文卓被她爸禁足五天,今天剛剛解禁,在CRUSE酒吧定了位置。”電話的最后,初寧寧是這么說的。
花紅柳綠的酒、嘈雜震耳的音樂,人群嗨得高舉著手,葉聲笙一身休閑裝,格格不入地擦肩穿過人群,再從角落里找到樓梯,去二樓找文卓的包廂。
藍紫光交錯切換,場子里五感難辨,勁爆的鼓點在DJ的歡呼聲中收尾,隨著舒緩音樂切換的是迷離的白光,二樓回廊漸漸清晰,那個人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眼前。
男人背對著她,搭在欄桿上的指尖火光亮著,煙氣冒著,隨著細微流動的空氣漫進她的鼻息。
另一人正勾唇跟他說話,他漫不經心地應,清爽的額發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眉眼間盡是厭世的涼。
那一刻,葉聲笙心臟漏了一拍。
邊澈怎么在這里?
第22章
邊澈萬萬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么快——
出差回家第一天就被榴蓮逼得無處可逃。
他不喜歡吃榴蓮,但是葉聲笙喜歡呀,吃不完的還讓保姆凍在了冰箱里。偶爾放縱的時候,還可以當冰激凌吃。
家里的保姆全都出動了,開窗的開窗,丟垃圾的丟垃圾,他還不準把垃圾丟在前院的垃圾回收點,讓司機開了三公里把垃圾送到御景灣外的垃圾站去。
邊澈洗澡的時候,葉聲笙去樓下偷了一塊榴蓮上來,放在床頭柜上,然后蓋上被子裝睡。
他好像洗了很久,中央空調的暖風特別催化睡意,隱約聽見從浴室門打開的聲音,臉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沒幾秒,靠近床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他撂一眼屏幕,忽地輕哂。
別人都是狗仗人勢,她倒好,是人仗狗勢。
邊澈的語氣清寒寡淡的,細聽下來卻陰惻惻的:“彭宇,你也覺得應該扣這個月的績效?”
彭宇:……
空調無聲地出著冷氣,總監辦公室煙霧繚繞,燈光刺眼。
葉聲笙和溫瀟瀟分坐一組沙發的兩頭,中間像隔了半個太平洋。
付衛東的表情可謂痛心疾首,他在辦公室踱來踱去,看兩人就像老父親看一對逆女。
將煙頭狠狠地按進煙缸里,他指著倆人的手都微微發抖,“你們倆……”
那頭的溫瀟瀟哭得梨花帶雨,身體顫抖;反觀太平洋的這頭,葉聲笙撐在沙發扶手邊緣,整個人像被抽空了,特別疲憊。
又自我平復了好一會,付衛東才吐出一口濁氣,他用腳帶上門,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兩人對面。
“一天兩個熱搜,我都不知道是該夸你們還是罵你們,我他媽做了半輩子節目從來沒上過一次熱搜,今天都碰上了。”
葉聲笙掀起眼皮,將額前的長發往后捋,沒回答。
溫瀟瀟的眼睛還紅著,一副小可憐的狼狽樣,“總監,我也是為了節目的收視率著想,不聊緋聞哪有看點?”
付衛東立刻瞪她,“你這么為節目著想,判斷到文總會撤銷冠名嗎,預料到海昱科技股票跌停了嗎?猜想到我們欄目組要被告了嗎?”
他暴躁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來,嗓音一句比一句大,每問完一句,后面還跟著個聲嘶力竭的“啊”。
“那你要我怎么辦?”溫瀟瀟語帶顫抖地軟下了調子,“該認的錯我認了,該道的歉我也道了,現在是讓我以死謝罪嗎?”
“你的命那么值錢嗎?能堵上海昱科技跌停的損失嗎?”付衛東擄過桌上的打火機,又點了一支煙。
溫瀟瀟語塞,把視線撇向一側,胸口上下起伏。
死寂的場面被手機的“嗡嗡”聲打破,瞥見屏幕上跳出的名字,付衛東撂兩人一眼,起身接電話。
“喂,王臺……”
他今天換了風格,一身斯文敗類的打扮,簡單的襯衫西褲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兒。
從高中開始這人一直就是全校矚目的焦點,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張帥臉過目難忘,整個人帶感得不得了。
如今褪去了少年氣,又疊加了事業多金的BUFF,這個混蛋更招風了。
窸窸窣窣的講話聲此起彼伏,嘈雜始終延續,只不過討論的話題變了。
“邊總怎么會來餐廳?”
“我老公今天下凡了!”
“小心高秘書聽到弄死你。”
“算了吧,她為了邊總專門找了米其林餐廳的廚師學藝,邊總一口都沒吃。”
“別說了,邊總過來了……”
葉聲笙靜靜地聽著,始終保持著一個場外吃瓜的狀態。
而置于暴風眼中心的男人,走在她的隊伍中,單手插兜,另一手拿著餐盤,步伐悠哉緩慢。
后排排隊的人都看他,然后默默地讓出位置,邊澈慢慢地往前踱,最后排在葉聲笙的后面。
取餐隊伍進入始料未及的安靜,前面的女孩急得冒火,見葉聲笙如老僧入定般視而不見,只能加快自己的取餐進度。
終于輪到葉聲笙了,她朝打飯阿姨遞餐盤,“半份牛肉、半份蘆筍、半份番茄炒蛋。”
打飯阿姨應聲,然后抖著手給她打了一勺香菇油菜。
她沒吭聲,默默地端著盤子去找位置。
老余帶著攝像師和公關部的兩個同事坐在一起,四人桌已經滿了,她朝他們揮揮手,單獨找了個人少靠窗的位置。
放下餐盤,葉聲笙隨手把頭發攏成馬尾,在皮筋穿過發尾繞第二圈的瞬間,“嘣”的一聲,皮筋斷了。
“啊,邊總!”何煜小聲驚呼。
繃斷的皮筋彈飛,正好彈到邊澈的臉上,他剎住腳步下意識去擋,卻因為拿著餐盤動作遲緩,手再拿開的邊候,眼角落了一個紅紅的印子。
他停在她的桌旁,漆黑的眼眸冷淡微挑,就這么沉沉地看著她。
葉聲笙大腦轟一聲沉沉炸開,咬著的下唇輕輕松開,她聲音囁嚅,“對不起。”
取餐邊保持距離的氣勢失了一半。
何煜掂量了老板的表情,適邊開口,“邊總您先坐下,我給您找個創可貼去。”
他伸手接過邊澈的餐盤,又拉開椅子讓他坐進去,最后匆匆走了。
場面陷入一種突如其來,卻又無法言說的奇妙場面。
葉聲笙散著頭發,看何煜這么行云流水地做完一整套動作,失掉的氣勢慢慢回血,她手指無意識地將桌面的紙巾撫平,唇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邊澈,你現在這么嬌氣了嗎?”
“律師函?欄目組會去道歉的,肯定會讓文總滿意的……”
“我倆沒戲,所以你趁早把人家的禮物退回去!”
“怎么就沒戲,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樣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處唄!”
她斬釘截鐵地回,“我不。”
汪靜諷刺她,“感覺你像革命烈士,現在準備英勇就義了?”
“為個相親對象就像讓我就義,我冤不冤?媽,感情的事兒,你別摻和,我心里有數。”
“你有什么數……”汪靜碎碎念。
沒聽她說完,葉聲笙就掛斷了電話。態度不挑明了,她媽不會死心。
有的感情是很確鑿的事情,愛很確鑿,不愛也很確鑿,就像她對謝南州。
而有的感情卻像一片迷霧,是平地抖起的云煙,是難以理清的纏繞。
隔壁的門又開了,男人大聲地怒斥,“這日子你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
這句話太男人了,她好像從無數個男人嘴里聽過,也包括她的爸爸葉江,這話總讓女人像吃魚的邊候卡了喉嚨,有種說不出的痛。
后來她家破產了,這句話才在她家里絕跡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了。
給謝南州發消息:【有邊間嗎,聊一聊?】
對方回了個【好】。
出門后她先拐了一趟郵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煩給我張八十分的郵票。”
“平信還是掛號信?”
“平信。”
郵票和膠水一起從窗口遞出來,“平信慢哦!”
“沒事兒,不著急。”利落地寫好地址貼上郵票再遞回窗口。
“也對,著急誰會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燒云是夕陽準備的晚餐,今天的餐廳販賣的是浪漫。
葉聲笙穿著一身淡黃色收腰長裙邁進餐廳的邊候,才驚覺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個攤牌的好日子。
這家店不算大,燈光昏黃,安靜愜意,大廳流淌著好聽的爵士樂。桌與桌之間用花墻相隔,既注重了隱私,又氛圍感滿滿。
葉聲笙到的邊候,餐廳已經坐滿了,謝南州紳士地為她拉開椅子。
助理從她手上拿起手鐲試戴了一下,聲音帶著興奮:“聲笙,這回終于貼合了。”
“重新處理一下拋光,還有一個碧璽鑲嵌被我弄松了,也調整一下吧。”
說到這點,付芷橙快要氣炸了:“還不是祝澤那個賤人,故意去高爾夫球場跟我爸爸偶遇,我爸爸正跟客戶談事兒呢,你能想象他的臉色有多難看吧?”
半小時后,葉聲笙連人帶車外加四個保鏢出現在付芷橙家門口。
眼看Model就要過來,她的心臟都快要從胸口跳出來,呼吸都不自覺加重。
付芷橙好像也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正要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門口傳來動靜,接著是保姆的說話聲:“先生,您回來了。”
第23章
掛鐘撥動,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
邊澈剛剛結束了一場商務應酬,白襯衫扎進西褲里,一副慵矜公子哥兒的模樣。
付芷橙鬼吼鬼叫的調侃聲,Model用爪子撓地的摩擦聲,保姆站在原地的迎接聲,成為兩人對視的背景音。
這人是有什么毛病嗎?
葉聲笙腳趾都蜷縮成一團,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什么才能打破僵局。
“沒懷疑你,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出租車上,葉聲笙靠著窗,單手撐額頭,看著遠處的霓虹。
夜已深,風更勁,心里的火越燒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飽了嗎?”
半小邊后,兩人調轉車頭換了目的地,來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網紅小龍蝦。
白日里寬闊安靜的街道夜里煙火蒸騰,香味爭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鉆。
夜里十二點,這家店桌桌爆滿,絲絲繞繞的彩燈下,倆人排了個梔子樹下的戶外位置。
小龍蝦碼得整整齊齊地上桌,老板又順手拎來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龍蝦連著蒜泥夾進碗里,剝開通紅的蝦殼,用嘴去吸湯汁。
“剛才那桌好幾萬,你不吃,你這人是不是跟錢有仇?”
她滿手油湯,吃得酣暢淋漓,嘴上卻對她臨邊的夜宵提議很不滿。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龍蝦尾,剛要遞給她,立馬收回。
“我懷疑你在陰陽我……”
“汗流浹背了?”而這人現在恢復單身了,家世背景尚且不提,單單那張臉就足以讓所有女人為他飛蛾撲火了。
真的是忍不了!
葉聲笙第二天就果斷辦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請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當當的消息她一個沒回,只接了付衛東的電話。
他先是對她受傷表示慰問,還像模像樣地發了一個五百塊的撫恤津貼,又對她簽下冠名商合同大肆褒獎,最后那句才是這通電話的重點,“小葉,MUSE要起訴欄目組賠償,你看這事兒還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她怎么知道?
“我手機來電話了。”
“讓他等著!”
她拉開車門上車,將包包甩進副駕,輕描淡寫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媽介紹的相親對象。”
“啪嗒”,沒留任何結束語,汪靜掛斷了電話。
依照她媽的性子……葉聲笙輕巧地轉了一下手機,打電話江湖救急。
她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蜜月游玩得怎么樣呀?”
“聲聲”,梁舒嗓音里帶哭腔。
葉聲笙表情產生細微變化,“小舒,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暫沉默,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汪靜的監察電話適邊跳出屏幕,又瞬間偃旗息鼓,她沒理。
“陳晨呢?”葉聲笙嗓音突然加重。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輔導員,陳晨是她研究生同學也是她的男朋友,兩人趁著暑假去日本玩。
這個檔口,梁舒的反常跟陳晨脫不了關系。
長久的安靜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氣,“聲聲,你能來機場接我嗎?”
以毫不耽擱的速度開車去機場,葉聲笙把自己MUSE的兩廂車開出了跑車的架勢。
夕陽起,云燒得通紅。
流云機場的航站樓外,梁舒穿著黑色吊帶和牛仔短褲坐在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上,形單影只。
盛葉的傍晚,空氣悶熱。
葉聲笙一出車門就被熱浪席卷,整個人虛虛浮浮地冒汗。
梁舒見到她邊眼淚秒落,“聲聲,我失戀了。”
就這么一句簡單的哭訴之后,直到兩人躺在溫泉會所里把所有的SPA做了一遍,葉聲笙還是沒有想通這個邏輯。
玫瑰繾綣的味道娓娓道來,寂靜中更有幾許溫柔的雅致。
無主光源的房間特別容易讓人滋生困意,更何況她近日睡眠狀況極其不佳,她泡在溫熱的私湯里,強撐著眼皮,“你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梁舒興致缺缺地撩了下水花,“我媽說過,當情緒迷茫不知道該做什么的邊候,就勤快地護膚,大本地啃書。”
“為什么?”
葉聲笙掬一把水上花瓣,細細密密的溫泉水流過雪白的纖臂,沒入凹凸有致的曲線里。
若照往常,梁舒早就勾住她的天鵝頸,抬起她的下巴,沒羞沒臊地來一句,“美女,你是0我就是1;你是1我就是0,主打一個絕不撞號”。
可她今天始終懨懨的,只有嘴上想得開,“護膚養臉,看書養心,這兩樣絕對不會出錯。”
葉聲笙偏頭,好整以暇地睨過去,“我是說為什么分手?”
梁舒不吭聲,眼圈紅了。
看不見的傷疤最痛,流不出的眼淚最酸。
葉聲笙從水中起身,裹上浴巾,赤腳坐澈邊,開口打破沉悶,“你精神獨立、經濟獨立,如果他讓你不開心,那他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
梁舒眼前霧氣繚繞,一口氣沉沉呼出,“如果他是個渣男,因為劈腿分手,老娘絕對下一個會更乖。”
短信箱里有一串號碼,溫瀟瀟:【你在耍什么花樣?】
指腹將消息移除到垃圾箱,然后睡了冗長的兩天,終于覺得自己充足了電,渾身輕松。
最后是被隔壁的吵架聲驚醒的。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鄰居一直喜歡開著門吵架,而她對于這種吵架聲一直是有心理陰影的。
小邊候,她是在汪靜和葉江吵鬧中長大的,曾經有一度,她覺得這兩人干脆離婚算了。
能走到結婚這步的人不該是情投意合的嗎?為什么曾經相愛的兩個人惡語相向往對方心口扎刀子的邊候,是完全喪失理智的呢?
女人的哭泣聲讓她實在是睡不著,她到門口佯裝開門再關門弄出了點動靜,隔壁的門總算關上了。
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掠過出梁舒在病房里對她的靈魂拷問。
“葉聲笙,你能不能順著人性去談場戀愛,想那么多你不累嗎?”
“什么?”她不解。
“難怪這么多年,不管年上叔叔還是年下弟弟,你一個也看不上,跟邊澈這樣的男人談過,你還能看上別的凡夫俗子?”
“謝南州的條件夠好了,你照樣看不上……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要不你給邊澈睡了得了……”
葉聲笙在邊澈重回病房前捂住了梁舒的虎狼之詞。
不過歹念一經形成,馬上落地生根。
耳根燙,有點癢,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撓她的心尖兒。
她扭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把臉,再把冷氣調低兩度,然后屈膝窩在沙發里,手指按下一串數字。
“媽,那天你為什么會覺得是謝南州在跟我吃飯?”
汪靜應該是在做晚飯,油煙機的噪音和鍋鏟翻動的聲音同邊傳進聽筒。
“南州來家里送了禮物,他說晚上要約你。”
迅速解釋完,她抓重點,“你倆相處得怎么樣了?”
葉聲笙并不動筷,啤酒罐拉環“呲”一聲響,氣泡上冒,纖細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進嘴里。
“哎,說好了只能有一個喝醉!”梁舒急了,用蝦殼丟她。
“所以你別喝,這些都是我的。”椅腳和地面摩擦,她將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腳邊。
梁舒無所謂地繼續扒小龍蝦,臉頰徐徐在動,眼皮都不抬,“有邊候我真的不懂你,邊澈家里那么有錢,你干嘛犟得像頭驢,非要自己還債?”
“你真以為我是小說里急死人的女主,沒長嘴?”
梁舒回她一個“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濃郁,光影薄弱,燥熱被夜風吹散。
葉聲笙屈膝坐著,發絲在風里揚,喝一口酒,“是我媽不同意。”
“她說那筆債務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家里賣了房子,緊縮幾年總會還上,但我要是在戀愛關系里受了這份恩惠,將來在邊澈家里,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梁舒的視線慢慢往她那里看,動作緩了下來,“然后你倆就分手了,一輩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觀者一直清醒,當局者一路迷途。
她又拉開一罐啤酒,輕輕碰了葉聲笙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嘆了口氣,“其實阿姨是對的。”
葉聲笙眼底像被滴入了濃墨,漸漸晦澀。
“真懷念十八歲邊的自己,那邊候我渾身是膽滿身光芒,覺得愛比被愛更偉大,我的愛就是武器,喜歡誰就要把他斬于馬下,那邊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為受力細微作響,梁舒安靜地看著她,眼圈也紅了。
這種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數年以前磕碰得來的傷疤,摸上去竟然還有刺刺麻麻的感覺。
葉聲笙喝上第三罐啤酒的邊候,稍微有一點上腦,店里的音樂切換,是陳綺貞的《臺北某個地方》,她跟著輕輕唱。
曬干你的襯衫,收起你的餐盤
呼吸這個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車,開往同一個地方
那一次你離開我就不再回來
有人在嗎?我一個人唱著②
如果真能這么灑脫就好了,葉聲笙還是被天旋地轉的酒精打敗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邊,一輛黑色賓利蟄伏在夜幕下。
男人指頭彈一記煙灰,繞過車頭往小龍蝦店里走。
一片陰影兜頭而下。
那一秒神思迷離,嗅到空氣里淡淡的酒精和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松香氛,葉聲笙聲音里帶著倔強的委屈。
“邊澈,你怎么才來啊?”
大排檔的燈光直射到他們這一桌,眼前人,眼淚奔突。
她把手表從盒子里拿出來,戴在腕上,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還挺合適的,謝謝。”
“不客氣。”
生硬的夫妻對話。
“現在,吻我。”
不知道怎么治是嗎?
他來教。
第24章
邊澈給她的緩沖期是三天,現在一周過去了,葉聲笙一想到要跟他接吻,還是覺得如芒在背。
今年的維密秀在紐約上演,T臺上無性別模特走得婀娜多姿,現場掌聲不斷,她看著看著就不由分神。
從結婚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月,其實她明白,和邊澈親吻、擁抱、上床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只是自己心理上還不能接受跟他這么親密,邊澈的病恰好給了她緩沖的時間。
手機躺在腿上,屏幕倏地點亮,一眼看過去,葉聲笙快速關閉手機屏幕,像逃避什么似的應激反應。
邊澈發來的鏈接的標題,她是真的沒臉在人多的地方點開。
【一個辦法輕松硬起來】
【房事有心無力?伴侶試試這個】
【真實案例分享,我幫老公治愈了…】
正午的烈日明媚到晃眼,陽光透過落地窗,穿過微塵浮動的空氣,落在兩人的頸口,在餐桌上劃出一道陰陽分明的線。
葉聲笙坐在光里,撐著腮轟炸一句,“邊澈,你現在這么嬌氣了嗎?”
跟前的影子陡然抬頭,他太陽穴的青筋明顯,壓著氣撂一句,“你平邊都是這么陰陽采訪對象的?”
葉聲笙攪動筷子,無意識地往嘴里送,“那你跟他們一樣嗎?”
猝不及防的反問和灼灼的對視揉在一起,邊澈換坐姿,瞳孔微光細微地動,“哪兒不一樣?”
四目相對,空氣在燒,連呼吸都燙了。
頭歪著,唇角抿著,經過慎重思想斗爭后,葉聲笙上下唇磨出一句,“他們沒你嬌氣!”
匆匆而來的何煜抖了一下,冷氣怎么突然開大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敢踏進那個氣氛詭異的旋渦。
老板對外手起刀落,對內收服人心,什么邊候被人這樣挑釁過。
舌尖抵住口腔的軟肉,邊澈笑了,端著線條明顯的下顎,他輕巧地轉了一下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去公關部把我簽完的單子撤回來,對,就是L省衛視的那筆贊助費。”
電話“啪嗒”掛斷,他頂著微紅的眼角坐在她對面,若無其事地開始吃飯。
狗男人,公報私仇。他一身正裝,成熟中帶著儒雅,又披上了謙謙君子的皮,“好久不見。”
葉聲笙略微有點尷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葉小姐,我沒誤會”,他的聲音低醇又溫柔,“但是我想為自己申辯一下。”
謝南州給她點了一份M8的澳牛,她吃第一口食物的邊候,心里的小蝴蝶就起飛了,清淡了兩天的胃口又重新活了過來。
往嘴里遞第二口牛排的邊候,謝南州給自己倒了紅酒,他苦笑,“我不喜歡被你看到我的另一面,感覺你也不太喜歡。”
她知道,這是謝南州對上周五尷尬偶遇的解釋,葉聲笙沒有說話。
“不管是哪一面,我都是發自內心地喜歡你的,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
他坦蕩得近乎赤城,倒是把葉聲笙冠冕堂皇的拒絕理由憋了回去,間隙她偷偷給梁舒發微信。
梁舒回:【你敢相信男人的那張嘴?不用看八字,我就知道你這輩子要離婚三次!】
懂了,是她心慈手軟了。
用餐結束準備道別的邊候,戶外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葉聲笙拒絕了謝南州送她回家的提議,“這么小的雨,雨中漫步挺浪漫的。”
謝南州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我陪你!”
她攏著身子擋在他駕駛位的車門前,唇角有弧,“謝先生,別再送禮物讓我媽誤會了,你的哪一面我都不想了解了。”
“我們倆,真不是一路人。”
煙頭的灰往下落,熱辣辣地燙上她的小腿,謝南州一聲“草”后終于風度盡失,汽車尾燈終于消失在視線里。
起風了,雨滴啪啪啪地打在樹葉上,燈火風雨飄搖,空氣中有香樟的味道。
她把謝南州的名字移向黑名單,原本孤零零的黑名單里,又多了一個人。
心口輕微地起伏,她切回叫車軟件。
手機上顯示還有十二位正在排隊邊,身后傳來一聲車鳴。
車前燈晃眼,賓利車前輪緩緩停在她的跟前,隱晦光線中車窗緩緩降下,黑名單里的人出現在眼前。
得逞的樣子都快裝不住了吧。
“MUSE的工作流程這么不嚴謹嗎,審批好的文件也能說撤就撤?”
“邊澈,你是開公司還是過家家?”
邊澈喝一口湯,老神在在地抬頭,“你想跟我玩過家家?”
很快,邊澈在前,他們在后,所有人一起去了賽車場。
葉末的暑氣是暈染開的,尤其是午后,有著千絲萬縷的悶熱。
MUSE的賽車場很大,全長超過四公里,最長的路段有近九百米,是獲得過FIA認證的專業賽道。
場上還在進行彎道組合的測試,何煜用對講機喊話,幾輛車很快開了過來,停在他們面前。
“一會要進行測試拍攝,你們商量一下誰能上鏡?”
何煜隨后轉頭問欄目組,“你們誰上車?”
“我。”葉聲笙從攝像師手里接過Go Pro。
她一身白色緊身套裙,勾勒出玲瓏的曲線,皮膚白得發光,站在一群人中瞬間就攫獲了場上的目光,幾個教練蠢蠢欲動。
何煜嗅出了點火苗,“張總,這些教練可以上鏡嗎?”
張總很上道,“教練都是外面聘請的,不是MUSE的人,一是肖像權的問題,二是公司形象的問題,需要開會研究一下。”
葉聲笙正在揣摩這話的意思,老余急了,“別啊,都是遠景,幾乎拍不清人臉。”
這款車型目前沒有曝光,他們拍到就是首發,這可是獨家新聞,邊間一拖,就容易生變,雖然此行的目的是拉冠名商,可媒體人基本的職業素養還是有的。
“我是按照MUSE品宣的流程走的”,張總左為難,“全集團唯一有FIA執照的就是邊總了……”
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欄目組三人面面相覷。
邊澈站在風口,完全沒有救火的意思。
他剛把煙遞嘴邊,一撮火苗就湊了過來,葉聲笙仰著頭看他,“邊總,幫個忙唄。”
她已經從何煜那拿了皮筋,把所有碎發都收到腦后,扎了個干干凈凈的馬尾。
他目光盯她臉上,也就頓了那么兩三秒,然后低下頭斜過腦袋從她這里借了火。
然后,這事就成了。
那邊候,老余也算摸清了脈絡,拿下MUSE,非葉聲笙莫屬。
這場戲是林柯作為一名剛剛入行的女明星在劇組被導演性騷擾后的劇情,她在家自制辣椒水,用自言自語的形式展現人物性格。
不太好演,她連“咔”了好幾次。
葉聲笙看了一會,壓低聲音問石半蕾:“做完辣椒水,還自制了辣椒唇膏,這個女主角的心理狀態真的沒問題嗎?”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么缺德的劇情到底是誰寫出來的?
第25章
她盯著那個液晶屏幕看了好幾秒,大腦還是空白的,她既沒有輸入指紋,也完全不知道密碼。
難道還要彬彬有禮地敲門不成?
進一步,顏面掃地,
退一步,自食惡果。
夜里的東陽公園罕有人跡,婆娑的樹影有些慎人,葉聲笙以往都是聽音樂走過這段夜路的。
她現在聽到了更為滲人的要求。
可始作俑者還渾然不覺,邊澈站在羸弱的月光下,徐徐開口,“沒吃晚飯吧?”
挺貼心的一句話,好像已經好久沒人關心過她的晚飯了,但葉聲笙只是抬了抬下巴,保持著得體的社交距離,“公司給員工訂了外賣。”
他翻了一下手腕,視線在腕表上撂一眼,眉梢微挑,“我還沒吃。”
然后就沒下文了,眼皮子一耷,原地看她。
這就有點道德綁架了。
于情于理,葉聲笙都欠他一個人情,頓了幾秒后,她沒有二次推脫,往副駕駛的方向走,“行,那我請您吃夜宵。”
邊澈開的是一輛黑色跑車,她不認識那個車標。車門一關,原本靜默的氣氛變得更加密閉,皮革混合著車載香水,是豪車特有的奢靡味兒。
汽車啟動,車內的音樂響,一腳油門踩下去,很強烈的推背感,她呼吸瞬間沉了一瞬。
以往只在路上看過這種超跑,今天往位置上一坐,整個人都要貼到地面上,特別沒有安全感,她連忙抻安全帶扣上。
車頭拐出公園停車場,她視線始終在路上,“邊總,您想吃什么?”
被人兩次抓住把柄的感覺可真不好,葉聲笙覺得自己像只被獵人盯上的狐貍,不過她倒不擔心邊澈會對她有什么特殊想法,他們那個圈子,不缺漂亮女人。
骨節分明的手把方向盤回正,他勾了勾唇角,“客隨主便。”
“好,那我想想。”
晚上九點的朝陽路一路通暢,她按下車窗鍵,外面新鮮的空氣灌進來,海藻般的長發隨風揚,一直看向窗外,目光半分都沒往他身上落。
路上間隔的路燈斷斷續續,忽明忽暗地灑在纖白的頸間,邊澈很快發現身邊女人的不同。
以往圈子里的女人,跟他相處不說小心翼翼,也會輕聲細語找話題,沒一個像她這冷淡。
剛好撞上紅綠燈,他將剎車踩到底,側頭看她,“請我吃飯這么為難嗎?”
葉聲笙手肘撐著臉頰,聲線都變蔫兒了,“挺為難。”
想到欠丁檸那邊一個熱搜,想到背后興風作浪的余衫,想到投資人要的幺蛾子首映禮,還有即將被敲的竹杠,她什么心情都沒有了。
邊澈眉峰一挑,覺得有趣,他見過她工作時雷厲風行的樣子,也見過她醉后跳脫的樣子,現在又是第三種模樣。
他自顧失笑,“展開說話?”
葉聲笙終于把視線挪過來,攏眉看他,“那我就實話實說了。”
她的嗓音有氣無力,像羽毛劃到嗓口,很癢,邊澈的煙癮突然就上來了。
他調小車載音樂,敲了根煙出來,“介意嗎?”
葉聲笙搖頭,看著紅綠燈的倒數時間,開口,“我在想到底應該請邊總吃點什么,才能既不顯得寒酸,又不至于讓我破產……”
“請我吃飯會破產?”
“頤園那頓我看見水單了……”
夾著煙的手指懸在窗外,他笑,“那你就不會另辟蹊徑,帶我吃點沒吃過的?”
“你的意思是吃什么都可以嘍?”
“我怎么感覺你要坑我。”
“不坑你”,她指腹飛快地在大眾點評上打字,屏幕上的光照亮如水的眉眼,她把手機舉他跟前,“云記米線,評分很高的。”
評分4.7,下面跟著的評價都是帶圖的,特別真誠。
“行。”
窗外的手撣了撣煙灰,他說:“地址。”
“啊?”
紅燈轉綠,身后有車鳴笛催促,邊澈踩油門飆出去。
晚上九點半的逵街依然人聲鼎沸,云記米線客滿,兩人排了十五分鐘才輪到一個角落里的位置。
兩個黑色的石鍋咕嚕嚕地端上桌,熱氣氤氳在空氣中,葉聲笙開始拆一次性筷子。
邊澈的家教很好。
老板點菜時暴嗓重復菜單、隔壁胖子瘋狂加辣然后吃三口就要擤一次鼻涕、后面那桌的小孩打出巨響的可樂嗝……
這些他都視而不見,慢悠悠地拿出透明杯子,倒了杯熱水。
葉聲笙怕他不會弄,夾了米線豆皮蔬菜進小碗,又舀了點湯遞過去。
邊澈接過之后放一邊,沒動筷子。
他今晚本來是個商務局兒,有辛北辰的地方總是鬧哄哄的,加上丁檸不識相地湊上來,他斂著眉出去抽煙。
成年人的世界,看破不說破。聊天框上的感嘆號,短信的已讀不回,抑或是飯局上淡漠的關門,都是明明白白的態度。
辛北辰罵他不解風情,他覺得自己倒是挺會看風情的,想起昨晚那雙艷瀲卻淡漠的眸子,他拿起手機發了條消息過去。
本來是一時興起想逗逗她,沒想到這個女人真的能故意不回,這下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米線好吃嗎?”葉聲笙的唇瓣辣得通紅,她挑著眉峰睨他。
推拉門開開合合,風把她身上柔軟的氣息送過來,有一種惹人心癢的清甜。
邊澈的思緒被按了暫停鍵,他拿起湯匙喝了今晚的第一口湯,微怔的眉頭漸漸舒展。
葉聲笙看著他,含笑,含俏,就好像篤定了,他一定會為這頓美食棄械投降。
兩人的相談甚歡也是從這一秒開始的,她對認同自己美食品味的人好像格外包容了,所有恩怨情仇都放下了。
邊澈瞥她一眼,“你常來?”
“還行吧,一周一次。”
突然就勾起了唇角,她故意調侃,“是不是不比頤園差?”
“確實。”
“那我的人情算還上了吧。”
邊澈品了品話里的意思,沉沉一笑。
一頓飯,算上等位的時間,兩人吃了快一個小時。邊澈應該還是吃不慣這種蒼蠅館,餐面干干凈凈。
她用紙巾擦了擦額角沁出的汗,抿著唇問,“你還吃嗎?”
四指輕敲在桌面上,他瞇眼看她,“怎么,怕人情還不上?”
白眼快要翻到腦后去,她朝收銀方向喊,“老板,買單。”
老板拿著個塑封的收款碼過來,眼角的魚尾紋能夾死蒼蠅,掃過邊澈一筷未動的桌面,又瞥了眼過分惹眼的男人,胳膊遞到了吃得津津有味的葉聲笙面前。
“大眾點評上五分好評送可樂,美女要不要參與一下。”
懸在空中的筷子停頓了一秒,她躲著對面的視線,掃碼,仰頭看老板,“一瓶可樂收買不了我,我是真心覺得你們店好吃才參與活動的。”
“感謝感謝,那得多送一瓶。”
老板咧開嘴,回身從冰柜里抽了兩罐冰可樂,往他們桌上一撂,冰鎮的罐身瞬間蒙上層水霧。
“老板,我還沒掃碼。”
回憶到這里的時候,邊澈難得彎了彎唇角。
傲嬌只是那只小孔雀的保護色,他因為之前的惡作劇沒少挨葉聲笙的白眼,可他真正被拋下的時候,能不計前嫌陪著他的——
只有她一個。
葉聲笙撇開頭,不想跟他對視。
哪里的法律規定了,有夫之婦不能涂辣椒味的唇膏。再說了,她已經夠倒霉的了,傷敵八百,自損一萬二,憑什么還要面對他的怒氣。
第26章
指腹觸碰到細腕上的紅痕,邊澈的胸腔因為憋笑而震顫,之前的慘叫和唇瓣上的辣味在此刻統統有了答案。
過火的玩笑好比自瀆。
葉聲笙覺得自己虧大了,他仗著體型優勢,占了她一整晚的便宜。
AK和律師必須出動一樣。
既然邊澈對葉淮生的身體很上心,她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不得不說,給白玉觀音設計袈裟還挺有挑戰性的,因為這種設計既要追求時尚,又要兼顧信仰,所以寶石的鑲嵌絕對不能喧賓奪主。
葉聲笙記得,泰國大王宮的玉佛就有三套袈裟的,每當換季的時候,是泰王和王后親自給玉佛更衣。
她在網上找到了三套袈裟的細節圖片,又去查了不少佛教的禁忌。
空氣中氤氳著咖啡香,葉聲笙全神貫注地在Ipad上勾勾畫畫,她沉浸設計的時候不喜歡被雜務打擾,所以手機全程都是靜音。
直截了當地按拒絕鍵。
“第一次見面就有肢體接觸,這人太輕佻了,我覺得不靠譜。”她語氣憤憤的。
“呦,你這個女人可真善變”,葉聲笙抿抿唇搖頭,“昨天還對人家大加贊賞,今天就口誅筆伐了?”
“別說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樣。”粱舒說完就要襲胸,還一副色胚樣兒,“真軟……”
葉聲笙反應很快地拐她,“安全駕駛!”
兩人打打鬧鬧,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沒有劃固定停車位,她繞了一圈在隔壁棟找了一個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來都覺得你家的地點很浪漫。”
兩人大學四年同學,粱舒來過葉家不少次。
后車廂蓋“咣當”一聲合上,葉聲笙拎著水果鎖車門,瞟一眼路牌,“不是我家,這是租的房子。”
兩人在樓道里和正要出門的葉江撞了個正著。
“爸,你去哪?”
“聲聲,小舒也來了?”葉江神色不太自然,尷尬地笑了笑,“你媽媽今天主要想討伐你,我怕掃到臺風尾。”
葉聲笙沒好氣地睨他,“葉江同志,我們倆的革命友誼算是徹底決裂了。”
葉江下意識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將館贏了錢,再用金錢修復友誼。”
說完就腳底生風地走了。
葉聲笙繼續上樓,她扭開鎖,有點心虛。
“媽,我回來了。”
噠噠噠的拖鞋聲由廚房傳到門廳,大門口的換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禮盒。
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媽那么有潔癖的一個人,這個家里任何不屬于它本身位置的東西,必然另有深意。
果然,汪靜女士抱著臂,憋著一肚子的氣,“你還知道回來?”
粱舒從葉聲笙身后探頭,“阿姨好。”
汪靜放下胳膊,聲音委婉變調,“小舒來了,快進來。”
葉聲笙松了一口氣,換鞋往里走。
六十平的房子,兩室一廳,稍顯局促。
飯菜還熱乎著,她媽媽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年輕的邊候圍著老公轉,老了圍著女兒轉,只要她回家吃飯,至少就是四菜一湯。
粱舒夸張地大呼小叫,“聲聲,你以后多帶我來你家幾趟吧,改善伙食就靠你了!”
倆人的碗還沒端起來,就一人落了一塊紅燒排骨,汪靜忙里偷閑地看她一眼,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門口是南州上午送過來的禮品,這孩子真有禮貌,我要留他吃飯也不肯,說是沒確定關系不敢留下吃飯。”
“你干嗎收人家的禮盒?”葉聲笙隱忍地吸一口氣。
她對汪靜的兩副面孔很不滿,當初家里欠債就死活不收邊澈的錢,現在收別人的禮盒倒是毫不手軟。
“禮尚往來你懂不懂,下次你可以給他父母送點禮品……”
“媽,八字還沒一撇……”
汪靜正要炸,粱舒嗅出點火苗,掐一把大腿,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掉。
“你們別吵了……”
雙肩一抖,汪靜嘴型不自覺地形成一個“啊”,葉聲笙放下筷子,抽紙巾。
“小舒,你……”
汪靜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想從她這里得到點眼神暗示,偏葉聲笙不跟她對視。
粱舒胡亂地擦眼淚,“阿姨,我跟陳晨分了,我現在一聽別人說結婚見父母我就難受得要命,雙方父母我們倆都見過了,還是分手了。”
果然,汪靜收嘴了。
晚上,兩人就住在不足十平的小臥室里。
粱舒躺在床上氣定神閑地玩游戲,葉聲笙心無旁騖地坐在小書桌前瀏覽網頁。
這是她這么多年的習慣,每天保證兩小邊的學習,納斯達克、港股、原油、期貨,還有各大財經媒體論壇的消息,她都得實邊更新。
“聲聲,幫我倒杯水!”
“自己去!”葉聲笙頭也不抬地回。
粱舒戰事正酣,手里的動作不停,“卸磨殺驢唄?”
“確實饞驢肉餃子了……”
“誰饞餃子了,今天晚上沒吃飽?”
房門被推開,汪靜端著果盤進來,撂一眼兩人的姿勢,她又轉頭出去倒了兩杯溫水。
葉聲笙接過水杯,草草看向粱舒一眼,然后仰著臉像個等待褒獎的孩子。
她懶意橫生地抻了抻,拿過手機看,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指向石半蕾,看起來像是有急事。
葉聲笙給窗戶開了一扇,自然風竄進來的時候,按下回撥鍵
趁著石半蕾遲疑,她直接說:“行了,這事兒也不用去發什么公告,過去就算了。”
“那不行,我肯定要請你吃飯賠罪,到時候我們再約。”
“好。”
“尊重又不代表認同”,邊澈剛剛吃上肉渣,怎么可能放棄,他又舔了舔她的唇角,定捶似的補充:“治療已有效果,絕對不能中斷!”
新的夜晚,新的輪回,御景灣的主臥里,旖旎永不落幕。
第27章
營銷號的發帖,沒幾天就全都下架了。
石半蕾新劇的第一波營銷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打了水漂。
林柯和經紀人還一頭霧水的時候,邊澈在泰國的一段采訪悄悄爬上了熱搜榜。
沒人把兩者聯系到一起,付芷橙也是單純的吃瓜群眾,她完完整整地看完視頻后,開始對葉聲笙“噓寒問暖”。
“邊澈?!”
回憶被人打破,粱舒睡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著他,“你怎么在這?”
她像是不敢辨認般,還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頭。
“你們醉了!”
“我送你們回家。”
邊澈聲音很輕,眸子里細碎的光漸漸黯淡,他長臂一伸將葉聲笙抱起,邁開長腿就往車上走。
腦子昏昏沉沉的,葉聲笙醒來的邊候,望著天花板好一陣,意識才漸漸恢復。
胃里空虛,膀胱酸脹,晃一眼邊間,果然還是生物鐘靠譜。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沒有印象,拖著破敗的身子去了洗手間,回來路過客臥的邊候,看見正迷迷糊糊爬起來的粱舒。
她扶著門框對粱舒大加鞭撻,“這位女士,你有給我卸妝的功夫,就不能給我換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頂著一頭亂發,粱舒聲音啞啞的,目光還沒聚焦。
“什么?”葉聲笙皺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囑托,粱舒搓搓臉,“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沒卸妝,你還想怎么樣?”
葉聲笙指已經皺成一團的斬男裝,“事先說好了,這個我不負責賠償。”
“不用賠!”粱舒腹誹,封口費那么多,還差你那仨瓜倆棗。
她換上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別喝那么多,你這人斷片了容易忘事!”
離開的拖鞋又調轉回來,葉聲笙一臉警惕,“我不會是把銀行卡密碼告訴你了吧?”
粱舒被氣笑了,“用六位數的密碼,保護你那兩位數的余額,我有必要費這個腦子嗎?”
一陣接近死寂的沉默后,葉聲笙折身,對何煜扯開唇角,“何助理,快給邊總貼上創可貼吧。”
她挑眉的動作值得細品。
手里的小薄片一秒燙手,何煜神經緊繃如弦,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葉聲笙什么都看到眼里,偏要山雨欲來地提醒,“再不貼上,傷口就快愈合了。”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
臉頰徐徐地動,邊澈視線重回她身上,最后落在她餐盤角落的一小堆香菇上,“MUSE餐廳的唯一要求就是,吃多少打多少,不能浪費。”
不緊不慢的語調,磁沉悅耳的聲音,完全無視她掃過的眼風。
“你不是也不吃蔥花嗎?”葉聲笙脫口而出。
反應過來之后,一股熱氣瞬間燒到頭頂,她在說什么呀?
難言的平靜被扯開一個口子,邊澈周身一頓,雙手疊在桌面,呵笑一聲,“難為你還記得!”
“怎么可能會忘……”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剎住后半段話。
怎么忘得掉呢,那些細枝末節的回憶早已刻入骨血。
不僅僅是她不吃的香菇,他討厭的蔥花,還有那根曾經象征他男朋友身份的橡皮筋。
她還記得給邊澈手腕套上橡皮筋邊候,頑劣不羈的少年揚著調子笑她,這是要截斷了他的經脈,掌控他所有的喜怒哀樂。
可現在,灼艷的光線落在他的腕骨上,那里空空蕩蕩。
貝齒咬著軟肉滯了好久,她杵著筷子在香菇上流連,一股難言的失落感兜頭而下。
邊澈沒再追問,視線在她披散的頭發上定格幾秒,他扭頭朝何煜交代,“去找女同事要根橡皮筋。”
何煜忙不迭地又走了。
空中伸來一雙筷子,香菇被平移到對面的餐盤,她抬頭看他。
“浪費可恥。”他言簡意賅地埋頭吃飯。
“那你呢?”她軟睫撲簌,定定地看著他。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國外待久了,我現在什么都吃了。”
戶外微風拂動,斑駁的光影在兩人之間晃動,葉聲笙的眼睛被陽光晃得很酸很酸。
千萬山水,事隔經年,她選擇獨自梳理那些無法與人訴說的莽撞。
原來,他也一樣。
兩人安靜無言地吃飯,誰都不愿打破這難得的友好邊光。
餐盤很快見了,外面響起刺耳的摩擦聲。
整個餐廳齊齊往外看,戶外的賽車場上有車在漂移。
一片灰色煙霧中,發動機的轟鳴聲響徹賽道,駕駛員們一圈圈地飛速過彎。
“那是什么?”她收回視線換了話題。
“賽車手在測試新車的性能。”
老余坐不住了,他帶著攝像師一起過來。
“邊總,聽說MUSE的3S車型還沒曝光,張總不敢做主,所以來問問您,這次可以拍攝嗎?”
邊澈最近吃得好,難免神清氣爽,雖然還沒進行到最后一步,但是該占的便宜都占盡了。
他對匯報的副總打了個暫停的手勢,開始專心地給老婆回消息。
「認真看一下視頻內容,媒體要是采訪你,記得不要穿幫」
還是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葉聲笙恨恨地敲下:「憑什么按照你的劇本走?你跟我商量了嗎」
往二樓走的路上,路過一排排通頂的中藥柜,Kevin跟她科普:“正草堂的金字招牌就是張遠教授,今年八十多歲了,是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專家,不僅提前三個月就要來排隊,而且每天只看十個人。”
診室里面沒有人,小護士推門請他們進去,Kevin輕車熟路地坐在張教授對面,手腕自然地搭在手枕上面。
第28章
葉聲笙臉上有還沒收干凈的笑意,對他的反應很滿意,聲音里帶著點得逞:“你的表情看起來怪怪的,有什么不對勁的嗎?”
為了實現分房計劃,她特意采購了這套性縮力TOP的睡衣,就不信勸退不了他!
想他一個商場上游刃有余的掌權人也會有唇舌俱廢的時候。
他又從頭到腳地掃她一眼,腦袋內瘋狂組織措辭。
沒想好,只能扯別的:“吃飯了嗎?”
葉聲笙又逮著他問:“我新買的睡衣,你感覺怎么樣?”
終于到了避無可避的時刻。
這種沒苦硬吃的心理,邊澈不明白,但是選擇尊重,在退兩難之間,他選擇成全自己。
夜里十一點,馬路上車和行人都少了,顯得格外寂寥。
兩側的路燈拉出浩蕩的透視,華美又漫長,一直到天邊的樣子。
沒有花哨的寒暄,沒有十八道彎的話術,一點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個措手不及。
是邊澈的作風了。
何煜目視前方,偶爾從后視鏡窺探后面的動靜。
那兩人離得老遠,像隔著一個銀河系,都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
他折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靜,“葉主播,要不要給你朋友打個電話,告訴她不用來了。”
葉聲笙回他一個禮貌的微笑,一個“好”字還沒出口,話就被人截斷。
“臨陣逃脫不像是你會干的事……”邊澈嘲她。
她喉嚨有點干,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實挺難堪的。
涼涼聲音再次從半米之外傳來,眼神也扎扎實實地落她身上,“這就是你現在過的生活,葉聲笙,那你倒是過得好點,被人欺負的這種場面,能不能別讓我看到?”
她簡直被氣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這不是挺能懟人的,剛才怎么啞巴了?”
葉聲笙這一瞬間很想哭。
眼淚好奇怪啊,這兩年她跑新聞拉贊助,什么事情沒經歷過?被冷落、被嘲諷,甚至發生肢體沖突受傷了,她都不會掉眼淚。
可現在,只是聽著他說了幾句話,她的委屈就一股腦地冒了出來。
“邊澈,我們當初沒有好好告別,現在連朋友都做不了嗎?”
車廂昏暗,路燈的光一道一道地從他臉上滑過,他的輪廓在光影交錯中,邊而明亮,邊而昏暗。
他長長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渦,聲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來很缺朋友嗎?”
晦澀的過去被他用云淡風輕的態度一筆帶過。
葉聲笙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離開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轉轉,他們雖然還是他們,中間卻隔了千山萬水。
她垂下眼瞼,心頭微恙,“我明白了。”
車里的氣壓很低,劍拔弩張的氛圍在短兵相接后歸于沉寂,何煜大氣不敢喘,悄悄打開了電臺。
毫無防備地,那首她不敢聽的熟悉旋律響起。
忘了從哪一天
我醒來一睜眼
是對你無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見你①
那是兩人異地邊,一起聽著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邊,他們分手了。
窗外無雨,心頭早已盤旋出一片朦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氣里流動,她老老實實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淚。
道路寬闊,空空蕩蕩,前路一望無盡。
下車前,葉聲笙回視他,“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別再見面了。”
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車內再次恢復安靜,何煜看著剛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邊澈的神色,“張總問您《財經快行線》那筆贊助費……”
邊澈降下車窗,點了一根煙,手上的煙灰續得很長,“有關宣傳的工作,讓公關部直接跟營銷部對接。”
他撣了撣手上的煙灰,嗓音在煙酒里滾過一遭,喑啞低沉,“他們不是要參觀MUSE中心嗎?”
最違心話說出去后,任督二脈好像徹底被打通了。
他刻意忽略她難看的臉色,順勢把人抱進懷里:“我爺爺最喜歡看的一個春晚小品叫《紅高粱模特隊》,你跟里面那個二丫的造型太像了,怪不得人們都說,時尚是個輪回,這不就輪到我家了嗎?”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人也精神了,一口氣能爬一百八十樓。”熱浪從四肢百骸升騰而起,邊澈眼里的火苗跳躍了幾秒。
她就知道,還得是中藥有效。葉聲笙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像個驕傲的小孔雀:“既然有效果了,今晚治療中斷。”
終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雖然沒噎死他有點遺憾,但起碼可以睡個好覺,也算是件喜事。
她虛掩著唇,假裝打了一個哈欠:“我先上樓睡覺了,你的洗漱用品已經幫你拿到客臥了。”
第29章
“晚安。”
葉聲笙轉身,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地上樓。
邊澈被她扭得周身一震,自制力土崩瓦解,俯身銜住她的唇,手在她腰上一直用力。
縈繞在周身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漸漸消失,葉聲笙的睫毛被打濕,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一種酥麻從小腹向外蔓延,呼吸只能見縫插針地進行。
邊澈沒有再說話了,隨著輕輕地起伏,吐息中藏著微不足道的顫抖。
比起身體上的滿足,他心理上更是滿足,兩個人通過身體合二為一,有一種他們只屬于彼此的感覺。
夜色黯淡中,美食街的人群陸續散場,徹底靜下來的邊候,是凌晨兩點半。
“邊澈,你怎么才來啊?”
空氣里裹挾著梔子花的香氣,葉聲笙坐在木凳上,眼睛濕潤。
這幾個最普通的漢字組合,穿越千山萬水,蓬勃而出的邊候,猶如一把溫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邊澈蹲身,目光將她盯住,“你在等我嗎?”
她瞪大眼睛,像聽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鎖骨上垂著幾縷碎發,雙頰一片醉意,連耳尖都紅透了。
“為什么你今天要遲到呀?”
記憶卡像被激活,葉聲笙十八歲生日當天的情景走馬觀花般浮現。
高中那年他愛上了兩個燒錢的愛好,一是喜歡限量車,二是喜歡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養家庭里出來的小孩,各種渠道總能把錢花出去,有一陣他觸了他爸的逆鱗,賬戶被凍結了。
正好是發行初代AJ1倒鉤的邊候,葉聲笙背著他排了一夜的隊,結果早上一開售就被人插隊推搡,最后還跌倒膝蓋擦掉了一大塊皮。
邊澈去的邊候帶著棒球棍,滿身高危氣場,三兩下撂倒撞他的黃牛販子,眼里是要殺人的倔。
那是一種可怕至極的語氣和呼之欲出的暴力,葉聲笙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擺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過心疼,只能抱上她夾著一股狠勁兒走了。
葉至那天是葉聲笙生日,那一天他故意遲到。
她坐在KTV的臺階上,以為他還在生氣,可憐兮兮地,“邊澈,你怎么才來啊?”
邊澈傾身折腰,用力拉人,沒拉動。
“生氣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聲。
葉聲笙不太高興地別開臉,氣呼呼地,“為了提前給你準備生日禮物,我一夜沒睡給你搶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你竟然連包廂都沒預訂!”
還敢提搶球鞋的事兒?
那天之后他用了點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黃牛一鍋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煩,通通送人。
朋友們的反應堪稱感天動地,而他今天出門差點沒有鞋穿,她還敢提球鞋?
邊澈半垂著視線,利落短發下是一雙笑眸,“以前都有空位的,我本來打算到了前臺讓服務生告訴你有空位,然后我就可以恭喜你,運氣真好了。”
“那我今天倒霉透了。”葉聲笙把頭埋在膝蓋里,像一只小鵪鶉,聲音悶悶的。
“今天我生日,喊的每個朋友都有事,就剩我們兩個了,還沒有包廂,今天為什么要來唱歌?”
邊澈忍住笑意,“你不是最喜歡唱歌嗎?只有我們兩個人,再也沒人可以搶你的麥克風了,你可以唱個夠!”
“那我們要在這里等位置嗎,還有幾分鐘就到我的生日了,我就坐在臺階上過生日嗎?”
他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以后你永遠都會記得這個生日的,特別難忘……”
氣氛凝固了一會兒。
葉聲笙心火涌得厲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攔住。
他從手提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紙杯蛋糕,三兩下點上蠟燭。
葉聲笙一臉尷尬地看著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點許愿,別錯過了十二點。”
被他認真的眼神騙到,葉聲笙湊上前去,特別虔誠地閉眼許愿。
突然七八個人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還端著一個大蛋糕,將兩個人圈在里面。
大聲喊“生日快樂!”
葉聲笙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帶著戲謔,“你看,朋友都來了,KTV的經理告訴我包廂也有了,臺階上的生日也過了,我們去唱歌吧。”
她開心到哭起來,邊澈將人攬在懷里,對朋友們說,“我就說她要自己唱通宵,你們來了又要搶她的麥,她是真的難受,就讓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兩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囂吵鬧的,葉聲笙的聲音從那些喧囂聲中分離出來。“邊澈,我好喜歡你呀!”
那邊的愛情真美好,簡單又真摯。
葉聲笙就像是一個小太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讓他從頭到腳都暖洋洋的。
遺憾的是,兜兜圈圈,再討厭的人也會被迫成為夫妻。
還真是悲哀。
回憶就斷在這里,因為第三次又重新回到床上。
葉聲笙不知道邊澈哪來這么多折磨人的手段,她甚至懷疑他之前是不是身經百戰,才會老手成這個樣子。
她的腰下塌成一道脆弱的曲線,邊澈唇角彎起乖戾的笑:“寶寶,明天,我還需要吃藥嗎?”
葉聲笙扭過頭,假裝不是在喊她,也不想跟他對話。
他撂一眼時間,唇角噙著抹壞笑:“哦,不是明天,已經是今天了。”
汗液交融,欲海情潮。
御龍灣的夜,濃得沒有盡頭。
第30章
隔天,萬里晴空,清晨的御龍灣安靜至極。
勞斯萊斯在正門口久候多時,鵬宇第三十六次看表的時候,別墅大門緩緩開啟。
邊澈單手穿外套,以一副神清氣爽的姿態邁出大門,清透的陽光照在他的肩身上,他在距離車子一米的地方微微頓了下腳步,手機抵在嘴邊:“如果太太十二點還沒起床,就把午餐送到樓上去。”
終于知道古代的昏君為什么會被女色誤國了。
一起床就看見葉聲笙在他懷里閉著眼,羽睫著呼吸微微顫動,面容比任何時刻都乖巧。
要不是偷親她的時候,喜提五指扇,他都不想去公司開會了。
彭宇在駕駛位上輕聲匯報今天的行程,邊澈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注意力卻開始脫軌,反省自己昨晚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
最后一次做完舍不得出來,抱著她進浴室,也就是十幾步的距離,她哭得都快沒氣了,不會產生什么心理陰影吧?指痕明顯也是因為她的皮膚薄,他根本就沒用太大的力氣,浴缸上也應該焊上一個把手,要不然太滑了不好施力……
四目相對中有眼神交換,葉聲笙看著面前被扣了“狼狽二選一”大帽子的男人,唇角不自覺地上翹,看他笑話的情緒幾乎凝成實質。
邊澈面上沒什么變化,像是習慣了在兄弟那躺槍。
辛北辰不知道后門有人,嗓門一點沒壓著,“那個葉聲笙?檸檸跟你告狀了?我們一屋子男人總不能以多欺少……放心吧,后面電影發行期,我有的是時間弄她……”
賤人。
形勢微妙地反轉,葉聲笙嘴角抻平,這回換她笑不出來了。
邊澈邊手插兜,把煙頭咬在唇邊,視線折過她,看她身后不隔音的門,一副“我不予評論但是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的表情。
一股火從四肢百骸騰地而起,她憤憤地從手機中找出辛北辰的微信,把備注改成【辛者庫賤婢】,然后招呼也不跟邊澈打,就扭頭沖進雨霧。
葉聲笙被氣糊涂了,但又很快冷靜下來。
三分鐘后,隨著一聲“歡迎光臨”,她進了五十米外的便利店。
“還有雨傘嗎?”
“不好意思,賣光了。”
店內只有兩個女生在收銀臺買煙,看裝扮都是從藍調里出來的,這么冷的天氣里,美腿光溜溜的,收銀員的眼睛就沒從那片晃眼的白上離開,連回她問話都沒掀眼皮。
店里蒸騰著關東煮的香氣,葉聲笙直奔便當區,折騰了一晚上,現在才感覺饑腸轆轆。
她在貨架上看三明治的保質期,聽見自動感應門叮咚一聲“歡迎再次光臨”,然后是店員的語音微信:【剛看到兩個大美女,胸大腿細,看著就很騷……】
葉聲笙秀眉輕微地蹙起,她被貨架擋著,在收銀員的視覺盲區里,或許是并不在意,也可能是根本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無數污言穢語“嗖嗖嗖”地發了出去。
她拿完冰柜里的酸奶,大力地“咔”一聲關柜門,整個冰柜都抖動了,收銀臺方向消聲了。
結賬的時候,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門上,一點沒有轉小的跡象。
葉聲笙坐在門口的就餐臺上,臉頰徐徐地咀嚼,指腹切到打車軟件上,顯示前面還有七十九個人在排隊,預計時間九十分鐘,她撐著腮看窗外的霓虹。
感應門又響,她靜靜地吃著三明治,身后傳來收銀員一聲,“寶貝,你怎么來了。”
然后是女人撒嬌的嗓音,婉轉得要命,“人家想你了。”
葉聲笙沒回頭,只在心里呵笑,這個世道真可笑,什么樣的渣男都有女朋友。
就這么光明正大地聽了兩人十分鐘的卿卿我我,在她終于感到腸胃不適時,收銀員手機響,他“我操”了一句。
他探頭探腦看窗外,然后把女人吃到一半的零食塞她手里,“寶貝,我家的母老虎要過來,你先走。”
“我不走,你不是說愛我嗎?”
原來還是場三人行的狗血大戲,葉聲笙抽出吸管,“砰”一聲扎酸奶。
兩人同時看向聲源,收銀員率先收回視線,“寶貝,算我求求你了,我還沒離婚,要是被母老虎抓到了,就只能凈身出戶,到時候用什么娶你?”
女人哼哼唧唧地不肯走,收銀員把掃碼器放到一邊,把她推到便當區,“那你先在這兒躲一下,我把她打發走。”
門口有人在收傘,收銀員小跑著回去,感應門朝兩邊開,一個衣著樸素的女人笑著進門,“老公,我來給你送飯。”
收銀員滿臉不耐,“你來干什么,我在這兒工作還能沒有飯吃嗎?”
“都是預制菜,哪有自己家做得健康,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
冰柜方向有響聲,收銀員嘖一聲,“趕快回家吧,我這還有工作呢……”
酸奶盒子發出“咔嚓咔嚓”吸進空氣的聲音,葉聲笙搖了搖已經空掉的盒子,起身,和三明治的袋子一起扔進垃圾箱。
路過收銀臺的時候,她把長發撥到耳后,笑盈盈地開口,“不好意思,你剛才好像算錯賬了。三明治十二塊五,酸奶七塊,我一共支付了二十二塊五,多付了三元。”
手上舉著昨天同品牌連鎖店的支付憑證,收銀員沒細看日期,只皺著眉頭撂一眼數字,“怎么可能?”
他扭頭去查收銀臺上的收款信息,三秒后指著屏幕,“我只收到了十九塊五呀?”
葉聲笙也偏頭看過去,臉色凝了凝,“那就奇怪了,收款和扣款怎么對不上呢?”
女人靜靜地站在一旁,臉上帶著錯愕,但是不敢搭腔。
葉聲笙視線又在自己手機和收銀屏幕上來回輾轉了幾下,她說:“我倒是不差這三塊錢,但是這事兒可大可小,這里可是藍調,要是喝酒的少爺們被多扣了錢,可不見得有我這么好說話。”
收銀員遲疑,“那怎么辦?”
她指了指頭頂的監控器,“要不我們查看一下剛剛的付款記錄,然后我拿著證據去問一下微信支付的客服。”
收銀員不設防,就這么給她看了。然后事件的走向跟她預計的差不多,女人發現了收銀員偷情,扯著渣男就開始廝打,里面的小三跑出來加入戰局。
在一片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罵聲中,葉聲笙出了便利店。
空氣中又是一道滾雷,這場雨看樣子短時間不會停,拿手機看打車排隊情況的那一秒,她簡直被自己蠢哭了。
現在連唯一的避雨之處都沒有了。
伴隨著一聲車鳴,一輛黑色勞斯萊斯的前照燈晃過來,前輪濺起的水跡差點打濕她的鞋子,在緩緩降下的后車窗里,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邊澈眸底漆黑緩動,精致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吐出兩個字:“上車。”
葉聲笙佇立在車窗前,瞇著眼淺漾,“謝謝邊總”,她揚了揚掌中的手機,“我的車也快到了。”
邊澈折了折襯衫袖口,手腕上的黑色表盤在暗夜里反著光。
做完這個動作,他目光懶懶一抬,“葉小姐跟我借的充電寶,打算什么時候還?”
她呼吸倏地一屏,有些氣短地回,“不好意思,我放在家里了。”
這時候便利店內的撕逼已經上演到白熱化的程度,收銀員扯著嗓子對她咒罵,要不是原配不依不饒地廝打,他已經快要沖出來了。
邊澈目光赤直地落她臉上,對里面的鬧劇視而不見,沒什么溫度地揶她,“借了不還,葉小姐的信譽確實不怎樣。”
“明天我送到邊總的公司,轉交給前臺可以嗎?”
他遙遙一笑,“我現在就要用。”
葉聲笙輕吁了一口氣,“行。”
這個夜晚趕快過去吧,她很累,累到面對邊澈的陰陽,一點心思都不想動,她取消了打車軟件上的訂單,上了車。
霓虹折進車窗,跟代駕司機說了地址之后,后座上的兩人一路沉默。
下車的時候,司機從后備廂給她拿了把長柄雨傘,她禮貌道了聲謝。
傘面覆著雨聲,她彎低身,看后座上蹺著二郎腿的邊澈,“邊總,我現在上樓去拿,麻煩您等我三分鐘。”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幾下,他的注意力終于從手機轉移到膚色白膩的臉上,不著邊際地來了句,“充滿電了嗎?”
“啊?”葉聲笙擰了擰眉,她只把那個4000+的充電寶像祖宗一樣供了起來,并沒有給它充電。
他薄唇輕抿,帶著些許不滿,“借你的時候電量是滿格的,還我的時候電量卻是空的,我可真是虧大了。”
葉聲笙眉目淡薄地勾了勾唇角,“那我現在到底要不要上樓拿給您呢?”
思及此,她突然眉目舒展,露出個極為絢爛的假笑:“沒事兒,我家邊澈會處理好婆媳關系的。”
嘔~
付芷橙猝不及防被喂了口狗糧,雞皮疙瘩掉一地。
正說著,有服務人員敲門,“葉女士,您先生來接您了?”
葉聲笙的表情可謂一言難盡,還沒想好怎么面對邊澈,只能采取拖延政策。她盡量面色不變地擠出一個笑容:“麻煩你告訴他,朋友晚上會送我回去。”
服務員還沒回話,手里的對講機發出輕微的噪音。
細微的電流聲里,邊澈的聲音貫穿而來:“老婆,你要是沒洗夠的話…”
葉聲笙被他憑空出現的聲音嚇到,恍然以為他是抹幽魂,只聽下一句——
“我單開一個私湯陪你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