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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3章 和談

    外頭天氣正好, 馬上就要出冬天了,氣溫回暖,草葉抽出新芽, 過上幾日,就可以外出踏青游玩。

    這漫長難熬的冬日,就算是正式過去了。

    對于許多人來說,冬日過去是一件好事,可對于一些人來說, 日子變得無比漫長,他們每一天都在祈禱,時間不要繼續(xù)往前。

    可惜天地運行的規(guī)律, 從來不會因單一主體的意志動搖。

    京城的人,終于絕望了。

    勤王者寥寥,應詔書前去京城者更少。

    蠻族大軍已經(jīng)迫不及待, 留在京城的鎮(zhèn)北軍, 壓根攔不住蠻人的鐵騎, 他們遠沒有鎮(zhèn)西軍英勇,滿朝文武,只能眼睜睜看著蠻人一步步逼近京城, 現(xiàn)在直接陳兵在京城外的天水河旁, 等待京城給與答復。

    蠻人自述, 并非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京城愿意給出讓他們滿意的條件, 他們自然會班師回朝,不會繼續(xù)向前。

    話說得好聽, 但蠻人提出來的條件,根本不是京城能承受得住的, 大莊皇室沒有那么多錢糧和人,況且如果真的將東西乖乖奉上,甚至還割地給蠻人,那坐在位子上的小皇帝,掌權的太皇太后,以及當朝的官員們,名字都要記在歷史上。

    遺臭萬年。

    是守住京城數(shù)十萬子民,還是守住他們的臉面?

    這是一個表面上很難抉擇的事情。

    實際上,每個人心里哦度有了答案。

    小皇帝年幼,事情辦了,完全可以讓他背鍋,大不了讓他下去,重新選一個皇帝上來,皇室最是不缺血脈。

    太皇太后年老,朝中一直不耐女人掌權,完全也可以借此奪去太皇太后的攝政之權。

    至于朝堂眾臣,他們最會春秋筆法,話語權掌握在他們手里,他們怕什么?

    鎮(zhèn)西軍守城不力,致使蠻族入侵,一路打到京城,全都是因為武官廢物,跟他們文官有什么關系?

    他們文官全力斡旋,才讓蠻人答應和談,而非直接沖到城中,肆意妄為,他們是功臣!

    于是在蠻人還沒打入京的時候,京中就爆發(fā)了一次爭權的戰(zhàn)爭,幾位大臣連手,將鍋扣在了小皇帝與太皇太后頭上,聯(lián)合宗親逼宮,請小皇帝退位,也請?zhí)侍竽贸鰝鲊癍t,卸去攝政之位。

    至于和太皇太后站在一起的大長公主,此刻就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了,反正太皇太后沒了權力,光靠一個大長公主,很快他們就能壓制下去。

    他們?yōu)榇诉提前定好了下一任皇帝的人選,選擇了只比小皇帝大一歲的王爺。

    攝政王的人選則是平王,之所以沒有直接將皇位給平王,是為了能制衡平王,怕平王秋后算賬。

    而且皇帝年紀越小,越容易擺布,年紀大了,就沒那么容易操控了。

    自從郭家被查后,文臣們老實了很多,大長公主都以為這群人真的歸心了,結果這個時候,他們跳出來反咬了自己和幕后一口。

    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坐在空曠無人的大殿之中,大長公主心情復雜,現(xiàn)在的情況對她們非常不妙。

    “母后,難道真的要隨他們的意,讓出攝政之權嗎?”

    大長公主不禁開口問詢,那跪坐在擺放著棋盤的桌幾后的瘦削身影緩緩抬頭,露出一張端莊威嚴的臉來。

    她已經(jīng)不年輕了,頭生華發(fā),臉上有十分明顯的皺紋,皮膚有些松垮,眼睛不如年輕時明亮,可她一身掌權者的氣勢,叫她瞧著比她年輕時更為耀眼。

    太皇太后開口道:“阿麒,他們沒想讓咱們娘倆活下去。”

    麒,是大長公主的名字,麒麟的麒,這個名字幾乎沒人喊過,就好像沒人會喊皇帝的名字一樣,越是高位者,代稱就越多。

    平日里,太皇太后也不會喊大長公主的名字。

    現(xiàn)在她喊出口,說明事情已經(jīng)到了很糟糕的境地。

    “母后,他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哀家懷疑,外頭那些蠻人能破城入京,是有人與他們勾結,不然以那些蠻人的性子,不可能老老實實停在天水河。”

    太皇太后十分冷靜,她活了很多年,見識了無數(shù)陰謀詭計,她沒有上過戰(zhàn)場,但是她知曉人心。

    蠻族之人,貪婪無度,兇悍嗜殺,能讓他們停步的,絕不可能是慈悲。

    太皇太后轉(zhuǎn)動手中的念珠,繼續(xù)說道:“而且,蠻族內(nèi)部應該并不太平,他們沒有看上去那么無堅不摧。”

    “是啊,他們?nèi)绻斜臼麓蜻M京城來,就不可能還留在外面與咱們和什么談,可笑那群人,被嚇破了膽子,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大長公主抿了抿唇,抬頭時,眼神堅韌,“母后,不如讓女兒領兵,女兒親自去破敵!”

    “胡鬧!”

    太皇太后直接拒絕了,大長公主從前從未領兵上過戰(zhàn)場,而且她武功并不高,去戰(zhàn)場上送死嗎?

    “你應該去找平王,與他合作,對抗那些大臣,你只需同他說,你會扶持他登上皇位,他一定能保住你的性命。”

    “可是母后,那您怎么辦?”

    大長公主自然知道,與平王合作,是當下唯一的一條生路,那些大臣沒有選擇直接推舉平王上位,顯然是忌憚平王,暗藏禍心。

    以后平王還用得到她,所以一定會同意與她連手。

    別看之前她和平王對打,一直是仇敵,必要的時候,他們也可以是朋友。

    可真要是那么做,太皇太后就一點兒價值都沒有了,太皇太后會被那群人給除掉。

    太皇太后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眼中滿是涼意,“哀家是太皇太后,哀家的命,沒那么容易被拿走。”

    蠻人底氣不足,這件事能看出來的人很少,大多數(shù)人都被蠻人的鐵騎嚇破了膽,京城這段時間,總有富貴人家的馬車往南邊駛離。

    上頭下令,不許開城門,放京城的人出京,但這條命令,只能約束那些家財無幾的普通人,還有家中無權無勢的小商人。

    蠻族在京城外的第七日,京城派了一名大臣外出和談,答應了一個喪權辱國的條款,不光賠償數(shù)百萬白銀,上萬珠寶瓷器,兩萬奴隸與兵馬糧草,還賠償了蠻族大軍開拔的費用,割讓邊城七座,十年稱臣上貢。

    蠻族大軍離開的時候,還帶走了三位宗親之女。

    等蠻族大軍剛離開,京城就亂了,上萬學子憤慨不已,抗爭不停,還有各地叛軍,紛紛異動頻頻,以喪權辱國之條約為名,各地州牧舉兵,聲稱要入京,清君側(cè)。

    他們認為,皇帝太小,此次和談,必定是他人主使,這股怒火直沖京城,首當其沖者,就是攝政的太皇太后。

    “亂了亂了,徹底亂了!這是瘋了不成!”

    看著各地傳來的情報,江易雅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捂著有些刺痛的胸口,她緩緩坐下。

    江易周見此,趕忙讓人去叫白竹過來,自己則上前,拍了拍江易雅的背,讓她冷靜。

    “放緩呼吸,不要太激動,冷靜一下,事情還沒有特別糟糕。”

    江易雅被自己身體的特殊反應嚇得臉色慘白,聽話地跟隨江易周的步驟,慢慢平復心緒。

    等白竹到的時候,江易雅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除了臉色有些慘白外,看不出其他。

    白竹上前診脈,表情嚴肅道:“最近給你煮得湯藥你有沒有每日喝?”

    進入到大夫和病患的領域后,白竹的模樣異常駭人,江易雅根本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念頭,老老實實回答,“喝了的,每天都喝。”

    “喝了怎么還熬夜?你晚上不困是吧。”

    白竹那副模樣好似是在說,你要是晚上不困,那我就加大藥量了。

    江易雅老老實實搖頭,“困得,困得,就是我睡不著,我總是在擔心,京城現(xiàn)在的情況不太好,凝香她……還有破玉如果知道此事……”

    她說話吞吞吐吐,好在江易周知道她在說什么。

    白竹一知半解,卻沒有多問,她只是說道:“我不知道外面的局勢有多嚴峻,我也不知道,你說的這兩個人都是誰,我只知道,你再熬夜不睡,白日里還耗費心血,你活不過二十。”

    本來身體底子就一般,還這么糟蹋,人能天天不睡覺還老干活嗎?底子好的人,也架不住這么干。

    牛馬都不敢這么干活啊!

    都得累死。

    江易周聞言,表情也嚴肅起來,江易雅一心中有事就睡不著覺,這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以為蘇破玉安全回來,江易雅的情況會減輕許多,沒想到江易雅反倒更擔心了。

    “你擔心她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別她們刀山火海都走過來了,你反倒把自己熬死。”

    江易周冷冷開口,像是真生氣了。

    江易雅面上羞紅一片,低頭道:“抱歉。”

    她這么大的人,還要江易周來操心自己吃喝睡,實在是太沒出息。

    有些人的性格是自小就定下的,沒那么容易改變,況且在江易周看來,江易雅都不算是熬夜了,她那是失眠。

    失眠有時候是病理性的,也就是生病了,才會失眠。

    這年代也沒個心理醫(yī)生能治病,江易周擔心江易雅真的廢了,干脆讓江易雅去陪蘇破玉一段時間。

    蘇破玉的心理狀態(tài)也不是很好,她們倆出去玩一玩,或許都能看開一點兒。

    江易雅還真有點兒想要出去逛逛了,她天天經(jīng)手那么多公務,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清江城正在發(fā)生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她想出去看看,自己簽下的律令條文,能為這片土地,帶來多少轉(zhuǎn)變。

    “可是,我出去的話,那些公務全交給城主你嗎?”

    江易雅很不放心,她怕把江易周再累出毛病來。

    “大姐最近應該沒什么事,讓她帶一帶飛雪,叫元娘子來做事。”

    元盼雁算是她們這一群人里,身上擔子比較輕的了,畢竟她還有個女兒要養(yǎng),但現(xiàn)在沒法全顧著了。

    第064章 討賊

    元盼雁在來到清江城后, 一直沒有受到重用。

    現(xiàn)在算是她的一個機會,她得到消息后,立馬將元飛雪送到了謝葉瑤府上。

    不過她也只有白天沒空的時候會將孩子送來, 晚上有了時間,肯定還會接回來。

    江易周看著,謝葉瑤那里像是成了托兒所。

    第二天一大早,元盼雁就來了,江易周到議事廳的時候, 元盼雁和江易雅的工作都交接的差不多了。

    江易雅今天精神狀態(tài)看上去很不錯,江易周瞅了兩眼,確定了一件事。

    古往今來, 所有人都不喜歡上班。

    不上班,立馬整個人都鮮活了。

    這種不上班的狀態(tài)肯定不能持續(xù)太久,脫離工作狀態(tài)太久, 等回來的時候, 會更加痛苦, 江易周給江易雅放了七天的假,讓她出去休息游玩。

    相當于一個年假了,等以后班底穩(wěn)固, 人手齊全后, 江易周可以將這種制度推廣開來, 人總不能全年無休的干活。

    “見過城主。”

    見江易周進來,元盼雁和江易雅都行了一禮, 在議事廳,她們就是純粹的上下級關系。

    “免禮, 事情都交接完了?”

    “恩,大部分已經(jīng)交給元娘子了, 這幾日,元娘子如果有什么不懂得,可以問問常副將。”

    江易雅把常慧心又給借過來了。

    江易周沉默了一下下,她記得距離上次謝葉瑤將常慧心要回去,好像才過去七天不到吧?

    能者多勞啊,還是太缺人。

    “放心,昨日常副將已經(jīng)叮囑過屬下一遍了,最近城中沒什么大事,屬下?lián)紊蠋滋爝是沒問題的。”

    元盼雁笑彎了眼睛,心情很好的樣子,她喜歡大權在握的感覺,可惜這次只是臨時接替江易雅。

    她心里明白,只要她這次能做好,之后肯定少不了她的活兒。

    飛雪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了一些,可以離開她很長時間了,清江城也很安全,她不用擔心女兒的安危。

    “全都仰賴元娘子了,那我便去尋破玉了,我們約好今日在南城門見面。”

    江易雅已經(jīng)有些期待之后的旅程了,她真的沒有正兒八經(jīng)出去玩過。

    江易周擺擺手,示意她隨時可以離開。

    等江易雅走了,議事廳就剩下江易周和元盼雁,元盼雁很快進入了狀態(tài),看公文的速度不比江易雅這個熟手慢多少。

    她之前做過大戶人家的長媳,管理宅院和管理一座城池,其實本質(zhì)上是互通的,左不過都是管人,她有經(jīng)驗。

    再加上她在清江城生活了一段時間,對清江城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也算是有所了解,不至于上手后滿頭霧水,尋不到切入點。

    見元盼雁處理事務游刃有余,江易周也就放下了心,一個上午,兩人都各自處理事情,偶爾商量一二,氣氛十分和諧。

    直到詩琴領著一個人進來,這種和諧的氣氛才被打破。

    “詩琴見過城主,城主,京城的人來了。”

    江易周抬頭,在詩琴身后的人,是留在江家京城宅子里的暗衛(wèi)。

    一個沉默寡言,長相平平的女子,江易周甚至懷疑她那張臉,并非是真實的臉。

    “出了什么事?”

    如果沒有特別大的事情,京城的暗衛(wèi)不會出京。

    “六小姐,群臣聯(lián)合平王發(fā)動政變,太皇太后于宮中自縊,陛下被軟禁起來,大長公主攜皇后娘娘回了大長公主府,江家被平王的軍馬圍住了,留下來的江氏仆從,不允出城。”

    暗衛(wèi)武功高強,一些普通士兵圍堵,根本不可能將暗衛(wèi)圍住。

    平王應該也知道這一點,所以軍馬圍江府,不過是一個表面上的功夫,實際用意,是通過暗衛(wèi),將京城易主的消息傳出去。

    準確來說,是將太皇太后身死的消息傳出,以免太皇太后一黨的官員不死心,還想要繼續(xù)與他為敵。

    “大長公主沒事?”

    江易周還以為平王會將大長公主一起清算,畢竟大長公主可以完美繼承來自太皇太后的所有遺產(chǎn)。

    包括曾經(jīng)屬于太皇太后的政治力量。

    “無事,屬下離京時,群臣正在商議,扶持八王爺上位,平王已封攝政王。”

    八王爺今年十三,沒比小皇帝大幾歲。

    “齊王呢?”

    太皇太后的小兒子,之前混戰(zhàn)的時候,齊王因為和先皇同輩,最后沒能贏年僅十歲的九皇子,這是對外的借口,對內(nèi),江易周猜想,是因為齊王年紀大了。

    沒有十歲的皇帝好掌控。

    齊王算是被他的姐姐和母親擺了一道,原本以為自己能夠登頂,結果年紀太大,錯過了皇位。

    也是可笑,他當年沒能競爭過老皇帝,是因為自己年紀太小了,現(xiàn)在沒能競爭過小皇帝,是因為年紀太大了。

    這可悲的,被年齡擺布的一生。

    現(xiàn)在太皇太后塌臺,小皇帝眼看皇位要易主,齊王難道能老實看著他另一個侄子上位?

    “齊王爺于宮變前一日,服毒自盡了。”

    這是被服毒自盡吧?

    江易周唇角微抽,不知道是平王下的手,還是那群大臣下的手,真夠絕的,好一招釜底抽薪。

    任何陰謀詭計,都沒有直接殺人來的好用,因為陰謀詭計服務于人,是個人的利益驅(qū)使人們使用陰謀手段,一旦人死了,利益自然就消失無蹤,陰謀不攻自破。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元盼雁,開口道:“城主,大長公主可能與平王連手了。”

    “哦?此話怎講?”

    江易周挑了挑眉,示意元盼雁接著說。

    元盼雁放下手中的筆,慢悠悠地說出自己的猜測,“比起齊王,大長公主才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齊王無法調(diào)動太皇太后的人馬,但大長公主可以,若是百官連齊王都不放過,又怎么能放過大長公主,任由她將皇后娘娘帶走呢?”

    齊王競爭皇位已經(jīng)失敗了兩次,在平王和群臣面前,他更是一點兒反抗能力都沒有,殺他不過是浪費人力,況且還容易被人安上一個殘害皇嗣的罵名,那群文臣還是有點兒要臉的,他們不敢那么明目張膽。

    平王也不敢。

    齊王死了,好處不一定是叫平王他們占去,占了最多好處的人,其實是大長公主。

    因為齊王一死,太皇太后的人馬別無他選,不想成為他人的俘虜,只能對大長公主俯首稱臣。

    “所以你覺得,她和齊王連手,制衡百官。”

    江易周其實也有這個猜測,只是她想不明白,大長公主和平王怎么可能連手呢?

    這倆人可是死敵,真夠能忍的。

    元盼雁點點頭,“是,屬下是這樣想的。”

    她繼續(xù)分析道:“百官不是不想動大長公主,是不能動,一來太皇太后自縊身亡,他們名聲已污,再逼迫大長公主,那就是坐實殘害皇嗣的罪名,所以不能再動手。二來,百官推舉八王爺為帝,而非平王,可見與平王算不上一條心,那大長公主只需與平王連手,組成宗親勢力,百官就沒法控制住新皇,平王必定會與大長公主連手,百官會退讓。”

    “不一定。”

    江易周搖搖頭,百官退讓,她覺得不太可能,更有可能是,百官挑撥大長公主和平王的聯(lián)盟。

    元盼雁之前到底是沒怎么接觸過官場,對百官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個比較光明的階段,她覺得百官不會那么無恥。

    手段不會那么下作。

    但百官也是人,而且他們還是一群,身后有著宗族勢力,一個個都想要宗族萬古長青的人。

    有宗族,就有很大的私心,同時對國家的忠心,會被放在宗族后面。

    元盼雁見江易周不太認同她的猜測,立馬開始尋找缺漏,她很聰明,又見慣了人心詭譎,很快想到了和江易周一樣的猜測。

    “可,皇室已經(jīng)落入下風,難道平王和大長公主,還會撕破臉不成?”

    沒錯,在平王選擇和百官連手,逼宮之際,皇室就已經(jīng)落入下風了,平王只是攝政王而不是新皇,這就是他面對百官,實力不夠強的證明。

    “這世上沒有絕對牢固的盟約,況且還是在雙方都沒有走到絕境的前提下,平王可以退后一步去往原州,大長公主同樣可以領著鎮(zhèn)西軍前往北地,左不過是舍棄一個快被掏空了的京城罷了。各地州牧蠢蠢欲動,我看這新皇,不一定能安然登基。”

    江易周是結合了一部分原著小說的劇情發(fā)展,給出的這個未來預測。

    元盼雁聽到“舍棄京城”那一段的時候,眼中光芒閃爍不停,她看向詩琴,顯然是有話要與江易周細說。

    詩琴則望向江易周,等待江易周的命令。

    “一路辛苦,之后你不必回京城了,就在清江城先住下,詩琴,你來安置她,今后你便隨我姓,名字你可以自己想一想,以后報上來。”

    江易周沖那名暗衛(wèi)說道,暗衛(wèi)平靜的表情被打破,她激動地抿緊唇,跪地沖江易周磕了個頭。

    暗衛(wèi)是沒有名字的,只有編號,一生注定生活在黑暗中。

    當她有名字的那一刻,她就走入了陽光下,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人,而非藏身在陰影里,見不得光的存在。

    賜姓一事,恩同再造,如何不叫她激動。

    “奴想叫迢迢。”暗衛(wèi)開口,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喑啞,像是哭腔,又像是字啊笑。

    迢迢是她的小名,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記得有婦人抱著她,在她耳邊輕聲喚她這個名字。

    “好,江迢迢,一路顛簸,先下去休息吧。”

    等屋中只剩下江易周和元盼雁,江易周問道:“你剛剛想要說什么?”

    元盼雁一句話讓江易周瞳孔地震。

    “與大長公主連手,殺了陛下,平王先后害死太皇太后與陛下,城主可與大長公主聯(lián)合發(fā)檄文,號召天下,殺平王,滅奸佞,以清君側(cè)。”

    第065章 連手

    現(xiàn)在也有不少人, 打著清君側(cè)的旗號,領兵往京城走,不過這些人一般走一段就停了, 開啟大混戰(zhàn)模式,開始爭搶地盤。

    因為那群人本身就不是真的為了匡扶社稷,而是為了私利,想要一個開戰(zhàn)的理由。

    但如果和大長公主連手發(fā)檄文,那就是真的要清君側(cè)了。

    最讓江易周驚訝的, 并不是元盼雁想到用清君側(cè)為目的,光明正大打其他人,而是殺陛下這三個字。

    元盼雁可不是江易周, 她生活在這個世界,孝道與忠君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過想想,她可是一個能讓婆家和娘家都死得所剩無幾的女人, 孝道于她而言不過云煙, 那么與之相對等的忠君, 又能停留幾分在她心上?

    江易周仔細看向元盼雁,她發(fā)現(xiàn)元盼雁背脊挺直* ,下頜線繃得很緊, 這說明她遠沒有看上去那么輕松。

    她在害怕, 怕什么?

    怕江易周對她起疑心。

    因為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想, 元盼雁不忠君,那上位者就會懷疑她有沒有忠心。

    對從小被教導忠誠的皇帝都沒有多少忠誠, 那元盼雁會對江易周有幾分忠誠?

    元盼雁確實是在擔心這一點,她現(xiàn)在是在試探江易周的底線, 她想要看看,江易周能容許她多少狠辣。

    “是個不錯的主意。”

    在漫長的等待過后, 是江易周淡然的回答。

    元盼雁猛地松了一口氣,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已經(jīng)被汗浸透了。

    其實距離她提出主意,沒過去多長時間。

    江易周接著說:“只是想要實行,難度很大啊,先不說現(xiàn)在皇宮被平王和百官把控,我們的人很難對陛下動手,就光說和大長公主連手這一點,人家憑什么跟咱們連手呢?”

    江易周認真思考起做到的可能,清江城確實需要一個能站在人前的,光明正大的身份。

    奪取天下,可不能光靠她腦子想。

    要名正言順,方能坐穩(wěn)天下。

    大長公主想要奪位,困難重重,但她如果想要找一個人連手,扶持那人奪天下,困難程度極低。

    用江易周的話說,大長公主現(xiàn)在就是個最強輔助,她跟誰在一塊組合,都可以。

    所以大長公主在合作中,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權,不管怎么看,和現(xiàn)在的江易周合作,都不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好事。

    更像是在扶貧,大長公主扶貧江易周。

    元盼雁見江易周真的心無芥蒂,完全沒有覺得,她這個計策太過狠辣,對君不忠,是忘恩負義,無君無父的謀逆之策。

    當即心下一松。

    “城主,想要陛下命的人,不止咱們,最想要陛下性命的,不就是掌控皇宮的百官與平王,還有那位八王爺嗎?”

    借刀殺人,這一招元盼雁玩得最好。

    有時候,殺機一瞬出現(xiàn),只要把握好它出現(xiàn)的時機,就能操控其為己所用。

    江易周曲起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桌面,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挑撥離間,她熟悉這個法子。

    “然后呢?要如何與大長公主結盟?”

    “大長公主一直很欣賞安國公,安國公如今盤踞長州一地,叛賊犯上作亂,安國公想來很是苦惱,若是能有大長公主鼎力相助,安國公會輕松許多。”

    大長公主不愿意和江易周連手,那就和江易周的便宜爹連手。

    元盼雁知道,江易周一直在想,如何弄死安國公,繼承他的一切。

    動則有亂,亂中尋找一個機會,比安穩(wěn)中尋得良機,要簡單許多。

    江易周明白了,元盼雁這是要她利用一下老登,然后在這中間,找機會干掉老登,自己上位,到時候她自然會繼承老登的一切,包括和大長公主的盟約。

    是個好辦法。

    “試試吧,反正也沒什么損失。”

    江易周直接拍板,閑的也沒事干,去慫恿一下那些個膽大包天的家伙,再膽子大一些,直接殺皇帝。

    一封信從清江城到了京城,送入了大長公主府上。

    因為最近時局動蕩不停,李凝香又從宮里出來了,回到了自己家中,比起在宮中,現(xiàn)在的她,更自由一些,至少不會所有信件,都先送到她母親手里了。

    李凝香拆開信件,看見了熟悉的人名。

    江易雅,她的至交好友,也是唯一一個,在她入宮成為傀儡皇后以后,依舊與她來往,不懼信件被她母親查看的朋友。

    而且江易雅為了讓她不那么煩,還給她送了不少貼心的男子進宮,那些男子溫柔體貼,能說會唱,長得很是漂亮,非常符合她的心意。

    雖然每次江易雅給她送來信件,都是有事相求,并非真的關心她,但李凝香一點兒都不生氣,反倒很期待,辦成一件事后,江易雅會送給她什么新鮮有趣的玩意兒。

    這次她的任務,是說服母親和安國公合作,退出京城,去往長州。

    李凝香垂下眼眸,將信紙放在手邊,細細思考起來。

    合作不是不能合作,問題是,這到底是江盛的意思,還是江易周的意思?

    李凝香傾向于是江易周的想法,如果真是江盛想要合作,對方不會想到,請求她遞話。

    而且也用不著給她遞話,直接跟她母親說就行了。

    李凝香不知道長州是哪兒,但她知道,那是一個不同于京城的地方,她現(xiàn)在從猶如牢籠的皇宮出來了,可她并沒有擺脫“階下囚”的處境,照樣還是被困在一個地方。

    如果能遠離京城,是不是就可以去外面走一走了呢?

    李凝香心動了。

    “去請母親過來。”

    她立馬讓人去請大長公主。

    身邊的婢女面露難色,躬身回道:“娘娘,殿下最近很忙……”

    言下之意,是李凝香去請,不一定能將人請來。

    李凝香面上露出一絲嘲諷,她冷聲說道:“那就請大理寺卿過來吧,他應該沒有母親那么忙吧。”

    大理寺卿,最年輕的九卿之一,封修。

    他之前還是少卿,后來投靠了大長公主,一年時間,他就走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身為一部之首,封修其實更忙,但皇后娘娘的召見,他再忙也得前往一見。

    不到兩個時辰,李凝香就見到了封修,封修還是一如從前,面如冠玉,溫潤爾雅,一雙眼睛望著狗,都能透出幾分深情。

    “臣見過皇后娘娘。”

    李凝香看著他,微微瞇起眼睛,她擺擺手,讓四周的人都下去,等屋中無人了,她直接伸手,拽住了封修的衣服領口,將人拽到跟前來。

    手指在封修的臉頰劃過,落在他滾動的喉結上,她吐氣如蘭,動作嬌媚,但聲音卻極冷。

    “母親沒有時間見我,卻有時間邀你入府過夜,封修啊封修,你這副長相,倒是長到了我與母親的心上。”

    封修微微低頭,不敢去看李凝香的眼睛,只低聲告罪,連道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你不光敢同時侍奉我們母女,你還敢給當朝皇帝戴綠帽子,只是封修,人不能那么貪心。我聽說,你的同族堂妹,入了平王后院。”

    李凝香說著,手上微微用力,扼住了封修的喉嚨,封修不敢反抗,只默默感受著喉嚨上越來越重的力氣,呼吸逐漸困難。

    他面上多了幾分紅,不是害羞,是憋得。

    封修一直沒有反抗,李凝香最后松了手,他腳下一軟,差點兒跌倒,急促呼吸幾聲,干咳了好幾下。

    等他再開口,聲音已經(jīng)帶了嘶啞。

    “多謝娘娘,不殺之恩。”

    “你為何不掙脫?”

    李凝香冰冷地眼神,落在封修身上,她像是透過封修在看誰,又像是沒有什么意義,只是一個目光。

    “臣,愛重娘娘,怕傷了娘娘。”

    封修說著,他抬起頭,眼角泛著紅,像是在祈求垂簾。

    李凝香笑了,“愛重?不,你在怕,怕我在母親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也怕我下令殺了你。你愛重的不是我,是權力。”

    是讓皇帝當了綠頭烏龜?shù)拇碳ぃ墙璐瞬仍谑浪椎赖轮系目鞓贰?br />
    “在娘娘眼中,臣不也只是您的消遣,是您對大長公主殿下的反抗嗎?”

    他們本就沒有愛,只有欲望,對權力的欲望,對自身的欲望。

    李凝香突然覺得沒什么意思,她很快就不是皇后了,世俗的一切都讓她覺得無趣,這些人為權力匍匐在地的模樣,卑微的令她惡心。

    “我想見一見她,你有辦法讓她愿意見我,對吧?”

    多么可笑啊,她是母親唯一的女兒,是母親的掌上明珠,但想要見一見母親,卻如此之難,還要借助一個男寵的力量。

    封修應下了,當天晚上,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來看望女兒的大長公主,終于進了李凝香的屋子。

    “母親!”李凝香守著燭火,在看見母親的那一刻,她眼中迸發(fā)出純粹的愛,如星辰一般閃爍著,滿是期待地看著她最重要的人。

    大長公主卻有些疲憊,走到李凝香跟前時,直接開口問道:“在家里你還過得不舒心嗎?最近母親真的很忙,你不是得了好幾個解悶的小東西?讓他們過來陪你吧。”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李凝香眼中的光芒越來越暗,最后啪的一下,熄滅了。

    她嘴角的期待,變成了苦澀。

    “母親,我是有正事要找您,江家來信,想與您共商大事。”

    “安國公?他都快要割地稱王了,還來摻和京城的事,野心倒是不小。”

    大長公主皺了皺眉,現(xiàn)在京城已經(jīng)夠亂了,安國公再進場,京城真要永無寧日了。

    大長公主想到這兒,說道:“在事情沒有變化之前,暫時不提此事,安國公人在長州,對京城之事鞭長莫及,與他連手,沒什么好處,此事不能直接拒絕,你自己斟酌一二,妥善回復你那個江家的好友。”

    第066章 拱火

    李凝香還想再勸兩句, 她覺得和江家連手,或許是一件好事。

    反正和誰連手,都比跟平王他們連手要好上許多。

    可惜她在她母親面前, 從來沒有話語權,她母親決定的事情,她說什么都沒用。

    于是一封回絕的信件,就這么從京城到了清江城。

    清江城內(nèi),江易周拿到信后, 并沒有多意外,如果大長公主一口就答應了此事,那她才會覺得不對勁。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大長公主還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沒那么快松口,江易周想, 大長公主可能都沒有想過與人合作。

    信從京城到清江城時, 已經(jīng)過去將近七日了, 江易雅和蘇破玉的旅行即將結束,元盼雁很快就要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了。

    所以元盼雁對京城的反應非常上心,這是她給江易周獻上的第一個計謀, 成功與否, 十分重要。

    得知大長公主拒絕合作, 她不免有些心急,便詢問江易周道:“城主, 何時向小皇帝動手?”

    她連一聲陛下都不肯稱呼,可見心里對這位小皇帝, 已經(jīng)沒了任何敬畏之心,只有滿滿的不耐煩, 想要讓小皇帝盡快到地下去見老皇帝。

    “別急,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著急,如果太著急,會出現(xiàn)紕漏。”

    江易周十分沉得住氣,她今年才十七,放在上個世界,甚至還沒有成年,這個年紀她就已經(jīng)坐擁一城之地,她最不怕的就是跟人熬時間。

    現(xiàn)在活躍在政治舞臺上的人,哪個不比她年紀大?熬她也能將這群人給熬死。

    當然,如果能不熬,直接送他們?nèi)ニ溃蔷透昧恕?br />
    元盼雁深吸口氣,她確實著急了,“抱歉,城主,是屬下性子太急躁,只是各地異動頻頻,宮中已經(jīng)開始籌備迎新皇登基的事,若還不動手,恐怕再無機會。”

    “有人比咱們更急,大長公主既然不愿意賞臉,那就換一下,讓她來求著咱們合作。”

    江易周玩味似得笑了笑,她大筆一揮,在嶄新的信紙上寫下一行行字。

    一邊寫,她還一邊念了一遍。

    “周問父母安。

    年前一別,多日未見,甚是想念。

    聽聞京城有逼宮之亂,周心內(nèi)百般焦急,圣皇帝大行之后,天下安穩(wěn)不足一年,眼下又起波瀾,庶民何苦!士族何苦!

    聞太皇太后鳳體歸天之災,不在天數(shù),而在人禍,天水之畔,百官俯首,簽下喪權辱國之約,蠻夷無禮,嗜血嗜殺,上國安能以卑賤稱臣納貢,豈非倒反天罡!此乃遺臭萬年之舉!

    朝中百官無骨血,盡皆朝綱蠹蟲,天下即亂,周觀天下,唯有我父長州州牧堪為龍首,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大莊之國祚,非我父不可續(xù)之!

    兒易周肺腑之言!”

    江易周寫完,拿起信紙,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跡。

    這信紙是最近出品的新紙,是這一批里最成功的紙張,江易周來到清江城也有五六個月了,現(xiàn)在才用上自己的紙。

    造價很低,吸墨性很好,一點兒都不暈墨,質(zhì)量實屬上乘。

    可惜量太少,只能供給江易周一人用,其余人最多得個三五刀,看個新鮮。

    現(xiàn)在江易周拿此紙寫信給江盛,可以說是誠意滿滿了。

    看著上頭飄逸的書法,江易周感嘆萬分。

    “城主直抒胸臆,此信甚妙,想來安國公一定會感受到城主的期許,甘心向前一步。”

    元盼雁見江易周一直在看信,還以為她不滿意自己寫得,趕忙連聲夸贊,這已經(jīng)寫得很好了。

    “寫成什么樣其實無所謂,就看他到底有沒有向前一步的野心了。我只是在感嘆,我這字真是越來越好了,你說我以后能不能也跟鳴玉她們一樣,成為一代書法大家啊?”

    八面玲瓏如元盼雁,此刻都有點兒語塞。

    元盼雁寫字算不上極佳,但是眼力非常好,江易周的字在她看來,只能說好看,筆力十足,但要說如大家一般,那還是有點兒距離的。

    大家都是自成一家,風格獨特,江易周還處于描摹階段,寫字沒什么自己的特色。

    “城主于此道頗有天賦,假以時日,定然成就不凡。”

    元盼雁不愧是元盼雁,說話很有水平,又拍了馬屁,又沒說出違心之語。

    江易周要是以后真的能君臨天下,她就是寫成狗爬,也會有一群人稱贊她的字,瀟灑大氣,有開國帝皇之霸氣。

    這怎么不算是成就不凡呢?

    江易周啞然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啊你啊,可真會說話。我寫得這么好,都不想給江盛送去了,你為我潤色一番,然后謄抄一份,送去長州,記住,一定要大張旗鼓地送去,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送了一封信,知道這封信上的內(nèi)容是什么。”

    這是直接將江盛給架起來了。

    黃袍加身,可以是自己想要加身而做得戲,也可以是不得不穿上這一身黃袍。

    元盼雁了然,她接過信紙,應了一聲是。

    對于文人來說,揚名最簡單的辦法是寫詩,寫唱詞,同理,想要讓信上內(nèi)容天下皆知,只要將其編入唱詞之中,很快就能名傳天下。

    這一套操作,元盼雁最是了解,她混過文人圈子。

    沒等江易雅回來,元盼雁就在城中舉辦了好幾場詩會文會,還邀請了尉遲鳴玉到訪,有長州第一才女坐鎮(zhèn),這幾場宴席舉辦得非常成功。

    宴席之上的《勸長州州牧書》內(nèi)容,更是眨眼就傳開了,以原州和長州為中心,眨眼傳遍了整個大莊。

    京城得知消息的時間,比其他州都要早。

    看到江易周言辭懇切,就差沒直接讓江盛登基了,京城多處人家,爆發(fā)出滿是嘲諷的笑聲。

    天下還是沈家的天下,江家還沒到能夠取沈氏而代之的地步,現(xiàn)在江易周的這封信,簡直就像是在白日做夢。

    至于信中大罵簽下天水盟約的百官是蠹蟲,是廢物等言論,他們心中惱怒,卻不會太在意,這段時間,類似的話他們聽得多了。

    那些罵人的家伙知道什么?現(xiàn)在挨罵,總好過當初直接丟了命!

    只是這個江易周是誰啊?

    沒記錯的話,江盛的兩個兒子都死了,他最近也沒有生第三個兒子,所以江易周到底是誰。

    記性不好的官員,早就想不起來清江城城主是誰了,當初他們將清江城城主之位給出去,本來也是看在江盛的面子上。

    至于清江城城主是江家哪個人,叫什么名字,他們是一點兒都沒記起來。

    冥思苦想之下,倒是讓他們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江盛的女兒和平王還有婚約在身,江盛的那個女兒,好像是叫江易雅。

    和江易周就差一個字,絕對有關系。

    想到江盛和平王之間的翁婿關系,百官一下子精神起來了,他們想看看,平王要如何對待這個有可能搶他皇位的未來岳丈。

    平王的反應很常規(guī),那就是直接退婚。

    退婚這事兒從年前就一直在商量了,只不過進入冬日后,風波不斷,根本沒有時間談,現(xiàn)在不用細談了,江盛都要搶皇位了,平王要是還愿意娶江氏女,那才叫奇怪。

    主要是江家也不可能再嫁女給平王,雙方是鐵板釘釘?shù)臄橙耍蘖艘舶准蕖?br />
    退婚一事傳到長州,江盛氣得摔碎了他最愛的琉璃杯。

    他最近志得意滿,后宅新得的美人十分合他心意,夫人也少見的不曾與他折騰,鬧心的女兒送來書信,信上孺慕之情溢于言表,還稱贊他才能定天下,稱雄主。

    江盛覺得自己除了目前沒有兒子外,人生都要圓滿了,很快就能登上一個臺階。

    在這種快樂之下,長州叛軍也被他的部下消滅了兩股,長州大半落入他手,喜上加喜。

    這種情況下,平王昭告天下,單方面宣布退婚,這是重重打他的臉,豎子實在無禮!

    “老爺,妾早就聽聞,五小姐端莊大方,溫柔賢惠,才學驚人,是世家女子的楷模,如此好女兒,放在從前,便是加入皇宮為皇后,那也是皇室高攀,平王不過是個被百官挾制的王爺,籌劃逼宮后,連皇位都撈不著,如此廢物,豈能配得上老爺?shù)那Ы稹!?br />
    江盛新得的許娘子實在是可人,見江盛在氣頭上,三言兩語就將他哄得眉開眼笑。

    等江盛看見地上的碎琉璃杯,不禁有些心疼,如此好成色的琉璃杯,即便是他,也沒有幾盞,碎了太過可惜。

    “等老爺坐擁天下,什么稀世奇寶沒有呢?”

    許娘子一句話,又讓江盛笑了。

    “哈哈哈,愛妾說得是!”江盛大手一撈,將許娘子抱入懷中,眼中滿是對江山的野心,“沒想到,那不孝女竟有一日會說好聽的話了,看來她這段時間在清江城任城主,終于體會到本國公的不易之處,倒不算太過于朽木。”

    許娘子有些好奇,“老爺說的,是六小姐?”

    她之前就一直很好奇那位六小姐,偌大的江家族地,整個清江城,就在那位六小姐手里。

    沒打過仗,沒有什么功績,從前在江家族中也無甚美名,江六娘子竟然真坐穩(wěn)了城主之位。

    單憑這一件事,就能看出,那位江六娘子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再聯(lián)想到江盛兩個兒子,都是在江六娘子回江家后死了,許娘子直覺這里頭有江六娘子的手筆。

    也就只有這些男人,根本不把女子放在眼里,才會覺得一切都是巧合。

    許娘子心中冷笑,面上溫柔靠在江盛懷中,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江盛,好像江盛是她的神明一樣。

    “老爺,長州如今已經(jīng)平穩(wěn)下來,不如老爺將兩位姑娘接到長州來吧,兩位姑娘年歲不小,合該相看人家了。”

    第067章 長州

    許娘子心中有自己的算計。

    她貌美可人, 出身也不差,為什么要在死了丈夫后,選擇委身江盛, 從正兒八經(jīng)的妻子,變成了妾室?

    還不是因為江盛有前途,跟著他,或許能得個娘娘的位置來當。

    再說了,長州州牧, 還是安國公,這個地位的男人,她想要做人家續(xù)弦, 以她的出身,那是萬萬夠不上的,只能先當個妾室, 徐徐圖之。

    其實許娘子的想法, 在江家族地沒有被攻破前, 是真的很單純,單純?yōu)樽约喝蘸蟮臉s華富貴考慮。

    可當她知道,江盛的大兒子死了, 江家族地還被土匪給攻陷了, 她的想法就發(fā)生了改變。

    不過先前, 許娘子只敢在心里暗暗打算,她是想著等江盛年紀大了, 她再哄著這個男人,認下她兒子。

    只要她先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 就不怕沒有機會。

    沒想到,上蒼助她, 江盛的夫人來了長州,不僅如此,她還看出來,那位國公夫人,就是個紙糊的菩薩,根本沒有多少心思。

    好對付得緊!

    再加上自打江盛到了長州之后,時至今日都沒有女子懷孕,許娘子心里的想法便控制不住地冒出頭來,她想要更進一步。

    江盛的地盤眼見越來越大,而京城則越來越亂,許娘子可不得好好籌謀一番。

    江盛的那兩個女兒,此刻有些礙眼了。

    清江城那么大一塊地方,以前能供得起整個江家,結果去年一年,都沒有給江盛送孝敬不說,江易周還賣慘,從江盛這邊截了一部分物資,用作修復清江城。

    許娘子不知道清江城的百姓在天災人禍過后,過得有多慘,她只知道,自己想要更華美的衣服,更珍貴的珠寶,這些都需要更多錢。

    江易周和江易雅的存在,就是在阻攔她獲得更多錢。

    如果她不能從江盛這里得到足以滿足她的榮華富貴,那她成天哄著這個男人做什么?她又不是真愛一個老男人。

    總之,在她接連的勸說下,江盛點頭,同意讓江易周和江易雅來長州了。

    江易周和江易雅得到消息后,都不是很高興。

    清江城百廢待興,這個節(jié)骨眼,讓她們倆個實際掌權者離開清江城,許多布置都要半途而廢。

    但是不去又不行,江易周前腳才發(fā)了一篇“感天動地”,滿是“敬仰之情”的文章,夸她便宜爹有多好,結果現(xiàn)在她便宜爹要接她到跟前盡孝,她轉(zhuǎn)頭就拒絕,那誰不知道她寫得全是騙人的?

    “要不,我去一趟吧,你留下來,清江城總不好沒有城主。”

    江易雅深吸口氣,強忍著不安,跟江易周說道。

    江易周直接笑出聲了,“你去?哈!你信不信你踏進長州城城門,他就找人把你綁了,跟當?shù)氐拇笞遄拥苈?lián)姻?”

    江易雅面上一白,以江盛的性格,他一定會這么做,而她沒有江易周的本事,她沒法子靠自己,從長州城逃走。

    江易雅這段時間和蘇破玉出去,蘇破玉不止一次催她練武,用來強身健體,同時還能用以自保。

    江易雅也跟著蘇破玉練了幾天,但她練武時間太晚了,筋骨基本上已經(jīng)定型,很難練出成績,而且她在練武上的資質(zhì),當真是太差了。

    比狗啃了還不如。

    蘇破玉那么不茍言笑的人,交了江易雅兩天后,看見江易雅,眼神里的幽怨都要流出來了。

    說什么都不肯接著教江易雅內(nèi)功,只教了江易雅一些簡單的手腳功夫,讓她每天打打拳,總比天天坐著批改公務要強點兒。

    見江易雅表情很難看,江易周感覺自己說錯話了。

    都怪江盛,好好的人不當,天天上趕著當畜生,惹江易雅傷心。

    江易周果斷將鍋甩到了江盛身上,她話鋒一轉(zhuǎn),輕聲說道:“你聽說過一句話沒有?上級向上級負責,副手向百姓負責,所以清江城現(xiàn)在離不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她這個城主,當?shù)糜袔追终J真,江易周心知肚明。

    真要是說在政務上的貢獻,不眠不休,小小年紀熬出毛病來的江易雅,絕對遠在她之上。

    江易雅搖搖頭,她沒聽說過,但她明白江易周的意思,“城主打算去長州?”

    江易周挑眉嗯了一聲,說道:“其實我已經(jīng)將之后清江城要做的事情定下來了,等我寫一份計劃書,你按照計劃書來做就行。既然我想要在江盛死后繼承他的一切,便不能一直不接觸他那邊的事情。況且,‘父親’傳來消息,說他已經(jīng)趕到長州,求著他的嫡親兄長,給他一個能魚肉百姓的官位當當了,作為大孝女,我怎么能不去恭賀他一番呢?”

    “大孝女”。

    這三字落在江易雅耳朵里,莫名有些好笑。

    江易周說的那個“父親”,指的是江固,江易雅的親生父親,真要論起上前盡孝,那應該是江易雅這個親生女兒去。

    不過江易雅實在懶得搭理江固,而江固顯然在江易雅和平王沒了婚約后,對這個親生女兒,已經(jīng)沒了半分巴結的心思了。

    江易周知道江固去了長州,江易雅不知道,可見江固完全沒有告知江易雅一句。

    “好,盡快回來。”

    江易雅明白江易周是想去做一個了結,江易周的脾氣,說好聽點兒是恩怨分明,說難聽一些,那就是睚眥必報。

    她能忍到現(xiàn)在才想對江固動手,已經(jīng)算是很“孝順”了。

    一城之主要動身前去長州,肯定不能單獨一個人過去,江易周現(xiàn)在人身安全極為重要,況且她之后可能要去長州待很長一段時間,身邊必須帶些心腹手下,好在長州發(fā)展勢力。

    挑來選去,江易周帶走了三個人。

    元盼雁,蘇破玉和白竹。

    準確來說是四個人,還有詩琴在她身邊,只不過因為詩琴本身就是她侍女,跟她形影不離,便沒有算進動用班子成員的事中。

    江易雅對江易周選擇帶上的三個人,并不是很滿意,蘇破玉身份特殊,元盼雁還要帶著元飛雪這個小的,而白竹,她單純就是個大夫,除了看病治人外,啥也不會。

    其中最讓江易雅擔心的就是蘇破玉,蘇破玉才剛加入清江城沒多久,她又一心想為鎮(zhèn)西軍復仇,真的能做到聽從江易周的安排,事事以江易周為先嗎?

    江易周讓她稍安勿躁,其實她選擇帶走這三個人,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首先是蘇破玉,正如江易雅會不相信蘇破玉為江易周老實干活一樣,江易周也不太放心蘇破玉,清江城是她大本營,她得讓一個信任的人守著。

    她身邊總得帶個武將,不帶蘇破玉,就得帶謝葉瑤,留蘇破玉守家,江易周更不放心。

    她怕回頭清江城就姓蘇了。

    至于元盼雁,腦子好使但野心勃勃,江易雅壓不住元盼雁,江易周帶在身邊才放心。

    白竹則是因為,江易周那個殘缺金手指,刷出了一個新的人設卡,正好對應了白竹。

    醫(yī)仙女主人設卡,介紹詞比較簡短。

    “醫(yī)仙女主必備人設卡,擔心自己背不下磚頭厚的醫(yī)書?擔心自己醫(yī)術不夠高明,會被醫(yī)鬧?別擔心,有了它,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醫(yī)師!”

    這個人設卡不是金色傳說,所以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是路邊的野花她就要采,路邊的男人她一定撿。

    不是什么大毛病,江易周可以輕松應對。

    她還刷出了一個高嶺之花女主人設卡,給蘇破玉的,這個人設卡的功能主打一個不愛說話,但無論說的話多簡短,都能讓人聽明白。

    溝通神器,這兩張人設卡肯定比不過謝葉瑤的虐文女主和江易雅的小白花女主,但是都很有用,江易周在這點上,還是挺滿意殘缺金手指的。

    離開清江城之前,江易周是想給每個人都抽一張人設卡,加強一下,沒想到她手頭的劇情值沒那么多,抽了幾次后,就沒了。

    耗費劇情值最多的就是元盼雁。

    江易周抽了好幾次都沒抽出合適的人設卡,然后她還不死心,又往里砸了點兒劇情值,所以說賭徒心態(tài)要不得,但凡她不砸那么多給元盼雁抽卡,或許能集齊其他人的卡了。

    江易周猜,大概是因為元盼雁這個類型的卡,跟江易周想要的大女主卡一樣,比較難得。

    在金手指被殘缺的另外一半里頭。

    沒抽到也不是大事,等之后她的劇情值會越來越多,再說像這種殘缺金手指,有跟沒有,在江易周這里區(qū)別不算太大。

    人才才是第一位,金手指可以退居第二。

    臨近啟程,江易周將上官溫苒請到了城主府,她見到上官溫苒的第一句,便直奔主題。

    “我給你一隊三百人,你帶著他們,將清江城每一寸土地踏遍,找到你之前說過的玄玉,再為我找一找,有沒有鐵礦。”

    上官溫苒行禮的動作都沒做完,瞳孔就被震驚到放大了一圈。

    隨后是渾身止不住的顫栗,她意識到這個命令背后代表著什么,此刻她只覺口舌生津,頻頻下咽口水。

    “城主……”

    “時間就到年底吧,希望到時候,我們都能成功。”

    江易周起身,伸手扶起彎腰的上官溫苒。

    上官溫苒閃爍著激動的眼睛里,透露出江易周眼中的野心。

    那是對整個天下的野心!

    “是!溫苒謹遵城主之令!”

    她必定不會讓城主失望。

    在春日的清風之中,江易周坐上了前往長州的馬車,歷史隨著車轍痕跡,一路向前。

    抓住春日最后的尾巴,江易周走進了長州城,這座曾被戰(zhàn)火焚燒的古城。

    江盛奪回長州城不足半年,但長州城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繁榮,人聲鼎沸,瞧著比清江城熱鬧多了。

    第068章 歸家

    城門口并未像清江城一樣, 人和馬車都在一起并行,守城士兵會針對那些平民百姓仔細* 搜查,看見馬車, 只瞅一眼馬車上的家徽,或是手令令牌之類,就直接放行。

    江易周撩著車簾,看著前頭的人和馬車越來越少,有些興奮起來。

    按照一般的流程, 這個時候,她應該會被城門口的士兵為難。

    果然,在看見馬車上是江家的家徽, 查驗時,車夫說車內(nèi)坐著的是家中六小姐時,守城的士兵有了不一樣的表現(xiàn)。

    他沒有直接放行, 而是轉(zhuǎn)身去城門樓上, 似乎是去叫人了。

    江易周見此更興奮了, 她要經(jīng)歷一下小說劇情了嗎?

    就是不知道,是誰那么坐不住,她才剛到長州, 就想給她下馬威。

    江易周正興致勃勃的等待劇情展開, 與她同坐馬車之中的白竹, 已經(jīng)慘白著一張臉,開始害怕了。

    她在清江城天天跟江易周等人見面, 怯懦的性子并沒有改多少,尤其是看見那些強權勢力, 膽子小的如同倉鼠。

    唯一一點兒進步,就是在她眼中, 江易周等人已經(jīng)算不上強權勢力了。

    真不知道算不算進步,反正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白竹不害怕江易周等人,但是她害怕守城的士兵。

    哪怕這些士兵對江易周等人來說,不過是小嘍啰一個。

    “末將秦翎見過江六小姐!”

    從城門樓上大步下來一個身披甲胄的將軍,那將軍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右眼罩著眼罩,顯然是眼睛受了傷。

    在大后方守城的人,如果是將軍職位,那肯定是受了重傷,沒法上前線,又有大功在身,不能隨意安置的人。

    安排這種人在最安全的地方守城,一來能彰顯上位者對無用心腹的優(yōu)待,二來還能最后利用一波對方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不算是徹底浪費人才。

    “秦將軍免禮,怎勞煩秦將軍特意前來?”

    江易周知道秦翎,秦翎看上去很能打,實際上也不錯,只不過他的本事在當下這個亂世里,只能算的上非常一般。

    而且秦翎根本沒有打幾場仗,他就受傷退居后線了。

    他之所以出名到江易周都知道他,是因為他有個嫂子,姓許,寡居在家不足一年,就被他推薦給了江盛。

    秦翎長了一張方臉,不茍言笑,嚴肅的時候滿臉都寫滿了“正氣”二字,任誰看了都得說,這是個好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易周微垂眼眸,能跟她那個便宜爹混在一起,會是什么好東西。

    “州牧大人有令,六小姐入長州后,可直入州牧府,二夫人已經(jīng)備下接風宴,六小姐可隨時前往。”

    “國公爺只有正妻一位,也就是我家國公夫人,哪里來的二夫人?無名小將,可莫要胡言亂語!只有蠻荒無禮之徒,才會不知禮數(shù)!京城也好,清江也罷,從未聽說過哪家大門大戶府上有什么二夫人!秦將軍可能出身市井,不懂世家之禮儀,以后不確定的事,還是不要隨便開口的好。”

    詩琴驟然開口,怒斥秦翎,她聲音清脆,這一嗓子出去,周遭的人都看了過來。

    見被罵的人是秦翎,那些人趕緊移開視線,腳下步伐加快,恨不得立馬飛進城里去,省得被秦翎看見,記恨上。

    江易周聽著詩琴的話,差點兒沒笑出聲,這才是詩琴原本的賽道,之前她一直讓詩琴負責繁雜的情報工作,倒是讓詩琴這張宅斗的巧嘴閑置了。

    秦翎此刻的表情絕對算不上好看,二夫人是對許娘子的稱呼,在于秋月來長州之前,江盛身邊就屬許娘子得寵,難免喂大了許娘子一派之人的胃口,“二夫人”這個名號,就是在于秋月沒來之前,叫出來的稱呼。

    于秋月來了之后,不知為何,并未處理叫許娘子二夫人的人,儼然是一副默認的態(tài)度,這個稱呼便一直持續(xù)至今了。

    直到秦翎膽大包天的將稱呼拿到江易周面前,來試探江易周的態(tài)度,直接被江六小姐的貼身侍女,貼臉罵了個狗血淋頭。

    “是,是小將失言了,還請六小姐莫怪,六小姐請。”

    秦翎倒是很想給詩琴一劍,讓這個囂張跋扈的仆從知道,他可不是無名之人,他能輕而易舉殺了她!

    但是他不能動手,世家貴女身邊的仆從,那就是世家貴女本人的臉面,他敢動手,江易周就敢命人當場砍了他的頭,祭奠她的忠仆。

    如此一來,他也沒了找麻煩的氣勢,只好低著頭,躬身讓出路來,請江易周速速去往州牧府,參加接風宴。

    江易周沒有搭理他,詩琴倒是很不屑地嗤笑一聲,撂下車簾,“還請這位小將,尋幾個人來,為我家六小姐引路。”

    沒有一個將領會不想名揚天下,就好像沒有一個士兵不想當將軍。

    所以對于這些將領來說,最讓他們破防的一件事,就是他們沒有闖出任何名頭,是一默默無名的庸碌之輩。

    詩琴一句話,可謂是直接踩在了秦翎的心脈上,讓他氣得手都在發(fā)顫。

    偏偏他什么都不敢做,一句重話都不敢說,只能眼睜睜看著裝著侮辱他的奴仆的馬車,大搖大擺地駛?cè)氤侵小?br />
    他還得選幾個性格穩(wěn)妥的士兵去帶路,以免發(fā)生意外,最后江盛怪罪到他頭上。

    秦翎是越想越氣,臉都憋紅了。

    “將軍,咱們就這么簡單的放行,二夫人那里若是問起來……”

    有心腹小聲問秦翎,秦翎從鼻尖重重哼出一聲,像是氣急了的野牛,“她以為我那位嫂嫂是什么簡單的人物不成!真以為自己是州牧唯一的親生女兒,就可以在長州橫著走了?待嫂嫂生子,我看她能囂張到幾時!”

    二夫人都沒懷孕,上哪兒生子去啊?

    心腹欲言又止,見秦翎氣得怒發(fā)沖冠,不敢多言,怕秦翎脾氣上來,不管不顧地給他來上一拳。

    馬車逐漸駛?cè)脒@座繁華的城市,大街兩側(cè)都是商鋪,還有小攤,商販的叫賣聲在耳邊響起,行人來回走動的聲音,說話的聲音,和吃食出路時的熱氣混在一起,交織成一副人間煙火畫卷。

    見此情景,詩琴不禁感嘆:“好生熱鬧,比咱們清江城要熱鬧許多。”

    江易周點點頭,見白竹和詩琴一起扒著車窗往外看,模樣說不出的可愛。

    現(xiàn)在才顯露出一點兒年齡不大的模樣,平日里一個比一個穩(wěn)重。

    江易周的目光落在坐在最里面的蘇破玉身上,蘇破玉比她大三歲左右,也算是同齡人,可是蘇破玉身上就沒有任何活潑的氣息。

    此刻她抱劍端坐,身上全然是肅殺之氣。

    “不用那么緊張,不管怎么說,他還是我父親,不會派人來殺我。”

    江易周輕聲勸說道,只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沒有任何感情,對江盛的冷漠溢于言表。

    蘇破玉動了動嘴唇,最后只應了一聲是。

    “州牧大人自然不會,可那位二夫人,不對,那位許娘子,好似來者不善啊。”

    白竹側(cè)過頭,小聲跟江易周說道,離開清江城之前,江易雅她們拉著她說了許久的話,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多長些心眼,千萬不要被人給蒙騙或是坑了。

    搞得白竹現(xiàn)在草木皆兵,看誰都像是惡人。

    “恩,府中還有一場鴻門宴,我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對付我。”

    江易周早就知道,她和許娘子不可能和平相處,許娘子想要老登的遺產(chǎn),她也想要,自然而然要爭奪起來。

    蛋糕只有那么大,誰多吃一口,自己就會少吃一口,而江易周想要的,不是分蛋糕,而是獨享蛋糕。

    她要先接觸一下這位許娘子,若她是個聰明人,那就該知道,怎么選對自己才是最好的。

    州牧府上,許九娘正站在正廳,等著夫人前來。

    她身側(cè)的婆子抬頭看了一眼外頭,外面已經(jīng)天光大亮。

    “天還黑著,夫人就喊您過來了,到現(xiàn)在人還沒到,九娘,不如咱們坐一會兒吧。”

    許九娘看了一眼婆子,這是她娘家的人,是她的奶娘。

    到如今,也就只有奶娘還會喊她一聲“九娘”,她這個大名。

    一個一聽便知道,根本沒有用過心的名字。

    她這一生,少有人為她考慮,更少有人為她付之真心,不過無所謂,她會對自己好,她會為自己,謀一份錦繡前程。

    “江六娘子到了嗎?”

    “小秦將軍還沒傳來消息,想來是還沒到。”

    “那就接著等。”

    許九娘不怕等,她最習慣的事情,就是等待。

    “可宴席那邊,一直沒人過去,少不得那群奴婢偷懶,若是之后出了差錯……”婆子年紀大了,喜歡念叨,一點兒小事有時候都會翻來覆去的說。

    許九娘知道對方是一番好心,但天長日久聽著,難免覺得有些厭煩。

    “婆婆去看看吧,我準備了好幾日的宴席,可不能因為一點兒小事耽擱了。”

    鄭婆子聞言應了一聲,小步走出了正廳。

    另一頭,從城門得了消息的奴婢一路快走入內(nèi),她進去的時候,于秋月還沒到。

    “二夫人,六小姐到了。”

    許九娘被涂抹的殷紅的唇,勾勒出一個完美的笑來,她轉(zhuǎn)身,往大門處走去。

    “走,去門口迎接府上唯一一個小姐歸家。”

    “是,大夫人那邊……”

    許九娘聽了奴婢的話,眼底一片冷漠,“親女兒回來,這么大的事情,怎么瞞得住夫人呢?夫人肯定早得了消息,老爺今日何時回來?”

    “先頭老爺走時說,要等傍晚下值。”

    許九娘差點兒沒忍住笑出來,江盛可真是一點兒都不隱藏,他對這個親生女兒的冷漠。

    第069章 實力

    江盛越是不在乎他那個女兒, 許九娘便自覺自己勝算越大。

    她的算盤真的是打得震天響,也不管江易周到底在不在乎,江盛又是怎么個想法。

    許九娘的目的一直很明確, 那就是她一定要拿到自己想要的,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城主,到了。”

    為江易周駕車的人,自然也是清江城的人,稱呼江易周為城主, 而不是和長州的人一樣,稱呼江易周為六小姐。

    江易周下車后,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從府中迎出來的婦人, 那婦人梳著高高的發(fā)髻,上頭插著點翠簪子,還有鑲嵌寶石的頭飾, 膚白如脂, 唇紅似血, 配上一雙明亮的桃花眼,十分漂亮。

    這就是州牧府上的“二夫人”,許九娘。

    看見江易周, 許九娘也不禁眼睛一亮, 實話說, 江易周的五官算不上絕美,比她要好看的娘子, 許九娘也不是沒見過,她日日對鏡, 都能從鏡子里看見一張更好看的臉。

    可是江易周身上有一種其他人沒有的氣質(zhì),那股氣質(zhì)令她站在人群中, 也可以成為最引人注目的人。

    說遺世獨立太孤獨,說鶴立雞群也不對,許九娘若是能多讀幾年書,或許還能想出一個合適的比喻來,可惜她腦子里空空如也,實在想不出來什么。

    反正就是很獨特,憑這一身氣勢,江易周便算得上是這長州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女郎。

    “好生漂亮的小娘子,先頭奴家聽聞府上有兩位小姐,均是天人之姿,還想不出是何模樣,如今見到六小姐,一下子就懂了什么叫天人!可惜只有六小姐歸家,五小姐還在外漂泊。”

    許九娘快走兩步,到了馬車前,一邊熱情地說著,一邊給江易周行了一禮。

    她是妾室,就算在外自稱二夫人,也不能真如夫人一樣,去當江易周的娘。

    江易周擺擺手讓許九娘起來,她不屑于在行禮上為難許九娘,只是她全程只笑瞇瞇的,一言不發(fā),讓人看不出她是喜是怒。

    不過從態(tài)度上看,江易周絕對算不上友好。

    因為她只看了許九娘一眼,就大步往府中走去,全程態(tài)度都透露出拒絕交談的意思,讓揚著笑臉,特意出來接人的許九娘,尷尬立在原地。

    “二夫人……”

    跟在許九娘身后的奴婢替許九娘不平,但她才說了三個字,就不得不閉了嘴,因為詩琴站在了她面前。

    詩琴就站在她面前,冷冷看著她。

    “你是?”許九娘上前半步,擋在了小丫鬟身前,她此刻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半分尷尬,好像剛剛被江易周甩臉的人不是她一樣。

    “奴婢詩琴,是城主的貼身侍女,這位想必就是夫人之前提過的許娘子了,城門口的時候,奴婢聽說了一件事,這長州城內(nèi),好像有人不知禮數(shù),管小妾叫做二夫人。”

    詩琴說話時,用一種非常輕蔑的眼神看著許九娘。

    許九娘一下子就明白詩琴說的人是誰了。

    “不過是一些不懂禮數(shù)的鄉(xiāng)野村夫,州牧府從來只有國公夫人一位正頭娘子,哪里來的二夫人呢?”

    往日里他人喊許九娘二夫人,她從來沒有否認過,但是現(xiàn)在,她一下子就說了,她不是二夫人。

    而且還貶低秦翎為鄉(xiāng)野村夫,可見她將自己的位置放得極低。

    “許娘子說的是。”

    詩琴也是有一段時間沒有用過這種奇怪的話術了,現(xiàn)在冷不丁重新拿起來,多少有一點不太適應。

    見許九娘沒有接招,詩琴也不再多說其他,跟著江易周往府里去了。

    許九娘看著詩琴的背影,摸摸將手中的手帕纏緊。

    她不敢露出一絲其他情緒的色彩,只默默看著,看著馬車上又下來兩位年輕的娘子,跟著江易周一起進了府。

    “二夫人,那兩個人是誰?”

    婢女是在問蘇破玉和白竹,兩人甚至都沒有給許九娘行個禮,好像沒看見許九娘這么大一個人似得。

    “她在府中一天,便不許任何人喊我二夫人一天,知道嗎?”

    許九娘哪兒認識江易周身邊的人,她能認出江易周來都算她有眼力見,現(xiàn)在她知道,江易周是個很不好對付的家伙。

    不能隨隨便便應對。

    “是。”婢女年紀比較小,無法隱藏她的情緒,任誰都能看出來,此刻婢女內(nèi)心的不情愿。

    所以許九娘出現(xiàn)在宴席之上時,身邊跟著另一個上了些年歲的仆從。

    她入內(nèi)時,江易周已經(jīng)坐到了主位上,許九娘見此,微微瞪圓了眼睛,快走兩步上前,說道:“六姑娘,那主位是留給國公夫人的,您怎么能坐在那兒呢?快快下來,這里才是你的位置。”

    江易周已經(jīng)開始等菜了,聞言動都沒動一下。

    詩琴知道,這是又來到了她的場合。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說道:“許娘子,夫人身體不好,像是這種宴席,她在清江城的時候,從來都不參加,夫人既然不來,我家城主身為夫人的親生女兒,難道一個位子都坐不得了?再說,許娘子又是以什么身份,出現(xiàn)在為我家城主接風洗塵的場合,安排我家城主的座位呢?”

    江易周看了一眼詩琴,沒想到這小丫頭平日里不怎么說話,關鍵時刻還挺會戳人心肺管子。

    殺人誅心啊。

    像秦翎、許九娘一類人,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金錢地位,所以詩琴句句都往這上頭說,偏偏還能說得合情合理,讓對方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來。

    許九娘本就不是個特別好脾氣的人,她能在江盛面前裝乖,不代表她在其他人面前也能裝。

    尤其江易周在她看來,不過是個不受父親重視的女兒。

    于是她表情一變,從之前隱隱透著些許討好,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高高在上。

    許九娘還微微捂住了鼻子,像是要阻擋看不見的窮酸臭味,“聽聞六姑娘自小長在鄉(xiāng)下,國公女兒的身份足夠高貴,想來次次都是坐主位,因此不知這主位,可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

    許九娘說罷,瞪了一眼詩琴,繼續(xù)說道:“六姑娘,妾身提醒你一句,妾身是你的長輩……”

    “呸!你算哪門子長輩,少在這兒惡心我家城主!你不過是國公府上的妾,我家城主是朝廷親封的城主,你就是半個奴仆,也敢跟我家城主攀親!”

    詩琴幾乎將許九娘貶低到塵埃里,戰(zhàn)斗力十分驚人。

    江易周聽著興致缺缺,她其實更想罵兩句江盛,而不是在這兒跟許九娘掰扯個高下,江盛但凡能控制住自己那二兩肉,老老實實打天下,攢家底,該死的時候直接死,她省多大力氣啊!

    父母愛說兒女是討債鬼,要江易周說,她覺得自己的便宜爹才是真的不省心。

    許九娘快被詩琴的話給氣瘋了,她最恨別人說自己是奴仆,更不喜歡別人提醒她,她現(xiàn)在是個妾。

    妾通買賣,在大莊地位十分低,就如詩琴所說,跟一個奴仆差不多。

    許九娘自信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個地步,但她現(xiàn)在確實沒有半分身份上的底氣。

    此刻她也不禁在心里埋怨起江盛,都跟他說了,江易周今日會回來,非去當值,不回來看一眼。

    許九娘天真的以為,江盛在這兒的話,江易周會收斂許多。

    卻不知道,江盛就是覺得江易周收斂不了半分,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才死活不肯現(xiàn)在回來。

    江盛從江易周要城主一位時就知道,江易周不是江易雅,她不會像江易雅一樣聽話,她只會誰的面子都不給。

    不想丟臉,就少招惹她。

    許九娘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想要壓下怒火,卻怎么也壓不下去,最后氣急敗壞地指著江易周怒道:“我是你父親最疼愛的妾室,無論是國公爺還是夫人,都認了我二夫人的身份,他們都未說過半句,你回來便縱容奴仆呵斥長輩,江易周,你可有半分世家貴女的體統(tǒng)!”

    被人指著鼻子念大名,江易周可算有點兒反應了。

    她的反應就是看了一眼許九娘,抿了抿唇,側(cè)頭看向蘇破玉。

    蘇破玉明了,上前兩步,一把摟住許九娘的腰,許九娘一聲驚呼,身體一輕,人就已經(jīng)從大廳出去了。

    她眼前一花,等站穩(wěn)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宴席廳外面的奴仆都瞪大眼睛看著她,像是看見鬼了一樣。

    準確來說是在看蘇破玉,蘇破玉剛剛腳尖一個輕點,人就像是燕子一樣飛掠出去,眨眼便從屋中到了屋外,她帶著一個人,身形還這般飄逸,可見其武功之高。

    “去喊夫人來。”

    江易周的聲音從宴會廳中傳出,許九娘還沒回過神,就看見那個剛剛對她冷嘲熱諷的侍女從里面出來,直直往后院去了。

    她剛要上前去攔,一把劍唰得一下,出鞘擋在她跟前,嚇得她連連后退。

    當她抬眼對上蘇破玉那雙滿是殺氣的眼睛時,她渾身一陣顫抖,一點兒聲都不敢發(fā)出來了。

    許九娘此刻才突然感受到,什么才是實力。

    不是靠男人得來的富貴,更不是依仗男人權勢得來的狐假虎威的權勢,而是自身擁有,僅憑自身就端坐高臺的底氣。

    此刻許九娘突然明白了江易周通身與尋常貴女不同的氣勢,究竟是什么。

    那是權力養(yǎng)出來的威勢,和江盛身上的,如出一轍。

    甚至比江盛身上的更為純粹,在江易周跟前,沒人能忤逆她。

    后宅圍繞男人使用的一切手段,江易周都不屑用,她也不會針對后宅的女子,她只會針對江盛。

    以及故意養(yǎng)大許九娘的野心,縱容她跑到自己面前來折騰,別有目的的國公夫人。

    詩琴很快就將于秋月找來了,許九娘看見于秋月時,眼底是遮不住的驚愕。

    今天的于秋月,是許九娘從未見過的于秋月,她盛裝打扮,表情淡漠,和平日里素雅溫柔的樣子截然不同。

    路過許九娘的時候,于秋月也沒有像往常般,怯弱的笑,而是目不轉(zhuǎn)睛,好像許九娘只是路邊不起眼的石頭。

    許九娘愣了好一會兒,等她回過神來時,周邊已經(jīng)空無一人,奴仆們被打發(fā)走,剛剛威脅她的女子,此刻也已經(jīng)重新回到了大廳之中。

    只剩下她,像個傻子似得站在外頭,在憤而轉(zhuǎn)身與厚著臉皮入內(nèi)的選項里,許九娘一咬牙,選了后者。

    她要看看,這安國公府上到底有多深的水!她如果真的被于秋月耍得團團轉(zhuǎn),那她也得當個明白鬼!

    江易周看見了偷偷溜進來的許九娘。

    蘇破玉手又放到了劍柄上,沒等江易周下令,白竹先按住了她的手,沖她微微搖頭。

    許九娘還以為沒人發(fā)現(xiàn)她,她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站著,看著大廳之內(nèi)的情形,暗自咋舌。

    她是真沒見過江易周這樣的貴女,怪不得她沒法將江易周從主位上趕下去,親娘來了,江易周都沒下去。

    而國公夫人于秋月,則泰然自若地坐在了江易周的下首。

    江易周和于秋月對視,不見絲毫母女溫情,更像是上下級之間的互相打量。

    太詭異了,誰家母女會這么相處!

    許九娘咽了口口水,屏息以待,想看看這兩個她摸不清的家伙,會說些什么。

    “你終于愿意見我一面了,易周。”

    于秋月率先開口,她未語淚先流,一股濃濃的怨氣撲面而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江易周是哪個負心郎,讓于秋月受盡了苦楚。

    江易周嘴角微抽,她覺得之前有些發(fā)瘋的于秋月,看上去更正常一點兒。

    “你和父親在長州見面的時候,就是這樣說的話嗎?”

    江易周像是個打聽家長里短的親戚,那態(tài)度要多不上心,有多不上心。

    弄得于秋月哭都哭不下去了。

    第070章 演戲

    在江盛面前, 于秋月當然不會這樣說話,她甚至都不會表現(xiàn)出絲毫內(nèi)心的幽怨,反倒是一副非常大方的模樣。

    不然許九娘也不會被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江易周才剛回來,就急不可耐地跑到江易周面前去犯蠢。

    “你這孩子,可真是……”

    于秋月抹去眼角的淚珠,溫和地笑了笑,好似是個多么寬容慈愛的母親, 江易周笑了笑,沒有說話。

    無論于秋月用什么招數(shù),江易周都沒什么反應, 這讓于秋月像是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感覺很憋屈。

    許九娘還想看更多母女倆的爭鋒相斗,結果于秋月竟然直接放棄了, 她不再主動挑釁江易周, 母女倆安安靜靜吃完了一頓飯。

    江易周全程都在主位。

    許九娘看到這一幕, 實在是有點兒摸不清頭腦,怎么感覺江家內(nèi)部的情況,和尋常人家完全不同?

    等到了晚上, 江盛終于回來了。

    許九娘特意在門口迎接, 在看見江盛的時候, 她眼底泛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別提多惹人憐愛。

    要是換在平常,江盛早就抱著她哄了, 可今日,江盛就跟瞎了一樣, 根本沒有半分特殊的反應。

    反倒還問許九娘,府上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除了六小姐歸家外,還能有什么大事,州牧,你是沒看見,六小姐她好似心情很不好,回來就指著妾的鼻子,罵妾身不知禮數(shù),妾身不過是一妾室,被小姐罵幾句倒也沒什么,關鍵是,無論怎么說,妾身也是您的妾室,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該對妾身多幾分尊敬才是。”

    許九娘說到這兒是真有些委屈了,誰家的小姐脾氣那么大,對著自己父親的妾室,都敢直接命令侍女一頓臭罵。

    關鍵還將她直接從宴席廳給扔出來了。

    扔出來!都不是態(tài)度溫和地請出來,是真的像是扔對象似得扔出來。

    江盛聽完許九娘的抱怨后,眉宇間多了幾分不耐,許九娘以為江盛世對江易周不滿,誰知江盛一開口,讓她傻了眼。

    “小六才幾歲?你幾歲?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不成!跟一個孩子斤斤計較,說出去令人嗤笑!”

    許九娘聽得都要氣笑了,江盛之前可不是這么說得,要是江盛沒有向她傳遞自己對江易周的不滿,她一個剛?cè)腴T沒多久的寵妾,豈會跟府上唯一的小姐作對!

    這就跟她與于秋月之間的關系一樣,但凡江盛沒有為她撐腰,她絕無法壓制于秋月。

    后宅的事情,本就跟男主人的態(tài)度息息相關。

    許九娘此刻心里有一萬句罵人的話想要說,可一想到她的榮華富貴還得靠江盛,話到嘴邊便全咽下去,換成了溫順的笑容。

    以及一聲聲道歉。

    “是妾身不懂事,六小姐身份高貴,看不上妾身,理所應當。”

    許九娘雖然是在認錯,但她話里話外陰陽怪氣的說江易周,態(tài)度是沒有一點兒認錯的意思。

    江盛其人,最擅長裝聾作啞,他就權當什么都不知道,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江易周身份高貴的事。

    在他看來,生父是安國公,生母是于氏女,自身還是城主的江易周,就是身份高貴。

    發(fā)生在門口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于秋月耳朵里,于秋月得知此事后,沒有絲毫意外之色。

    她現(xiàn)在無比期待,今晚象征著合家團聚的晚宴。

    江盛可以當自己沒有兩個兒子,甚至可以心安理得地踩在兒子們的尸骨上,享受齊人之福,權利財富,無所不有。

    她不行。

    那是她的兒子,她一輩子就那兩個養(yǎng)在身邊的親生孩子,江易雅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江易周根本就是一匹孤狼,她沒有辦法指望那兩個女兒。

    她過得忍氣吞聲,憑什么江盛就能每天高高興興的!

    江易周想得沒錯,她這位便宜娘,是真的快瘋了。

    瘋到已經(jīng)不想要顧及任何人,任何事,只想要讓自己心里舒服。

    此刻,白竹和蘇破玉正在安置行禮,她們住在江易周的院子里。

    這處院子很大,除了一間長而寬,坐北朝南的正房外,還有東西廂房,東廂房住人比較舒服,白竹和蘇破玉就暫時被安置在東廂房了。

    等之后,江易周打算給她們弄兩處單獨的小院,這幾日先暫時住著,物色個合適的地方。

    蘇破玉覺得東廂房很好,她打算一直住在這兒,正好可以就近保護江易周。

    白竹則很期待單獨的院落,她之后肯定會曬藥材,處理各種藥物,需要一處單獨的院子,不被打擾,也免得藥味太濃,打擾別人。

    “晚上那一頓飯,我們還要去嗎?”

    蘇破玉正想著一會兒怎么跟江易周說一說,不必準備她的院落,就聽見坐下喝茶的白竹問她。

    “城主在哪兒,我們就要在哪兒。”

    蘇破玉跟白竹還算熟悉,之前蘇破玉身上有不少傷,都是白竹一手醫(yī)治。

    因此蘇破玉知道,白竹很不喜歡這種場合,尤其是場上還有名門大族出身的長輩。

    于是她頓了一下,說道:“你不必去。”

    “不行,我也得去,萬一有人給城主下毒呢!”

    白竹圓眼一瞪,像是很兇似得,實際上冷汗都要流下來了,她真的要去那種場合,跟城主共進退嗎?

    突然有點兒想要鉆地縫,她為什么非得是人,不能是一只蘑菇呢?

    “州牧府內(nèi),對城主下毒?”

    蘇破玉知道江易周和江盛的關系很一般,但應該還沒有到父女倆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至于有人在江盛眼皮底下給他唯一的女兒下毒,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有人能毒殺江易周,就說明江盛同樣很危險。

    江盛真不至于混得那么慘。

    “好吧,確實不太可能,也許城主會生氣,然后吃完飯漲肚,我給城主準備一點兒助消化的藥丸子。”

    “你家城主我,不會因為一點兒小事吃不好,藥丸子就不必了,晚上是家宴,你們倆都可以留下,不必赴宴。”

    江易周從外面走進來,正好聽見白竹的話,順口接上了話。

    白竹臉轟的一下紅透了,江易周不管看幾次,都會驚嘆于白竹的性格,沒見過這么容易害羞的醫(yī)學圣手。

    蘇破玉道:“白竹不去,我要去。”

    江易周愣了一下,她對上蘇破玉的眼睛,就知道蘇破玉是認真的。

    說實話,因為蘇破玉之前的遭遇,連江易雅都懷疑過蘇破玉的真心,覺得蘇破玉投身清江城,更多是為了找一個平臺,大展拳腳,日后向沈氏皇族報仇。

    要說對江易周的忠心,她們都傾向于沒有。

    可蘇破玉這次來長州后的表現(xiàn),讓江易周刮目相看,她感受到了蘇破玉對她的認真。

    忠心可能確實沒有多少,但蘇破玉是個非常認真負責的人,她現(xiàn)在是江易周的手下,那她就會恪守手下的職責。

    “行,那你去。白竹,你真不必前去,不過是吃一頓飯,不是龍?zhí)痘⒀ā!?br />
    見江易周很是輕松的模樣,白竹皺了皺眉,晚宴當然不是龍?zhí)痘⒀ǎf有多安全,卻不盡然。

    要白竹說,真正的鴻門宴在這兒呢,中午那一場,與晚上這一場比起來,真是大巫見小巫。

    正如白竹所言,今晚的宴席,并不簡單。

    江盛想要算計江易周,江易周同樣沒打算放過江盛,兩邊對戰(zhàn),只看誰拿下勝利了。

    晚上,江盛坐在主位,于秋月坐在他身邊,左右設座,左手邊是江易周,右手邊則是江家的幾個族人。

    蘇破玉坐在江易周下首,時下貴族們真的設宴時,還是喜歡這* 種分桌,一人一座的格局。

    只是人不必如以前一般,跪坐在原地,而是有高腳的桌椅。

    江盛舉杯,說道:“一別半年,今日終于團聚,宴席之上皆是我江氏中人,諸位不必客氣,請。”

    江盛還算有幾分面子,所有人都舉了杯,只有一人,站都沒站起來。

    那人不是江易周,而是坐在江氏族人之中的人。

    面白無須,喝酒時還瞧著蘭花指,翹著二郎腿斜坐著,臉上撲了粉,頭上還戴了一朵花,瞧著像是二十出頭,但實際年齡應該有三十五六了。

    江易周酒杯沾了下唇邊便放下了,她的目光鎖定在那陰柔的男子身上,別人都喝完酒落座,她也沒坐回去,反倒還站著。

    那男人沒站起來,沒幾個人注意到,大家都忙著給江盛敬酒,誰會沒事往后看啊。

    現(xiàn)在江易周不坐下,所有人卻都看見了,因為江易周座位靠前,而且她站著的身影,在一堆坐著的人中,顯得格外高大。

    “小六,是酒水不合你心意了?今日的酒水確實一般,長州前段時間才趕走叛賊,百姓過得困難,不如清江那邊富庶。這樣吧,去我私庫開一壇好酒來,小六一路跋涉,實在辛苦,不過是想要一口好酒,做父親的總不能連女兒這么簡單的愿望都不滿足。”

    沒等江易周開口,江盛已經(jīng)說了一大串,江易周啥也沒干,就被扣上了貪嘴的名頭,他還借此宣揚了一波父愛,搞得他為了自己不聽話的女兒,付出了多少一樣。

    來者不善啊。

    江易周瞇了瞇眼,沒有再去管那陰柔男子,別人的賬以后算,現(xiàn)在就算算江盛針對她的賬。

    “多謝父親賞賜。女兒是真沒想到,父親在信中所言,竟是哄騙女兒的。父親說長州地廣人多,大族豪強紛紛投奔父親,助父親收回長州,可女兒如今看著,只覺長州荒涼至極,當?shù)氐拇笞搴缽姡B一壺好酒都拿不出來!父親在長州駐扎數(shù)月,不知吃了多少苦,女兒一想到自己在清江城享福,父親卻在此受苦,便肝腸寸斷,難受得不行。”

    第071章 名正

    你拿父女情做文章, 就別怪我拿出來同樣做借口。

    江易周一番唱念做打過后,能明顯感覺到,對面坐著的江氏族人的目光, 對她都柔和了些許。

    這些江氏之人,現(xiàn)在都跟隨在江盛身邊,江盛是什么態(tài)度,他們就是什么態(tài)度,同理, 如果江易周對江盛不好,他們也不會對江易周好。

    江易周不稀罕他們的那點兒忠誠,但想要順利拿到老登的遺產(chǎn), 這些人還真是一份助力。

    對面的江氏族人并不知道江易周腦子里都在想,弄死老登拿遺產(chǎn),他們只覺得江易周和傳聞中那個不服管教的形象, 出入頗大。

    聽聽她剛剛說的話, 看看她那真摯的表情, 到底是誰說她不敬父母的?

    明明非常尊敬,比他們自己家里的孩子還要孝順啊!

    或許是江易周的演技真的相當精湛,又或者是江盛覺得江易周就該對他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在聽完江易周的關心后, 江盛的臉色都變好了不少。

    如果剛剛的溫情都是假的, 那現(xiàn)在的溫情,就有了三分真。

    “清江城比不得長州城大, 好在那地方是咱們江家族地所在,你在清江城, 必不會有人叫你委屈了去,但清江城內(nèi)有頭有臉的大族實在是太少了些, 你現(xiàn)在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相看一二,這次你到長州來,就跟你母親外出多走走,多看看。”

    江盛這番話在大多數(shù)人聽來,都是好心,但在江易周聽來,就是老登發(fā)起了第二輪進攻。

    江易周微微垂眸,等再抬起時,眼中已經(jīng)有了點點淚花,她拿出手帕,捂住嘴,怕自己唇角天生的三分笑意,沖淡她表演的哀傷。

    “父親,大哥和二哥尸骨未寒,他們都沒留下子嗣,年紀輕輕就去了,女兒實在是不想這么快,就與人結秦晉之好,不然誰來祭奠他們呢?”

    江盛聞言,一陣恍惚。

    他到現(xiàn)在都沒發(fā)現(xiàn),江易周的稱呼不對頭。

    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是他親自認了江易雅為親生女兒,江易周在族譜上,還是江固的女兒呢,她不應該喊江盛父親,就好像她從前一樣,每一次江易周都是喊江盛伯父。

    連帶著江舟和江帆,她都是喊堂兄,什么時候喊過一聲哥哥。

    她在公共場合喊人,還是從那一封信開始,那封信的真實用途到底有多險惡,或許只有江易周這個出手之人才明白。

    江盛世不懂得,現(xiàn)在的江盛已經(jīng)完全被身邊人的恭維給迷住了雙眼,他看不清真相。

    只是對于兩個兒子的死,其實也是江盛心底的傷痕。

    而兩個兒子的死,對同樣在場的于秋月來說,那不是一道傷痕,是活生生將她的心剜去了兩塊!

    只要提起兒子,她便痛不欲生。

    于秋月的臉色立馬不好看了起來,她惡狠狠瞪向江易周,懷疑江易周是故意的!

    什么對兩位兄長的逝去感傷!在清江城的時候,她看見過江易雅祭奠兄長,就是沒見過江易周祭奠幾次,現(xiàn)在江易周怎么能將她無辜的兒子們,拿出來做借口!

    于秋月當即便想發(fā)瘋,江盛坐在她旁邊,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倒是底下坐著的人先一步看見了主位上的不尋常。

    幾個江氏族人對視一眼,心里對族長這一家內(nèi)部的矛盾,有了一點兒深刻的了解。

    有了新了解后,再去看江易周和江盛“其樂融融”的對話,真不禁感嘆一句,好一個“父慈女孝”啊。

    “兄長,易周是我的女兒吧?”

    江易周和江盛還沒來得及多聊幾句,人群中就有人喊了一聲,隨后整個宴席之上,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江易周感覺現(xiàn)在真的是靜到落一根針,都能聽見響聲了。

    說話的人,是一直坐在后頭的陰柔男子。

    他就是江固。

    和記憶里的江固不同,江易周之前看了好幾眼,都沒敢認,怕自己記性不好,認錯人才尷尬。

    結果現(xiàn)在對方一開口,破案了,真是江固。

    江固啥時候進宮當太監(jiān)了?

    “五弟說笑了,你的女兒不是早死了嗎?我知道五弟你太想要一個孩子,可惜,你沒子女的緣分。”

    江盛說著話,連連搖頭,好像特別遺憾。

    以前他是安國公,江固是老安國公之子,他的兄弟,他再對江固不滿,也只能維持表面上的臉面,省得京城的那群貴族嘲笑他安國公府家宅不寧。

    現(xiàn)在他是手握兵權的一方諸侯,或許以后還有能力往上再走兩步,拿到至高無上的皇位,這個時候,江固算什么?那些貴族又算什么?

    他們能不能在京城的浩劫中活下來,都不一定,真活下來,那也只能討好他江盛,因此江盛現(xiàn)在翻臉,翻得理直氣壯。

    更過分的事情都做了,搶江固一個女兒,又如何?

    江固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最后擠出一個扭曲猙獰的笑來,舉杯示意了一下,一口飲盡杯中酒,將酒杯往地上一扔,憤然離去。

    大袖子甩得都出聲了。

    看來是氣得不輕,江易周略有些興趣,看了一眼詩琴,詩琴領會意思,立馬點頭,悄悄立場,去查江固身上發(fā)生的事了。

    見詩琴也走了,剛剛還拿筷子吃兩口飯菜的蘇破玉,這下筷子都不動了,只盯著江易周,生怕有人竄出來,想要害江易周。

    江易周感受著蘇破玉的灼灼目光,略有些無奈。

    因為有江固這么一鬧,于秋月突然安穩(wěn)了不少,她非常厭惡江固,現(xiàn)在看見敵人過得不好,她心情就好了。

    這可不是江易周想要看見的情況。

    于是江易周又開大了。

    “唉,在此闔家團圓之際,我就不禁想到兩位兄長,若不是那城中的火,山上的匪徒,兩位兄長何至于雙雙入土,父親,你可一定要為兩位兄長報仇啊!當初殺害兄長的匪徒,我已經(jīng)盡數(shù)殺死,那京城之中放火之人,可有下落?”

    于秋月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情,驟然平地起波瀾。

    她扭過頭,死死盯著江盛,希望江盛給她一個復仇的目標。

    誰知江盛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說罪魁禍首是誰。

    這下徹底激怒了于秋月,于秋月一拍桌子,怒吼道:“江盛!那是你的兒子,你就讓他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當初在京城的時候,你說要先逃離京城,說是有人故意害人,現(xiàn)在你人已經(jīng)到了長州,即便繼續(xù)查下去,兇手也不可能到長州來放火殺你,你竟然完全沒有查過!”

    “夫人,事情真相已經(jīng)很清楚了,是當初的郭家在作祟,他們已經(jīng)滿門被斬,我總不能鞭尸泄憤啊。”

    “郭家?哈!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那郭家不過是個頂罪的!”

    于秋月這個時候腦子格外好使,而且二兒子被活活燒死一事,早就成了她的心結,她日日想,夜夜想,再蠢笨的人,也能琢磨透里面的關鍵。

    江盛一時無言,他當然知道背后有人,當初就是用這件事的真相,換了現(xiàn)在的榮華富貴。

    長州州牧的官職,是他兒子的性命。

    這件事他不愿意提及,男人大多如此,讓他們感受到侮辱的過去,是他們永遠不愿意直面的現(xiàn)實,誰在他們面前提起,往往不會激發(fā)他們的斗志,反倒會讓他們殺心四起。

    覺得提及此事之人,是故意嘲諷他。

    現(xiàn)在的于秋月就是在干這樣的事,江盛不想追究,于秋月卻不管不顧,安撫于秋月幾句后,感受到江氏族人奇怪的目光,江盛沒忍住,叫人來將于秋月直接請走了。

    這場宴席,就此結束。

    原本的主角是江易周,江盛還打算讓江易周答應跟長州大族聯(lián)姻,結果最后的主角成了江盛和于秋月。

    這次江盛丟了個大臉,走得時候,臉黑如鍋底。

    他走之前,江氏族人連點兒聲音都不敢出,等他離開,才有江氏族人上前,感謝江易周。

    江易周在清江城干得很不錯,清江城還有一些江家人,大多是這些江氏族人的親眷,江易周照顧那些人,算是解了他們的后顧之憂,他們自然要謝謝江易周。

    “不過是舉手之勞,既然本城主得朝廷賞識,當了清江城的城主,那讓治下子民過上好日子,便是分內(nèi)之責,當不得一聲謝。”

    之前對江易周有懷疑,并且向江盛說明情況的江氏族人,都被江盛給弄走了,那時候江盛還用得著江易周,自然不允許和江易周有仇的族人留在長州。

    這件事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此刻江易周面對的江氏族人,全都是一群傻白甜,壓根沒有發(fā)現(xiàn)清江城大難,完全是江易周一手策劃。

    他們真心實意的感謝江易周。

    同時也真心實意的認為江易周不容易。

    “我們舔著臉,從輩分上,算是你的長輩,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夫人性情大變,國公日理萬機,忙得不行,難免對你有所疏漏,還請不要介懷。”

    有江氏族人是江盛的幕僚,與江易周說話時,不自覺站在了江盛的立場,與江易周說好話。

    初心倒是不錯,想讓江盛家庭關系和睦,讓江易周懂點兒事。

    但是向來懂事的人,就是吃虧的人,江易周這人向來挑食,不愛吃的飯不會吃,虧,她同樣不會吃。

    “我看府上還多了位二夫人,想來有解語花在身旁,父親的心情會很好,京城大亂,咱們長州受了皇室頗多恩澤,總不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父親可想過入京清君側(cè)啊?”

    江盛幕僚的表情一滯,他好像很不習慣跟年輕女子討論朝堂之事。

    偏偏江易周身上還有個城主之位,同時,也是江易周一力推舉江盛再往前一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用話敷衍江易周。

    “這……這些事情還沒商量出結果。”

    “還是盡快有個決斷吧,不然一切就晚了。”

    江易周意有所指,可惜對面是個榆木疙瘩,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

    不過也不要緊,江易周會將這里頭的意思,掰碎了告訴這群人。

    第二天一早,江盛要出門上值,剛到大門口,就發(fā)現(xiàn)江易周換了一身官服,在門口等著。

    見江盛出來,江易周還特別高興地沖他揮揮手,“父親,我與你一起去府衙。”

    江盛恍惚一瞬,他好像看見大兒子江舟的身影。

    以前他們父子倆就是一起上朝,他還會在路上,跟江舟說說朝廷中要注意的事情。

    不過一年時間,一切物是人非。

    江盛的恍惚只有一瞬,隨后他便有些怒了。

    “胡鬧!你一個大家閨秀,府衙那全是男人的地方,是你能去的嗎?”

    江易周回答他的,是朝廷頒發(fā)給她的城主印。

    江盛不說話了,悶不做聲上了馬車,而江易周則翻身上馬,在馬車前面領頭。

    她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走進府衙。

    第072章 繼承

    今日長州府的府衙之中, 氣氛有些不同以往。

    從前他們上值后,先去自己上司那里交代一下昨天干了什么,接著上司去江盛跟前交代一二, 回來分配任務,這一天差不多就過去了。

    活兒不是特別多,因為人多,每個人拿到手的任務有限。

    氣氛更是比較松弛,大家都是原本干慣了這些事情的好手, 主要是摸魚方面,非常有經(jīng)驗,能將事情拖到將要下值才完成, 等下值后,不管是三五人約著去青樓楚館喝喝酒,還是回家吃飯, 都有個歸處。

    日子過得很平靜, 這種平靜的日子過了小半年了, 之前江易周一封家書驚動天下,也沒打破長州城內(nèi)的官員,平靜的小日子。

    可是今天, 他們的節(jié)奏一下子被打亂了, 他們的頂頭上司, 長州州牧江盛家的大小姐來府衙了!

    府衙之中出現(xiàn)一個女子,這事兒讓他們很是別扭, 別扭倒也算了,關鍵是他們還不能將人趕走, 江易周名義上是清江城城主,按照朝中官職算, 她位同于一縣縣令。

    縣令放在府衙之中,肯定不是大官,偏偏她還是江盛唯一一個親生孩子,她的地位,肯定不同常人。

    江易周此刻正坐在一小吏的位置上,對他桌案上的東西翻翻找找,找了半天也沒找出一本正兒八經(jīng),記載工作內(nèi)容的書,也就只有幾個竹簡,上頭寫著有關長州府內(nèi)的事情。

    小吏站在她跟前,汗如雨下。

    他要是知道江易周今天來,還會檢查他的東西,他昨天絕對會將庫里存著的大半竹簡都搬過來。

    這小吏是管理戶籍的文書小吏,在現(xiàn)如今,長州經(jīng)受了戰(zhàn)爭之災后,他們理應是最忙的一群人。

    要重新查找城中剩余人,還有那些趁亂進入長州城的流民亦或者異地的百姓,將他們一一登記在冊,還要順手去查查鄉(xiāng)下的村莊和良田,有多少種地的農(nóng)民還活著,又有多少良田還能產(chǎn)出糧食。

    江易周記得在經(jīng)歷過匪患之后的清江城,管理戶籍的小吏都快忙飛了,那段時間江易雅和她主要負責審查,都忙得沒日沒夜,腳不沾地。

    結果長州倒好,這些小吏竟如此清閑。

    怪不得江盛看上去也閑的沒事干一樣,合著是誰都不干活。

    “你知道長州現(xiàn)在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田地嗎?”

    江易周突然開口,不光她面前的小吏緊張地咽口水,坐在屋子里的其余三人,也是緊張的不行。

    “卑職,卑職自然知道,六小姐,田地產(chǎn)出一向不歸我們管的。”

    擦了擦汗,小吏顫顫巍巍回答道。

    江易周挑了挑眉,她算是明白了,事情是沒干的,但是鍋肯定是要甩的。

    “不用喊我小姐,直接喊我城主就行,既然你知道有多少人,那你跟我說一下,我回頭跟別人對一對,父親一直說,長州的官員盡忠職守,是清官好官,讓我清江城的官員好好學學,今日一見果真不凡啊。”

    江易周如果說她不是在嘲諷人,那長了耳朵的人都不能贊同。

    小吏一想到自己玩忽職守的事情傳到上司耳朵里,關鍵還給上司丟了個大臉,他就眼前一黑,自覺前途無望。

    好在有人來救他,江盛來了,派人來將江易周叫走。

    江易周騎馬過來,她比坐馬車過來的江盛早到了一刻鐘。

    見江易周跟著人離開,那小吏渾身虛脫似得往后一倒,還好同僚扶住了他,不過那同僚也是沒放過他。

    “你怕她作甚,不過是個剛及笄沒兩年的女子!”

    同僚說得簡直就是風涼話,小吏臉一紅,嘴比腿硬地說道:“我沒有害怕,我就是擔心她在州牧面前告狀。”

    “州牧不可能順著她,這里是長州,又不是清江。”

    小吏們的談論,江易周并不知曉,知曉也不會當回事,她自然不會告狀,因為她就沒想過幫江盛治理好長州。

    長州現(xiàn)在又沒在她手上,那些沉疴不是一朝一夕能祛除,江盛自己都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她替別人操什么心。

    她只需要知道,長州根本不足為懼,江盛也還是她判斷中的那個江盛就行。

    “父親。”

    江易周心情不錯,笑瞇瞇地給江盛行了一禮,江盛見她笑著說話,不自然地扭過頭去。

    不知為何,他每次看見這個女兒笑著跟他說話,都渾身不自在,好像在這張笑臉下,隱藏著另一幅面孔。

    “你來府衙,就是為了去欺負那些小吏?小吏們出身不高,家中并不富裕,學識一般,但勝在做事勤勤懇懇,不要過于苛刻。”

    府衙上上下下都是江盛的眼線,江易周做了什么,江盛一清二楚。

    江易周也沒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她聞言,笑了一聲,聽起來像是認同,實際上滿是嘲諷。

    “父親放心,我不過是閑得無聊,所以去看看罷了,也是有些好奇,想要知道這長州的人,與清江的人有什么區(qū)別,現(xiàn)在看來,州府就是州府,遠不是一城之地可以相提并論的。”

    江盛聽著這話,露出了自豪的表情,他笑著點點頭,贊揚江易周長大了,不像從前一樣,說話就頂人了。

    江易周真樂了,為江盛這自欺欺人的模樣。

    他竟然是真覺得長州府的小吏和官員老老實實干活,遠比清江城強?以前江盛在京城做事,現(xiàn)在江盛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那就是說明,京城的官員,可能比這里還不如。

    大莊果然是要完。

    “父親,何日北上?”

    江易周心里有了數(shù),便開始催進度,準備完成下一個目標。

    北上,說白了就是催江盛什么時候到京城去。

    江盛猶豫了一下,他最近一直在猶豫這件事,他到底要不要現(xiàn)在就展露野心,此刻全國還沒有幾個真正出面,站出來說要爭奪皇位的人。

    因為大莊還沒有亂到那個地步。

    江盛不太想當出頭鳥,往往出頭鳥先被打死。

    “平王不會甘心只做一個攝政王,他從一開始就奔著皇位而去,怎會甘愿又被一個孩子壓一頭?現(xiàn)在江家和平王算是翻了臉,以后平王得了權,第一個對付的就是江家。”

    江易周這話是在偷換概念,好像平王一定能贏,平王一定會將江家視作最大的敵人一樣。

    真要說恨,平王最恨的人,一定是那些阻攔他登上皇位,現(xiàn)在還阻止他收攏大權的京城權貴們。

    江盛已經(jīng)遠離京城,平王對他的憎恨,理應少了許多。

    可江易周不管,她又不是平王心腹,她哪兒知道平王想什么啊?反正在她眼里,平王就是會對付江盛,她作為一個“孝順”的女兒,肯定要向江盛進言,讓江盛先下手為強。

    江盛一直在猶豫,是不想當出頭鳥,也就是差一個借口,這個借口必須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讓人們談論起他時,不會指著他鼻子罵大莊奸臣。

    被平王針對,就是個很好的借口。

    江易周都把借口送到江盛臉上了,要是江盛這還不敢動手,江易周真的要開始考慮,是否提前弄死江盛了。

    這點兒魄力都沒有,不如盡早留下遺產(chǎn)給她,省得以后把現(xiàn)在的遺產(chǎn)都給敗沒了。

    江盛好歹曾經(jīng)做過朝廷重臣,現(xiàn)在也是割據(jù)一方的諸侯,不至于不明白先下手為強的道理,更不會有理由了,還不動手。

    他只是在猶豫,自己沒有兒子這件事。

    沒兒子就等于沒有一個繼承人,那跟著他打天下的人,難免心里會覺得有些發(fā)虛,怕他出了事,偌大的家業(yè)瞬間分崩離析,到時候都給別人做嫁衣。

    “北上的事,你不用管,你只是清江城的城主,還沒有成為長州的州牧,好好守著清江就行。”

    江盛有很多打算,他顯然沒打算跟江易周吐露半個字。

    “兒雖只是一個城主,可在外人看來,咱們都是江家人,現(xiàn)下我是父親你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孩子,我的地位越高,越穩(wěn)固,人心才會越齊。”

    江易周就差明著說,讓江盛先將她視作繼承人,代替未來那個不一定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弟弟。

    江盛瞇了瞇眼,“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

    他不會將女子視作繼承者,但他不會小瞧女子的野心,女子也是人,怎么可能會真如他們倡導的那樣,淡然如菊,對權力不爭不搶。

    真要是那樣,大長公主和太皇太后就不會掌權了。

    若真將江易周視作繼承人,時間久了,江易周難免會生出一直霸占位置的想法,他如果有了兒子,江易周很可能出手對付他兒子。

    一個是羽翼豐滿的女兒,一個是剛出生的孩子,誰輸誰贏,一目了然。

    江盛是權貴之家養(yǎng)出來的高位者,他不會天真的覺得,在權貴之家中,有什么親情存在。

    “父親,到底讓誰未來繼承一切,難道不該是您來選擇嗎?您可以隨意挑選任何一個孩子,作為您的女兒,我難道會忤逆您嗎?”

    江易周話說得那叫個好聽,瞧著非常聽話,好像是個大人眼中乖巧的好孩子。

    江盛從江易周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進攻性,也看不出她有二心,只能看見她對“父親”的崇拜和敬仰。

    大多數(shù)人記性都不太好,江盛此刻已經(jīng)完全記不起來,以前江易周態(tài)度冷然地抬杠懟人時,是什么模樣了。

    好像這個女兒,從一開始就如此乖順。

    “我仔細想想,你不要在州府打擾那些小吏干活了,回家呆著去吧。”

    江易周看見了江盛動搖的態(tài)度,她也沒步步緊逼,而是說道:“女兒好歹有一座城要管,需要好好學一學,府衙之中人才濟濟,父親別那么小氣,就讓女兒多學學吧。”

    江盛聞言,沒有再說其他,而是認真開始考慮,他將江易周推到人前的利弊。

    第073章 報復

    奪權的過程, 比江易周想象中要簡單許多。

    長州這邊的官員以及江盛這個領導,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江易周的野心有多大。

    又或者, 是他們覺得一個女子,再怎么折騰都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總是要回歸家庭,成為相夫教子的后宅之人,有再大的野心, 又有什么用呢?

    用白竹的話說,就是這群人好像完全忘記了,經(jīng)常還有大長公主活著了。

    好似之前一段女子掌權的歷史, 隨著太皇太后過世,成了歷史書上的一頁,不會再被這群人記在心上。

    “他們是真的忘了, 還是裝作忘了?”白竹對這幾日的風平浪靜, 倍感新奇, 這和她來長州之前,江易雅等人同她說的話,完全對不上。

    說好的奪權是刀光劍影, 需要時時刻刻警惕有人對江易周動手呢?

    結果別說動手的人了, 連有動手心思的人都沒看見一個。

    她都要無聊得長毛了, 果然,人為什么不能只是蘑菇呢?

    白竹腦子里東想西想, 被她拉著說話的蘇破玉一聲不吭,沉默的猶如一尊雕塑。

    江易周抬頭, 看了一眼萬事不關心的蘇破玉,又看了一眼沉迷于制藥的白竹, 鼻尖環(huán)繞的中草藥香氣,讓她略有些出神。

    “不是沒人動手,只是大家都在觀望,想看看我這位好爹,最后的決定是什么,再看看我有沒有本事,坐穩(wěn)江氏少主的位置。”

    “只看看,不動手?”白竹還是不懂。

    “恩,只看著,不動手。”

    謹慎是謹慎,不過這么做,很容易錯過最佳時機,江易周不知道那群人,日后會不會后悔,后悔沒能在她最弱小的時候,將她除去。

    想想還挺期待他們后悔莫及的模樣,只有失敗者,才會不停翻找記憶里的機會,唾罵自己曾經(jīng)的每一個決定。

    “那也太無聊了,他們屬王八的吧。”

    白竹犀利評價,江易周笑而不語,她也很想說,這群人大概率真的都是屬王八的,太能忍了。

    讓她都沒有借口主動發(fā)難,真是令人苦惱。

    “對了,白竹,你那里有沒有無色無味,查不出來,可以讓男子再也無法生孩子的藥啊?”

    江易周話音落下,低頭擦拭著手中長劍的蘇破玉沒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情緒很復雜。

    江易周沖蘇破玉笑了笑,肯定了蘇破玉的想法。

    蘇破玉目光更奇怪了,夫妻之間感情糾紛,互相下藥陷害的事情,她見過幾次,女兒給親爹下藥,她真是第一次見。

    白竹低頭認真地想著,嘴上不住念叨,“無色無味,查不出來原因,生不出孩子的藥……”

    “沒有。”

    最后白竹搖了搖頭,是藥就沒法做到無聲無息,真要是能無聲無息,那就是劇毒之物,哪里會有大夫查不出來。

    她是大夫,不是神。

    江易周有些苦惱,竟然做不到,她還以為會有醫(yī)學奇跡發(fā)生。

    那直接讓江盛受傷,自此喪失能力呢?好像沒法精確控制,費那個心力,不如直接弄死老登。

    “城主,不必太擔心州牧后嗣的事情,這么多年了,他都沒有孩子降世,以后多半也不會有了。”白竹安慰江易周,“他要是真能生,這些年來,國公府上肯定會有不少小姐少爺降世。”

    江盛算不上太潔身自好,他在京城的時候,也不是只守著于秋月一個人過日子。

    如果于秋月的身體因為生子出了問題,多年無法再懷,國公府不至于一個新生兒都沒有。

    “但還是不夠保險,萬一懷了,我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對孕婦出手,太麻煩了。”

    而且太過明顯,不如對江盛出手,從根上解決問題,一了百了。

    白竹點點頭,又想了一會兒說道:“倒是有一些可以影響這方面的藥草,但要長期使用,不能停。”

    長期下藥,困難程度就又提高了,但此舉勝在穩(wěn)妥,江易周想要的所有效果,它都能做到。

    “行,你把藥配出來,具體怎么用,到時候我跟詩琴商量商量。”

    江易周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有藥就行,事在人為,她相信想要達成目的,沒有那么難。

    白竹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屋配藥去了,小院里只剩下江易周和蘇破玉兩人,蘇破玉看了看江易周,欲言又止。

    “怎么?覺得我對付江盛,是不孝,不應如此?”

    江易周能感覺到蘇破玉的詫異,她知道,自己的這些舉動,放在古代,真的可以說是一句大不孝了。

    白竹不當回事,是因為白竹的腦子里只有醫(yī)術,她很單純,單純的脫離了整個世俗。

    蘇破玉卻不同,蘇破玉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她很尊重自己的父親祖父,因為正是他們護衛(wèi)邊疆,才有她的平安長大,她沒法想象,有朝一日,她對自己的父親下手,是什么感覺。

    她父親也沒等到她長大,就戰(zhàn)死疆場了。

    “并非。”蘇破玉老實搖頭,她只是覺得父女之間,走到這一份,實在是讓人唏噓。

    “我的身世你應該聽說過幾句,其實無所謂,與我而言,他們不過是見面不足兩年的陌生人,我更恨得,另有其人。”

    江易周想到如今性情大變的江固,眼中閃爍著恨意凌然的光芒。

    如果不是江固,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幼年時留下的傷疤,從不會因為長大而消失,它只會如同潰爛的傷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繼續(xù)潰爛下去。

    每一次,回想起來都是疼痛。

    小時候的江易周不止一次幻想過,如果她的父母是江盛和于秋月,會不會她就能像江易雅一樣,幸福快樂的長大。

    她不曾因為這份羨慕而憎恨,* 卻因為事實而扭曲了性情。

    任誰知道自己所羨慕的一切,本該就屬于自己,而那些痛苦的過往,全都是人為制造出來的折磨,都會發(fā)瘋。

    江固,他欠江易周的,拿命都還不清。

    夜深了,打更人在路上敲鑼,高聲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隨后報出已是二更天。

    有人晃晃悠悠在路上走著,渾身酒氣,身上的衣服褶皺頗多,更有一種嘔吐物的惡臭。

    “都瞧不起我……呵!都瞧不起我……遲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你們?nèi)細⒘耍細⒘耍 ?br />
    喝得爛醉的男人在嘴里不干不凈罵著,腳下一條直線都走不了。

    要不是路上平整,他大概要摔上個狗吃屎,現(xiàn)在也沒好到哪兒去,不一會兒,他就一個踉蹌,栽在了地上。

    等他要爬起來的時候,背上落下了一只手。

    醉醺醺的男人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他還掙扎著想要站起身,卻怎么也站不起來,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背上的手似有千斤重,壓得他四肢逐漸失去了力氣,最后趴在了地上,臉頰磨在地面上,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

    此刻他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

    “哪個不要命的狗雜種,敢來惹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誰,知不知道老子的親哥是誰!”

    “沒出息的蠢貨。”

    明顯屬于女子的聲音讓男人愣了一下,隨后他后脖頸一疼,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身體正蜷縮在小小的桶里。

    他想要掙扎,卻發(fā)現(xiàn)他竟然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除了意識尚算清醒,除此之外,什么感覺都沒有。

    怎么回事!

    江固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可無論他怎么瞪,眼前依舊是破舊的木桶內(nèi)壁,帶著一股濃烈的臭味。

    他聽見了車輪嘎吱嘎吱的聲音,然后是交談聲。

    交談雙方,一方是態(tài)度十分高傲不屑的守城軍,另一方則是非常卑微的夜行人。

    夜行人是長州一些人,對倒夜香之人的稱呼。

    江固意識到這點后,臉都青了,他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在哪兒,他在放著臟污的木桶里!

    此刻他所在的木桶自然是沒有東西的,他這么大一個人,有東西就放不進來了,但這木桶之前肯定放過東西,不然不會臭不可聞。

    江固瘋狂轉(zhuǎn)動腦筋,想要給自己想出來一個脫困的方法,可惜他向來愚笨,所有的聰明才智都在怎么坑人上,救人是一點兒天賦都沒有。

    救自己也沒有天賦。

    一直到他感覺到游蕩著的板車,從寬闊齊整的官道下來,走在彎彎繞繞,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時,他也沒有想到脫困的辦法。

    好在,很快他就被人從那臭桶里放了出來。

    當蓋在頭頂?shù)纳w子被掀開,陽光落下時,江固不禁眼泛淚花,他從未像此刻一樣,感受到自己活著過。

    他想看看是誰將他從木桶里放了出來,一抬頭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

    “多謝幫忙,這是答應好的報酬,千萬不要將今日之事說給任何人,否則,你小命難保。”

    那陌生女子說著話,從懷里掏出三兩碎銀,推車的夜行人感恩戴德地收下,在地上哐哐給陌生女子磕了三個響頭,帶著能救命的銀子,推著他的板車和木桶,往家去了。

    只剩下被女子一只胳膊從木桶里拎出來,猶如一灘爛泥般在地上癱著的江固。

    “你……你是……”

    江固想要說話,可他的舌頭完全不聽使喚,說出來的話含糊不清,半天才吐出兩個字。

    他發(fā)現(xiàn)四周是荒郊野嶺,路邊張牙舞爪的樹杈遮蔽了天空,在荒草后面,是無數(shù)數(shù)不清的土墳。

    一個荒僻無人,非常適合殺人拋尸的好地方。

    樹后不知何時,走出來兩個人,江固看見其中一人的臉后,臉上迅速生起憤怒的紅來,他瞪圓了眼睛。

    如果眼神能殺人,江固此刻想必已經(jīng)將江易周千刀萬剮了。

    江易周見狀,輕笑一聲,“江固,大晚上不回家,喝了酒在路上一個人走,可危險了,這么簡單的道理,沒人教過你嗎?”

    第074章 毒發(fā)

    江固失蹤了。

    這件事在長州城內(nèi)部掀起了一陣波瀾, 但很快又被人壓了下去,江盛連著好幾日沒去上值,表面上似乎是為弟弟失蹤的事情上火, 實際上每天都在府里看歌舞,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他快活了,江易周就有點兒快活不起來了。

    她報了仇,送了江固一程,可對于原本的江易周來說, 她本該幸福美滿的人生,終究是被毀了。

    而那些毀了她一切的人,卻還有幾個安安穩(wěn)穩(wěn)活著。

    在原本的人生軌跡里, 難道江盛就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嗎?

    他明明才是最厭惡江固的人,卻從來不肯出面,為了面子, 每一次都保下江固, 在他的縱容下, 江固不僅僅是害了原本的江易周,還害了更多人。

    結果江盛竟真的頂著一個好名聲,走到了最后。

    江易周想到這兒, 心里生出了一團無名火。

    蘇破玉正好從外面進來, 江易周聽見聲響, 轉(zhuǎn)頭看見蘇破玉,心里的火逐漸熄滅。

    隨后江易周皺了皺眉, 她最近好像是因為江固的事情,有些太激動了。

    “城主, 詩琴穿過來的消息,已經(jīng)查清楚了當年的事, 這是當年參與此事之人的名單,還有,那位小周氏前段時間因病逝世了。”

    蘇破玉遞上一張寫了幾個人名的紙,上頭的人名后頭,都畫了一個叉。

    這張紙不是紙,簡直就是生死簿。

    “江盛下手可真夠快的。”

    什么因病逝世,不過是給外人看得借口,就好像江盛私底下還對江固動了手,江固那陰柔的宛如太監(jiān)一般的模樣,要說沒什么問題,江易周可不信。

    但是表面上,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傳出來,再看看江盛為了找江固,直接好幾天沒去上值,放誰眼里,他都是個好哥哥。

    聽著隱隱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江易周樂了,她沒必要生氣,所有人都會有他該有的結局,江盛也逃不掉。

    “這幾日,江盛的心腹幕僚,日日都來府上。”

    蘇破玉的任務是盯著江府,而詩琴則在外奔波,江易周帶這倆人是真帶對了。

    “看來他們已經(jīng)忍不住了,江盛真應該謝謝我,要不是我,他哪兒來的機會,能避開諸多耳目行事呢?”

    江易周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了,江盛在家里也不是全然玩樂,看來當初她給的北上提議,江盛是聽進心里去了。

    “城主所言極是。”

    蘇破玉認同點頭,江易周若是不動手,江盛指不定要怎么鬼鬼祟祟行事,現(xiàn)在江易周給了他一個行事的好時機。

    江易周抬頭看向歌舞所在的方向,歪了歪頭,輕笑道:“那就給他更好的機會,他不是還差一個動手的借口嗎?去管白竹那里再拿一份要命的藥,一起給那頭送去。”

    江易周打算讓江盛天長日久地吃避孕藥,她總得有那個機會,給江盛下藥。

    之前江盛日日在府衙,她還真是有點兒鞭長莫及,現(xiàn)在江盛回府,她和江盛就隔著幾個院子,下藥方便多了。

    蘇破玉問道:“那第二份藥,給誰?”

    給江盛是不可能的,江盛還沒到死的時候。

    “隨便給誰,是他親近的心腹就行,就讓他覺得,那心腹是為他擋了災。安排好了,引著他往京城那頭去猜,你若是擔心被暗衛(wèi)發(fā)現(xiàn),就與迢迢說一聲。”

    江迢迢此次也跟著江易周一起來了,這位從京城回來的暗衛(wèi),手上有不少好手,想要引著江盛去查京城,不過是順手的事。

    “是,屬下明白。”

    蘇破玉領了任務,轉(zhuǎn)身就去干了,江易周則開始拆信,全都是從清江城那邊送來的信。

    她離開清江城,少說也有個十天了,轉(zhuǎn)眼一旬過去,她還真是有點兒想念清江城。

    對于江易周來說,清江城才更像是她的家,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一個錨點。

    信上的內(nèi)容比較簡單,大概就是說,江易周離開清江城的這段時間,一切平穩(wěn),沒有發(fā)生任何不好的事情,計劃有序進行中。

    江易雅還在信里說了一下元飛雪,說她最近學會了說話,才十天就說得很流暢了。

    元飛雪一周歲還沒學會好好說話,只偶爾蹦跶幾個詞,元盼雁都有些著急了,沒想到一朝開竅,進度喜人,十天趕上別的孩子幾個月,而且元飛雪說話特別有意思,一聽就是個聰慧的孩子。

    江易周對元飛雪的部分興致缺缺,她更感興趣的是長大以后的元飛雪,不過江易雅很喜歡這個小孩子,江易周也就在回信里說了兩句對元飛雪的期待。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需要江易周親自決定的事情,隨信一起送來,江易周出差還得在外加班。

    翻到最后,江易周看見了一份戰(zhàn)報。

    這倒是很少見,清江城那附近的山匪都被謝葉瑤給掃蕩干凈了,江易周除了聽說謝葉瑤外出打獵拉練外,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謝葉瑤打仗的消息了。

    翻開戰(zhàn)報一看,這竟然是一份正兒八經(jīng)的戰(zhàn)報。

    也就是說,真的有勢力打過來了。

    是一小股從長州過去的亂賊,他們應該是被江盛的人趕過去的,又或者是打了敗仗,流竄過去作亂。

    這伙兒人不算多,一千有余,真要是說起來,能有正面對敵能力的人,估計不足三百。

    謝葉瑤在戰(zhàn)報里寫得很詳細,沒有夸張的地方,有幾個敵人就是幾個敵人,和大部分武將寫報告的風格完全不同。

    因為大莊朝廷那邊并不如何重視武將,為了能夠從朝廷要來足夠多的軍餉,現(xiàn)在武將寫戰(zhàn)報,都往嚴重里寫,敵軍三百是三千,敵軍三千,他們敢說是三萬,死傷一百人,能說是死傷近千人。

    賣慘和夸張于一體,要是個不知道內(nèi)情的人,驟然看見大莊朝廷內(nèi)部的戰(zhàn)報,恐怕會以為邊關馬上要被打穿了。

    鎮(zhèn)西軍那頭的戰(zhàn)報,向來是走樸實無華風,謝葉瑤算是鎮(zhèn)西軍出身,她承繼了這種良好傳統(tǒng)。

    江易周很喜歡這種戰(zhàn)報,不會人有多大膽,就吹數(shù)字有多大。

    蘇破玉也是鎮(zhèn)西軍出身,江易周想,她的戰(zhàn)報風格應該也差不多,顯而易見,這種戰(zhàn)報風格,非常不招朝廷喜歡。

    跟亂賊的一仗打得很漂亮,謝葉瑤只帶了五百人,局面幾乎一面倒。

    謝葉瑤手底下的兵,那是職業(yè)軍人,一個個全都是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正規(guī)軍,而那些亂賊,即便有了小一年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更是打過好幾場仗,也沒法跟正規(guī)軍比。

    最后結果就是亂賊的頭領殺了,俘虜了六百余人,剩下的人全殺了,謝葉瑤這邊傷亡三人。

    江易周在戰(zhàn)報后頭寫下賞賜,以及對傷亡士兵家屬的補償,還有她之前定下的清江城烈士碑,一定要將死亡士兵的名字記上去。

    寫明他們是為了保護清江城而死。

    烈士碑是之前江易周的一個想法,她是覺得,想要提高軍隊凝聚力,這些步驟絕對不能少。

    現(xiàn)在軍隊里讀書的士兵很少,大多數(shù)都是得過且過的混子,謝葉瑤帶的精兵不算,大多數(shù)士兵,素質(zhì)跟街頭混混差不多。

    想要改造他們,讓他們在戰(zhàn)場上悍不畏死,必須多管齊下,拉練的時候喊口號,提高軍隊待遇,以及讓他們死后能有好名聲,是目前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幾個法子。

    對了,還得給那些有烈士的家庭,送去“烈士之家”的牌匾,憑借此牌匾,每個月官府可以給他們提供一人的口糧。

    大莊對傷殘士兵的待遇,官方?jīng)]有太明確的標準,士兵在前線死了,家中能得到多少補償,全看主將為人如何。

    主將人好,待遇就好,主將人不行,想靠朝廷是絕不可能的。

    朝廷連軍餉都不想發(fā),有的是法子克扣那點兒補償。

    江易周想要省事兒,照抄朝廷的規(guī)章制度都做不到,她只能從頭開始,自己建立一套制度。

    謝葉瑤這一戰(zhàn)出現(xiàn)的非常及時,傷亡人數(shù)少,可以讓官府的人先熟悉一下步驟,等之后出現(xiàn)大規(guī)模戰(zhàn)斗,死傷人數(shù)多,執(zhí)行補償?shù)臅r候,動作可以嫻熟許多。

    封好戰(zhàn)報,江易周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陣的嘈雜聲。

    好像是有人驚呼,仔細聽能聽見,是前廳的婢女在喊死人了。

    江易周挑了下眉,沒想到蘇破玉動作這么快,她將信遞給詩琴的手下,看著對方將信送出去,隨后抬步往前廳走。

    此刻白竹已經(jīng)被人請去前廳看診,不過她是江易周帶來的大夫,還很年輕,沒人將她放在心上,她過去主要是起到一個烘托氣氛的作用,干活的還是那些府上養(yǎng)著的府醫(yī)。

    白竹見此松了口氣,藥都是她配出來的,她能配毒藥,自然能配出解藥,病人真要是到她手上,她可做不出昧著良心不救人的事。

    不到她手上就行,她可以裝聾作啞。

    白竹想著,偷偷往后退了兩步,遠離人群。

    那個倒霉蛋已經(jīng)口吐白沫,手腳停止抽搐了,顯然毒已入肺腑,現(xiàn)在她給這人解藥,救回來也廢了。

    她又看了眼江盛,對方眼下泛出淺淺的青色,看上去像是沒休息好,實際上是吃了她給的藥,虧了底子,這半個月是絕無可能令女子懷孕。

    “你在門口干什么?”

    江易周到的時候,就見前廳亂糟糟一大片,偶爾能聽見江盛怒吼的聲音,而白竹,她的心腹手下,此刻正在門口,扒著門框往里看。

    白竹被江易周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城主,才松了口氣,“見過城主,屬下、屬下是……”

    她能在這人多眼雜的地方,說看自己的藥有沒有生效嗎?

    肯定不能啊!

    江易周沒為難她,“這里太亂了,你也幫不上什么忙,回去吧。”

    她說完,大步走入廳內(nèi),準備刺激刺激江盛。

    第075章 栽贓

    看著江易周進入大廳的背影, 白竹嘴唇微動,在繼續(xù)留下來圍觀和聽話回去之中,選擇聽話離開。

    她留下來確實沒有什么用, 反倒很容易被人拉去當替罪羊,萬一江盛大怒,想要拿醫(yī)師們是問,那群大夫很可能會推她出去頂罪。

    她不是府上的大夫,更沒有多深的資歷, 身后只有一個六小姐可以依靠,在那群大夫眼中,她大概是最適合頂罪的家伙。

    白竹從來不吝嗇用最壞的角度去看待人心, 但不是每個人都和她一樣,對自身,對別人, 都有著深刻的認知。

    大多數(shù)人, 都自視甚高。

    有一點兒本事, 就覺得自己是天縱奇才的人,一抓一大把。

    江易周到江盛跟前的時候,就聽到江盛說, 他一定要人活!

    那語氣中的篤定, 比圍在周圍的府醫(yī), 還要多三分。

    不知道的還以為江盛會看病,還能跟神仙一樣, 做到起死回生。

    江易周暗自撇嘴,目光落在了正在號脈的府醫(yī)身上, 她其實有一點擔心,能被大族養(yǎng)在家中的大夫, 確實都有幾把刷子,這個人不會真的能將白竹的毒給解了吧?

    如果能,那就得讓白竹再重新配一份更毒的藥了。

    被所有人注視著的那名大夫不住撫摸著自己的長胡子,表情凝重,眉頭是越皺越緊。

    “府醫(yī),我父親究竟如何了?”

    倒下的男人姓馬,他常出現(xiàn)在江盛左右,從京城的時候,他就住在江家了,算得上是江盛身邊的老人,今日的宴席上,只有這位馬幕僚身邊跟著個十七八的男子。

    那男子是他大兒子,江易周不認識他,想來是沒什么大才能,此刻見父親進氣多出氣少,馬家這位郎君已經(jīng)急得團團轉(zhuǎn),也顧不得江盛在場,連聲詢問那府醫(yī),自己父親還有沒有救。

    府醫(yī)被問得煩了,只得開口安慰,“馬郎君放心,軍師中了毒,毒尚且未入肺腑,他吃了老夫的解毒丸,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十分自信,可惜下一刻,病人的狀態(tài)就打了臉。

    只見那位馬軍師,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身體抽搐起來,嘴角這次冒得不是白泡,而是紫紅色的血,不消片刻,他就七竅流血,沒了氣息。

    死時,指甲和嘴唇都烏黑,模樣特別嚇人。

    馬郎君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哀嚎聲,府醫(yī)人都傻了,嘴里念念有詞,一個勁兒說不對,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劇毒,最后還是江盛命人將那府醫(yī)拖出去,才阻止了那府醫(yī)上前,想要剖尸查看的舉動。

    馬郎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又氣又急,“州牧大人,此人安敢如此辱我父!”

    “他能看出是中毒,或許能查出究竟是誰下的毒,本國公一定為你父報仇!”

    江盛聽出馬郎君是想要殺府醫(yī),覺得庸醫(yī)害人,他此刻也很惱怒,府醫(yī)沒有將人治好,還讓人直接死在了面前,這是能力不足,自家軍師就在他家中宴席上,府醫(yī)眼皮底下中毒身亡,這是有人直接沖著他的臉,來了一巴掌。

    屈辱感遮過了損失一員大將的遺憾。

    “父親,您沒事吧!”

    江易周一把抓住一個想要偷偷溜走的府醫(yī),將那府醫(yī)拽到江盛跟前,一眨眼,就聲淚俱下地喊道:“快快診脈,軍師就坐在我父身側(cè),軍師中毒,父親可千萬不要再出事!”

    本來腦子都被憤怒糊住的江盛,一下子清醒過來,他低頭看看那無聲無息的尸體,后知后覺地被驚出了一身汗。

    是啊,誰會無緣無故毒殺他的軍師呢?有這本事,肯定是沖著他來的啊!

    本就亂糟糟的大廳,因為江易周的一句話,再次人仰馬翻,此刻沒人在意那個躺在地上的尸體,更沒人在意傷心欲絕的馬家人。

    所有人都看著府醫(yī),盯著府醫(yī)給江盛診脈。

    好在最后的結果還不錯,不光一個府醫(yī)看過,都說江盛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只一點,日后需好好休息,這幾日虧損太過。

    沒有府醫(yī)說得那么直白,都只是說江盛為政務殫精竭慮,需保重身體。

    只是一個府醫(yī)說了,其他府醫(yī)難免也提兩句,以免別人懷疑他們的醫(yī)術不精,所有府醫(yī)都這么說,傻子也聽出來言下之意是江盛虧損太過,身子虛了。

    這幾日江盛確實有些放縱,天天開歌舞宴席,不僅是做戲,他本人也挺樂在其中,現(xiàn)在悲劇了。

    江易周裝作看不見江盛那張已經(jīng)鐵青的了,也看不見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面上一派擔憂,不住追問府醫(yī),江盛身體真的沒有問題嗎?

    可別是誤診了。

    府醫(yī)們一個個都說沒問題,說得斬釘截鐵,和之前那個說地上尸體中的毒不重的府醫(yī),一模一樣,十分自信。

    江易周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很是喜悅地笑彎了眼睛,好像是純粹為江盛沒事高興,實際上心里則是為自己遇見白竹這個奇才,笑開了花。

    白竹本就有過人的醫(yī)學天賦,后來又有人設卡加成,現(xiàn)在的醫(yī)術,不說無敵于天下,也絕對是天下一絕的程度了,也許只有宮廷之中的御醫(yī)之首,能跟她一較高下。

    她醫(yī)術了得,毒術更是不錯,醫(yī)毒本就不分家,她下的毒,尋常人看都看不出來。

    江易周不用擔心以后江盛突然給她生個弟弟出來了。

    如果真的有孩子降世,那她就得懷疑一下,江盛頭頂是不是綠了。

    這一番折騰過后,大家都冷靜了下來,有人將尸體抬走,送回馬家,連帶著那位馬家郎君一起送走。

    地上染了鮮血,立馬有奴仆過來清理,幾盆熱水下去,擦干凈后又熏了香,屋中沒了一點兒血腥味,大廳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可熱鬧的氣氛卻一去不返,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沒人說話,江盛更是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易周坐了一會兒,便深覺這是在浪費時間,都不說話,那她就說話了。

    “定是平王所為!”

    江易周一句話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江盛都震驚了,他就沒想過,自己這個女兒會有如此虎的時候,沒憑沒據(jù)的話,想說就說出口了。

    “六小姐何出此言?”

    在場都是江盛心腹,稱呼就隨著江盛這邊的輩分來,稱呼江易周為六小姐。

    江易周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暗暗記下了這人的模樣,現(xiàn)在敢開口,絕對是江盛很信任的人,也是能影響江盛決定的人。

    記下這人的面貌,下一個倒霉蛋就是他了。

    “昔日在京城的時候,本城主接觸過平王,其人看似溫和,實則心眼極小,非常記仇,且一直以來,對帝位虎視眈眈,從未放棄過爭奪皇位,年前他與父親反目成仇,還退了與江家的婚事,可見就是起了與江家為敵的心思。”

    “這全都是六小姐的一面之詞,推測罷了,算不上實證。”

    江盛的幕僚們都點了點頭,覺得此話有理,做什么事情都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如果光憑一面之詞,就給人定罪,然后跟平王對上,是一個很不明智的決定。

    “還需要什么實證!馬軍師的尸體就擺在那里!死不瞑目!如果不是平王,天底下還有哪一個勢力,能手伸那么長,直接伸到江府來?還有誰與父親有仇到想要毒殺父親?”

    江易周言之鑿鑿,一邊說,一邊十分氣憤地瞪那些跟她唱反調(diào)的人。

    她全程的表現(xiàn),就像是一個被人激怒后的無腦大小姐,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說她認定的事情。

    說是胡攪蠻纏也不為過。

    可偏偏她說的話,仔細一想想,還真有幾分道理。

    除了平王,天下還有誰能有這本事啊?大長公主嗎?可大長公主又為什么會跟江盛反目,甚至想要江盛的命呢?

    有時候栽贓陷害不需要準備得多縝密,只需要被栽贓的人有理由這么干,并且有能力這么干,就夠了。

    見那些人眼底都開始出現(xiàn)了動搖的神情,江易周心中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轉(zhuǎn)過身看向江盛,江盛也在沉思。

    顯然,江易周的歪理,把江盛也給帶歪了。

    這個時候,還需要更多的刺激。

    “父親,前段時間我給您的書信,為什么會傳遍天下,您有想過嗎?”

    江盛表情有些奇怪,這問題問得好,那不是你自己傳出去的嗎!

    江易周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當即非常委屈地說道:“那是我給父親的家書,怎么會無緣無故傳出去呢?再說了,閨中女子的親筆信,為何會傳給第三個人知道啊!”

    江易周此刻搬出了閨中女子的說法,讓江盛又被她繞進去了。

    在看重名聲的江盛看來,江易周應該和他一樣,十分看重自己的名聲才對。

    他壓根就沒想到,什么名聲不名聲的,全都是江易周能隨時使用的工具,只要她想要,她就能拉出來遛一遛。

    她如果不在乎,那誰都沒法讓她顧及半分。

    “聽說有不少文人雅士聚集在一起,開文會,議論那封信的內(nèi)容,能調(diào)動天下讀書人的人,除了平王,還有誰呢?”

    開文會炒作,是尉遲鳴玉領的頭,不過因為尉遲鳴玉為人低調(diào),而且她在圈子里人脈極廣,只需稍微遮掩一番,這源頭就能換人,將尉遲鳴玉藏起來。

    大長公主因為和太皇太后掌權朝廷,并且還抄了郭家,被天下讀書人鄙夷,相比之下,平王在讀書人這邊的名聲就要好很多。

    “主公,六小姐所言有理啊。”

    那個起初反對江易周的幕僚,突然站在了江易周這邊,或者說,他看出了江盛此刻心里升起的,對平王的殺意。

    平王占據(jù)天時地利人和,真想要上位,他是江盛目前最難攀越的高山。

    江易周微不可查地動了下嘴角,知道穩(wěn)了。

    她要坐穩(wěn)江家少主的位置,就得從江盛手里奪權,最好動手的地方,其實不是府衙,而是戰(zhàn)場。

    江盛年紀大了,還沒有兒子,看他奪回長州時的作風就知道,真要是開始打仗,他多半不會時時刻刻沖鋒在前。

    江易周與他相反,真要是開戰(zhàn),江易周絕對會沖在最前面。

    血與火之中,才能出現(xiàn)真正的帝王,一個躲在大軍身后的懦夫,如何開創(chuàng)霸業(yè)?

    江盛很快打出了清君側(cè)的旗號,跟其他幾個州的州牧聯(lián)合起來,劍指平王與當朝宰相上官澤,認為兩人狼狽為奸,霍亂朝綱,某朝篡位,罪不容誅!

    一頂頂大帽子扣在了前段時間還意氣風發(fā),贏了太皇太后就以為之后能高枕無憂的平王頭上。

    與此同時,小皇帝身死宮中的消息,也傳遍了天下,新皇登基,不是平王,而是只比小皇帝大一歲的八王爺。

    第076章 殺心

    小皇帝怎么會出事呢?

    沒人能想到小皇帝會在這個時候出事。

    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 明明什么都結束了,小皇帝沒有死在太后自縊之時,卻死在了現(xiàn)在。

    “你覺得, 誰做得?”

    江盛得到消息后,直接叫了江易周去書房,這還是江易周第一次來到江盛的書房,書房的擺設很簡單,書本也很少, 較多的是擺在桌案上的公文。

    將本該在府衙的公文帶回家來,江易周想,這或許是古今偷懶領導者的共同點。

    至于江盛的問題, 江易周并沒有多想。

    倒不是她不想多想,而是這事兒就是她干得,多想什么?多想想自己究竟都干了?

    “平王。”

    別問, 問就是平王, 除了平王, 沒有第二個人選。

    江盛少見的語塞了一下,他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女兒,干咳一聲道:“我知道, 你如今和易雅關系好, 對平王所作所為向來頗有微詞, 但現(xiàn)在并不是和平王計較這個的時候。”

    江易周嘴角微抽,“父親這么想也沒錯, 我這人就喜歡憑借主觀意識做判斷。”

    江盛聽不太懂,他將這歸類于他和江易周的年齡差距太大,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會不太理解年輕人。

    就好像他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 江易周到底為什么會對平王的意見,大到現(xiàn)在依舊不依不饒,難道真只是因為平王和江易雅的事?

    江易周說:“之前馬軍師的事情,還沒有結果,現(xiàn)在又出了一個小皇帝,父親,平王此舉,無法無天了啊。”

    她繼續(xù)煽風點火。

    “不一定是他。”江盛還是有點兒理智在的,他到現(xiàn)在依舊不明白,平王有什么理由,對付他和小皇帝。

    “父親,你真的是一點兒都不明白嗎?他當然是覺得,您和陛下都擋了他登基的路了。”

    江易周理所應當?shù)幕卮穑@個答案聽上去特別理直氣壯。

    而且非常有根據(jù),一聽就是很靠譜的答案。

    說白了,利益。

    利益二字,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江盛不愿意承認,他被推在了爭奪皇位的第一線。

    這個位置非常危險,一旦有一點兒行差走錯,都有可能成了天下共伐的目標。

    “父親,要我說,您應該先下手為強。”

    江易周依舊在推銷她的那一套神邏輯,催促江盛先動手。

    經(jīng)過這幾天江易周各種各樣的沖動發(fā)言,江盛愣是沒有感覺到有一點兒不對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為,江易周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沖動易怒,認死理,沒什么太多心眼。

    再加上沒了江固在其中搗亂,江盛現(xiàn)在認為,他和江易周的“父女情”比之前要堅固許多。

    “有時間,你讓你姐姐過來一趟吧。”江盛最后說了這么一句話。

    江易周先是有些驚詫,隨后了然地點了點頭,表示她會給江易雅傳話。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江易周直接將白竹喊來,問她:“江盛的身體怎么樣?”

    白竹現(xiàn)在聽見江盛的名字,一點兒情緒波動都沒有了,她之前聽江易周,在人前喊江盛父親,人后直呼其名,表面沒什么情緒波動,實際上很是別扭。

    沒見過哪個女兒會如此,不過聽久了,發(fā)現(xiàn)也就那樣。

    “國公的身體,情況一般。”

    白竹揣度著江易周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說著。

    “會被氣死嗎?”江易周抬眼一問,白竹直接傻眼。

    白竹:“啊?”

    認真的嗎!這是打算氣死江盛不成?

    “會不會被氣死,我是說,如果他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辦法操控任何人,沒人會聽他的,會被氣死嗎?”

    江易周還以為白竹是沒聽清她說什么,于是她更加詳細的解釋了一番。

    解釋的很好,還不如不解釋。

    白竹確定了,江易周絕對是要搞事。

    “只要能及時吃藥,氣倒是不會氣死,就是國公畢竟年紀* 大了,如果能不生氣,還是不要生氣得好。”白竹猶豫了一下,還是勸了勸,“城主,這樣做不太好吧。”

    如果傳出去,就更不好了。

    江易周聳聳肩,“這可不能怪我。”

    江易雅要是也過來,清江城那邊要空一半,她得想想,留誰在清江城坐鎮(zhèn)。

    謝葉瑤不行,結拜姐妹中的兩個都來長州城了,光留謝葉瑤一人在家,多少有些特殊意味,況且對于謝葉瑤來說,在戰(zhàn)場殺敵才是她的愿望,以后長州少不了戰(zhàn)役,謝葉瑤說什么都得來。

    元盼雁也不行,江易周還是不太放心元盼雁,總覺得將元盼雁自己放在清江城,會出問題。

    那就只有一個選擇了——上官溫苒。

    尉遲鳴玉還是更適合做一些教書育人的工作,讓她去看著整個清江城,江易周都擔心她會累到直接撂挑子不干。

    還是上官溫苒這個全才,比較適合擔重任。

    就是如此一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找到煤礦了。

    但其實找煤礦這事兒,也不應該全靠上官溫苒,別人也該稍微分擔一下,人多力量大,到時候只需要上官溫苒劃定幾個區(qū)域,叫人一塊地一塊地掃過去就是了。

    能用的人還是太少了,希望能在長州多遇見些能力出眾的女子。

    可哪兒有那么簡單,長州之前遭受過流民侵襲,別說有才能的女子,就是男子也沒剩幾個,早就能逃得逃,逃不了的死了。

    小皇帝的死讓天下更亂了,各地諸侯紛紛前后發(fā)表討賊檄文,勢要將弒帝的罪名扣在平王頭上,京城的氣氛更加緊張,百官和宗族之間的矛盾,一日比一日尖銳。

    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中,江易雅的馬車駛?cè)肓碎L州城,她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謝葉瑤一起去見江易周。

    見面的地點當然不是江府,真要是入了府,江易雅說什么也得先去見于秋月,而不是先跟江易周見面。

    將近半個月沒見,江易周還和之前一樣,倒是江易雅,瘦了不少。

    眼底的黑眼圈很重,一路趕來,沒少受罪。

    “瘦了。”

    江易周見到江易雅第一句就是這個,江易雅苦笑一聲,先跟謝葉瑤一同,對江易周行了一禮,隨后才說話。

    “路上急著過來,顛簸不停,確實有些累,養(yǎng)一養(yǎng)就好了。”

    實際上是因為白竹和江易周都不在,沒人盯著她天天吃藥,導致她又開始晚上不睡覺熬夜了。

    她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加上聽說了小皇帝身死的事情后,她一直擔憂長州的情況,更睡不著了。

    “等一會兒到府上,叫白竹給你調(diào)理調(diào)理,大姐,這次來了,短時間可走不了,你帶了多少人過來?”

    江易周說著,看向謝葉瑤,謝葉瑤和她離開清江城時相比,沒什么變化,硬要說的話,就是身上的血腥氣似乎更重了一些。

    她離開清江城后,謝葉瑤帶著兵跟一伙兒亂賊打過,可能是距離接觸戰(zhàn)場的時間比較近,才會還有血腥氣未曾散盡。

    謝葉瑤比了個三,江易周明白了,三千人。

    原本謝葉瑤在外領兵,也就領了不到三千,后來她打土匪窩的時候,又招收了些許,湊足了三千人,再后來駐守清江城,這里頭一小半的人都被調(diào)出去駐守城池了。

    借著城池守軍的名義,江易周又允許她招了兩千,要不是江家底蘊深厚,江易周還真養(yǎng)不起這么多兵。

    謝葉瑤帶出來三千,幾乎是清江城現(xiàn)在能動用的所有兵力了。

    聽上去很少,實際也不多,但兵和兵是不同的,有的兵在戰(zhàn)場上是以一當十的精兵,有的兵,上了戰(zhàn)場只有當炮灰一個下場。

    謝葉瑤帶來的兵,絕對是第一等的兵,她自己就很會練兵。

    “那位司徒副將呢?來了嗎?”

    江易周問謝葉瑤,她沒在信里說帶不帶司徒菁,這件事全憑謝葉瑤做主。

    謝葉瑤點點頭,“三千人太多,明面上我只帶了一百余親衛(wèi),剩下的人,都讓司徒副將領著。”

    長州城眼看就要打起來了,是個武將都會想要過來爭一爭軍功,謝葉瑤若是不帶司徒菁,司徒菁當然沒法子,可那就等于是明目張膽壓制蘇破玉一脈,跟蘇破玉直接爭奪軍功了。

    謝葉瑤不愿意這么做,真正奪軍功,該在戰(zhàn)場上,而不是用這種手段。

    “好,運作一番,就能將你和你的兵放到明面上了。易雅,此次江盛叫你回來,很可能是動了繼續(xù)聯(lián)姻的心思,你怎么想?”

    江易周在江盛開口的時候,就猜到了老登的目的,這老登腦子里除了利用兒女外,也沒什么別的想法了。

    江易周在他那里是唯一的親生孩子,是他后繼有人的證明,肯定不能隨隨便便嫁出去,所以叫江易周來長州的目的沒法達成了。

    于是江盛選擇將江易雅喊過來,代替江易周。

    江易雅無所謂,她前一個未婚夫是平王,現(xiàn)在平王深陷泥沼,身上是洗不清的臟水,還是她暗中親手潑得。

    后一個是誰都行,反正不可能成婚。

    世道如今這樣亂,幾天就能變了天,想安安穩(wěn)穩(wěn)根本不可能。

    “無所謂,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對了,詩琴來信說,你剛來長州城的時候,被那位許娘子為難了,此次我的婚事,她應該還會出手,要不趁這個機會,收攏,或是先除了她?”

    江易周看著江易雅那完全不當回事的樣子,輕笑出聲,“真可惜啊,該讓江盛來看看才對。”

    看看他以為盡在掌握的孩子,其實是人,不是他手中的傀儡。

    江易周發(fā)現(xiàn),她跟江盛多呆一會兒,都覺得難以忍受。

    受不了就不受了,江易周說道:“不如趁這個機會,直接上位吧。”

    這幾天江易周想,天天給江盛下藥太麻煩,她干脆再催一催,讓江盛動作快點兒,快些將他能干的事情干完。

    第077章 安排

    江易雅回府, 往日里寧靜的州牧府就又熱鬧了起來。

    而且這種情況,注定會延續(xù)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江盛想要為江易雅在長州, 選擇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聯(lián)姻,既然要相看人家,自然得舉辦幾次宴席,與各家接觸接觸。

    宴席一開,全府最忙的既不是始作俑者江盛, 也不是當事人江易雅,而是身為州牧夫人的于秋月。

    身為家中的女主人,她得負責宴席上的一切事宜, 從擬定邀請名單,到安排宴席客人們游玩吃喝等等瑣事,全都是她一個人來操心。

    許九娘倒是想幫忙, 于秋月也樂意讓許九娘干活, 可她同意沒用, 身為妾室,像這種大場合,許九娘連露面都不能露, 這是世家大族的規(guī)矩, 如果其他世家的夫人們, 知道是許九娘這個妾室在招待她們,她們定然會覺得州牧府侮辱她們, 屆時別說結親了,不結仇就不錯了。

    許九娘也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 她的身份真的很有問題。

    之前旁人一口一個二夫人,把她忽悠的沒了天高地厚, 真以為自己是這府上的二夫人了,到頭來,那些高門大戶的夫人們,沒有一個將她放在眼中。

    許九娘以前隱約也知道這個情況,只不過那個時候,她認為只需江盛寵愛她,她再生下個兒子,隨著江盛地位水漲船高,她自然就地位不同了。

    “天長日久,且等著瞧呢!前面?zhèn)髁讼ⅲf過幾日老爺就會派人領兵往京城去,州府家的妾,這些眼高于頂?shù)姆蛉藗兦撇黄穑羰清?br />
    見許九娘心情不佳,聽著前院的歡聲笑語,鄭婆子低聲安慰道。

    聽到“妃”字,許九娘的心情確實好了不少。

    “說得沒錯,天長日久,誰知道誰最后站在高位呢?”

    突然有陌生的聲音傳來,許九娘被嚇得后背一緊,她忙轉(zhuǎn)過身望向來人,見到來者,認出對方的身份,她立馬皺緊了眉頭。

    “詩琴姑娘,你不在六小姐身邊伺候,怎么來了晴雪苑?”

    鄭婆子警惕地上前,詢問來者的目的,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曾對她家二夫人冷嘲熱諷的六小姐貼身侍女——詩琴。

    鄭婆子對這張臉記憶深刻,她屬實是沒見過比詩琴更牙尖嘴利的丫鬟。

    詩琴看著坐在亭子里,一臉哀怨之色的許九娘,微微躬身道:“許娘子,我家小姐命我轉(zhuǎn)告娘子,今夜,她會來看望娘子,還請娘子掃榻相迎。”

    來者不善。

    許九娘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這里是州牧府,江易周是江盛近幾日天天帶在身邊教導,已然是江家少主的小姐,誰能忤逆她的話?

    詩琴將話說完,轉(zhuǎn)身就離開了,留下許九娘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望著她的背影發(fā)呆。

    “九娘,她有何事,白日不來,非得等深更半夜才來,來者不善啊。”

    鄭婆子憂心忡忡,上次許九娘和江易周正面對決,一敗涂地,現(xiàn)在再見江易周,不知會如何。

    “我又不能拒絕,準備晚上貴客來訪吧。”

    許九娘長嘆口氣,眼神逐漸堅定,她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如果江易周膽敢辱她,她絕不會善罷罷休!

    想是這樣想,等晚上看見身后跟著謝葉瑤蘇破玉兩員大將的江易周時,許九娘還是有些小腿打顫。

    蘇破玉武功有多高,她是親身體會過,謝葉瑤她不認識,可她稍微一打聽,就能聽說謝葉瑤剿匪將軍的威名。

    謝葉瑤都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有這威名了。

    反正不管謝葉瑤還是蘇破玉,許九娘誰都惹不起,更惹不起冷著臉,看上去氣勢極強的江易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九娘總覺得,今天晚上的江易周,比她剛見到時,要更不好惹。

    江易周此刻氣場全開,站在夜色之中,她比傳說中的惡鬼還要滲人。

    她一雙黑亮的眼睛在朦朧月色下,投向那打扮得極為富貴的婦人,江易周一眼就看出許九娘心中的恐懼。

    江易周并沒有收斂氣勢,而是帶著謝蘇二人,徑直走到了院中的涼亭之內(nèi)坐下。

    初春的風,到了夜里寒冷刺骨,涼亭四周都圍了厚布,內(nèi)里還有火盆升起,進來后熱氣熏人,許九娘跟著進來,感知到四肢緩緩恢復的溫度,許九娘才回過神來。

    她咽了口口水,強自鎮(zhèn)定地問道:“六小姐今夜前來,是為了恐嚇妾身?”

    她說著,瞪了一眼蘇破玉,顯然對當日蘇破玉將她扔出宴廳一事,耿耿于懷。

    “二夫人何必如此小氣,冤家宜解不宜結。”江易周冷著臉時看著很嚇人,此刻笑起來,瞧著溫和了許多。

    江易周看上去是來解釋誤會的,目的很善良,可許九娘看著那張笑臉,心里放松不了一丁點兒。

    笑面虎最難對付,江易周在許九娘看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面虎。

    許九娘勉強扯出個笑來,隨便應和了兩句江易周的話,等待江易周說出她的真實目的。

    江易周也沒讓她等太久,主要是江易周本人并不想浪費過多時間在說服許九娘上。

    她對許九娘的態(tài)度就是,能用用,不能用,那就讓許九娘去給江盛陪葬。

    “二夫人似乎一直很有信心,覺得自己一定能誕下江家的兒子,然后母憑子貴,為什么呢?是因為二夫人先前,已經(jīng)生過一個孩子?”江易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多少是有些真心的。

    真心感到困惑。

    為什么覺得和前一個生了兒子,就一定能跟江盛生兒子?就沒想過,江盛這么多年沒再有孩子,是江盛自己不能生?

    生孩子得雙方共同努力,據(jù)江易周所知,目前人類還沒有進化出自我懷孕的能力。

    江易周一口一個二夫人,入許九娘的耳時,許九娘莫名覺得很是諷刺,她心心念念的位置,對江易周來說,只是一個沒有任何作用的稱呼。

    “六小姐到底想說什么?”

    許九娘實在是不想跟一個還沒嫁人的女子,在這里討論生孩子的話題,她當然也不敢說在生兒子上有十成十把握,只是她若不這樣想,難道要每天自怨自艾,認命當一輩子小妾嗎?

    不可能!她長的貌美,又有手段,她必定會成為天底下最為尊貴的女子,誰都別想讓她就這么認輸。

    江易周看出許九娘因為她這段話,情緒發(fā)生了變化,好像莫名其妙的燃了起來。

    江易周試圖理解一下許九娘,想了想,還是不明白,干脆換了話題。

    她直奔主題,說道:“我送二夫人一場富貴,二夫人不如幫我個忙?”

    “六小姐,妾身的富貴,系于老爺,六小姐如何能給得了呢?”

    許九娘沒有明說,但她拒絕的態(tài)度很明顯,江易周盯住她看了兩眼,確定她所說乃是出自內(nèi)心,便明白今日要無功而返了。

    “行,那就祝二夫人,日后能得一場造化,扶搖直上了。”

    江易周點點頭,起身直接離開。

    許九娘看著她的背影,心里一陣不安,可她實在想不出來,這不安的情緒從何而來,最后只能歸結于是對江易周的懼怕,怕今日沒有讓江易周滿意,日后江易周會來報復她。

    報復就報復唄,難不成還能殺了她?她雖是妾室,卻是江易周親爹的妾,江易周若敢同她動手,與弒母何異?

    許九娘想到這兒,安心回屋去了,今天晚上的見面,她會死死藏在心里,絕不會同任何人提半句。

    等江易周回了自己的院子,確定四周安全后,謝葉瑤開口問道:“城主,什么時候動手?”

    謝葉瑤是在問,什么時候殺了許九娘。

    許九娘不愿意合作,就沒有留的必要了。

    “先不急,過兩日,江盛會派一支兵馬前往京城,大姐可要前去?”

    江易周手指輕敲桌面,她思考一些事情的時候,就會做這個動作。

    “屬下愿往!”

    謝葉瑤求之不得,她就想要上戰(zhàn)場,想了快一年了。

    旁邊的蘇破玉動了動嘴唇,想來也是有活動一下手腳的意思,但她想到自己的身份,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

    此刻江易雅和白竹進了屋。

    兩人進來先向江易周行了一禮,江易周擺擺手。

    “私底下就別那么多禮節(jié)了,我剛從許九娘那邊回來,她不打算合作。”江易周簡單描述了一下今天晚上的收獲,然后她問白竹,“五姐身體如何?”

    她其實比江易雅要大一點兒,但她叫姐姐叫得非常順嘴。

    真要是算起來,她比江易雅不知道大了多少歲了,江易周無所謂,她根本不在乎這些。

    白竹搖搖頭,“不太好,這段時間勞累過度,得安心修養(yǎng)一段日子。”

    “那這些天,五姐就跟著母親見見人吧,別的事情不用操心。”

    正好趁著這次機會,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身體。

    突然被“休息”,江易雅感覺眼前這一幕很熟悉,她上次被攆出去和蘇破玉到處游玩,好像也是這樣。

    她這身體,真的是太沒用了。

    江易雅想著,走到蘇破玉身邊,給了她一個眼神,那意思是,接下來想要接著跟蘇破玉練武。

    蘇破玉自然歡迎,就是江易雅天賦太差,最多達到一個強身健體的效果,由于江易雅還總是不愛惜身體,這效果還會大打折扣。

    聊勝于無罷了。

    安排好江易雅的事,江易周開始給每個人布置任務,這幾天要忙一些,因為各方勢力都有行動了。

    江易周愿意稱呼此次行動為“諸侯集結戰(zhàn)”,現(xiàn)在算算,大莊上下共有十幾個勢力,各自派了人往京城去。

    真不知道接下來京城會有多熱鬧。

    第078章 出兵

    江盛派出去的第一支隊伍, 已經(jīng)快要到京城了,遇到了其他勢力的隊伍,送了一封信給江盛, 大概意思是說,人不太夠,想要更多人。

    人少了,就只能跟在別人身后喝湯。

    江盛沒想到其他勢力動作會這么快,當時看見信的時候, 臉色可難看了,他意識到,如果他反應再慢一些, 可能這件事就沒他的份兒了。

    大莊是真不行了。

    江盛想到這一點,渾身上下都顫栗起來,他或許在此時此刻才意識到, 自己踏入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時間。

    他想要親自去京城, 他要將平王的頭顱砍下, 結束大莊的命運。

    江盛這種不靠譜的想法,被所有幕僚勸說,讓他老老實實待在長州, 千萬不要想著去別的地方, 尤其是帶兵去京城跟人拼殺。

    真是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啊。

    江易周知道江盛的想法后, 唯一感想就是,江盛是怎么敢的?

    他那點兒本事, 別說帶兵打仗了,就是領著一支隊伍去剿匪都不一定能贏, 他還敢去摻和京城的高端局。

    他過去就是給人送菜的,到時候別說拿下平王的腦袋, 他自己的腦袋也有可能被人拿走。

    江易周是不想讓江盛活了,可她沒打算讓別人拿下江盛的命,到時候搶了江盛的兵和物資。

    “父親,不如讓女兒麾下的謝葉瑤前去吧,她曾經(jīng)是鎮(zhèn)西軍部下,之前在清江城的時候,剿匪屢次立下奇功,到京城去幫個忙,還是不在話下的。”

    此次府衙之中的商議早會,江易周上來就給謝葉瑤請纓,絕對不給江盛開口的機會,省得江盛又和他的屬下們,陷入扯皮的怪圈。

    江盛還沒有反應,他的幕僚們已經(jīng)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起來,并且不消片刻,就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認為江易周所說的人選,非常合適。

    只要不是江盛親自前往,江易周說她自己要去,這些幕僚也會同意。

    江盛能察覺到幕僚們對他的擔心,他是真沒想到,自己在幕僚們眼中,竟然是這樣的形象,他以為自己是從天而降的戰(zhàn)神,結果幕僚們只是將他看做長州的吉祥物。

    沒辦法,之前在長州打亂賊的時候,江盛出馬的戰(zhàn)役,就沒幾場是贏了的,江盛會用人,出身高,只能代表他是個不錯的政客,卻不代表他同樣能成為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將軍。

    江易周見江盛猶自還在不樂意,想了想,開口說道:“父親,長州還需要您,不如讓女兒代替父親前往京城吧。”

    “不可!六小姐嬌貴之軀,怎可置身戰(zhàn)場!”

    “沒錯,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萬不可隨意前往。”

    江易周此話一落,江盛的心腹們再次開始激烈反對,江易周能感覺到,此刻這些人看她和江盛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兩個祖宗。

    戰(zhàn)場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嗎?一個兩個不要命似得往前走,江盛自己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他不知道嗎?上戰(zhàn)場是生怕自己的勢力不會落于他人之手啊!

    江易周是江盛目前唯一的血脈,如果江盛出了事,江易周就是江家唯一的出路,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不可以上戰(zhàn)場!

    “此次京城的斗爭,很可能會影響到未來十年內(nèi)大莊內(nèi)部的局面,如果長州缺席,以后我們長州還有什么發(fā)展可言?屆時恐怕要被其他人,用名不正言不順六個字壓死,陛下身亡,身為大莊的臣子,總要為陛下討回一個公道。”

    江易周說得大義凜然,其內(nèi)容只有一個,這次不去討賊為陛下報仇的諸侯,恐怕要被打為大莊的亂臣賊子了。

    到時候他們很可能會和平王一樣,被輿論攻擊,甚至還不如平王,平王不管怎么說,身上都流著沈家的血,他們和平王怎么比?想要爭天下,到時候根本站不穩(wěn)腳。

    江易周說的話,別人不知道不知道,只不過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考慮,沒有一個人敢想那么深。

    或者說是想到那一步了,卻因為種種原因,遲遲不敢邁開腿往前走那一下。

    江盛越聽越動容,他看江易周的目光都變得非常仁慈,他覺得江易周不愧是他的女兒,非常理解他。

    于是他最后難得強硬了一次,一定要帶著兵去京城。

    他將江易周留在長州,讓她代為管理長州,等他回來,江家的地盤肯定會比現(xiàn)在更大。

    旁邊的幾個勢力都不大,或許這次他帶出去的兵多,路上就能將旁邊幾個勢力給吞并了。

    江易周大喜,提前恭祝她有野心的父親,能夠凱旋而歸。

    父女倆相看時,眼中滿是對天下江山的勢在必得,其他心腹也被江盛的話說得滿腔熱血,暫時拋下了那些不必要的考慮。

    那些心腹又商量著,推舉出一員大將,讓那名將領跟著江盛,算是貼身保護。

    向來打江山的人,沒有一個是畏懼戰(zhàn)斗的,江盛自然也不例外。

    等大軍出發(fā)那一日,江易周站在墻頭上,身邊是數(shù)日不曾現(xiàn)于人前的江易雅。

    江易雅經(jīng)過這幾日的保養(yǎng),臉色好看了許多,甚至身上都有點兒肉了,江易周之前還看見江易雅手臂上多了一層薄薄的肌肉,再也不是十日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tài)。

    蘇破玉拉著江易雅鍛煉,還是有些效果的,尤其白竹還能幫忙用藥膳溫養(yǎng)江易雅的身體,雙管齊下,見效甚快。

    “父親這一去,等回來的時候,可就要變天了。”

    扶著城墻,江易雅低頭看著城門口的大部隊,在眾多人中,一眼看見了江盛,江盛身穿盔甲,身后還有紅布披風,想低調(diào)都不行。

    江易周記得江盛今年四十五,還是四十六?反正就是不算太大,放在現(xiàn)代,還是壯年,不過在古代,民間大把大把活不到四十的人。

    也就是江盛身處鐘鳴鼎食之家,壽命才會比較長,在五十知天命的如今,活到這個歲數(shù),也算不錯了。

    真要是死了,江易周想,那也算是壽終就寢。

    “變吧,早就該變變了。大姐人呢?”

    “在城外,帶了三百兵走,人少的話,不太好行事。”江易雅低聲跟江易周說道,“只是可恨……”

    “沒什么事,都不是問題。”江易周沒讓江易雅將話說完,而是出言打斷了她。

    江易雅是要說,沒想到那群人最后還商量著,又添上了一個將領,現(xiàn)在去往京城的長州將領有二,謝葉瑤要對江盛動些手腳,難度提升了不是一星半點。

    但江易周覺得,不管去幾個長州將領,結果都一樣,人都是只有一條命,只需一個不小心,有心算無心,就能將那條命算計在手里,不是嗎?

    大軍開拔之時,長州眾人均心神蕩漾,覺得此去要改天換地,等大軍走了三日后,人們都逐漸安靜下來,一個個全都冷靜了。

    改天換地哪兒有那么簡單啊,風險與機遇并存,還是希望江盛能好好回來吧,不然這長州,以后不知道要怎么辦。

    江盛走的時候帶走了許九娘,州牧府的后院安靜了不少,江易雅還是和往常一樣,跟著于秋月去見長州的貴婦們,沒事兒還要見幾個公子一面,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

    一切都很是平靜,平靜之下的暗流涌動,少有人知。

    桃園巷是長州一條坐落在城北的巷子,這條巷子里住著三十幾家,大多是熟悉的面孔,十幾年的老鄰居了。

    之前長州被攻陷,他們也沒搬走,因為桃園巷里彎彎繞繞極多,不熟悉的人進來,很容易就被繞暈了,再加上這邊是有名的貧困巷子,亂賊攻入長州,都繞著這里走,以免沾上此處的窮酸氣。

    長州被收回后,桃園巷倒是成了個炙手可熱之地,亂賊不光顧的地方,損失較小,別人覺得更為安全,外地人更愿意租住這里的房子。

    于是這三十幾家老鄰居,逐漸認不清桃園巷里的人,都是誰了。

    全都是陌生人,他們賺了錢后,自己也不常住此地了。

    住在最里頭那一家,是去年搬來的,家中常年有個孩子在這兒住著,配了一個老婆子,還有幾個丫鬟仆從,總共不足十口人,放在長州,也算是個大戶。

    鄰居之前看見,有馬車停在那一戶門前,上下馬車的是個健壯的男子,蒙著臉,看不清面貌。

    認為那一家可能是跑鏢的鏢師。

    今日,那一家門前又停了個馬車,比之前過來的馬車要更大,更豪華一些。

    從上頭下來了一個少女,那少女穿著一身青綠色長衫,頭上戴著珍珠發(fā)飾,梳著長辮子,是個未婚的女子。

    沒見識的鄰居快步離開,覺得那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敢多看,怕被人誤會,被家丁仆從暴打。

    有見識的則跑得更快,大戶人家的小姐沒有這樣打扮的,多半是哪個世家大族里的丫鬟,能穿這樣的好料子,更不能隨便得罪。

    “小秦將軍怎么還不下車?難不成是近鄉(xiāng)情更怯?”

    詩琴轉(zhuǎn)身,看向落下的車簾,嘴角的笑容與江易周威脅人時,如出一轍。

    車廂里,秦翎端坐其中,他握了握拳頭,身上軟弱無力,只能勉強挺直腰背。

    他中了毒。

    想到這兒,秦翎看向坐在他對面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醫(yī)師打扮,麻布素裙,樸素得不能再樸素,長著一張好看無害的臉,他當時被人打暈,倒在地上,看見她從馬車上下來時,還以為是得救了。

    沒想到,她跟那把他打暈的人,是一伙兒的!

    秦翎復瞪向那坐在車廂一角的女子,女子手上抱劍,殺氣逼人,是絕世的劍客,是鋒利的殺器。

    第079章 輿圖

    蘇破玉面對秦翎的怒瞪, 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一個弱不禁風的手下敗將,有什么好在意的。

    “小秦將軍,怎么還不下來?”

    在車外的詩琴有些不耐煩了, 她能感覺到那些路過的人的視線,幾乎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些視線里,大多是驚恐,也有一些憤恨。

    驚恐很正常, 憤恨也正常,有害怕高門顯貴的人,就有心里仇視高門顯貴的人。

    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小巷子里, 她很是不習慣。

    所以盡快將事情辦妥,離開為妙,也省得時間長了, 夜長夢多, 再出其他變故。

    秦翎從車上, 不情不愿地下來了,他腳步虛浮地走到那扇緊閉的門前,伸手敲響大門, 從里頭走出來一個精壯的看門家丁, 那家丁看見外頭的人是秦翎, 很是驚訝。

    “還沒到日子,郎君你怎么……”

    “少廢話, 門打開,我們進去。”

    秦翎當然知道沒到日子, 難道今日是他愿意來此嗎?還不是被人威脅!

    他本以為靠著許九娘,他以后的日子不說橫著走, 也能不愁吃喝,沒想到,因為許九娘,現(xiàn)在惹來了殺身之禍。

    早知如此,當初他……好吧,再來一次,他還是不可能抵抗對滔天富貴的向往,更不要說,許九娘本人也愿意去追逐一場富貴。

    家丁不敢言語,連忙讓開路,叫來幾個人,將門坎卸了,引著馬車入內(nèi)。

    當大門被關上,終于隔絕了外面的目光。

    蘇破玉和白竹從車上下來,一左一右跟在秦翎身后,看似是一個比較謙卑的站位,實際上是將秦翎的后路牢牢封鎖,不讓他有絲毫逃避的可能。

    秦翎見此,苦笑連連。

    “兩位姑娘,我都已經(jīng)這樣了,藥不解開,我連一只雞都殺不了,何必還這樣警惕呢?”

    秦翎是在隱隱點白竹,讓白竹將他身上的藥解了,他不想一直如此孱弱。

    白竹像是沒聽見一樣,靜靜站在一旁,倒是蘇破玉,瞇著眼睛看了秦翎一眼。

    秦翎愣是從那一眼里,看見了威脅,此刻他脖子上已經(jīng)好了的傷,又在隱隱作痛。

    秦翎明白了,他今天算是栽了。

    就是不知道,最后他能不能從這場紛爭中,留得一條命下來,秦翎想到這兒,嘆了口氣,深覺自己對不起兄長唯一的血脈,然后跟這院子里的下人說,讓那下人將小公子抱來。

    才三歲多,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就這么被抱到了前院。

    那孩子長得白白胖胖,看上去很喜慶,一雙大眼睛隨了許九娘,黑亮黑亮的,瞧著像是個比較聰明的模樣。

    孩子過來后,看見秦翎,便特別親密地稱呼了一句小叔叔。

    秦翎眼睛都要紅了。

    抱住孩子,秦翎沒忍住,問道:“有什么事,非要讓孩子摻和進去,他今年才三歲,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后只會姓秦!”

    不會姓江,也永遠不會姓江!

    白竹有些不忍心地別過臉去,她就看不得這種哭哭啼啼的別離場面。

    蘇破玉什么都沒說,只是手中的劍抽出來半分,而詩琴則是上前一步,伸出手,示意秦翎將孩子給她。

    秦翎不自覺用了些力氣,即使他身上被下了藥,力氣也遠不是一個幼童能夠承* 擔的,被抱得生疼的孩子沒忍住,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叔叔!叔叔,疼!”

    “小秦將軍,我家小姐只是想要請秦小公子上門一敘,看小公子可愛,多留幾日罷了。若是小秦將軍真的那么在意令兄唯一的血脈,不如去求求你的好嫂嫂。”

    詩琴被那孩子哭得頭疼,笑容冷了三分。

    秦翎能感覺到詩琴的不耐煩,他深吸口氣,將孩子遞了過去。

    那孩子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不安地看著他的小叔叔,哭得更大聲了。

    白竹上前,在孩子身上捏了兩下,那孩子就控制不住的昏睡了過去。

    秦翎不禁上前半步,一臉心疼。

    “總不好讓這孩子一直哭著,放心,一個剛斷奶的孩子,我們城主不至于做什么,只是希望令嫂能識相些,別總做春秋大夢。”

    詩琴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離去,院子里的仆從想要攔她,被秦翎呵斥一聲,不得不退下。

    等馬車揚長而去,那已經(jīng)哭紅了眼睛的奶娘受不了,上前拽住秦翎,問他,“郎君將小公子給了誰!那些人是誰!那可是秦家唯一的小公子啊!”

    來做奶娘的人,不是普通的奴仆,而是秦家的宗婦,算上去還是秦翎的堂嫂,她怒問秦翎,秦翎也不能隨意搪塞。

    “是江家的人,嫂子在江家,可能是想孩子了,讓孩子過去待一段時間。”

    “許九娘那個賤人,她已經(jīng)另嫁他人,憑什么帶走我們秦家的孩子!而且那幾個人根本就不是許九娘的人,秦翎,你要是將小公子弄丟了,你就等著族老們的責罰吧!我去告訴族老們!”

    “江家即將飛黃騰達,誰有膽子對付江家!別胡鬧了,一切都是他的命!”

    秦翎攔住堂嫂,讓下人看好她,別讓這位旁系的堂嫂壞事。

    堂嫂氣得破口大罵,罵秦翎是個鼠輩,膽小怯弱,眼睜睜看著兄長唯一的血脈去死,罵得特別難聽,連已經(jīng)走出去一段路的詩琴三人都能聽見。

    白竹嘴角微抽,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蘇破玉,又看了看盯著那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詩琴,躊躇開口道:“咱們就這么上門去搶別人的孩子?”

    “只是借這孩子一用。”詩琴完全不心虛,理直氣壯,好像搶孩子的人不是她一樣。

    蘇破玉則冷淡地瞥了一眼那孩子,說道:“若此事成了,他安然無恙,若此事成不了,他絕對不能留。”

    許九娘乖乖聽話,只死一個許九娘,許九娘不好好聽話,這孩子就是個禍患。

    江盛特別想要一個繼承者,如果他十年八年真的生不了兒子,親父早亡的妾室親子,也不是完全沒有競爭能力。

    江盛如果一直寵愛許九娘,真有可能被許九娘哄著,認了這個小孩,到時候江易周就多了一個對手,而且靠著這孩子,江盛還能再撐個十年八年。

    男子六七十還能生孩子,只要江盛“后繼有人”,那群人就會一直想著,跟隨在江盛身后。

    終究是個禍患。

    要怪就怪他親娘許九娘,貪得無厭,一心一意想要去當什么妃子,想要從江盛手里奪權,這是跟江易周搶蛋糕,江易周豈能容得下她。

    白竹嘆口氣,她還是不太適應身份的轉(zhuǎn)變,她原本是救死扶傷,現(xiàn)在已經(jīng)害了好幾個人了。

    可這些人又不得不害,爭權奪利可不是過家家,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候?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犧牲少部分,成全大部分,犧牲他人,成全自我。

    如果你不犧牲別人,在政治場上,你就是那個被犧牲的人。

    “想想清江城的子民,若清江城再次回到那群人手里,有多少清江城的孩子,會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別說吃得這樣白胖,他們可能會被活活餓死在路邊,就好像去年那些流民的孩子。”

    詩琴見白竹還是不忍心,冷著臉說道。

    白竹去年醫(yī)治了不少流民,那些流民的慘狀,她看在眼里。

    比起這個之前沒有見過面的孩子,白竹更在乎那些好不容易被她從生死在線拉回來,如今活蹦亂跳的孩子們。

    再說了,只要許九娘乖乖聽話,與她們里應外合,這孩子也不會有事,不是嗎?

    當天晚上,白竹就帶著孩子往謝葉瑤駐軍的方向去了。

    孩子送到,一切就開始有序進行。

    江易周拿到消息后,跟江易雅說道:“這孩子只是一個后手,許九娘如果夠聰明,就該直接和大姐合作,她如果不夠聰明,有沒有這個孩子,其實都一樣。”

    江易周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這孩子的命,因為那孩子的命很輕,許九娘當初入江盛后宅,就已經(jīng)放棄了這孩子,想靠一個孩子,扭轉(zhuǎn)許九娘的認知,相當無用。

    “那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呢?”

    江易雅不解,她之前還真以為江易周要拿一個小孩的命去做局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了。

    這世道,人命輕賤,就算那孩子是許九娘唯一的兒子,也沒分量。

    她以為江易周忘了這一點,沒想到江易周早就想到了。

    因此江易雅就更不明白,為何要費這一番周章了。

    “自然是為了告訴許九娘,她在我面前,毫無隱藏,只要我想要,我可以知道她任何事情。”

    許九娘一直在隱藏她親生兒子的下落,從未將她親生兒子放在人前,秦家也有意將那孩子藏起來,可江易周只來長州沒一個月,她就查到了那孩子的下落,還能將那孩子,直接綁了,送到許九娘身前。

    這還不足以讓許九娘認識到,她如果負隅頑抗,會有什么下場嗎?

    許九娘想到了這一點,在她看見謝葉瑤手中兒子的長命鎖時,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在與江易周的斗爭中,許九娘完敗,她輸?shù)脧貜氐椎住?br />
    面對黑夜里,悄悄來見她的謝葉瑤,許九娘臉色灰白,認命一般地問道:“她有什么吩咐,盡管來說吧,無論讓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做,只求小姐能放妾身母子一馬。”

    謝葉瑤給了許九娘一張輿圖,上面畫著虛假的幾個藏糧地點。

    “等大軍回城時,將此圖獻上,其余不必你再做。”

    許九娘手一抖,輿圖落在了她腳面上,明明是輕飄飄的圖,她卻覺得好似有千萬斤重。

    若真是將此圖奉上,日后算賬,她安有命在!

    謝葉瑤手中上下翻飛著一把匕首,眼神冷漠,顯然是在告訴她,若她不做,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祭日。

    第080章 糧食

    自打京城兵變后, 長州城內(nèi)的氣氛是一日賽過一日緊張。

    江盛這個長州州牧都不在城中,更沒人能坐鎮(zhèn)這一座歷經(jīng)風霜的大城,被江盛留在城中的心腹們, 每日兢兢業(yè)業(yè)的工作,生怕有一點兒疏忽,就叫自家主公的心血付之東流。

    在所有人緊張的工作氛圍中,江易周這個每日到府衙打卡一下后,就消失無蹤, 成日不是跟著自家姐妹在混各種宴席,與同齡的貴族娘子們游玩,就是跟清江城來的人練武的“閑人”, 當真是如鶴立雞群一般顯眼。

    忙得眼睛通紅的大人們,看到少主這樣悠閑,都想給她找點兒事做了。

    這不, 聽聞平王伏誅, 新皇登基, 暫且坐穩(wěn)了皇位,在府衙干活兒的諸位江盛心腹,就湊在一起, 想了個好理由, 將江易周叫到了府衙。

    “臣見過少主。”

    以前這些江盛的心腹, 都管江易周叫六小姐,現(xiàn)在則改口叫了少主。

    可見他們心里已經(jīng)認為, 目前江盛的唯一繼承人就是江易周了。

    不管他們心里對一個女子做未來主子有多大的意見,至少表面上, 他們都跟隨江盛的想法。

    總不能因為江盛沒兒子,就不要江盛這個主公了吧。

    “免禮, 黃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喊本少主前來?”

    江易周對于自己的新稱呼,適應的十分良好,等目前的長州長史黃溫良行完禮,她才將人叫起,一臉無辜的問。

    黃溫良今年四十出頭,比江盛小幾歲,在京城的時候,就跟著江盛做事,一直深得江盛信任。

    那位死了的馬先生,此前與黃溫良地位差不多。

    現(xiàn)在姓馬的死了,這位姓黃的就上位了,成了江盛最信任之人,此次江盛離開長州,直接將自己的大本營交給了黃溫良來看管。

    說句實話,江盛和黃溫良,那就是過命的好兄弟啊!

    黃溫良面帶笑容,問江易周,“少主近幾日可有要事?”

    “要事沒有,就是陪著我堂姊相親,前兩日剛見過黃長史家的幼子,與我堂姊差了三歲,年紀雖小,為人卻很是沉穩(wěn),家母很是滿意。”

    江易周說的堂姊,就是江易雅,她可沒說假話,于秋月確實很看重黃溫良家的小兒子。

    “犬子今年實在是太小了些,怕是不太合適吧。”

    黃溫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一直沒想過和江家聯(lián)姻。

    倒不是他不想和江盛關系更親近,只是他倆個兒子都不是很合適,大兒子年紀偏大,早已成家,總不好讓主公的女兒來做妾室。

    小兒子年紀倒是還算相仿,偏偏是個好美色的小子,年紀輕輕就流連青樓,真要是成了江家的女婿,恐怕會惹出大問題來。

    “只差三歲而已,先皇和皇后娘娘,可是差了七八歲呢,怎么?黃長史看不上我堂姊啊。”

    江易周當然不會想讓江易雅和一個名聲不好的紈绔子弟聯(lián)姻,別說聯(lián)姻,短暫的當一下未婚夫妻都不行。

    江易雅上一個未婚夫是平王,就算平王已經(jīng)死了,那也是皇親國戚,曾幾何時,是無數(shù)人心中的未來夫君最好的人選之一,怎么能一下子檔次掉下去太多。

    她說出此事,只是為了試探一下黃溫良的態(tài)度。

    如果黃溫良真的很想努力,成為江盛心中最為重要的那個心腹大臣,他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小兒子不合適,那就讓大兒子娶,沒有正妻的位子,那就讓正妻的位子空出來。

    這年頭使用此類手段,諂媚上級的人,不要太多。

    黃溫良顯然沒有一點兒這方面的想法,他的想法,更類似于全然拒絕,完全不想和江盛有任何親事上的聯(lián)絡。

    “臣不敢,只是江州牧家的千金,均是國色天香,說來慚愧,吾小兒實在性情頑劣,配不上江家女啊。”

    黃溫良抬手用衣袖擦去額角的汗,顯然壓力很大,今天要是不好好回答,他明天還有命來府衙上值嗎?

    這個想法過于夸張了,江易周可以隨意綁走江固和秦翎一類,卻不能對黃溫良做什么,黃溫良現(xiàn)在是長州的頂梁柱,他要是沒了,整個長州官場都會混亂起來。

    “黃大人倒是對自己的兒子很是了解,其實我堂姊也沒看上你小兒子,你小兒子不過是個無所事事,成日里招貓逗狗,動不動就在青樓一擲千金的紈绔敗家子,哪里能比得上我堂姊半分。”

    江易周說的這話相當難聽,這年頭的人都講究一個委婉,少有如此不給人臉面的。

    黃溫良這下額角的汗更多了,青筋都鼓了鼓,胸口的起伏變大了不少,顯然是生出了幾分火氣。

    可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他和江易周也算是認識了一段時間,不管是從清江城那邊穿過來的,有關江易周的評價,還是這些日子的共事,都讓他意識到,江易周并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之前江盛在的時候,江易周一直表現(xiàn)的沖動易怒,好似腦子不太好使一般,當時黃溫良還真有些被騙了,他能和江盛混在一起,骨子里和江盛一樣,都看不起女子。

    但是他沒有江盛那么高的身份,他能更快的認清現(xiàn)實。

    現(xiàn)在他自問,絕不會再被江易周拿拙劣的演技給騙到了。

    想明白后,黃溫良大有一種唾面自干的寬容感,笑著表示江易周說什么都對。

    江易周真的很佩服這老匹夫的臉皮厚度,這點比江盛強。

    然后江易周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被江易周這么一打岔,黃溫良忘了要跟江易周說的事,等江易周離開,他才想起來,懊惱不已,覺得自己還是被江易周擺了一套。

    而江易周回府后,也有點兒奇怪,那老匹夫叫她過去是要干什么來著?為何最后什么都沒說,真是奇怪極了。

    江易周轉(zhuǎn)頭將此事扔到一邊,同江易雅繼續(xù)說她的打算。

    “黃溫良和江盛不是一條心,我算是看出來了,江盛把人家當過命兄弟,人家把他當跳板呢。”江易周想著黃溫良的表現(xiàn),覺得黃溫良可以爭取一下,“我總覺得只要給了那老東西足夠的利益,他一定能松口。”

    剛剛還喊人家名字,轉(zhuǎn)頭又成老東西了。

    江易雅知道江易周是不太喜歡黃溫良,問道:“你所說的利益,指的是什么呢?他地位上已經(jīng)是長州長史,在長州說一不二。”

    “江盛一死,就不一定了。”

    江易周搖搖頭,認為黃溫良的地位并沒有表面上那么穩(wěn)固,她繼續(xù)說道:“黃溫良其實一直不是江盛心里最重要的人選,只不過因為姓馬的死了,江盛找不到第二個人。”

    江易雅想起那位馬姓不知名人士的死亡真相,抿唇輕笑,“那黃大人豈不是應該謝謝咱們?”

    要不是白竹下手,黃溫良還沒法榮登高位。

    “他確實該謝謝咱們。”江易周點點頭,認為江易雅說得很對。

    江易雅被逗得大笑,“哈哈哈,咱們可真是,恬不知恥啊。”

    這話她說得滿是笑意,顯然是在調(diào)侃,并非真覺得她們這么做有什么問題。

    江易周聳聳肩,并不在意被說恬不知恥,她還能更不要臉一些。

    江盛領大軍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好幾個勢力的兵馬,中途不斷發(fā)生一些摩擦,每次都是江盛大軍大勝。

    大勝的原因,是江盛麾下出了一個極為能打的將領,隨著戰(zhàn)事次數(shù)的增多,這位小將的名字也逐漸傳開了。

    謝葉瑤。

    這個名字對于不少年輕的諸侯來說,都比較陌生,但是稍微上了一點兒年紀的一方之主,都知道這個名字。

    準確來說,是知道這個姓氏。

    謝氏,曾經(jīng)被沈氏皇族給滅門的家族,現(xiàn)在謝家的后人成了江盛的臣子,她還帶著一隊曾經(jīng)的鎮(zhèn)西軍,簡直就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復仇惡鬼。

    一時之間,關于江盛登頂之野心的傳聞,沸沸揚揚的傳開了,即使江盛為了避風頭,甚至沒有在剛剛易主的京城多待,他照樣還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天下的聲音無比嘈雜,在人們的口中,江盛好像馬上就要登基稱帝了。

    江盛手底下的人也逐漸浮躁起來,好在江盛還有一絲理智,知道自己此刻的實力,去征戰(zhàn)天下還是有些勉強。

    尤其是看到因為大軍開拔,而每日瘋狂下降的糧草后,江盛過熱的頭腦,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

    就在此時,江盛最疼愛的小妾許九娘,給他送上了一張輿圖,那輿圖上,清楚記載著幾處藏匿糧草之地。

    許九娘聲稱,此輿圖所記載之地,乃是昔日亂賊們的屯糧點,后來亂賊們死的死散的散,這些地方的糧食沒法被帶走,應該還有不少剩余。

    正好急缺糧食的江盛,立馬動心了。

    不過他很警惕,沒有一下子就帶著兵馬過去,而是先派出斥候,一波波去查探,發(fā)現(xiàn)那些深山老林里,真的有數(shù)不清的糧食后,江盛喜出望外。

    江盛上了頭,因為糧草動了貪心,可他的屬下之中,不乏還算冷靜之人,勸說他不要前去那些地方,輿圖來歷不明,很可能是敵人拋出的誘餌。

    謝葉瑤也在勸說江盛不要去的人的行列之中。

    許九娘聞言,當場請罪,說她獻上了假地圖,請江盛發(fā)落。

    一邊是咄咄逼人,百般否認阻撓的幕僚,一邊是哭得美艷凄慘,一心為自己著想的美妾。

    江盛心中的天平,逐漸倒向了許九娘。

    主要是,他的斥候告訴他,那里真的有糧草。

    只要他拿到那些糧草,何愁不能將其他諸侯的兵馬,全都打敗?或許他還能帶著那些糧草,轉(zhuǎn)頭殺回京城,入主中原!

    越想越激動,江盛一意孤行,非要去那輿圖所在之地看看不可了。

    第081章 死局

    等江盛領著一隊兵馬離開, 大營之中,只剩下謝葉瑤和另外一個將領了。

    許九娘也在,她是隨軍出征, 江盛不會將她帶到一些秘密地點,或者是戰(zhàn)場上。

    許九娘悄悄到了謝葉瑤的營賬,進去后一言不發(fā),直接跪下。

    “求將軍饒了妾身與妾身小兒,若是能留存我母子二人的性命, 妾身愿當牛做馬,為小姐效力!”

    東西送上去的那一刻,許九娘就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 等以后江易周的目的達成,江盛出了差錯,首當其沖者便是她這個獻上輿圖之人。

    她必須在此之前, 為自己找到一條活路。

    謝葉瑤端坐上位, 厚實的虎皮給她提供源源不斷的溫暖。

    在春日時節(jié), 虎皮應該已經(jīng)有些熱了,可今年冬天格外漫長寒冷,到了春日, 北方依舊不時有寒風凜冽, 比往年要冷上不少。

    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謝葉瑤搖了搖頭,“許娘子, 謝某一直以為,娘子是一位聰明人。”

    聰明人應該能夠明白, 這天底下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當初城主請娘子好生思量,是娘子一意孤行, 非要與我家城主為敵,今時今日,不過成王敗寇。”

    當日沒有成為朋友,那日后自然就是仇敵,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她們之間就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這么簡單的道理,今日許九娘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江盛如果死了,總得有個人背鍋,總不能讓江易周出面,承認自己弒父吧。

    許九娘身體一顫,明白今日算是白來了。

    她咬緊下唇,滿心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她以前以為自己跟江易周,是不分上下的敵人,現(xiàn)在她才明白,之前不過是江易周沒有認真。

    她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對等,江易周是靠自己走到一城之主的位子,她手中的權力無比穩(wěn)固,沒有任何人能奪走。

    而許九娘,在她選擇依附他人的那一刻開始,她手上就沒有東西屬于自己,任何一夕之間可以輕易得來的東西,都會被人在一夕之間奪去。

    “成王敗寇,謝將軍說得對,是九娘不懂事了,他們從來都瞧不起女子,希望小姐能有朝一日,讓那些臭男人睜大眼睛看清楚,女子也是人,不是他們可以隨意擺弄的玩意。”

    許九娘想到自家疼愛兒子,忽視女兒的父母,想到了她那個從來不把她當人看,動輒對她拳打腳踢的第一任丈夫,又想到高興時對她和顏悅色,不高興時冷面相待的江盛。

    心中對男人的恨意,比任何時候都要濃烈。

    她需要一個發(fā)泄口,她要給自己一生的不順,找一個理由。

    這個理由找的不錯,謝葉瑤點點頭表示贊同,她低聲回道:“城主會做到這些,日后這天下,終將歸于城主之手。”

    許九娘眼眸震動,她第一次聽見,一個女子的志向是整個天下,是爭奪整個天下。

    “如此,就恭祝小姐,得償所愿了。”

    許九娘說罷,起身離去,之后她再也沒有來過此處,一切計劃順利進行,江盛找到了藏有糧食的山,順著山路一直走入山谷,從此江盛以及他所帶的三千甲士,就再也沒了消息。

    等過了半旬,謝葉瑤領兵前去查探,才發(fā)現(xiàn)那山谷唯一的入口處,落下了一塊巨石。

    她立馬去通知另外一個將領,那名將領姓安,名為安洛川。

    安洛川跟著江盛也有三四年了,去年平亂時,自江盛一眾門客里嶄露頭角,但因年紀不大,僅二十有三,一直不是很得江盛信賴。

    此次江盛去找糧食,帶的另外一個將領,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安洛川得到謝葉瑤的消息后,立馬領兵前往那一處被封住的山谷,看見那巨石,他立馬皺緊了眉頭,勒緊韁繩。

    “謝將軍,此處山谷可有第二個出口?”

    這巨石想要搬開也太難了,像是兩邊山坡滾落的巨石,足足有三人高,一整塊將山谷入口擋的嚴嚴實實。

    得將這石頭鑿成小塊,才能看見山谷里面的情況,那不知要鑿到何年何月去了。

    “已經(jīng)派人去找出口了,這附近也沒有村莊,咱們不熟悉地形,找到的幾率不大。”

    謝葉瑤抿了抿唇,神情十分凝重,她又說道:“我就說這輿圖不靠譜,而今州牧被困,怕不是敵人的陰謀。”

    安洛川攥緊了韁繩,之前江盛要去帶人看糧食,他和謝葉瑤都極力反對,可無奈江盛實在是太堅定了,身為臣子,如何能左右君主的決定。

    “回去將二夫人看好。”

    安洛川也覺得可能是敵人的陰謀,第一時間想到了許九娘,若不是許九娘獻上輿圖,哪兒會有后面這一連串的事情。

    謝葉瑤聞言,欲言又止,等安洛川吩咐的小兵離開,她才說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州牧一向疼寵二夫人,若是等州牧回來,知道你我將二夫人視作犯人,恐怕會……”

    安洛川見謝葉瑤是真心替他著想,心里一暖,他入江盛帳下以來,就沒見過誰對他這么好,其他將領看見他,都嫉妒他的才能,拿他年紀小當借口,排擠他。

    或許是因為謝葉瑤是女子,女子在軍營之中,也受排擠,安洛川頗有些和謝葉瑤惺惺相惜。

    他說道:“謝將軍不必多慮,若州牧怪罪,屆時便說是小弟所為,與謝將軍并無瓜葛。”

    “不行,我也在場,此事當為你我二人共同決意,不必多言,哪兒能讓你一人擔責。”

    謝葉瑤一派大氣凜然的模樣,說得安洛川眼含熱淚,恨不得當場喊一聲親姐姐了。

    見此,謝葉瑤知道,安洛川絕對不會懷疑到她頭上來了。

    還有什么比兩個人一起犯錯,更能拉近關系,提高彼此之間的信任呢?

    謝葉瑤深諳此道,她以前對付麾下不聽話的將領時,都是用這一套,屢試屢爽,安洛川和她手底下那群刺頭兵,也沒什么太大區(qū)別。

    其實安洛川本人才能是有的,就是年紀小,以前碰見的人比較少,所以稍微“單純”了一點兒。

    不是大事,以后也用不上他太聰明。

    謝葉瑤想著,以后的軍功,她肯定要吃大頭,剩下的那些,估計會被蘇破玉占去,她們倆人麾下的將領也得拿一部分,能留給安洛川的就更沒多少了。

    這孩子要還是這么傻呵呵的,以后指不定要坐多久的冷板凳。

    不過那些跟謝葉瑤都沒關系,她管不了那么多。

    找了一圈,也沒找到第二條入山谷的路,當然找不著,原本的路都被江易周的人給填了,此地原本的村莊被流寇屠殺,知道那些小路的獵戶都沒了命,更不可能有人帶著安洛川的人進入山谷尋人,只能一點點鑿開山石。

    鑿山石頭可費了大力氣了。

    謝葉瑤在帶著士兵鑿山的時候,一直在想,城主到底是打哪兒聽來這么個地方,竟然這么正巧。

    江易周是打哪兒聽來的呢?

    當然是從劇情里,劇情之中,江易雅曾經(jīng)路過一處山谷,正巧山上泥土被雨水沖刷,路過山谷的時候,一塊巨石從天而降,差點兒砸到江易雅所在的車隊。

    在巨石之下逃出生天的平王,還借此宣揚了一波他正統(tǒng)天子的地位,也就只有真正得天眷顧的天子,才能逃過這么大的巨石。

    話很扯淡,但是信的人很多。

    現(xiàn)在江盛也躲過了巨石的碾壓,可惜他被困在山谷里,是不可能活著出去了。

    那山谷里,被江易周放了不少毒蛇,還命人提前清過那里的獵物。

    那是北方的山谷,和南方不同,北方山谷多山石黃土,水源也有,但稀少,想在那地方找到吃喝,難上加難。

    帶著三千人在沒吃沒喝的山谷里度日,江易周都想不到江盛會有多慘。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江易周看了眼天,天邊夕陽西下,暈染開一片血紅,“火燒云,明天是個大晴天啊。”

    希望她爹所在的山谷,也是個大晴天。

    江易雅坐在江易周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清茶的香氣很是濃郁,她跟在江易周身邊久了,也學會了喝這種簡單的茶水,而不是那種加一堆佐料的煮茶餅。

    “你在等什么?”

    “等那頭送來信件,請我過去看望‘重病’的父親。”

    “重病?”

    江易雅端到嘴邊的茶杯頓了一下,她將茶杯放下,疑惑問道:“怎么會是重病?”

    她們設的局,殺傷力有多大,她心中最為清楚。

    江盛確實有逃脫的可能,但絕無可能活下來,畢竟她們還有謝葉瑤在江盛身邊呢。

    必要時候,給一個餓得極為虛弱的人下一點點藥,就可以送對方上西天了。

    “沒人敢直接說他死了,放心,咱們的布置不會出錯的。”

    江易周見江易雅是真急了,啞然失笑,怪她沒把話說明白。

    江易雅這才松口氣,她剛剛都想到江盛活著回來,要怎么再設局殺他了。

    最近她去相親,每每看見那些奇葩男子,她就想到自己之所以要相親,全都是有賴于江盛的“關懷”,真是越看越氣。

    而且以前她和江盛相處的時間就不是很多,說實話,與江盛之間的感情,還沒有和江帆的感情好。

    江帆死的時候,江易雅是真的傷心。

    現(xiàn)在江盛死,江易雅估計只能掉兩滴鱷魚的眼淚了。

    當天夜里,有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到了州牧府,當天晚上,州牧府燈火通明,車馬和人都被臨時調(diào)動,天還沒亮,浩浩蕩蕩的車隊就往城外走去。

    黃溫良一馬當先,騎馬走在車隊最前面,而江易周也騎馬隨后,馬車里坐著的是于秋月和江易雅。

    她們要去看望“重病”的江盛了。

    第082章 獵物

    等江易周到的時候, 在營地內(nèi)一臉悲痛的安洛川告訴她,江盛已經(jīng)去世許久了。

    “等手下的人鑿穿石壁進入山谷,州牧他, 州牧他就已經(jīng)……此事茲事體大,手下不敢妄自處理,只能以重病為借口,請少主與長史前來。”

    安洛川現(xiàn)在臉上的悲痛不知道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但是他的無措,絕對是真的。

    身為隨軍在外的將領,還就在自家主公身邊待著, 結果眼睜睜看著主公被困死在一處山谷內(nèi),連同一起死去的,還有數(shù)千名士兵, 這事兒放在哪個將領身上都是晴天霹靂。

    好在還有謝葉瑤在, 安洛川也不算孤立無援。

    江易周看向站在安洛川身后, 同樣是一臉悲痛之色的謝葉瑤,在心里默默比了個大拇指,謝葉瑤的演技可真是精湛。

    “你是說主公為了些許糧草, 將自己困死在了山谷里?”

    黃溫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小眾了。

    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一個開辟一方事業(yè)的雄主, 是以這種理由死去。

    斥候先前已經(jīng)探查過山谷,里頭確確實實有糧食, 既然有糧食,人是怎么被餓死的?

    然后安洛川說了, 人不是餓死的,是渴死的。

    如果真的是沒有吃的, 有戰(zhàn)馬在,甚至還有人在,實在不行就殺了吃,可是一口喝的都沒有,真的支撐不了多久。

    一開始,江盛可能是喝過戰(zhàn)馬的血,后來他喝了人的血,但人是會死的,馬也會,更不要說一開始,天降巨石就砸死了不少人。

    江盛被困山谷里十五天,找到的時候,人其實還有一口氣,可是身體過于虛弱,還沒等到醫(yī)師來救,人就咽了氣。

    現(xiàn)在那個山谷里就是人間煉獄,紅色的血和尸體鋪滿了一地。

    江易周聽到這基本已經(jīng)確定了是謝葉瑤下了手,江盛比她想象中更頑強,在那個沒吃沒喝的山谷里竟然可以挨半個月,可惜他以為,謝葉瑤是帶人來救他的,卻不知道謝葉瑤是來取他性命的。

    黃溫良不敢相信江盛就這么死了,可是現(xiàn)在他即便去查看江盛,也只能看到腐爛到面目全非的尸體,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為什么現(xiàn)在才往長州送信!”

    黃溫良激動過后迅速冷靜了下來,察覺到此件事情中的一些異樣。

    安洛川連忙解釋道:“當初州牧出去的時候,吩咐過我們,不能擅自窺探行蹤,所以等我們發(fā)現(xiàn)州牧出事,已經(jīng)過去七八日了。”

    算一算時間,發(fā)現(xiàn)出出事后,安洛川立馬就往長州遞了消息,他并沒有耽擱幾日。

    可黃溫良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他跟隨江盛多年,在心中一直覺得江盛是他未來的明主,是他認定的主公,他想過江盛可能會在征戰(zhàn)中身亡,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江盛會這么輕易死去。

    江盛死就死了,長州怎* 么辦?他們怎么辦?

    黃溫良一時之間倍感迷茫。

    此刻在身邊聽了全程的江易周站了出來,她問道:“還有誰知道我父親出事了?”

    謝葉瑤說道:“親眼看見州牧出事的人都被控制了起來,只是這么多天,州牧都沒有出面,軍中已經(jīng)隱隱約約有了些許傳聞。”

    她之前一直沉默不語,現(xiàn)在江易周開口問話,她立馬搭話,此舉提醒了陷入悲痛之中的安洛川和黃溫良。

    他們并不是沒有任何選擇了,他們還有江氏的少主,江易周身為江氏少主,也非常有能力。

    她手下還有心腹大將,謝葉瑤此次在戰(zhàn)場上大放異彩,日后必定成就非凡。

    黃溫良抹去眼中的淚花,同江易周說道:“少主,為了長州和江氏,還請少主早做打算,盡快接替州牧手下的地盤與軍馬。”

    “父親他剛剛身亡,尸骨未寒,為人子者,只想好生安葬父親,像這些俗事,我此刻實在是沒有心力去想啊!”

    江易周長嘆一聲,剛剛還空無一物的眼睛瞬間呈滿淚花,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好像江盛的死對她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在眾人的目光下,她身體一顫,踉蹌向前,謝葉瑤趕忙上前扶住,有了支撐,江易周突然掩面大哭,苦城隨風飄出三里地,凄慘至極。

    謝葉瑤垂下頭去,以免他人看見自己不住抽動的嘴角,城主,戲有點兒過了啊。

    過了嗎?江易周并不覺得過。

    天知道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她在腦海里已經(jīng)排練過許多次為江盛哭喪的場景了,現(xiàn)在可算是用上了。

    被哭聲感染,安洛川和黃溫良也哭了起來,只不過他們倆更多是為自己而哭,此前投資全都打了水漂,以后又要重新在別人手底下討生活,能不能得到新主子的認可還未可知,他們是為自己未知的未來而哭。

    在這心思各異的哭聲之中,江盛的死訊正式傳開,江易周將扶靈歸家,此消息一出,天下嘩然。

    平王死后最有能力問鼎天下的一地霸主,竟然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悄無聲息。

    他們最大的敵人突然就沒了,換成了一個乳臭未干的女子,一個還未滿二十的女子能做什么?這天下豈不近在咫尺。

    本來因為江盛強大,不得不低下頭做人的那群諸侯,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各地的信件如雪花一般飛往長州,江易周人還沒到長州,打著問候旗幟,來打探消息的信件,就已經(jīng)堆滿了她的馬車。

    看著那厚厚一大沓子信件,江易周不禁笑了出來。

    “他們可真是夠心急的,焉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往往越是心急的人,越是涼的快。”

    江易雅坐在江易周對面,隨手拿過幾封信拆了起來,展開信紙大致掃了一下上面的內(nèi)容,隨后她便撇了撇嘴。

    “千篇一律的說辭,演都不演一下,看來他們是真沒把咱們放在眼里。”

    “錯了,不是咱們,是我,你看這些信有一封是給黃溫良的嗎?”

    江易周抬起食指,虛空指了指,不屑的態(tài)度溢于言表。

    江易雅搖搖頭,“他們什么意思?覺得黃溫良會上位,還是想要再多觀望一段日子,他們難道不知道你是清江城的城主嗎?”

    清江城又不是無名無姓的小城,縱然比不上長州城繁華,也不比這些寫信之人的地盤差多少,有的人地盤可能還沒有清江城好。

    所以他們是怎么有膽子在江易周面前耍花樣的?

    江易雅不僅搖了搖頭,有些人沒法登頂高位是有原因的。

    她心中江易周真正的對手們,沒有一個人的名字出現(xiàn)在信紙上。

    江易周隨手將那一摞信掃到一旁的框里,半路送過來的信確實意圖太過明顯,演都不帶演一下,實在是心思淺薄到了極致,寫信的人顯得格外愚蠢。

    真正能對長州造成威脅的人,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

    “沒關系,他們都是前輩,我可要好好跟他們學習學習。大姐呢?父親遭此大難,總不能稀里胡涂就葬了。”

    江易周說話時意有所指,江易雅了然地點了點頭,這一部分她們之前就商量過了,從一開始設下局到如何收場,她們早就已經(jīng)有了全面的計劃。

    “她去處理許娘子的事了,山谷之中的事情總要有一個結果,背鍋之人光一個許娘子還不夠。”

    江易雅說到這兒有些奇怪的問道:“所以你到底選定了誰來背鍋?”

    之前江易周一直沒有明說,江易雅到現(xiàn)在都沒有猜出來是誰。

    “平王已經(jīng)死了,與江盛有大仇的人還有誰呢?”

    江易周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錯過了江易雅的目光,透過窗戶看向湛藍的晴空。

    江易雅手指不禁一顫,隨后她不敢置信地皺緊了眉頭,“你選了長公主。”

    江易周微微頷首。

    “為何?長公主并沒有登頂?shù)囊靶模俊?br />
    “你是在為長公主說話,還是在為李凝香說話?”

    江易周一句問話,讓江易雅沉默了下來,許久,江易雅才抿了抿唇,開口道:“二者有何區(qū)別?”

    “當然有區(qū)別,如果你是為長公主說話,那我只能說你最近毫無長進,甚至對局勢的把控能力還退步了,如果你是在為李凝香說話,那就是在杞人憂天。”

    “可如果長公主殿下出了事,凝香她肯定會受到牽連,這怎么能算是杞人憂天呢?”

    江易雅這樣說,意圖就很明顯了,顯然她是在為昔日摯友擔心,并沒有天真到覺得長公主不會成為威脅。

    江易周輕笑一聲,“我們不出手,遲早也會有其他人動手,身為沈氏皇族,在大莊大廈將傾的時刻,死亡就是他們的命運。所有的皇族都會死,越是掌權之人,死得越快。”

    長公主不會是第一個,在她之前已經(jīng)有了小皇帝和平王,她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她絕對是當下眾矢之的。

    “可我不想對凝香的母親動手。”

    江易雅沒有辦法承受自己成為摯友的殺母仇人這件事,其他人都可以死,但是長公主不行,李凝香有多重視她母親,江易雅很清楚。

    “可是到時候在世人眼中,她母親是你的殺父仇人,況且,如果由你我動手,或許長公主死得還能體面些,已經(jīng)殺了那么多人,還差一個長公主嗎?”

    江易周絲毫不為其所動,在這場爭奪天下的游戲里,所有玩家都是平等的,沒有人會因為身份變得特殊。

    “易周,如果為了權力就要去殺自己不想殺的人,那和被別人操控人生有什么不同?”

    “當然不同,金絲雀和鷹都被命運所控,可如果讓你選擇,你是想當一只鳥籠里的金絲雀,還是去做天地間翱翔的鷹?若你是一只鷹,你就要學會去捕獵,擋在你面前的是獵物,不殺獵物你就會死。你若是只想做金絲雀,你便不需要殺任何人,但你這一輩子就只能仰仗他人鼻息生存,只能吃嗟來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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