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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怪物 庒靈止呼吸都差點停住,他已經能……

    庒靈止看向一家三口來時的方向。

    電梯井不也是井么, 他現在并不在景區最深的地方。

    庒靈止站在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下,四周是一片寂靜,只有后方傳來的汽車引擎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的目光落在了電梯口的金屬門上, 門上的標志顯示著電梯正在往上走。

    他深吸了一口氣, 趁著電梯下行之前快速走近, 小心翼翼地推開電梯門。

    一股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淡淡的金屬和機油的味道。

    門后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線從停車場的燈光透過縫隙照射進來。

    庒靈止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一束光柱劃破了黑暗,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他蹲下身, 將手電筒的光束對準了電梯井的內部。

    井壁是由粗糙的混凝土構成, 上面布滿了錯綜復雜的管線和電纜, 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井壁上, 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頂部。

    上面還有一些金屬支架,顯然是為了固定電梯的軌道和機械結構。

    這并沒有什么異常, 除了往下看有點過于深之外。

    庒靈止讓小紙人幫自己拿著手機, 雙手攀住電梯井的邊緣, 雙手一撐,身體便懸空在了井口。

    庒靈止小心翼翼地將一只腳往下探, 尋找著可以立足的地方。

    井內的空間比他想象的要狹窄, 只有足夠一個人勉強站立的寬度。

    他慢慢地將身體滑入井內,雙手緊緊抓住井壁上的金屬支架,腳下踩著井壁上的凸起部分, 像攀巖一般緩緩下降。

    隨著他逐漸深入, 手機的光束開始在井壁上跳躍,照亮了更多細節。

    他看到井壁上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裂縫,水珠從裂縫中滲出, 滴落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

    隨著持續地下降,他注意到境地似乎有一團抹模糊的陰影,距離越來越近,那團陰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一堆臟亂破舊被人廢棄的衣物,被隨意地丟棄在井底,好似這里就是個垃圾坑。

    庒靈止停在了半空中,抬頭望向井口,只見那片光亮越來越小,仿佛只要一下去,和外面便從此是兩個世界了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這個封閉空間所帶來的壓迫感,心一橫,直接跳了下去。

    腳踩在軟綿綿的衣服堆上,庒靈止將其扒拉開。

    那些衣服看著像是個男人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扔到這里來了,上面有已經干涸的血跡,散發著腥臭的味道。

    衣服蓋住的側邊墻壁上又個小洞,庒靈止目測他自己勉強能從中通過。

    電梯井下面再沒有其它值得研究的東西,庒靈止沒有再多思考,便蹲下身,從那洞口鉆了進去。

    一股子土腥味撲鼻而來,手掌撐在地上,沾了些潮濕的土壤。

    那濕度不像正常土壤,太濕了,讓庒靈止覺得用點勁都能捏出水來。

    想起外面那身衣服,庒靈止開始懷疑這到底是水還是血。

    庒靈止讓小紙人看了時間,從剛進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他膝蓋都快要廢了,手掌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劃破了幾個口子。

    其實他可以讓小紙人把洞口挖大一點再進去,就像之前在公主墓上面一樣,但那樣時間太長了。

    遲則生變,不知道師叔和師父現在是什么情況,庒靈止心里沒來由地慌。

    好在前方已經有了一點光亮,庒靈止加快速度,往前方匍匐而去。

    手掌下的土壤越來越濕潤,庒靈止反而放心了些,至少能證明土中的水不是什么人的血或是別的液體。

    沒有人能有這么多血。

    洞到了頭,庒靈止從里面爬出,手首先碰到的是冰涼的水,水漫過他的小臂,衣服太過吸水,將他半個上身都打濕。

    庒靈止手上一用力,站了起來,膝蓋酸軟不堪,差點又摔下去。

    小紙人在他肩膀上拿著手機,光束照在庒靈止面前,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地下湖。

    湖面反射著手機燈光,靠近庒靈止的地方有個人形生物漂浮在水面上,看身形,外面的那套衣服這具尸體穿著應該剛好。

    衣服的尸體是找到了,但沒有看到尸體的魂。

    庒靈止假裝什么也沒看見,扒開尸體,下水想要往湖對面游,但水里太冷了。

    現在是冬天,按說,地下水應該要比外面摸著暖和一些才是,但這水像是摻了冰一般,庒靈止雙腿都快被凍麻木了。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符紙,好險還沒被進水。

    “火,起!”庒靈止將符紙捏在手中,咒語出口,那符紙卻沒有燃起來。

    他皺了皺眉頭,又點了一遍,符紙依舊沒有反應。

    那張黃符就像是普通紙張一般,軟趴趴地耷拉在庒靈止手指上,紙上的朱砂都有往外慢慢暈開的跡象。

    庒靈止又一一試了其它幾張符,都毫無反應。

    “啪嗒!”有什么東西掉進水中。

    光亮突然消失,庒靈止陷入一片黑暗。

    他趕忙伸手在水里將手機撈上來,手機防水效果不錯,沒有收到任何影響,只是沒有信號。

    多虧手電筒功能沒有受損,庒靈止很快便發現水面上飄著的那只薄薄的鬼嬰小紙人。

    他將紙人也撈起來,叫了兩聲,鬼嬰小紙人沒有反應,像是里面沒有魂魄了一般。庒靈止又看其它幾個小紙人,也是一樣的情況。

    這下糟了。庒靈止想,什么術法都用不了,小紙人也沒反應,連那具尸體都沒有魂魄,難怪師叔會受傷。

    可卦象上說,他來了情況能好轉,師叔比他身手好得多,他又能幫得上什么忙?

    算了,不想這么多。

    庒靈止將手機叼在嘴里,忍著水中寒氣,往對岸游。

    越往中間去,水越深,也越冷。

    好幾次,庒靈止都感覺自己手腳要被凍僵,沉入湖底,但靠著機械的游泳動作硬撐著。

    庒靈止緊咬著嘴中的手機,目視前方,盤算著還要游多久才能上岸。

    突然,他感覺又什么東西在自己小腿處游過,體型不大,但力氣不小,將他撞得往旁邊飄了半米。

    庒靈止屏息用力往前游,那東西又追著他的小腿過來。

    他明顯能感覺有幾根尖銳的東西,刺破他的褲子,扎到了他的小腿肉上。

    這東西在咬他!

    有紅色的血液從湖水下方飄到水面上,在這樣幽暗的環境下不是很顯眼,但水里的東西顯然不是靠視力生活的。

    另一只未知生物循著血腥味游了過來,撞在庒靈止小腿上。

    庒靈止用了勁,一腳將它踹開,沒等他喘口氣,那東西又立馬追了上來,一口咬在他另一條腿上。

    冬天褲子穿得厚,那兩個東西體型也不大,都沒能咬得太深。

    但它們咬住了便不再松口,墜在庒靈止兩條腿上,隨著他游泳的動作浮動。

    水面上出現更多血液,庒靈止怕將其它東西也吸引過來,卯足了勁往前面游。

    不過幾分鐘,他身后便傳出巨大的水花聲,比剛才這兩個小東西弄出的動靜大多了。

    庒靈止連頭也沒敢回,一個勁的往前撲騰。

    腥臭的氣味從身后傳來,像是某種長期生活在水中的食肉生物,帶著腐敗又潮濕的味道。

    庒靈止呼吸都差點停住,他已經能看到水岸,只差十米!

    對于水性好的人來說,十米算不得什么,但對于水性一般,而且身后還有東西在追的庒靈止來說——要不是他嘴里還叼著手機,他都要開始罵娘了。

    八米,七米,六米……

    身后的東西越來越近,粗重的喘息聲傳到他耳朵里。

    水里的魚是沒有喘息聲的,蛇也沒有。

    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庒靈止沒空回頭去看,他一股腦往前游。

    三米,兩米,一米!

    有什么東西搭在庒靈止肩膀上,像個黏糊糊的觸手,將他狠狠掀翻在水中。

    “唔……”庒靈止好險沒有把手機給丟了。

    他費力在水中穩住身形,面前黑不隆咚一團怪物,如同章魚觸手般的東西從中間往四周散開。

    庒靈止腳尖已經能踩到地面,他努力往后退。

    手機手電筒的光打在那那怪物身上,怪物長了一張慘白的人臉藏在水里,大腦袋后面是一條細長的,如同泥鰍一般大身體,四周那些觸手一般的東西,是它的頭發。

    那怪物沒有瞳孔,全白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著庒靈止,張嘴露出兩排尖銳的獠牙。

    庒靈止心跳漏了一拍,他沒在那東西身上感受到陰氣,反而有一股活物的生機。

    說生機也不對,如果將活人的生機比做一盞亮著的燈,那這怪物給他的感覺便是即將壞掉的,一閃一閃的燈泡,半死不活的樣子。

    庒靈止飛速后退,怪物緊追不舍。

    散在四周的頭發被怪物操控著猛地從水中飛出,又以極大的力道拍回水面,怪物借著力道騰空而起,頭部后面那條細長的身軀在半空中扭動著操控方向。

    怪物的頭朝著庒靈止砸來,原本正常大小的嘴從兩邊裂開,怪物的頭好似被分成了上下兩個部分,兩排牙齒間的空洞巨大,能看見他黑漆漆的食管,似乎能將庒靈止的頭一口吞進去。

    庒靈止往后退了兩步,已經來不及上岸。

    他慌忙之間,彎腰從水里撈上來了個什么東西,使勁往怪物嘴里砸了過去。

    第82章 丹爐 “咔嚓,咔嚓……”

    庒靈止剛來青霄觀的時候, 觀里不通水電,用水都是他從井里拉上來,一桶一桶挑到廚房。

    他手勁并不小, 從腿上扯下一只一直咬著他的未知生物, 就往怪物嘴里砸。

    那生物肉眼看著有點像食人魚, 但牙齒比食人魚還要長,背部和兩邊魚鰭上生著尖刺,扎得庒靈止手上也開始流血。

    好在人頭怪物的身體堅硬程度并沒有超出人類認知,那條魚身上的尖刺扎進怪物口腔,黑綠色的粘液從傷口上流出。

    怪物大張著嘴落入水中, 發出尖銳的哀嚎, 四周黑色觸手般的長發伸進喉管, 試圖將那條魚扯出來。

    但魚身上的尖刺扎在肉里, 越是扯便越是疼,在水里翻起巨大浪花, 一股濃重的腥臭味覆蓋了整個空間。

    庒靈止顧不得其他, 轉身便往岸上跑, 一連往前跑了十多米,才停下來往后看。

    怪物將那條魚從自己嘴里扯出來, 魚身已經被它的頭發捏碎, 殘留的幾根尖刺上還帶著怪物喉管里的嫩肉,一起被扔到岸上。

    距離并不算太遠,庒靈止能看到怪物臉上憤怒的表情, 兩顆沒有瞳孔的白眼珠死死地盯著自己。

    但怪物并沒有要上岸的打算, 以它的身軀來看,到了岸上之后,還指不定是誰殺誰。

    確定怪物不會上岸之后, 庒靈止才喘著氣靠墻坐了下來。

    他身上濕漉漉的,周身寒氣不受控制地往身體里涌,他卻無暇顧及。

    庒靈止將另一條腿上的魚摘了下來,在它還在撲騰的時候,直接用旁邊的石頭砸死。

    “嘶!”動作扯到了腿上的傷口,庒靈止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將褲子卷起來,幾個血窟窿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傷口并不大,也不深,但疼得厲害,也不知道會不會感染,會不會發炎。

    庒靈止身上都濕透了,沒東西處傷口,咬咬牙又把褲腿放了下去,休息了兩分鐘,扶著墻站起身。

    手機上也沾了水,還好沒什么問題,電量目前為止也算充足。

    庒靈止用手電筒照向前方,地面頭頂和兩邊的墻壁都是泥土制成,這條通道看著也是人工挖出來沒有特意修整過的。

    地上有些凌亂的腳步,泥土上水跡很新鮮,看起來有人才從這里跑過去沒多久。

    這些腳步旁邊有個更大的腳步,腳印非常深,而且很大,不像是正常人能踩得出來的。

    庒靈止蹲下身,捻起大腳印下的泥土,放在鼻尖聞了聞,和水里那怪物的氣味差不多。

    他順著這些腳步往前走了十多分鐘,通道越來越小,到后面他不得不微微彎下脊背,直到面前出現一堵石磚砌成的墻。

    石磚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顏色,墻中間有個僅一人能通過的洞口,看挖洞的手法,和電梯井那處的一模一樣。

    庒靈止蹲下身,從洞口鉆了進去,面前豁然開朗。

    雖然還是一片漆黑,但至少沒有那么壓抑,空間很大,在這做一套伸展運動都沒問題。

    手電筒能照亮的范圍很有限,庒靈止隨處掃了掃,石室內一片狼藉。

    到處是翻倒在地的燭臺,看著就很值錢的古董花瓶也碎了一地,還有些朱砂已經快褪沒了的符紙四處散落著,像是這里剛經歷了一場非常激烈的打斗。

    突然,庒靈止被什么東西閃了一下眼睛。

    他往那方向走去,才發現地上插著一把長劍,劍身光亮,剛才正是反射著手電筒上的光。

    “這是……師叔的劍?”庒靈止將劍拔出來,劍身上沒有任何損傷,地上有一些已經凝固的血跡,除了血跡以外,更多的是暗綠色粘液。

    是怪物身體里的血,但沒有看到怪物的尸體。

    那就是還沒有死。

    庒靈止心提了起來,環視四周,沒有發現什么東西后,便直接朝石室唯一的門走去。

    整個通道都讓庒靈止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像是他還在師姐老家那個公主墓里一般。

    這里應該也是個墓室,庒靈止猜測,擺設和裝飾物都和公主墓很相像,如果按照公主墓的格局布置走,他應該沒多久就能到達主墓室。

    庒靈止走出石室后,先是找了一圈,看能不能發現師叔和師父經過的痕跡,但顯然沒找到。

    連怪物的痕跡也沒有。

    他習慣性扔了三枚硬幣,卦象一團糟,什么也卜不出來。

    庒靈止屏息收起硬幣,前后看了看,隨意選了個方向走。

    通道里安靜得可怕,庒靈止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一點不知道哪里傳來的水聲。

    手電筒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起到的作用不大,只能照到前方一小塊地方。

    庒靈止精神極度集中,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驚動他。

    “咔嚓!”奇怪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庒靈止瞬時停住腳步,將劍橫在胸前,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前面是什么東西。

    那聲音像是開啟了某種開關,緊接著“咔嚓”聲開始變得密集,伴隨著沉重的腳步,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在庒靈止前方。

    庒靈止很難形容那是個什么東西,像是電視里看到的放大版兵馬俑,但它擁有人類的眼珠和暴露在石頭做的身體外的血管。

    說是血管也不完全一樣,血管里流動的液體是綠色的,所以血管也是綠的。

    很奇怪的構造,像是完全不害怕攀附在軀體上沒有遮擋和保護的血管受到傷害一般,那石人一步一步往庒靈止這個方向走。

    原來剛才聽到的“咔嚓”聲,是它手臂和腿部摩擦發出的聲音。

    庒靈止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看了看石人堅硬的身軀,二話不說,轉身便往反方向跑。

    他腿痛得厲害,卻完全不敢停下。

    連回頭的時間也沒有,身后的腳步聲間隔越來越快,石人像是熱身完畢,速度開始攀升,不過幾分鐘過,庒靈止便感覺那“咔嚓”聲已經在自己耳邊。

    “呼!”破風聲忽地響起。

    “砰!”庒靈止反手用劍擋在自己左臉旁邊,擋住了石人猛砸過來的手臂。

    石人力氣極大,是湖里那怪物沒法比的,收回手后劍身都還在不停震蕩,庒靈止手都被震麻了。

    有濕冷的液體滴在他臉上,庒靈止伸手摸了一把,是石人血管里綠色的血。

    石人手上的血管被他砍斷了,但好像對它沒什么影響。

    因為那石人的手再次向他襲來。

    這次的力道更大,庒靈止不得不轉身應對。

    長劍被他橫在身前,石臂朝他用力砸過來,庒靈止雙手握在劍柄處,咬牙抵擋,卻還是被那力道抵著往后退了幾步。

    石人收回手,準備發起下一輪攻擊。

    庒靈止沒有喘息的時間,彎腰躲過一擊后,伸腿用盡所有力氣,狠踹在石人腳踝上。

    “轟隆!”石人應聲倒地。

    石人被砍斷的血管處一直在流綠色的液體,它看著卻半點事沒有。

    庒靈止沒法判斷它弱點在哪里,難以一擊斃命,只得趁著這個機會拼命往前跑。

    正好右邊還有個石室,庒靈止將石門推開個小口,翻身進去后趕緊將其關上。

    門外石人掙扎了好一會才從地上爬起來,“咔嚓,咔嚓”的聲音再次響起。

    庒靈止耳朵貼在門邊,聽見石人從門前經過,并沒有半分停留的意思,才松了口氣。

    腿上的劇痛慢慢涌上,占據他大部分注意力。

    庒靈止順著石門滑坐在地上,閉著眼仰頭忍過這一波疼痛。

    半晌,他才再次睜開眼。

    這間石室和他剛進來時的那間不大一樣。

    沒有太多裝飾,從手電筒能照亮的范圍來算,他只能看到一張桌子,一盞已經干涸的油燈,還有一個爐子。

    “煉丹爐?”庒靈止雖然不會煉丹,但他認識煉丹爐,竟還教的時候有做演示。

    這爐子幾乎跟他們觀里的那個老煉丹爐一模一樣,連上面刻著的符文都別無二致。

    庒靈止忍著痛走到爐子邊,打開蓋子,用手電筒照進去。

    里面黑不隆咚一片,什么東西都沒有,只有一堆黑色灰燼,沒有異味。

    剛才坐得遠,看不清楚,庒靈止走近了才發現,爐子后面還有個很多個抽屜的柜子。

    柜子是木頭的,看起來材質很好,上面積滿了灰塵,卻一點腐壞的痕跡都沒有。

    每個抽屜上都掛有木牌,上面用繁體刻著庒靈止或認識或不認識的一些材料。

    他拉開抽屜后,卻發現里面大多是空的,只有極個別還留有一些幾乎快石化的東西。

    庒靈止把每個抽屜都拉開看了,只是尋常的藥材柜,沒什么特別的。

    但這正是最奇怪的,一個正常的煉丹室,怎么會開在一個酷似墓地的石室里?

    爐子旁邊還有張放著茶具的桌子,桌子是四方的,只相對著放了兩張椅子,一張椅子上有坐墊,另一張沒有。

    不知怎么的,庒靈止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那張沒有坐墊的椅子扶手。

    冰冰涼涼的,落滿了灰塵有些粗糙,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在他還想進一步看看石室內的情況時,門外又傳來了動靜。

    “咔嚓,咔嚓……”

    這次不止一個石人的腳步聲,庒靈止在心里默數了一番,至少三個以上。

    第83章 石人 他開始想師兄師姐,還有師父和師……

    不等他做出防備的動作, 石門被一股大力推砸出一個口子,碎石滾落在地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庒靈止只來得及將長劍橫在胸前, 下一刻, 門口的石人便沖了進來。

    巨大的拳頭正好砸在劍身上。

    長劍凹進去了一些, 又立馬彈了回去,發出一陣嗡鳴聲。

    “什么鬼東西!”庒靈止被捶在了墻上,后背生疼。

    石人不知疲倦,抬起手又砸下來,被庒靈止翻身躲開, 石頭制成的拳頭砸進墻壁里, 一時間沒能扯下來。

    但庒靈止并沒有因此得以喘息片刻, 因為這樣不知疲倦的怪異石人, 還有兩只。

    那兩只也是血管外露,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酷似真人, 在石制的眼眶里打轉, 有時候庒靈止甚至能看到那兩個眼珠的另一面。

    雙拳難敵四腿, 更何況石人的軀體優勢太大,庒靈止單打獨斗都不一定能勝過它。

    情況不容他思考, 庒靈止毫不猶豫掉頭便跑。

    石室太小, 他只能盡力朝著門口逃。

    好在石人力氣雖大,卻不夠靈活。庒靈止亂竄之下,另外兩個石人在狹小空間施展不開, 時不時還會撞到一起。

    領頭的石人將手扯出來時, 庒靈止已經后退跑出五六米遠的距離,離門口只有一步之遙。

    他一條腿都已經邁了出去,只要出去之后他人出去了, 石門開出的洞口這么小,三個石人出去也會需要一些時間,他總能再跑遠一點。

    庒靈止聽到身后傳來石人沉重的腳步,他們已經追上了。

    快點,再快點!

    腿上的傷口著實有些拖累他,即使已經卯足了勁,速度還是跟不上從前。

    還好他身形比起石人纖瘦很多,那個洞口對他來說很是寬敞,庒靈止腳步踉蹌了一下,順利跨出另一條腿。

    正在此時,領頭石人不知拿了個什么東西,用力往庒靈止后背的方向砸了過去。

    “砰”的聲響里,那東西砸到了庒靈止背心處,他后背剛才被撞在墻上,本就疼痛難忍,此時再受到重創,庒靈止嘴里發出一聲難以忍耐的痛呼。

    巨大的慣性力量下,他身體被帶著往前一撲,整個人撞在墻壁上,胸腔受到擠壓,劇烈咳嗽起來。

    被他抓在手中的長劍“咚”的一聲落地,少量的鮮血滴滴啦啦地從口中流出。

    這個空檔,身后石人已經追了上來。

    庒靈止頭昏腦脹,強撐著撿起劍,扶墻起身揮劍一氣呵成。

    劍尖正中領頭石人雙眼,石人身軀一僵,往后退了兩步,竟直直倒了下去。

    后面兩個石人見狀并沒有害怕的情緒,踏過領頭石人的軀體,巨大堅硬的手臂就要朝庒靈止砸來。

    庒靈止幾近力竭,但他沒辦法休息,彎身踹在其中一個石人雙腿上,石人應聲倒地。

    在巨大的“轟隆”聲中,庒靈止順勢騎在石人身體上,長劍一抹,將兩只眼球割裂。

    于此同時,最后一只石人一腳踩在他小腿骨上,庒靈止只聽見“咔吧”一聲。

    劇烈的疼痛感襲來,他眼前一黑,冷汗直嗖嗖地往下流,血腥味涌上喉頭,又被他壓了下去。

    石人一腳踩著他的腿,兩只手高高舉起,正好狠狠砸下。

    “滾吧你……”庒靈止趁著石人往下砸,腰身彎曲,暴露出雙眼的空檔,提起長劍割在石人的雙目上。

    “咔嚓!”石人瞬間僵硬。

    一秒,兩秒。

    石人尸體不受控制地朝著庒靈止壓了下來,庒靈止胸口一沉,血氣上涌,大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庒靈止感覺自己要死在這了。

    這該死的石人怎么會這么重!

    他深吸了兩口氣,胸口一抽一抽地痛,可能是肋骨也斷了。

    周圍黑黢黢一片,手機被摔在他旁邊。

    庒靈止伸手推了下壓在自己身上的石人,沒推動。

    他只得轉頭去夠旁邊的手機。

    電量不多了,庒靈止關了手電筒,順便看了眼時間。

    已經晚上十一點半。

    庒靈止被石人壓得動彈不得,放在平時還有掙扎出來的可能,但是現在……

    左邊小腿骨斷裂,后背傷勢不明,肋骨疑似骨折。

    真是天崩局呢。

    手機沒有信號,庒靈止無事可干,只得數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水滴聲。

    數著數著,庒靈止發現自己意識越來越模糊,又冷又困,很想睡覺。

    這情況非常糟糕。

    庒靈止怕自己睡過去,給手機定了鬧鐘,十分鐘響一次,要是沒有人關掉,就會一直響。

    他強撐著盡量不讓自己真的睡著,一會推推石人,一會看一眼手機。

    眼前太黑了,黑得讓人心里發慌。

    他開始想師兄師姐,還有師父和師叔,一遍一遍地,回憶完之后,又開始想林瑜趙昊,小林和孫一辰,最后連何叔也懷念了一遍。

    直至他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終合上。

    “叮——”清脆的鈴聲回響在空曠的走道中,刺耳響亮。

    庒靈止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還現實,他覺得自己明明已經伸手關了鬧鐘,可那討厭的鬧鐘卻還是在他耳邊不停的吵,不停的吵,打擾他睡覺。

    “別吵了!”庒靈止自認為聲音很大,其實只張了張嘴,發出幾聲氣音。

    他緩緩睜開眼睛,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還在石室外的走廊上,疼痛隨之而來,冷汗又開始往外冒。

    鬧鐘還在吵,庒靈止將手機拿起關掉。

    現在剛好十二點過一分。

    “唔……”庒靈止喘息著,又將手機放回原位。

    突然,他感覺到腰部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蠕動,那觸感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會又是什么奇怪的東西吧!

    庒靈止瞬間緊張起來,他費力地將手伸進石人和自己的縫隙中,向腰部探索。

    那東西在他口袋附近,小幅度地動作著。

    等等,口袋?

    該不會是……

    庒靈止快準狠地將手伸進口袋,紙質的觸感從手指上傳來。

    果然是小紙人!

    庒靈止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小紙人居然“活”過來了!

    五個小紙人依次從他手心順著胳膊往上爬,庒靈止看到臉旁邊幾個小小的紙人時,眼淚差點沒掉出來。

    在鬼嬰小紙人的代替下,幾個小紙人齊心協力,將壓在庒靈止身上的石人給抬了起來,掀翻到一旁。

    庒靈止終于能夠正常喘氣,但他還是不敢大口喘息,每呼吸一次,胸口都會傳來輕重不一的疼痛。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紙人突然又能動了。

    庒靈止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符紙,口中念了幾句,符紙頂端火焰驟燃,周圍溫度終于恢復正常。

    符紙也能用了……

    可惜沒有能治骨折的符紙,不然他現在就能從地上爬起來。

    符紙特殊的火焰很快將他身上的衣物烤干,庒靈止體溫也隨之升高。

    高得不太正常。

    庒靈止察覺到自己現在狀況不太好,不再拖延,讓幾個小紙人抬著自己先原路返回。

    他現在這個情況,不說幫師父和師叔,就是自保都難,更大可能是拖累。

    小紙人按著他的指示,一路往一開始的那個石室跑。

    庒靈止雖然不用出力,但一路顛得他感覺自己身上的骨頭都要錯位了。

    很快,他便無心再顧及身上的疼痛。

    幾個小紙人跑了有十多分鐘,卻怎么也找不到通向外面的那間石室。

    庒靈止感覺自己要歇菜了。

    他強打起精神,開始一間一間的找石室,總不能真因為骨折死在這里。

    期間,庒靈止又算了一卦。

    銅幣反復擲出六次,兩正一反,震卦。

    “震: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震卦乃東方雷動,是行動與震動之象,預示變動和新生。

    對于庒靈止而言,卦象顯示生路在東邊。

    但東邊……是個死胡同。

    庒靈止躺在最東邊的墻上,安排幾個小紙人,將這里所有能找到的石室都找了一遍,且一無所獲后,決定用最原始最樸素的方式——挖。

    東邊本沒有路,把這堵墻給挖穿,不就有路了么。

    小紙人顯得很興奮,它們很久沒有挖坑了,幾個小紙鏟子都背在背上隨時待命。

    庒靈止坐靠在墻邊休息,看它們將墻挖出一個直徑大約半米左右的洞,一會從里面推出一些土,進度看著并不慢。

    手機電量即將告罄,在凌晨三點多鐘時,五個小紙人終于將那堵墻給挖穿了。

    庒靈止正好也休息得差不多,讓小紙人抬著他從洞口穿了過去。

    洞里的土石室外的土壤很不一樣,非常的干燥,有點沙化的趨勢。

    庒靈子碰了一鼻子灰,好半天才從洞中出來。

    洞的另一邊也是個走廊,非常精致的走廊。

    庒靈止都不用開手電筒,走廊兩旁拳頭大小的夜明珠要把他閃瞎了。

    小紙人抬著他一路往前走,這條走廊和其它石室很不一樣,不光是兩旁數不清的夜明珠,還有千年都沒散去的香味。

    說不清是什么香,庒靈止覺得這不像花香,反而有點像藥香。

    這條走廊好像只通向一個地方,兩旁都沒有多余的石室,也再沒有出現其他奇奇怪怪的生物。

    庒靈止暢通無阻地被小紙人抬到了盡頭處的石門前。

    說是石門都太委屈它,除了整體材質是石頭外,門上的裝飾肉眼可見的富貴,金銀都太俗氣,除此之外,還有各色寶石翡翠。

    “轟隆——”石門被小紙人推開。

    第84章 雙棺 他指腹從臉頰摩挲到鼻梁,眼睛和……

    門后的石室光亮如同白晝。

    庒靈止雙眼一時不能適應, 閉了好一會才再次睜開。

    先從石室內傳出的是一股濃重的藥香,參雜著說不出名字的花香,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鑲滿了寶石的石門附近, 蹲著兩尊貓形石像, 在石像里并不算大, 約莫只有半人高,兩只眼睛以用綠色寶石代替,不管從哪個方向看去,都好像被這兩只貓注視著。

    貓通幽冥,在鬼差還沒來的時候, 親人的貓會代為引路, 惡貓則會趁機吞噬虛弱的靈魂。

    兩只石貓身后是一間大且空曠的石室, 石室靠近門的地方有一尊香爐, 爐子上方還冒著白煙,不知道是一直未曾熄滅, 還是才有人來過給點上的。

    庒靈止又朝石室中央看去, 那里放著一尊棺材, 非常別致的棺材。

    棺身看著像是以普通木材制成,但上面刻有繁復符文, 每道符文都閃著金色的光, 在這么亮的環境下都異常刺眼,在符文的包裹下,整個棺材都像是在另一個次元一般。

    庒靈止離近了些, 才發現棺材并沒有蓋子。

    這里說是石室, 實際更像是個石洞,頂部非常高,從下往上看只能看到個黑洞, 看不清楚頂端構造。

    而在這具棺材的正上方,從石洞頂端落下來一根粗壯鎖鏈,鎖鏈最底部,距離木棺三米左右高度的地方,懸掛著一尊石制棺材。

    石制棺材和木棺一樣,上面都刻有符文,只是石棺上除了符文之外,還刻了九條龍紋,每一道紋路都以金粉填充裝飾。

    “這難道是……”庒靈止看著石棺上的龍紋喃喃道:“皇帝的棺材?”

    除了皇帝以外,還有誰敢用龍棺?

    那地上的棺材又是誰的?

    兩個棺材一上一下,就算庒靈止不知道棺材上的符文是什么意思,但顯然是石棺主人想要吸收木棺主人的某種東西。

    可是皇帝乃九五至尊,什么東西值得皇帝這樣費心思掠奪?

    “再近一點。”庒靈止指揮小紙人靠近木棺。

    木棺上的符文在他靠近時閃爍了一下,又恢復原樣,并沒有排斥他的接近。

    庒靈止費力支起上半身,胸口抽痛讓他忍不住抽氣,一條胳膊搭在木棺邊緣,穩住身形。

    等身上的鈍痛緩和一些后,庒靈止才朝棺內看去。

    木棺沒有棺蓋,入木便是一襲黑色繡有金紋的長袍,這長袍庒靈止看過太多次,只一眼便能認出這是青霄觀弟子的衣服。

    他正想著棺材里睡的誰,再往上看去。

    棺材內躺著的人雙手平放于腹部,黑色長發乖順地垂在胸前,脖頸處露在外面的肌膚慘白沒有血色,符合庒靈止對尸體的刻板印象。

    但不符合他對千年尸體的刻板印象,一點腐壞的痕跡都沒有,難道是最近才死的?

    庒靈止扒著棺材往尸體頭部移了一些。

    他沒法站起來,剛才的角度只能看到尸體的下巴,換了個位置才能清楚看到尸體的樣貌。

    木棺的主人閉著雙目,也能看出眉目清秀,鼻梁秀挺,唇瓣慘白無色,形狀如同初綻花瓣。

    整張臉沒有任何顏色,只眉毛濃黑,眉心一點顯目紅痣。

    庒靈止整個人都愣住了,木棺中的人怎么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是了……

    是吳潔跟他說他的尸體在皇宮下面,他才會從停車場過來的,現在看到一具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尸體,根本就不奇怪。

    庒靈止在心里努力說服自己,但看著棺材里的身軀,還是會覺得很奇怪。

    即便裝束和發型都不一樣,他還是有種在照鏡子的感覺。

    和看到冰塊中清正的尸體時不一樣,當時庒靈止還有種不真實感,而現在,庒靈止看著木棺中的自己,或許是因為一樣的容貌,除卻有點驚悚以外,還有種難以克制的親近。

    庒靈止伸手想要摸摸木棺中尸體的臉,快要觸碰到的時候,又猛地將手收回。

    動作太大,扯到了傷口,又是疼得一顫,還嚇了幾個小紙人一跳。

    庒靈止安慰了幾個小紙人,自己做好心建設之后,才再次伸手摸向那張臉。

    冰涼,柔軟。

    這是庒靈止的第一感覺。

    像是一塊放進冰箱中凍過的,冷冰冰的綢緞。

    他指腹從臉頰摩挲到鼻梁,眼睛和額頭,皮肉下的骨骼感傳到手心,除了溫度以外,和活人都沒什么區別。

    庒靈止猜測這應該也要歸功于這尊木棺。

    只摸了一會,庒靈止便收回了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尸體身上并不像尸體的觸感,他一點也不會抵觸。

    “好像不是紙人變的……”庒靈止確定,面前的尸體和師兄被吳潔冰住的尸體不一樣,絕對不是紙人幻化而成。

    沒有哪個紙人能變出這種手感,在他一連的觸碰下,也沒有變回原形。

    難道這真是他的尸體?

    可是師叔說他不是投胎轉世,一個人能擁有兩具身體嗎?顯然是不行的。

    還是說他真的是穿越到了別人身上,只是這人正好和他長得一樣,正好眉心也有一顆紅痣,正好也叫庒靈止?

    這個可能比一個人有兩具身體的可能性還低……

    “沙——”及其細微的聲音從棺材中傳來。

    庒靈止神經原本就極度緊繃,此時更是瞬間回神,目光死死鎖住棺材。

    “沙沙——”聲音沒有停止,像是衣料在摩擦。

    伴隨著聲音,庒靈止看見尸體的手指輕微的動了一下。

    就在他以為自己是不是眼花時,棺內尸體雙眼突然睜開,庒靈止和一雙空洞地黑色眼眸對視上。

    “不好!”庒靈止趕緊讓小紙人帶著自己后退。

    小紙人做別的還可以,但不擅長戰斗,只能有多快跑多快。

    可已經來不及了。

    棺內尸體瞬間騰空而起,黑色衣袍和發絲無風自舞,雙眼閃著無機制的冷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個任人操控的傀儡。

    尸體手中拿著和庒靈止手里差不多的長劍,挽出的劍花也和青霄觀不同,但威力依舊不小。

    至少在刺向庒靈止時,他沒有余力再躲避。

    鋒利的劍尖帶著破風聲直指庒靈止面門,庒靈止忍不住閉上雙眼。

    “叮!”清脆的金屬撞擊聲自耳邊傳來。

    庒靈止猛地睜眼。

    那長劍被另一柄劍擊飛,尸體微微側頭,看向石室門口進來的兩人。

    庒靈止也轉過頭去,“師父,師叔!”

    竟承朝他看來,臉色不是很好,嘴唇有些泛白,身上也有不少臟污,但整個人站得筆直,像一柄鋒利的劍。

    “躺好躺好,先別動!”竟還看著還行,像是沒有打過架的樣子,連鞋子都是干凈的。

    他蹲下身,一手扶著庒靈止的后背,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枚丹藥,塞進了他嘴里,又燒了幾張符紙。

    庒靈止瞬間感覺疼痛減緩了許多,胸口和小腿受傷的地方熱熱的,像是有一股暖流在修復收到的損傷。

    “師父,這是怎么回事?”庒靈止看向還站在棺邊的那具尸體。

    “尸體被人控制了。”竟還說。

    在光線的照射下,庒靈止這才發現,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到,尸體周身有數不清的細線,特別是四肢上。

    而這些細線的盡頭,都集中在半空中的那具棺材里。

    庒靈止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具尸體,小聲問:“那個,真是我尸體啊?”

    竟還沒有直接回答,轉頭看向竟承。

    竟承表情凝重,蹲下身將庒靈止手邊的長劍撿了回去,才安撫道:“是,不用擔心。”

    庒靈止張了張嘴,又閉上,心想:這完全不像是不需要擔心的樣子啊!

    但很快,庒靈止發現竟承并不是在安慰他。

    那具尸體在棺材旁邊站了一會,并沒有發起第二次進攻,而是又重新躺回到了棺材里。

    庒靈止愣住:“他這是……?”

    “現在幾點鐘了?”竟承邊問,邊和竟還一起,小心地扶著庒靈止靠在墻邊。

    “上午十點多了。”庒靈止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電量只剩最后百分之五。

    竟承找竟還拿了點藥,掀起庒靈止上衣,將冰涼的藥膏抹在庒靈止胸口上。

    胸前抹完了,又抱著他,讓他面朝著自己靠在懷里,頭搭在自己肩膀上,開始抹后背的藥。

    “師叔。”庒靈止有點不好意思,又沒有特別不好意思,只覺得師叔的懷抱真是暖和,他凍了太久了。

    “它在等時間。”竟承指腹沾著藥膏,在庒靈止脊背上青紫的地方游移,眼中閃過冷光。

    庒靈止問:“等什么?”

    “等我們變弱,等它占據優勢的時候。”竟承說。

    聞言,庒靈止瞬間反應過來,他下來的時候用不了術法,直到午夜十二點之后,術法和小紙人才恢復正常。

    尸體和控制尸體的人,可能等的就是那個時間,趁他們實力大減,要他們的命。

    還好師叔除卻術法之外,自身武力值也非常超群,不然可能比庒靈止還慘。

    因為庒靈止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路上,大部分的怪物都已經被師叔和師父給引走了。

    “我們能趁現在,”庒靈止指了指兩個棺材,“先給它們解決了?”

    竟承搖搖頭,似乎很是疲憊,坐到了庒靈止身邊“沒那么簡單。”

    第85章 軀體 記憶,才是一個人的來處。……

    石室內靜悄悄的, 懸在半空中的棺材沒有任何動靜,數不清的金色絲線從棺材中垂下,連接在木棺內的尸體身上。

    時間好似靜止了一般, 竟承閉上雙目, 背靠在石壁上小憩, 竟還則在袋子里的物品,看不清是些什么東西。

    剛才喂給庒靈止的藥藥效發作很快,身上的疼痛已經不明顯,只是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

    “我們不能傷害那具身體。”竟還代替竟承給庒靈止解釋。

    “為什么?”庒靈止不解。

    竟還從袋子里拿出一張黃符,放在眼前細看了一番, 又塞了回去, 再找出另一張黃符, “為什么?因為那是你的身體啊。”

    我的身體?

    “你想恢復記憶嗎?”竟承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 黑沉沉的眼眸中流轉著庒靈止看不懂的情愫。

    “這和我想不想恢復記憶,有什么關系?”庒靈止雖是這樣問, 心里卻隱約已經有了答案。

    竟承將目光移向木棺, “因為那才是你的身體, 你的記憶都在身體里。”

    庒靈止愣住。

    自從他下到石洞里來之后,愣住的次數呈指數往上增長。

    “靈止。”竟承微微低頭, 大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托起庒靈止的手, 聲音溫柔,“你現在的身體,是我親手制造出來的。”

    庒靈止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膚色白皙指節勻稱, 以放松自然的姿態平放在竟承掌心,在竟承話音結束時,手心交合處閃現出一絲微光。

    而后庒靈止發現自己的手掌逐漸變得透明, 透過自己的手,甚至能看見師叔掌心的紋路。

    三秒后,庒靈止的手才恢復正常。

    “師叔……”

    “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竟承說,“我和竟還這段時間去了很多地方,記起來很多事情。”

    庒靈止還在消化他說的上一句話,什么叫他的身體是竟承制造的?

    竟承又問:“還記得我教你的紙人嗎?”

    “記得。”庒靈止點點頭。

    怎么會不記得,要不是小紙人,他都要死在石室里了。

    而且皇宮的井里,師兄的尸體也是由小紙人變的。

    等等,難道他現在的身體也是……

    “那時候我只找到了你的魂魄,便先安放在了紙人的身體里。”竟承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將庒靈止的手握在掌心。

    “你在紙人身體中沒有意識,我和你師父也因為某種原因,”竟承說道這,停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和你師父渾渾噩噩過去千年,直到去年才真正蘇醒過來,找到了清正和清源,恢復了你的神志。”

    “師叔。”庒靈止打斷他,猶豫開口道:“可是我的記憶中,為什么會多出一段?”

    “多出什么?”竟承看向他,問道。

    “我剛在這具身體里蘇醒的時候,明明記得我是在另一個世界出生,長大,讀書。雖然我現在記得不太清楚,但我確定這段記憶不是我憑空想象出來的。”庒靈止眉頭緊皺。

    聽到這話,竟承反應并不大,反而是竟還愣了下,開口道:“原來是這樣。”

    “什么?”庒靈止看向竟還。

    “那時候你已身死,救你不簡單。”竟還說得輕松,“不過還好,咱們青霄觀別的不多,就是寶貝多。若真放任你在紙人身體里無知無覺地待上千年,腦子都得壞掉。”

    竟還笑笑說:“我和你師叔就是,時間過去太久,記憶會自動封存,得到特定的地方才會恢復。我當時為了保證我的小徒弟不變成傻子,只得啟用宗門至寶。”

    “宗門至寶?”庒靈止驚道。

    “別聽他吹,只不過是個平常寶貝。”竟承說。

    可庒靈止卻知道,哪有寶貝是很平常的。

    “那寶貝是我師父,你師祖傳下來的。”竟還說,“主要作用是織夢,你在夢境之中,至少能保持神志。夢境也會與時俱進,到了什么時代,你就會做什么樣的夢。”

    庒靈止恍然大悟,難怪,難怪他一開始的時候對“前世”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時間越久,對那段記憶便越模糊。

    這不是和做夢是一樣的嗎?

    他腦中一片亂序,不知道是該先思考“前世”記憶對事,還是該驚訝自己身體竟然也是個小紙人的事。

    “靈止,你想恢復記憶嗎?”竟承再次問道。

    庒靈止知道,他除了問自己要不要恢復記憶之外,還是在問自己要不要回到原本的身體里。

    “不想也沒關系,你這具身體還能用很久。”竟承似是安撫著說道:“就算壞了,我也能給你再換一具。”

    是回去,還是不回去?

    庒靈止不知道。

    難以想象,師姐都會拒絕記起的記憶是會有多痛苦。

    明明現在的生活和記憶已經很美好,根本就沒有再記起來的需要。

    “師叔,”庒靈止看向竟承,墻邊夜明珠的光打在竟承高挺的鼻梁上,在臉上印出一片陰影,“如果我不想記起來,那棺材里的尸體怎么處?”

    要銷毀嗎?如果不銷毀,等到時候他們用不出來術法,懸空棺材的主人又不知道要操縱著這具尸體用出什么手段。

    “自然是奪回來。”竟承說,“畢竟是你的身體,有損毀對你的魂魄會有影響。”

    “可是怎么奪?”木棺里的尸體被金線綁著,不像是能輕易解開的樣子,“會有危險嗎?”

    竟承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庒靈止正要追問,身后竟還開口道:“我們自然有我們的辦法,小孩子不要想這么多,師父在這呢,哪需要你操這么多心?”

    這段話并沒有讓庒靈止放心,因為以竟還的性格,如果真的那么簡單,他早把法子說出來了,哪會跟他說這么多。

    他又想起進地下停車場時卜的那卦,如果他不下來,師父和師叔將有大難,但如果他下來,雖然有難,但情況轉機要大得多。

    如果他沒有猜錯,轉機可能就是在這。

    要是他不在這,師父和師叔很可能會為了他的身體,用那個不肯告訴他的方法。

    但他來了,他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里,那身體的主動權就在他,石棺的主人想要控制他幾乎是不可能的。

    “師叔,我想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庒靈止拽著竟承的手,整個上半身都往前探了些,“我想記起來以前的事。”

    竟承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認認真真地問他:“你是真的想要記起來嗎?”

    “我想。”庒靈止沒有說謊,他確實想記起來,“我不止是想記起以前的事,師叔,我還想記起來我和你之間的事。”

    很多事他不記得,就沒法做出正確的選擇。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竟承是有不一樣的感覺的,但過去的事情不清不楚,庒靈止覺得自己應該要全部知曉才行。

    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不想讓師父和師叔為自己冒險。

    竟承盯著他看了一會,才點頭道:“好。”

    “那我現在要做什么?”庒靈止問。

    “等。”竟承這時才松開牽著庒靈止的手,抱著長劍,仰躺在石壁上,閉上了雙眼,“等過了十二點。”

    石室里恢復寂靜。

    庒靈止沒有打擾師父和師叔,他們兩人都看著很是疲憊。

    雖然身上沒有傷口,但比起傷痕累累的自己更需要休息。

    庒靈止在走廊的時候,已經睡過很久,此時沒有睡意,手機又沒有電,只得百無聊賴地看看木棺,又看看石棺。

    再將目光從石棺上移到師父和師叔身上。

    等他記憶回籠,便能知道師父和師叔以前是什么樣子,師兄師姐是什么樣子,自己又是什么樣子。

    像是一個漂浮已久的人,終于能夠扎根。

    記憶,才是一個人的來處。

    ……

    “叮——”不知過了多久,木棺處傳來清脆的聲響。

    竟承聞聲睜開雙目,鎖定木棺中坐起的尸體。

    “師叔,我要怎么做?”庒靈止扯了扯竟承的衣袖。

    “竟還。”竟承看向竟還。

    竟還從袋子里拿出三張黃符,“早就準備好了,別催。”

    不遠處木棺中的尸體已經站了起來,奇怪的是,那尸體上的金線少了許多,肉眼看去,只有五根金線纏在尸體四肢和頭部,操控著尸體的行動。

    尸體這次連眼睛都沒有睜開,跌跌撞撞地從木棺中爬了出來。

    “三魂歸位,去!”竟還將手中符紙扔出。

    三張黃符飄飄蕩蕩地往尸體方向飄去。

    尸體看著僵硬,實際動作非常靈活,飛快往旁邊竄去,速度已經提到極限,卻沒能逃出三張黃符的范圍。

    “靈止,準備好!”竟還大聲叫道。

    “啊?好!”庒靈止不知道要做好什么準備。

    沒等到竟還的吩咐,庒靈止的身體陡然騰空,原來是被竟承打橫抱了起來。

    竟承目光一直落在庒靈止身上,等到竟還說可以了,竟承才低頭,將額頭抵在了庒靈止額頭上。

    庒靈止感覺全身一空,自己身體變得極輕,從竟承懷中脫離,緩緩往半空飄去。

    他轉頭,看見自己的身體逐漸縮小,變成一張小紙人,落到了竟承手中。

    “師弟,注意上面那老家伙!”竟還將腳邊的另一柄長劍踢到竟承身邊。

    庒靈止已經離自己的身體很近了,他順著竟還的目光往半空中懸掛著的石棺看去。

    那石棺棺蓋開了一條縫,縫隙中有一只手從中探出,手上的皮膚黑黃,數不清的皺紋,像是曬干了的橘皮。

    還不待他看清,竟還便又扔了幾張符紙過來,“七魄歸位,去!”

    庒靈止眼前一陣白光閃過,他被吸進了眼前的軀體里。

    第86章 燈滅 人死了燈才會滅。

    庒靈止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好像整個人被扔在滾筒洗衣機里,頭暈目眩幾欲作嘔。

    周圍是白茫茫一片,庒靈止隨波逐流, 直到聽見竟承的聲音:“道不同不相為謀, 大人不必多言。”

    師叔……

    庒靈止想叫他, 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只能看到這具身體所看向的地方。

    這里并不是那間放了兩尊棺材的石室,而是一間可以稱得上是金碧輝煌的古代庭院,竟承就站在他身邊。

    這具身體正看著竟承,此時竟承的臉和庒靈止印象中的不一樣, 眉目依舊鋒利, 卻透出一絲未能掩藏的青澀, 讓庒靈止想起了……

    在雙極大廈負三層執念里看到的那個竟承。

    “竟承道長言重, 在下只不過是幫著皇上做事,想要招攬二位罷了, 并無惡意。”竟承對面的人說話了, 聲音聽著很溫潤, 讓人忍不住想信服。

    庒靈止棲身的身軀朝說話的那人看去。

    一副普通年輕男人的樣貌,身型還算挺拔, 穿著一身青灰色道袍, 腰部墜著一面裝飾用的八卦鏡,怎么看都像是個騙財的神棍。

    但庒靈止卻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

    這個人, 這個人……他好像記起來是誰了!

    “大人貴為國師, 哪里需要我們這種小人物的為皇上大業添磚加瓦。”年輕的竟承冷笑。

    他是國師!

    所有的記憶一瞬間涌入庒靈止的腦子,丟失的記憶如同想要擠入過小口袋的巨大包袱,讓庒靈止頭疼到想要爆炸。

    但沒有人能注意到他, 他現在身處的地方,也只是一段記憶。

    國師說:“青霄觀修長生之道,陛下求長生,自然會找到青霄觀頭上來。”

    竟承冷冷地看著他,并不接話。

    “不過……”國師勾唇笑道:“陛下英明神武,你們不愿意,陛下也不會強求,自行離去便是。”

    強求又怎么樣?青霄觀的人想走,誰又能留得下?還不如賣這個好。

    竟承清楚國師心里的想法,抓起庒靈止的手腕,轉身便往院子外走。

    不要,不要走!

    庒靈止頭痛欲裂,張嘴想要讓竟承停下,停下來殺了他,殺了國師。

    可他說的話竟承聽不到,沒有人能聽到。

    國師站在原地,等他們走了好遠,才輕聲說道:“那就不送了。”

    庒靈止跟著竟承走了。

    就算他不想跟著也由不得他,這只是一段記憶,他只能看著。

    他和竟承坐了半個月的馬車才回到青霄觀。

    等見到師兄師姐和師父的時候,他的腦子已經不疼了,卻依舊只能靜看所有事的發生。

    竟還此時看著只有三十不到的樣子,庒靈止有些懷念。

    他一回來,竟還便把他領走了。

    一邊走,還一邊絮絮叨叨:“竟承想要徒弟不會自己再去收一個么,整天把我的乖徒兒霸占著……我們靈止煉丹天賦這么好,跟他一天到晚打打殺殺能有什么出息!”

    這話和竟承跟他說的“竟還不管你”這件事出入頗大。

    庒靈止只是聽著,并不接話。

    青霄觀還是他熟悉的青霄觀,小路的盡頭是一間竹屋,庒靈止記得,這是竟還教他煉丹的煉丹室。

    他從小拜入青霄觀,勤學苦練,到現在竟還已經沒有什么能教他的了,基本上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在丹房里練習。

    這樣的日子很輕松,但也很輕無趣。

    當時的庒靈止是這樣認為的。

    但經歷了一千年時光的庒靈止心急如焚,他不想再看到記憶重演一遍,可他沒有辦法,這是回到身軀必須要經歷的過程。

    他看著山下村民每天上來求藥,看著師兄師姐偶爾下山驅鬼,看著竟承再一次和自己表明心意,又看著自己緊張激動而迫切地答應。

    庒靈止一半心臟被沒法控制的欣喜而充斥,另一半則因為清源即將遭遇的事而懸在空中。

    會好的,庒靈止安慰自己,千年之后,一切都會好的。

    ……

    時間過得很快。

    從庒靈止和竟承離開國師府邸,已經過去三個多月。

    國師再沒有出現在青霄觀前,但庒靈止總是會在山下村民口中聽到國師的消息。

    有的說國師大人是個大好官,為了造福百姓,親自奔走千里,各處建廟祈福。

    有的說國師邪性得很,去到哪處哪處就有大批百姓失蹤,最近還挑動皇上發起戰爭,敗國俘虜從進了皇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不是左相大人血濺天玄殿,央求廢除國師,天下人根本不知道國師的真面目。

    但皇上被國師蒙蔽,一旨令下,重傷昏迷的左相回鄉養老,國師愈發肆無忌憚。

    沒有人知道國師想要干什么。

    除了青霄觀。

    “他根本不是為了皇帝,是他自己想要求長生!”庒靈止聽見自己的聲音,而后竟承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先坐下。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仿佛無數顆璀璨的鉆石鑲嵌在黑色的天鵝絨上。

    青霄觀五個人都坐在院子里,竟還臉上從來都是一派輕松,今天竟也皺起了眉頭。

    庒靈止抬頭看天。

    隨著時間的推移,星象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北斗七星的斗柄緩緩轉動,指向了北方的天樞星,而天樞星的光芒似乎比往日更加黯淡。

    “不妙啊。”竟還喃喃道。

    庒靈止的目光隨之移動,天空中有一顆異常明亮的星體,在紫微垣附近。

    紫微垣,便是帝王之星所在的位置。

    突然,一顆流星劃破天際,拖著長長的尾巴,直沖紫微垣而去。它的光芒異常熾烈,仿佛要燃燒盡周圍的一切。

    五人心中都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禍星降臨,帝王身邊將有不測之事發生,國家內憂外患動蕩不安,百姓將要民不聊生。

    那顆禍星的光芒越來越亮,仿佛在宣告著災難的臨近。

    “師父,師叔,我去勸告父皇!”

    不要!

    庒靈止脫口而出,卻沒人能聽到他的聲音。

    “你不許去。”竟還否決道。

    要是皇帝真寵愛這個女兒,哪舍得小小年紀就送來青霄觀,只每年過年在宴會上遠遠見上一次。

    清源穿著一身金線繡有圖紋的黑袍,長發在腦后束起,只一縷碎發在臉側隨風飄蕩,像一只不受束縛的鶴,“虎毒尚不食子,我去殺了那妖人,父皇不會把我怎么樣的。”

    兩人說著,清正一卦已落,“九死一生,非吉非兇,并非死卦,但非常兇險。”

    “師父,除了我,咱們沒人能進得了皇宮。”清源拍桌而起,皺眉說,“父皇雖然不喜歡我,但我貴為一國公主,那妖人比術法打不過我,比地位,也不敢拿我怎么樣。”

    國師的實力庒靈止和竟承都清楚,不可能傷到清源分毫。

    幾人猶豫過一陣后,由竟還拍板決定,就讓清源去勸皇上,不行就把那妖人殺了了事。

    修行哪有不吃苦的,只要不是必死的卦,青霄觀的弟子便有信心去闖。

    清源出發前一日,清正做了一桌席,幾人高高興興地喝了兩壇子酒。

    那酒是山下村民送的,泡了些人參鹿茸,喝多了身上燒得慌。

    庒靈止在清醒的情況下,再次目睹了自己和竟承頭一次負距離接觸,恨不得也跟著喝上兩杯,暈死過去算了。

    天一亮清源便離開了青霄觀,庒靈止后腰痛了幾天。

    竟承恭恭敬敬地叫了竟還好幾日師兄,還幫著他上山挖草藥,才求得竟還給他煉了一枚粉色的丹藥。

    竟還無意中知道這丹藥是用在哪里的之后,氣得好長一段時間沒和竟承說話。

    從清源離開青霄觀之后,每隔三天都會派小紙人傳信一封,和觀里幾人報平安。

    一晃半個月過去,清源沒能找到機會了結國師,也沒能勸動皇帝。

    她在信里說,皇帝好似并非自愿聽從國師的建議,她懷疑皇帝可能是被國師所脅迫,準備找機會進入皇帝寢宮,或是國師府邸。

    竟還給她回信,讓她不要輕舉妄動,等清正過去宮內宮外接應。

    庒靈止瘋狂地在心里說不要,不要去,但沒有人能聽見。

    這里只是一段記憶。

    庒靈止又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他正和師叔還有師父說心里發慌,說想要去找師姐。

    師父沉吟一陣,說清正已經去了,讓他不要擔心。

    清正啟程的第二天,清源的信又來了。

    她說她準備和國師一起去一趟云城。

    師父面色變得不太好看,安慰庒靈止說卦象并非死卦,他們修行之人,險象環生必為生不用擔心。

    竟還說清正已經去了皇城,轉程去云城沒那么快,不如他們三個去云城接應的好。

    庒靈止當然雙手雙腳贊成。

    但第二日,幾人還未出發,清源的燈滅了。

    人死了燈才會滅。

    庒靈止看著自己的身體呆呆地,沒有任何反應。

    他已經忘了自己當時是什么心情,但像是要窒息一般的感覺環繞著他,連喝口水都不能。

    竟承帶著他騎著馬,開了鬼道往云城趕,而竟還則因為擔心還在皇城的清正,只身往皇城趕去。

    等庒靈止和竟承到達云城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他聽到百姓說,國師死了,是被玉京公主殺死的。

    和庒靈止在公主墓壁畫里看到的有細微出入,他們說國師借著為當今圣上煉制長生藥的由頭,以云城無辜百姓為祭,將百姓運數轉移到國師自己身上。

    后來被公主發現,可惜公主發現得太遲,大半百姓被埋在坑底,坑洞內怨氣滔天,沒人敢靠近半步。

    公主單槍匹馬,在坑洞中一劍斬殺國師,而后以身鎮壓萬人冢內怨氣。

    庒靈止和竟承趕到云城外的萬人冢時,那洞口彌漫出尸體的惡臭,最外面有官兵把守,往下的石階處有幾個百姓蒙住口鼻,在洞口處刻畫著什么。

    兩人沒有心思去查看,隱去身形悄悄潛入洞內。

    清源殺死國師的地方和她自己的尸體并不遠,但等兩人到的時候,那位置只剩下來一灘惡臭的血,不見國師尸體。

    庒靈止暫時沒有去管國師死活,他兩步跑到清源棺材邊,師姐臉色已經變得慘白沒有血色胸口有個碗口大的血洞。

    這么大的傷口,明明就是被國師所傷,卻還要被人以鎮壓萬人冢怨氣的由,埋在這洞穴里。

    他伸手摸了摸清源的臉,是僵硬沒有溫度的。

    庒靈止突然不敢再去試探,他難以接受,清源真的死去的事實。

    “怎么會呢?”庒靈止聲音顫抖,“那妖人怎么可能傷得到師姐!”

    不用竟承回答,他其實也能知道。

    誰能想到國師竟然會如此沒有人性,以數萬人的性命,來填他命數的坑。

    師姐就算再厲害,又怎么能敵得過數萬人?

    “靈止,”竟承在他身后,聲音森寒,“把你師姐背出去。”

    “師叔……”庒靈止不知道竟承想要干什么,但還是聽話地將清源的尸體背了起來。

    冰涼的,已經干涸的血液在他后背上摩擦,屬于師姐尸體的重量,將他壓得幾乎要站不起身來。

    “把清源背出去。”竟承深吸一口氣,放緩音調,“清源救人無數,身上有功德,帶回去,有得救。”

    此時的庒靈止是很相信的。

    而千年后的庒靈止知道,清源是有得救,但死而復生并非功德能救,還需時間溫養魂魄,不然清源也不會千年之后才蘇醒。

    庒靈止將清源背到洞穴入口,又把棺材蓋上。

    竟承則從袖袋里拿出一塊黑色招魂幡,將洞內冤魂收了個干干凈凈,才開了鬼道,帶著庒靈止一路趕回青霄觀。

    清源的尸體是死的不能再死,但好在他們來得及時,清源的魂魄還沒被鬼差勾走。

    這個時期的地府沒有千年后的制度嚴謹,就算漏一兩個魂魄,也不會過度追究。

    清源的魂魄被竟承放在青霄觀的香爐里溫養,而招魂幡則帶在身邊,日日誦經。

    而后竟承和庒靈止聯手將清源身上的功德轉移到了肉身之上,修復受損死去的肉身,以求有朝一日清源能真正的復活。

    國師還沒有死,這是庒靈止和竟承心知肚明的事。

    在尋常術士中,國師屬于厲害的那一批,但和青霄觀眾人比起來,并不算什么。

    可殺他,難就難在國師身后的皇權,難在憑借皇權坑害數萬百姓性命凝聚而成的怨氣。

    沒關系,庒靈止心里想,師姐已經重傷國師,師兄和師父也去了皇城,應當能保得皇上安全,國師失去了助力,他必死無疑。

    他一天擲出數十卦,用以卜算國師的下落。

    直至青霄觀中,清正的燈,也滅了。

    第87章 人群 “庒道長,請吧。”太監做了請的……

    兩人匆匆安置好清源的尸體, 快馬加鞭趕到皇城。

    聯系上竟還之后才知道,國師不僅沒有逃走,反而又逃回了皇宮里。

    而清正就死在宮里。

    客棧房間里亮著幽幽燭火, 一片寂靜, 沒人想說話。

    竟還說:“國師不可能有能力殺死清正。”

    他又說, 他懷疑之前攻打他國時,送入京城后便消失的俘虜,可能是和云城萬人冢一樣,被煉化成了國師的助力。

    “那我們去救師兄出來!”庒靈止不想再管國師怎么怎么樣,他問竟承:“師叔, 師兄是不是也像師姐一樣, 也能救回來的對不對?”

    竟承沒有說話。

    不一樣的, 清源有實打實的大功德護體, 清正沒有。

    “先把清正尸體帶出來再說。”竟承開口。

    “尸體”兩個字說得格外艱難,像是嗓子眼里被刀子劃出一道道口子一般, 聲音粗糲沙啞。

    “好, 好。”庒靈止趕緊點頭。

    “靈止, 你在這等我們。”竟承說,“人多眼雜, 我和你師父直接開鬼道進去, 沒人會發現,你就在這接應我們。”

    竟承的決定不容拒絕,庒靈止只得焦急地在客棧等待。

    可庒靈止不想等, 仇恨的怒火擠滿了他的心臟, 他只想將那妖人碎尸萬段。

    等竟承和竟還離開之后,庒靈止拿出三枚銅幣卜了一卦,卜國師此時的位置。

    師兄死在他手上, 但宮內宮外一點動靜也沒有,足以證明國師并不想將事情鬧大。

    是因為先后和師兄師姐動手重傷未愈,還是因為宮內俘虜氣運還未吸收完全,便被師兄發現,從而打斷了修行需要重新來過?

    是怎樣都無所謂,庒靈止想殺了他。

    一定要殺了他!

    可讓庒靈止沒有想到的是,才兩天不到的時間,國師竟然已經不在皇城之內。

    卦象上顯示,國師在西南方向,很遠。

    那地方似乎是……吐蕃?

    他去那里做什么?

    庒靈止沒法走那么遠,師叔和師父過不久會帶著師兄的回來,他得在這等著。

    等待的時間總是最為漫長,桌上燈油都已經燒盡,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陽紅得像是要滴血一般。

    “咚!”門被推開。

    竟承和竟還終于回來了。

    還有被放在床上的,清正的尸體。

    “俘虜的尸體全在皇宮下面,被擺做陣法,”竟承閉了閉眼,疲憊道:“他竟然妄想吸收龍氣,也不怕撐死。”

    竟還坐在床邊,接著他的話說:“好在被清正發現,沒讓他成功。”

    庒靈止喉嚨干澀,發不出聲音,只聽著竟承說:“皇宮地下的冤魂已經被我收走,但我沒找到清正的。”

    “為什么?”庒靈止問。

    “國師故意的。”竟承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我在井里發現了鬼差的氣息,是他故意引來鬼差,提前帶走了清正。”

    人死之后,第七日才是鬼差拘魂的日子,只要清正的魂還在,就算他身上沒有功德,他們總會想到其它辦法的。

    可現在清正的魂魄沒有了。

    不在他身體里,不在皇宮,也不在國師手里,而是在地府。

    庒靈止如墜冰窖。

    “還有,別的辦法嗎?”庒靈止從喉腔里擠出這幾個字,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清正的衣袖上。

    “有。”竟承冷聲道。

    “什么?”庒靈止錯愕抬頭。

    “靈止。”竟承半蹲下身,平視庒靈止的雙眼,“照顧好你師兄的尸體,我和竟還去把清正的魂帶回來。”

    “師叔,你們……”清正的魂魄已經被鬼差帶走,現在應該在地府,這樣怎么帶回來?

    竟還眉頭微皺,“你是說,我們直接去地府?”

    竟承點頭,“鬼道原本就是通往地府的路,清正現在走得還不遠,來得及的。”

    來得及的。

    庒靈止安慰自己,“好,我帶師兄回觀里,師叔,師父,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竟承摸了摸庒靈止的頭頂,“事不宜遲,我和你師父先走,你睡一覺再回去也無妨。”

    庒靈止點頭答應。

    但他哪里睡得著,等竟還和竟承走后,庒靈止又背著清正的尸體,開了鬼道回青霄觀。

    皇城離青霄觀很遠,他買了一匹馬趕路。

    馬跑累了就換小紙人抬著,小紙人不會累,千里路程一個白天便到了。

    青霄觀安靜得可怕,庒靈止忙忙碌碌,才將清正的尸體和清源的放在一塊,便察覺到觀外有動靜。

    門口人影攢動。

    火把的光線照進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串腳步聲。

    庒靈止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但他們在離開之前,在青霄觀四周擺了迷蹤陣,除非比竟還陣法造詣還要高,否則不會有人能闖進來。

    他悄悄走到青霄觀圍墻邊往外看,一群統一著裝佩戴著長刀的男人正在門口來回轉圈,有的人拿著火把,甚至燒到了自己人身上。

    是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來青霄觀做什么?

    庒靈止壓下心中疑惑,又招了幾只小鬼,多擺了幾個陣法在外面。

    不管什么事,帶這么多刀來,肯定不能是好事。

    官府只是一群普通人,沒有闖進來的能力。

    庒靈止又抓緊時間,在清正身邊擺上陣法,保證尸體不會因為失去魂魄而日漸腐敗。

    一邊守著師兄師姐,庒靈止一邊擔心師叔和師父的安危,只得在旁邊多煉些療傷丹藥,以備不時之需。

    在青霄觀內,他的煉丹天賦是最好的了,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連竟還也比不上他。

    可是沒有時間了。

    普通人也能破了青霄觀的陣法,只要他們人夠多。

    派出去的小紙人說,皇帝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將觀里的人給帶出來,否則便讓下面的人提頭來見。

    觀外來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不是官府的人,而是一些衣衫破舊,形容枯槁的難民。

    遠遠望去,幾乎要看不見人群的盡頭。

    他們密密麻麻地圍著青霄觀,單個攻擊力不高,可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人吹口氣也能把青霄觀的門給吹開。

    庒靈止想開鬼道帶著清正和清源走,去別的這些人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他看見了清正手上一個細小的斑點。

    那是尸斑。

    清正走不了,他離不開青霄觀內的靈氣,也離不開尸體周圍的陣法。

    “砰!”青霄觀的門被擁擠的人群給撞開了,一個乞丐跌了進來。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數不清的人擠進了青霄觀內。

    最后是官府的人。

    庒靈止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但人太多了,干什么他都攔不住,他得保護好清正和清源的尸體。

    干脆就跟他們走好了,庒靈止心想,實際上卻恨不得和他們同歸于盡。

    要是他們只是要帶走他,那他就跟他們走,要是還想要強師兄和師姐的尸體,那大家就一起死好了。

    庒靈止從屋里走了出來,站在門邊看著觀內滿滿當當的人,讓他忍不住惡心。

    為首的是個穿著綠袍的太監,兩鬢斑白,臉上數不盡的褶皺。

    “庒道長!”那太監見到庒靈止,先是揮退了周圍的人,而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求您救救皇上!”

    庒靈止嚇了一跳,心道難不成他想錯了?

    “你這是干什么?”庒靈止問。

    “咱家也是沒有辦法。”太監抹抹眼淚,“是國師下的命令,要將庒道長帶回皇宮,皇上也是受制于國師。門外那些人更是不得已而為之,不然,不然國師非要殺了我們填坑不可!”

    庒靈止心頭一震,“國師在哪里?”

    “國師人不在這,好像去什么……吐蕃?”太監說,“國師在皇上身上下了咒,請您一定要救救皇上啊!”

    庒靈止不想去,他第一要務是保證師兄師姐的安全,但他沒有選擇的余地,這太監和門外人雖然是被迫的,但威脅是實實在在的,他要是不去,師兄師姐更加危險。

    “好,我去,但我還有點事要安排,明天才能動身。”庒靈止說。

    算著時間,師叔和師父今晚就能回來。

    “唉庒道長!”太監攔了他一下,“有什么事能比皇上的事更重要?我們還是現在就動身為好,不然國師那邊收到消息,親自趕來就不好了。”

    庒靈止冷笑,“他親自趕來受死更好。”

    太監噎了一下,才繼續說:“如果庒道長一定要待在觀里,那咱家只得燒了這道觀才好。”

    庒靈止捏緊了拳頭,狠狠砸在太監臉上。

    青霄觀外的人如退潮般散去,庒靈止跟著太監啟程往皇城走。

    馬車比鬼道慢得多,庒靈止在心里盤算,竟承和竟還將清正的魂魄帶回去,再往他這邊趕的話,他和太監應該還沒能到宮里。

    可十天過去,庒靈止依舊沒有收到師父和師叔的消息,他開始祈禱不會再有像之前一樣,那么多人圍攻青霄觀的事發生,不然師兄和師姐的身體可怎么辦。

    第十三天,正午的太陽熱烈,一行人終于到了皇宮。

    太監帶著他從偏門走進一間看著金晃晃的房間,滿屋子的紫氣,讓庒靈止毫不費力地便能猜到,這是皇帝的寢宮。

    皇帝并不在寢宮內,太監上前幾步,將桌案旁的瓷瓶推開,兩架書柜應聲而開,露出一條明亮的,通往地下的石階。

    “庒道長,請吧。”太監做了請的手勢。

    庒靈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確定還是沒有收到師門消息后,便抬步往通道內走去。

    通道兩側墜滿夜明珠,連腳下都鋪上了軟墊,太監就在他前面帶路。

    道路的盡頭是一扇金燦燦的小門,門上貼了一張符紙,庒靈止沒見過那是什么符紙,正想研究研究,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門里傳出。

    “來了?”

    第88章 廢丹 “為什么?”庒靈止不解,心中隱……

    “轟隆——”

    門被太監推開, 一股濃重的香料味道從門的那一邊傳來,帶著暖濕的氣息和厚重香料味道都掩蓋不止的惡臭。

    是尸臭。

    庒靈止幾乎不用思考,腦中瞬間就得出來這個答案。

    門內很暗, 只點了一盞油燈, 被推門帶動的風吹得忽明忽暗。

    油燈前站了個人, 身型枯瘦,看不清面容。

    也不需要看清,僅從他頭頂紫氣便不難看出,這人便是當今圣上。

    面前人沒有繼續說話,庒靈止便只當不知道, 絲毫沒有行禮的打算。

    太監沒有進去, 幫兩人關上了門。

    庒靈止不知道他有沒有離開, 反正沒有聽見腳步聲, 只覺得皇帝膽子著實大,敢和他共處一室, 也不怕他使什么手段。

    “庒道長。”皇帝的聲音帶著不符合年齡的蒼老, 仿佛喉嚨里藏了濃痰, 不仔細聽都聽不清楚,“庒道長可知朕請你來是為何?”

    庒靈止這才看清皇帝的面容, 臉上皮膚緊致白嫩如少女, 一雙眼睛卻渾濁不堪,給人一種又老又年輕的怪異之感。

    “還望陛下明示。”庒靈止說。

    “你看。”皇帝從桌上拿起一個白玉制成的盒子。

    庒靈止首先看到的是皇帝橘皮一般的手背,單看手, 還以為是位百歲老人。

    愣了一下之后, 庒靈止才看向他手中的盒子。

    白玉盒子看起來很是精致,上面雕刻著一些陣法一般的花紋,但這紋路在庒靈止看來, 只是半吊子罷了。

    盒子里的東西吸引了庒靈止的注意。

    那是一枚非常漂亮的珠子,晶瑩剔透,仿佛里面有無數星光,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下,亮得像是顆夜明珠。

    只是仔細看去,那顆珠子并不完美,靠近盒子底部錦緞的地方有一個斷面。

    這只是半顆珠子。

    “庒道長可認識這是什么東西?”皇帝嘴角帶著笑意,不等庒靈止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這是我從國師手里得到的半顆,長生藥。”

    “長生藥?!”庒靈止瞳孔都放大了幾分,國師手里怎么會有長生藥?既然有了長生藥,又為什么還要坑害那么多人?

    “這藥是當初我派國師和將軍從那孤島上尋來的。”皇帝目露懷念,“可惜將軍帶著一眾將士們葬身孤島,幸得國師最后帶回來長生藥,也不算枉費我叫人跑一場,現在那島上,恐怕只剩個空盒子了吧。”

    孤島?

    難道是……

    庒靈止想起自己和師叔第一次見到國師的地方,那個布滿陣法的島嶼上,放的不正是長生藥嗎?

    難怪他們這次上青霄觀的手段這樣熟練,原來長生藥便是皇帝用人命填起來的。

    “這一半是我讓將軍偷拿的,另一半已經被國師吃了。”皇帝說。

    “既然陛下已經有了長生藥,那還要我來干什么?”庒靈止忍著心中的厭惡說道。

    皇帝將盒子放下,兩根手指捻起那半顆長生藥,“不知道是不是只吃了了半顆的緣故,國師他現在……”皇帝笑了一下,臉上皮膚緊繃繃的,看起來很是不自然,“人不人鬼不鬼,一副老態龍鐘,可死又死不掉,只能另尋他法。”

    “所以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庒靈止垂下眼眸,皇帝的心思不難猜。

    所有位高權重的人,最后都逃不過長生不老的欲望。

    什么都得到之后,便比從前千倍百倍地更想要長久地擁有。

    “素聞青霄觀善于煉丹,可惜沒能找到你師父,所以想請庒道長幫我煉制長生藥。”皇帝說。

    庒靈止看他一眼,道:“我并不會煉長生藥。”

    “青霄觀五百年前建成,四百年前聲名鵲起,二百年前逐漸從人們的視野中隱去。”皇帝細數青霄觀過往,“這五百多年,青霄觀觀主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是你師父竟還對嗎?”

    庒靈止臉色變得很難看。

    “修長生不老之道,守著長生藥,卻要我相信你不會煉長生不老藥。”皇帝哈哈大笑,片刻后驟然收斂笑容,面色陰沉道:“我知道你們把玉京的尸體帶走了,就在青霄觀里對不對?”

    庒靈止咬牙道:“她是你親女兒!”

    “呵!”皇帝冷笑:“只要我活得夠久,女兒我想生多少個都可以,但你要是不給我煉丹,就再也別想見到她!”

    竟還和竟承到現在還沒有傳消息過來,庒靈止不敢保證他們有沒有回觀里,還是遇到了什么事。

    青霄觀現在能夠保護師兄和師姐的,只有那幾個陣法。

    庒靈止心一橫,捏著黃符就想先將皇帝控制住。

    殺是不可能殺的,皇帝貴為九五至尊,受天道庇護,死在造反逆賊手上那是命數。

    但要是死在修道之人手里,那是要遭天譴的。

    可沒想到他才將黃符擲出,那符紙飛到一半便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庒靈止愣住,皇帝看了眼黃符,又看了看他,哈哈大笑起來。

    “看來國師布置的陣法還有點用處。”皇帝指了指庒靈止身后門上的白色圓潤裝飾,“知道那是什么嗎?那些都是吐蕃賤民的頭蓋骨制成的陣法,專門克制你們這些修士,你猜這樣的陣法,這里有多少?”

    這樣一方小小的石室,庒靈止往四周看去,這才發現竟然到處都是這些白色頭骨。

    他用不了術法了。

    “怎么樣?庒道長?”皇帝說著,按了墻壁上某個磚塊,墻壁往兩邊平移開,露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庒靈止沒有說話,忍著氣往通道走了進去。

    通道盡頭是一間煉丹室,像是有人用過的,煉丹用具一應俱全。

    庒靈止猜測應該是國師之前在這里煉過丹,丹爐里還有殘留的廢藥。

    皇帝沒有跟進來,只留了句需要什么藥盡管提,便轉身離開。

    他手里的那半枚長生藥并沒有帶走,國師吃了之后不人不鬼的,他自然不會吃,便留給庒靈止研究。

    那半枚長生藥的煉制手法非常高明,庒靈止并不能完全看透,要是師父在的話,或許還能說出一二見解。

    不過這枚藥要是在完整狀態下,說不定還真能有長生的效果。

    當初在島上的時候,師叔給他明明白白的說過,這就是長生藥。

    庒靈止嘗試著還原長生藥的丹方,一天才煉成一顆,只是他煉的這顆,吃了不但不會長生,說不定還會有毒,便被他扔在火里給燒了。

    皇帝沒有再下來過,庒靈止的一日三餐都由一個十五六歲的宮女送來。

    飯菜很豐盛,皇帝在這方面并不吝嗇,只是他太想長生,想到不擇手段。

    小宮女被勒令不許和庒靈止說話,直到第三天來送飯的時候,才第一次開口。

    “庒大人,陛下有命,您今后煉制的廢丹需要交于奴婢,一日最少一粒。”宮女說。

    庒靈止有些好笑,“怕我吃干飯不做事?”

    宮女慌張搖頭,“女婢不敢。”

    庒靈止并不為難她,將今天煉制的,還未銷毀的丹藥給了她。

    第二日,來送飯的還了個宮女,看著要年長一些,但也才十七八歲。

    “怎么換人了?”庒靈止難得問了一句。

    “回大人,春歌被調去別處,日后都由奴婢給您送飯。”春歌是昨天送飯宮女的名字,“奴婢名叫春鶯。”

    庒靈止點點頭。

    春鶯走后,庒靈止才開始吃飯。

    吃著吃著,在碗底吃出一張紙條。

    他看了眼煉丹室的門,修長的手指將紙條展開,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李。”

    李?好像是個姓氏。

    庒靈止對皇城權貴并不了解,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李”姓好像是那個被勒令回去養老的宰相的姓氏。

    春鶯是他的人?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春鶯都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庒靈止便也裝作不知道。

    皇帝倒是好耐心,這一個多月來,一次都沒有催促過。

    庒靈止猜測可能是被國師忽悠了幾年,已經接受了長生藥難的,沒個一年半載弄不出來這件事。

    又過了一個月,中午時分,來送飯的春鶯突然湊近了幾分。

    “庒大人。”春鶯壓低了聲音,“奴婢有一事相求。”

    庒靈止抬眸看向她,并沒有直接應下。

    “宰相大人傳來消息,妖人在吐蕃布陣,陣圈白骨森森,足有數萬人殞命于此。”春鶯小聲說:“此陣還未成,宰相派奴婢詢問大人可有破解之法。”

    白骨?陣?

    骨怨靈樞陣?

    庒靈止眼眸一沉,“你們去青霄觀,看看我師父和師叔有沒有歸來,他們會有辦法。”

    他人要是在外面還好,辦法多得是,但他現在被困在皇宮,就算說了,凡人手段也沒法破解。

    不過師父和師叔大概是沒有回來的,不然怎么可能不來找自己。

    看來從地府搶魂,要比師叔說得困難得多。

    “是。”春鶯沉默了兩秒,又說:“大人,有件事奴婢不知道該不該說。”

    庒靈止一向的原則便是,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時候,就不要說。

    但他看著春鶯糾結的臉,還是說道:“你說。”

    “奴婢斗膽,求大人日后給奴婢廢丹時,只隨意搓兩個丸子便成。”春鶯說。

    “為什么?”庒靈止不解,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陛下多疑,雖是廢丹,他還是會丟給其他方士鉆研,而后廢棄不用的丹藥,陛下會喂給宮中侍衛。”宮女說。

    “那是廢丹,怎么能喂給人吃!”庒靈止知道自己煉的什么火候,他屏住了呼吸,如同吐氣一般,聽見自己問道:“……他們怎么樣了?”

    “……”春鶯猶豫了會,說道:“有幾個身體變得堅硬無比,但形狀丑陋,還有幾個極度嗜水,身軀變得纖瘦無比,各種怪異樣子數不盡數。”

    第89章 死亡 “不好了,陛下不好了!救駕的人……

    良久, 庒靈止才點頭,說:“我知道了。”

    “奴婢不能久留,明日再來給大人送飯。”春鶯朝著庒靈止拜了拜, 后退著離開。

    庒靈止沒有想到那些廢丹會被喂給無辜的人, 聽到春鶯的形容, 他好似被人猛的打了一悶棍,頭痛欲裂。

    在得知這件事之后的第三天,庒靈止親眼看到了吞了那些廢丹的侍衛和宮女。

    皇帝說他進度太慢,特意綁了些人供他研究。

    排在最前頭的,便是之前給他送飯的宮女, 春歌。

    春歌此時已經不能算作從前的春歌, 她的腦袋還是春歌的腦袋, 但脖子以下變得和黃鱔的軀體差不多, 看起來詭異極了。

    “是太和道長給我換了身子。”春歌的頭還保持著人類的意識,她雙目無神朝著庒靈止說。

    太和道長是皇帝養的方士之中比較得寵的一個, 得到的廢丹也最多。

    庒靈止無話可說, 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只伸出手摸了摸春歌的額頭。

    “大人,您的廢丹是有用處的。”春歌說, “宮里的老太監本來都要死了, 但吃了那丹藥之后,不但沒死,還變得更加年輕了。”

    “只是, 只是……他和我一樣, 身體無法動彈,就算能長生不老又有什么作用……”所以太和道長才想著要給他們換一具身體。

    換一具能動的身體。

    “大人。”春歌眼神凄戚,眼角流出淚水來, 順著白皙的皮膚往下滑落,“大人,殺了我,我不想這樣活著,我不想當個怪物!”

    春歌哭得像個孩子,她身后還有幾個和她一樣人首動物身體的侍衛,他們臉上都沒有表情,只有一雙眼睛在滴溜溜地轉動。

    “好。”庒靈止聲音沙啞,輕聲對春歌說:“我殺了你。”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唔!”春歌聲音戛然而止。

    她黃鱔般細長的身軀扭動了幾下,徹底沒了動靜。

    石室里靜悄悄的其它幾個侍衛對于春歌的死沒有任何反應,庒靈止懷疑他們根本聽不到周圍的聲音。

    他不需要這些侍衛,不需要春歌,也不需要其他的什么人為他試藥。

    庒靈止發現,他煉不出丹來了。

    每每快要凝成丹藥時,他都會看見那幾個侍衛扭曲的身體,就好像春歌還在他耳邊對他說:“大人,殺了我,求您殺了我!”

    他一顆丹藥也煉不出來。

    連每日要交給春鶯用以應付皇帝的丹藥也煉不出來。

    春鶯比他還要急,說要是再不能弄出成果,皇帝恐怕要對他下手了。

    庒靈止沒有辦法,凝不成丹就是凝不成丹。

    他不再浪費時間在丹藥上,而是專心研究起墻上以吐蕃人頭骨制成的陣法。

    這陣法陰邪無比,把數萬人的性命不當回事,而作用只有一個,限制修道之人的術法。

    小紙人用不了,黃符用不了,咒術也不行。

    庒靈止開始著手用匕首撬墻上的頭蓋骨,只是墻體很硬,他忙活了兩天,才撬下來一塊,還被皇帝給發現了。

    皇帝并沒有生氣,反而還讓人把煉丹室里的侍衛給撤了下去,而后興奮地告訴庒靈止:“朕找到長生不老的方法了!”

    “什么?”庒靈止放下手中頭蓋骨,看向狀若癲狂的皇帝。

    “太和道長說,國師以平民氣運補壽命是可行的,但方法著實不易。但若是有人本來就可長生不老,便只需要將那人的氣運多奪來便可。”皇帝渾濁的雙眸死死盯住庒靈止,“朕覺得他說得有道。”

    “你們想干什么?”庒靈止擔心他要對青霄觀動手。

    可皇帝什么也沒說,目光瘆人地看了他半晌,便離開了。

    第二日,一青灰色道袍打扮的人,帶著一眾侍衛來了煉丹室。

    庒靈止聽到有人叫他太和道長,便是那個向皇上提議的人。

    一眾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進來什么也沒說,便直接將庒靈止給綁了起來,用布條封上了嘴。

    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太和道長也不跟他多說,左手端碗,右手拿著鑲嵌著寶石的匕首。

    匕首很鋒利,薄如蟬翼般的刃尖劃在庒靈止的手腕上,鮮紅的血如泉涌一般流往白瓷碗。

    因為疼痛,庒靈止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痙攣。

    不知道這道人是不是不想浪費庒靈止的血,只等白瓷碗裝滿,便吩咐人給他把手腕撒了藥,纏上了白布。

    只一碗血,庒靈止還沒有太難受。

    他大概知道了皇帝要干什么。

    皇帝看上了他長生不老的身體,想用他的身體來煉長生藥。

    現在是血,如果血不起作用,可能就要輪到肉,輪到骨頭……

    太和第二天又來了,這次帶了兩只瓷碗。

    第三日,第四日依舊如此。

    庒靈止身體逐漸變得虛弱,臉上毫無血色,只幾天,就好像瘦了十多斤。

    春鶯每每來送飯的時候,都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他:“大人可有什么話要帶給宰相大人?”

    這是要幫他的意思。

    因為身體的原因,庒靈止思緒有些遲鈍,想了想才說道:“勞煩宰相大人去青霄觀尋我師父,告知我的情況。”

    也不知道師父和師叔有沒有回來,這石室根本收不到外界的消息。

    春鶯走了,連著幾日來送飯時,都沒有說外面情況如何,庒靈止也沒有主動問。

    想也知道,必然是師父和師叔還沒有回來,不然早就找了過來。

    庒靈止只好在昏暗的煉丹室里,邊等,邊研究那些石壁上的陣法。

    他的身體越來越瘦,皇帝怕他撐不下去,讓取血的人隔幾天才來一次,只有春鶯日日都過來。

    直到有一天,庒靈止在她身上聞到了桂花的香味,才驚覺時間竟然已經過去這么久了。

    “外面已經是秋天了嗎?”時隔多日,這是庒靈止頭一次跟她說話。

    春鶯依舊很小聲:“回大人,已經入秋。”

    “嗯。”庒靈止點點頭。

    “大人……”春鶯猶猶豫豫道:“青霄觀一直未曾見到有人出入。”

    “我知道了,多謝你。”庒靈止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虛弱。

    春鶯不忍道:“大人,奴婢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奴婢之前和您提起過國師在吐蕃的事情,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春鶯看見庒靈止點頭,繼續說道:“外邊傳來消息,說國師的陣法馬上就要大成,但宰相大人重金請了幾位道長,都無濟于事,奴婢想要問問大人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庒靈止垂眸思忖了一會,才抬眼看向春鶯,道:“陣法我已經有了眉目,再等等。”

    春鶯以為他是對國師布下的陣法有了見解,欣喜著朝他拜了拜,才轉身離開。

    可是庒靈止連陣法都沒有見過,怎么可能隔空指揮?

    他說的陣法,是這地宮里無處不在的頭蓋骨。

    只要再等幾天,等他研究清楚需要哪些材料,再勞煩春鶯幫忙帶進來,他就能破了這個陣,他就能出去。

    到時候開了鬼道直奔吐蕃,國師有幾個陣都能給他破了!

    可惜春鶯能等,皇帝等不了了。

    用血煉成的藥根本不起作用,甚至比不上庒靈止之前煉的那堆廢丹。

    皇帝要瘋了。

    他的臉越發年輕緊致,但身上的皮膚和之前比起來,更加的皺皺巴巴,看著令人心生恐懼之感。

    皇帝等不及了,要是藥再不煉成,他怕是要變得和那群吃了廢丹的宮女侍衛一樣,不成人樣。

    再一次取血時,那些侍衛臉上表情更加兇神惡煞。

    接了兩碗血之后,并沒有收起匕首,而是用鋒利的刃尖生生剜下了庒靈止小臂上的一塊肉。

    冷汗不受控制地從額頭上流下,庒靈止痛到幾乎要失去意識。

    這次并沒有大夫給他上藥,太和道長說傷口太大,怕沾了別的藥影響長生藥的作用。

    庒靈止單薄的身軀如同漂泊的浮萍一般,躺在床上,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他緩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恐怕要撐不到陣法破解。

    照著今天這個架勢來看,他時日無多。

    春鶯再次來送飯的時候,庒靈止讓她第二日帶了幾樣東西過來。

    他布置了一個簡易陣法,可以在煉丹室里供他使用術法,但只有一個呼吸的時間。

    這么一點時間并不足以讓他從這里逃出去,但可以讓他破壞掉國師的計劃。

    外面的桂花香味濃烈,春鶯看向庒靈止的目光中含著擔憂。

    庒靈止的氣息愈發衰弱,他伸手將一顆白色圓潤的珠子遞給了春鶯。

    “這是何物?”春鶯快速接了過去,拿在手中端詳。

    “是我的眉心骨。”庒靈止語氣平靜,“你拿著它,交給信得過的人,丟到吐蕃陣中,那陣便成不了。”

    “大人!”春鶯想說什么,又哽咽著咽了回去。

    庒靈止看著她,竟勾起唇角笑了笑,“我時間不多了,若是你能碰到我師父和師叔,勞煩跟他們講一聲,我的尸體在皇宮下面。”

    春鶯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走前也沒說一句話,只點了點頭。

    庒靈止沒能撐過第二次取血取肉,在春鶯離開的那天晚上,閉上了眼睛。

    再沒睜開。

    皇帝發了好大的脾氣,勒令太和用庒靈止的尸體也得給他把長生藥煉出來,而且必須要在國師回來之前煉出來。

    宮里桂花樹上的花落了一地。

    春鶯誰也信不過,借著宰相的勢力,帶著幾個侍衛自己從宮里跑了出去,趕往吐蕃。

    ……

    庒靈止發現自己好像在皇宮里,過了一會又發現自己好像是一只鬼在皇宮里,又過了一會,他才慢悠悠地察覺到,自己好像失憶了。

    他漫無目的地在皇宮里游蕩了幾天,看一群青灰色衣服的道士被皇帝老頭子狠狠批斗,一個接一個地掉腦袋。

    嘖嘖嘖,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罰得這么嚴重。

    那些道士指定是沒點本事,連他這么大一只鬼都察覺不到。

    孤家寡鬼的一個,在皇宮里面是非常自在的。

    庒靈止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但他不在乎。

    今天在妃子宮里吃點糕點,明天在皇帝那吃了口山珍海味,日子過得好不瀟灑。

    太陽高掛,庒靈止伸了個懶腰,溜達到皇帝寢宮吃兩口飯。

    吃著吃著,一道金光從遠處快速竄進了他的身體。

    庒靈止沒有記憶,但他還有常識,他知道這玩意叫功德金光。

    不過奇怪,他之前干了什么,怎么還有功德?

    不等他多想,一個尖嘴猴腮的太監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監氣喘吁吁道:“國師,國師道陣法被人破了!”

    庒靈止坐在皇帝旁邊,見他愣了一下,進而大笑起來:“不好?這可太好了!”

    “不是,不是!”太監慌忙道:“國師布陣失敗,馬上就要回宮來……”

    剩下的話不用再說,皇帝心里已經清楚。

    若國師回來,必定是要和他爭奪庒靈止的尸體,他雖然貴為天子,但終究只是個凡人,若不是庒靈止被威脅到軟肋,又怎么會受制于他。

    但國師不一樣,這人狼心狗肺,為了長生不老,狠得下心坑害數萬百姓。

    皇帝自動把自己同意獻祭人命這件事給省去,只思考著該怎么防國師。

    “小貴子,把通往地宮的路按照之前的計劃,全毀了,不要露出一絲痕跡。”皇帝說。

    庒靈止看太監領命走人之后,皇帝又召來了幾個黑衣人,小聲吩咐了幾句。

    正常人絕對聽不到皇帝說了什么,但庒靈止不是正常人,他現在是只鬼。

    皇帝真是險惡,竟然讓人把地宮這件事的知情者全都殺了,還要拖到遠遠的地方殺掉。

    庒靈止在心里嘖了兩聲之后,便繼續在皇宮里溜達,反正也不關他什么事。

    天黑之后,庒靈止照例來皇帝這吃宵夜。

    吃了這么多天,還是皇帝這的伙食最好,皇宮之中,乃至全國最好的東西都被擺在皇帝面前。

    反正皇帝也吃不完,還不如給他分一點。庒靈止心安得地想。

    還沒吃兩口呢,門外又來了個新的太監。

    “不好了,陛下不好了!”還沒看到人呢,尖銳的嗓音便從遠處傳來。

    皇帝心情不大好,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日子,怎么見天的都是不好了不好了1

    “又怎么了?”皇帝不耐道。

    庒靈止豎起耳朵聽,他也想知道又怎么了。

    “陛下!有刺客,有刺客!”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一道寒光劍影自太監身后疾射而來,直直插在皇帝面前的地板上。

    哦豁!庒靈止坐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想,有好戲看了!

    “大膽!”皇帝被嚇得跌倒在地,“來人,來人救駕!快來人啊!”

    天空月亮高掛,皎潔的月光照在來人身上,似是為他披上了一層輕紗。

    庒靈止看向那人,鼻梁挺直,嘴唇緊抿,一雙眼睛好似幽深潭水,遠遠看去是一望無際的黑。

    好眼熟啊……庒靈止想。

    “你要干什么!?”皇帝驚慌地往后移了幾步,想著來人沒有上來就要了他的命,應當是有所求,忙穩住心神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那人不說話,踏著月光一步一步靠近。

    “救駕!來人救駕!”皇帝邊退邊叫。

    庒靈止覺得很有趣,仗著別人都看不到他,站來旁邊學著小太監說:“不好了,陛下不好了!救駕的人全被你殺了!”

    第90章 過來 不人不鬼,慘不忍睹。 ……

    “噌!”閃著寒光的長劍拔地而起, 飛回來人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庒靈止的錯覺,他看到面前的高大男人表情凝固了一瞬,沉黑的雙眸似乎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不應該吧……皇宮里的道士都看不見他, 這個人同樣看不見才對。

    “靈止!”男人聲音不大不小, 似是怕驚動了什么。

    庒靈止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沒想到這人竟然認得他?

    正待他開口,皇帝卻搶了先,喃喃自語:“靈止?你認識庒靈止……”

    他猛地抬頭,眼神灼灼地看著男人,語速急促道:“你是青霄觀的人?你是竟還還是竟承, 你要找庒靈止是不是, 我可以帶你去找, 只要你為我煉制長生藥, 我就帶你去見庒靈止!”

    庒靈止有些佩服起皇帝來,都這個情況了, 還敢提要求, 命都要保不住了, 還想著長生呢。

    男人移開視線,看向皇帝, 表情冷厲, “找死。”

    可不是找死么,庒靈止看皇帝此時已經挺直了腰,剛才的恐慌仿佛在得知來人是青霄觀道士后, 都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沒有朕帶你去, 你永遠也別想找到他。”皇帝緊繃的臉皮看起來油膩惡心,一雙橘皮般的手攏在衣袖里,興奮得捏緊了袖口, “朕知道你們都是方外之人,而朕是皇帝,你和國師都不能殺我,都不能!”

    是哦,庒靈止恍然大悟,難怪皇帝這么有恃無恐,如果面前這男人真的殺了他,那是要遭天譴的!

    皇帝得天道庇佑,像他們這些道士,就算有能力,也不能對皇帝下手。

    誒?奇怪,他為什么要說“他們這些道士”?難道他以前也是道士?

    庒靈止想得腦袋痛,索性不再思考。

    面前的男人實在是高,站在他身前將外面的月亮遮了個嚴嚴實實,只一點冷白的光勾勒出黑長發絲的輪廓。

    “我不殺你。”男人說。

    庒靈止聽著他的聲音,很平靜,卻莫名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像是在說“我一定要殺了你”。

    皇帝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只要長生藥,我知道你們可以煉,你手里拿長劍,你是竟承對吧?你告訴竟還,只要他把丹藥煉出來,我就放了他徒……啊!”

    話音還未落,庒靈止甚至沒看清男人的動作,皇帝就被踹飛了出去。

    “轟隆!”門外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

    庒靈止繞過男人,朝天上看去。

    月亮被烏云遮住,云層間電閃雷鳴,將地面照得慘白。

    是天道!

    “喂喂喂,你別沖動啊!”庒靈止下意識轉身,扯住男人的衣袖,“誒?”

    男人的袖子竟然真的被他扯住了!他還以為會和以前一樣,從他的身體里穿過。

    那這樣看來,他說話這人是不是也能聽見?

    “你不能殺朕!”皇帝顯然也聽見了外面的動靜,吐了口血,嘿嘿笑起來,“你不能殺朕,你不給朕長生藥,朕是不會放了你師侄的!”

    “噌!”男人長劍脫手,直刺皇帝左腿,深深釘死在地板上。

    “喂!”庒靈止焦急地想將男人往后扯。

    在皇帝大腿傷口上,血流出的一瞬間,一道閃電以極快的速度直擊男人肩膀。

    庒靈止甚至聞到了焦糊的氣味。

    “沒禮貌,我平日就是這樣教你的?”男人像是感覺不到疼痛,看向庒靈止,“叫師叔。”

    “師叔?”庒靈止愣愣道。

    男人微微皺眉,“傻了?”

    “竟承!”皇帝狀若癲狂,伸手想要去拔腿上的劍,卻又不敢,“不要在這里裝神弄鬼,你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竟承不想再跟他廢話,冷聲問道:“庒靈止的尸體在哪里?”

    皇帝一愣,也顧不上腿上的疼痛,“你知道了?哈哈哈,是,他死了,庒靈止已經死了!那又怎么樣,只要你給朕長生藥,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給你!”

    “癡心妄想。”竟承將庒靈止擋在身后,“世上哪有長生藥,既想做皇帝,又想求長生,你問問你的天道答不答應。”

    “不可能!”皇帝反駁,“怎么會沒有長生藥!國師,國師從島上帶回來的不就是!”

    竟承冷笑,“他吃了嗎?你看到他服藥之后的下場了嗎?”

    吃了,也看到了。

    不人不鬼,慘不忍睹。

    皇帝正愣在原地,連腿上的痛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假的?都是假的?”

    門外雷聲陣陣,竟承單手拽著庒靈止的手腕,手勁非常大,要是庒靈止現在還是人,估計都要青了。

    “不記得我是誰了?”竟承問,“那你還記得自己的尸體在哪嗎?”

    庒靈止搖搖頭,看看竟承,問道:“你真是我師叔啊?那我師父呢?”

    竟承摸摸他的頭,“等會帶你回去見他。”

    竟承表現得太平靜了,像是沒有情緒起伏,庒靈止總覺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雷聲越來越大,伴隨著呼嘯地風,庒靈止打了個激靈。

    皇帝還沉浸在沒有長生藥的打擊之中,他沒法相信,“不可能的,你在騙朕!在朕見到長生藥之前,不會告訴你他尸體……啊!”

    長劍斬斷他一臂,一道閃電隨之沒入竟承身體中。

    “師叔。”庒靈止心驚膽戰。

    竟承不會他,對著皇帝道:“要是真有長生藥,你的國師為何舍近求遠,偏走天不容的歪門邪道以求長生?”

    是啊,要是真要長生藥,國師何必遠走吐蕃,謀害數萬人性命……

    皇帝心如死灰。

    他之前服用毒丹過多,又助紂為虐,身上業債不少,本就時日無多。

    唯一的希望破滅,讓他驟然失去動力,癱軟在地上。

    “告訴我他的尸體在哪,我可以饒你一命。”竟承一步步走近皇帝。

    庒靈止看見他身上隱隱有些黑氣,是從外面那件黑袍上傳出的。

    黑袍里似乎有很多陰魂,平日里藏得好好的,此時黑袍主人情緒不穩定,便爭先恐后地想要鉆出來。

    “你找不到的。”皇帝雙目無神,像是在回答竟承,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們道士不是很厲害嗎?你自己算呀,算他的尸體在哪里!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

    “噗呲!”竟承再次斬斷他一臂。

    他自然也算過,但確實如同皇帝所說,不管怎么算,也得不出具體位置。

    來皇宮之前,青霄觀里庒靈止的命燈便已經熄滅,他早已有了心準備,只需要和清源清正一樣,庒靈止總能活過來的。

    但他找不到庒靈止的尸體,竟還也找不到。

    皇帝血流如注,臉色逐漸變得青白,似是馬上就要斷氣一般。

    門外粗壯的閃電一道一道,似是要將這皇宮劈開,將這大逆不道之人劈碎。

    竟承貼了兩張符在皇帝傷口上,語氣中滿是威脅,“他的尸體在哪?”

    “不如這樣,”皇帝氣若游絲,“你幫朕布陣,助朕長生,朕便告訴你如何?”

    “不行!”庒靈止堅定拒絕,“我當鬼挺好的,不差那一具尸體。”

    怎么能用百姓的性命,布置那樣陰毒的陣法!

    皇帝話音一轉,道:“朕知道你不會答應,哈哈哈,朕也給不了你庒靈止的尸體。”

    “你知道……唔……知道為什么嗎?”皇帝一雙眼睛興奮地看著竟承。

    從知曉世上根本沒有長生藥開始,他便處于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狀態。

    “為什么?”庒靈止也有些好奇,可惜皇帝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感覺到竟承抓著他的手捏得格外緊,似是要將手指嵌進他的血肉之中。

    但竟承并沒有開口。

    皇帝也不在乎他有沒有聽,用氣音說道:“因為……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尸體了啊……”

    “他的血被朕拿來煉丹,他的肉被朕一塊塊割下吃掉。”皇帝像一攤肉泥一般躺在地面,用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看著竟承,“他都被朕吃了,哪里還有尸體?”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朕還記得,朕吃到的第一口,似乎是庒道長手臂上的肉。”皇帝幾乎快要氣絕,卻硬撐著道:“跟普通人沒什么區別,根本就不能讓朕長生不老。”

    庒靈止聞言,小心翼翼地朝自己小臂上看了一眼,被衣服包裹著,看不出來有缺失。

    下一瞬,衣袖被人僵硬地掀開,血淋淋還未愈合的創口暴露在兩人面前。

    “額,我都感覺不到痛。”庒靈止揪著袖子邊緣,就要將那傷口蓋住。

    他能感覺到這個自稱是他師叔的人情緒有多壓抑,好像比天邊的雷還要可怕。

    “你知道了又怎么樣,你不能殺朕。你砍了朕的手臂,砍了朕的腿,但你還是得讓朕活著!”皇帝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像是回光返照。

    長劍嗡鳴,飛回竟承手中的那一刻,如同百年古樹一般粗壯的紫色天雷照亮了整片夜空,從上而下,將整個寢宮直直劈開,落在竟承身上。

    “師叔,不要!”庒靈止想上前。

    但他是只鬼,根本不能靠近天雷。

    一道接著一道的紫雷,將竟承身上的衣袍劈得破碎不堪,將他釘在原地不得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幾個時辰,又好似只有幾個呼吸。

    從天雷中心飛來一件黑色衣袍,蓋在庒靈止頭頂,遮住了他的視線。

    是那件裝了無數陰魂的衣服!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

    在雷聲下,庒靈止聽見血肉被利刃刺破的聲音,一股腥臭的氣味彌漫開來。

    他趕緊將那黑袍從頭頂摘下。

    皇帝死了。

    黑紅的血肉鋪了一地。

    而殺他的人正站在雷電中央,劇烈的疼痛讓他承受不住地半跪在地上。

    竟承每一絲肌膚上似乎都有電流在游走,他的身體已經要承受不住,但新的天雷卻源源不斷地往下落。

    “師叔!”庒靈止雖然不記得他,但想幫他。

    “靈止,過來。”竟承松開緊捏著的手掌,掌心躺著一張白凈的小紙人。

    庒靈止來不及說更多,便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將自己拉扯進了紙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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