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你認識我嗎”
在離開上一個基地后, 基恩發現那個黑袍守衛人消失了一段時間后又出現了。
這次他身上覆了厚厚的一層雪。
基恩實在受不了了,趁著晏越進入研究室尋找樣本的時候,連電池都不找了, 一把拽過黑袍人想把他拽出去。
但沒拽動,基恩差點摔了一跤。
一身黑袍的人幽幽轉過身子, 看向他。
基恩“嘖”了一聲, 壓低聲音,槍口抵著他的心窩逼問:“你到底是什么玩意,為什么會跟上我們。”
看他沒說話, 基恩又說:“這已經是第十一個基地了,基地里沒有任何最近的生物生存痕跡,所以你根本不可能在那些基地里活下來。”
黑色的帽檐壓的很低,基恩仰頭也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眸子。
那雙眸子太深太沉了, 無法從里面看到任何的情緒波動和變化。
“再不說,我會在這里殺了你。”
聽到基恩的威脅后, 黑袍抖了一下。
基恩以為他害怕了, 沒想到他居然是笑了。
輕笑聲回蕩在走廊之中, 襯著黑漆漆的基地格外瘆人。
基特握緊了槍托,畢竟他憑借恐怖的握力就重啟了電池的那一幕還在眼前。
“你不是第一個阻止我的, 也不會是最后一個阻止我的人。”
“我現在心情還不錯, 但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基恩不知道這個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 但他敢肯定, 絕對不是自己用耳朵聽到的。
這些話像是被打字機打出來了一樣, 莫名出現在了腦海里。
明明聽不出來性別、年齡,但他偏偏就知道是面前這個高大的黑袍人發出的警告。
說實話,基恩都有些害怕了。
這個人就像一個謎,突然出現在這里, 行為詭異。
現在又突然能說話了。
基特顯然也聽到了。
他干吞了吞嗓子,不知道該怎么辦。
三個人對峙許久,晏越恰巧從觀察室走出來便看到這個場面,他只覺得氣氛有些怪異。
“你們在做什么?”
基恩終于回過神來,沖到晏越身邊,異常緊張。
“教授,不要靠近這個”
話還沒說完,基恩突然跟那雙極深的眸子對上了視線。
整個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咽喉,聲音戛然而止。
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里,無論怎么努力都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晏越沒注意,他將那些資料放進包里,等了半天也沒等基恩繼續說下去。
“什么?”
晏越抬起頭,發現黑袍人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身邊。
這人走路連聲音都沒有,憑空出現在身側。
晏越下意識后退一步,皺起眉。
黑袍人頓了一下,默默后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倒是還有一些眼色。
晏越對此沒說什么,讓基特去門口做標記,率先離開了基地。
基恩緩過神來,更害怕了,連忙跟上晏越生怕出事。
基地外的暴風雪越來越大了,四個人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幾乎要被淹沒。
晏越推了一下護目鏡,雪太大了他看不清路,幾番差點摔進雪里。
突然,面前的雪小了一點。
黑袍人不知什么時候從后面來到了身前,為他擋住了風雪。
他握緊右手里的冷凍箱,極寒的天氣壓的他喘不過氣,喉嚨里一直憋著一口血。
之所以只讓基恩和基特二人休息,并不是因為他不累,而是他明確感覺到,只要他睡了就很難再醒過來了。
在研究室時,他在燈光的照射下清晰地看到了左小臂的肌膚已經透明了,里面的肌肉纖維更是大片的白化。
左眼的可視范圍大大降低,再過一段時間恐怕就失明了。
黑袍人為他擋住了大半的風雪,他才得以喘息,走的也穩了一些。
偶爾快摔倒時,黑袍人會拉住他。
但他連謝謝兩個字都沒多余的力氣說。
在即將進入下一個基地時,握在胳膊上的手卻沒松開。
晏越費勁地扭頭看他,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只見黑袍人搖了搖頭,拉著他繼續前行。
胳膊上的手寬大有力,扯著他走在風雪之中,省了不少力氣。
反正這里這么多基地,他們也不知道是哪一個,那去哪一個都一樣。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索性沒掙扎,任由人拉著。
風雪漸大,晏越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眼前的天地融為了一體,視野中唯一剩下的顏色只有那抹黑色。
可看著那個背影,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人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他們走過的路瞬間就被淹沒了。
即便想回頭也做不到了。
冷氣吸入肺里,加重了病痛。
就這樣,他短暫地放下了警惕,給自己的大腦和軀體一個休息的空間。
他實在是太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帶著他穿過厚厚的積雪,推開了基地的門。
基恩和基特跟了很久才跟上來。
他們光是走到這里就花費了所有力氣,進來后直接跪坐在地,小口小口的喘氣調節呼吸。
但因為黑袍人拉著晏越,并為他擋住了大半的風雪。
相比基特兄弟倆,晏越倒沒那么狼狽。
這座基地雖然外表上跟其他的基地并無區別,但內部設施跟以往所尋找的任何基地都不一樣。
最明顯的便是他們面前有兩道門,能推開的只是第一道,第二道需要進行虹膜認證。
晏越摘下了護目鏡,白皙的皮膚上被勒出了很明顯的紅痕。
他沒在意,走向第二道門前。
那雙黑袍下的眼睛一直黏著他,在他臉頰的紅痕上停留了許久。
隨著“滴”的一聲驗證通過,第二道門緩緩打開了。
“這”
基特抬頭看到面前的景象后,震驚地喃喃。
當第二道門被徹底打開后,走廊的燈有節奏地自動開啟,面前的路被一層層點亮。
這座基地的模樣終于被揭開了面紗。
基恩和基特甚至都忘了累。
因為在快絕望的時候他們又看到了希望,甚至可以說還沒給他們徹底絕望的機會。
這里面最淡定的還是晏越,他只是喘了一口氣,說:“基恩基特,你們去尋找基地里能用的資源,全部帶走,另外想辦法跟莫里獲得聯絡,告訴他我們找到基地了。”
基特都快哭出來了,這要是回去,他能吹一輩子。
他大喊,“是。”
基特太激動了,所以沒聽到晏越說到最后,聲音有些啞,像是含著什么。
晏越提著冷凍箱,隨著走廊的指示走向觀察室。
這里的溫度顯示在零下三度,已經比外面暖和太多。
但冰冷的身子一旦習慣了外面的低溫,驟然進入溫暖的地方便很難緩和過來。
他剛走出一步就因為不穩晃了一下,身后一只手穩穩拉住了他。
回頭看到,那人看過來的瞳仁一片漆黑。
之前在探照燈下只能看個大概輪廓,現在到了基地看清了這人的模樣。
這人比晏越想的還要高,光是站在身邊就已經高了一個頭。
頭頂的燈光打在壘著厚厚積雪的外袍上。
晏越吞下喉嚨的血對他道謝“謝謝”,然后掙脫開那只有力的手,緩慢轉身。
在黑暗中呆久了,頭頂明亮的燈讓他突然生出來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無法再繼續前進一步。
晏越閉上眼睛緩了緩,直到確定自己站穩了后才繼續走。
鬼使神差,他回頭發現那人仍立在原地沒動。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模樣被這人全部看到了。
很奇怪,他卻沒什么感覺。
可能生命走到最后,這些反而不太重要了,人都變得平和了。
晏越不知道他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總不能是因為之前自己說了一句在門口呆著不要進去的原因吧。
那也太聽話了。
但好像除了這個也沒有別的由了。
于是他嘗試說了一句:“你可以去休息。”
只見黑袍人緩緩地轉動視角,但只在一個很小的區域內走動。
晏越嘆了口氣,這么個人守在門口也不是個事,更何況這個人幫他找到了這里。
于是他說:“你可以跟著我,我給你找一處休息的地方。”
得到允許的黑袍人緊緊跟在他身后。
這種被跟隨的感覺實在久違。
晏越突然覺得自己變了很多。
如果放在從前,如果不是因為黑袍人幫他找到了正確的地方,即便凍死在門口,他也不會為此駐足停留。
他突然想到起來手札寫守衛人會對來的人進行篩選,只有他們認為正確的人才有資格進入基地。
但這個所謂“正確”的標準實在幼稚的可笑。
難道給了一些食物并示好,就算正確了嗎?
他突然駐足,身后的人也跟著停頓。
巨大的影子籠罩在身前。
晏越毫無預料下回過頭,跟他對視,平靜地問:“你認識我嗎?”
黑袍人沒說話,像個巨大的雕塑。
晏越斂眸,掃過他寬大衣袍下漏出的鞋尖,帶著他去了一個房間。
“你就呆在這里。”
晏越說話時,恢復了之前冷淡的語氣,并且說完就把門關上了,留下屋里的人跟門對視。
戴著皮質手套的手從衣袍下伸出,將寬大的帽子摘下。
在帽子摘下的瞬間,金色長發如瀑般灑落下來,成了這件灰撲撲不起眼的屋子中,最明亮的一抹顏色。
赫瑞斯仰起頭,看向潔白的天花板。
原本掛在耳鰭上的發絲垂下來,漏出光潔寬大的人魚耳鰭,那是跟人類耳朵完全不一樣的器官。
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太想念晏越了,只要一閉上眼睛,腦袋里便是晏越的模樣。
白皙的脖頸,被壓出紅痕的肌膚,散落在眼前的額發,還有空氣中那股冷冽好聞的,獨屬于晏越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那個沒有任何負面感情的視線。
它們像是毒一樣,打著思念的旗號,輕易地腐蝕到了心底。
他恨不得立刻扭開這扇門跟上晏越。
但不行。
貝芙麗說的對,他要學會忍耐。
這是成為人類的第一課。
明明一分鐘都等不下去,但還是要按捺住內心呼嘯的風浪,把濃重的感情全部鎖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
第72章 第 72 章 玩夠了(二更合一)……
晏越進入觀察室后, 很輕易地找到了留存在這里的母本。
他將冷凍箱里的標本拿出來,跟基地僅存的母本進行融合。
就在兩個標本在融合時,觀察室角落的保險箱突然發出“滴”的一聲, 自己打開了。
一個黑色的匣子緩緩出現。
晏越拿起時突然感覺手指刺痛一下,血珠瞬間跟融入匣子中。
一個冰冷的機器女聲播報著:“信息匹配成功。”
然后黑匣子開始播放出其他聲音。
“喀拉喀拉”
先是嘶啦嘶啦的電流聲, 像是好久沒使用過所以在進行調試, 直到最后才有短暫的人聲。
晏越聽到那個人聲后,心臟狂跳。
咚。咚。咚。
他把匣子上的指示針播到初始狀態,人聲逐漸清晰了。
“你還是走到這里了, 我的寶貝。”
遙遠的聲音從匣子里傳出來的瞬間,晏越便禁不住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因為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會這么叫他。
可他已經太久沒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本以為過了這么多年自己會忘記,但只要這個聲音出現的瞬間,過往的記憶便嶄新了起來。
“寶貝, 你能聽到這段聲音,想必奧凱西已經告訴了你一些事情, 但請原諒我們此時不在你的身邊。”
“長話短說, 我們發現了那個病變樣本來自于帝國國王, 所謂的‘復生’計劃只是一個幌子,他們以‘復生’為由, 進化人類基因融合污染, 想要實現永生。”
“后面, 我們被要求使用的病變樣本, 全部來自于我們自己的同類, 并不是任何海洋或陸地生物。”
“那些人類被迫進行感染病變,又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由,于是留存著強力的生存意志反復進行實驗測試。”
說到這里,他母親的聲音小下去了, 似乎是說不下去了。
他的父親接替母親繼續說:
“時間長了,你的母親接受不了這種痛苦,我也一樣。”
“我們認為人類應當接受自然的守則,體面地老去死亡,而不是永遠存活。”
“‘復生’計劃應當是讓人類和污染和解,讓人類能夠活下去。”
他父親又說:“但陛下已經被感染了,他無法接受自己即將死亡的現實,所以他不僅奢求于活,還要一直活下去。”
“我們知道,完成試驗后,我們即便不是死在污染下,也會死在帝國的密室里,所以我跟你母親一直在偷偷研發另一種跟‘復生’截然不同的藥劑,并且將藥劑留在了這里。”
“這個藥劑,不會讓人類獲得污染的力量,相反,它會讓被感染的人類變回真正的人類。”
“我們不知道陛下已經進化到了哪種地步,但這個藥劑是唯一可以讓他回頭的東西。”
晏越猛地看向那個正在融合的藥劑。
淡藍色的藥劑和透明的藥劑緩慢融合,居然變成了一種純白的顏色。
他母親的聲音有些抖,應當是從那種悲傷的狀態緩和出來了。
“人類的私欲,已經讓人魚一族遭受了滅頂之災。”
“寶貝,我們不能一錯再錯。”
“我們沒辦法陪你走到最后,但別擔心,會有一只人魚陪伴你。”
“因為你的生命起源于它,它賦予了你另一半的靈魂。”
母親的聲音還是跟記憶深處一樣溫柔,但這些輕飄飄的話落到晏越耳朵里,卻如雷聲一般震響。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個黑匣子,內心五味雜陳。
什么意思,那只人魚是赫瑞斯嗎?
“我們發現了帝國的秘密時,我正處于懷孕狀態,他們把污染元素注射進了我的體內,想要讓你在母體時就跟污染融合,成為最完美的容器,甚至想要這樣拿捏我們。”
“我們逃了出來,但遭遇了海難,我能感覺到你在離我而去,我們都沒辦法,只能跟你告別。”
“然后一只人魚出現后,我便又感覺到了你的存在。”
母親的話勾起了晏越的回憶。
赫瑞斯曾給他看到了一個畫面就是這樣的。
父親抱著母親,不斷的祈禱。
赫瑞斯在船邊,蹼爪貼在母親的肚子上。
大出血的母親奇異的止住了血。
她看向那只金尾人魚,一時忘了說話。
金尾人魚低語了一句,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回到了海洋。
彼時晏越并不懂赫瑞斯在說什么,但現在他突然能聽懂了。
赫瑞斯在說:[我會等待他的降臨。]
她說:“寶貝,你是帶著三份愛降臨到這個世間來的。”
到這里,黑匣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的時間停止了,卻把晏越留在了時間里。
世界陡然安靜到連塵埃落地聲都消失了。
然后,風聲、海聲、雷鳴聲、雪落聲逐漸清晰了。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但仍然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赫瑞斯沒有騙他。
赫瑞斯給他看的一切都不是為了哄騙他。
相反,赫瑞斯只是在證明一個事實。
他自以為是獵手,捕獲了一只人魚,并為此沾沾自喜。
殊不知命運早就跟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他才是獵物。
那只蔚藍色的豎瞳下藏著的不僅僅只是表面的風浪,還有更深層的暗流。
赫瑞斯等了太久了。
晏越的手逐漸冷了下來。
他意識到,原來赫瑞斯早就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牢牢網在了中央。
沒有初遇,有的只是久別重逢和謀劃許久。
操作臺上的兩種藥劑在不斷融合。
兩種顏色的液體碰撞到一起,卻產生了奇特的化學反應,最終成為了一種包羅萬象的顏色。
就像兩個靈魂碰撞在一起,看似截然不同,但每一個碎片都可以折射出相同的顏色。
“轟——”
隨著黑匣子的關閉,基地開始震動坍塌。
基特的聲音從聯絡器中傳出來,“教授!這里不能呆!基地開始坍塌了!”
晏越終于找回了屬于自己的溫度,他一把拿下操作臺上的藥劑塞進冷凍箱里。
就在即將離開時,他突然想起地上的黑匣子,迅速走過去將黑匣子一塊帶走了。
他急忙走出研究室,視野里只能看到明明滅滅的走廊。
突然,頭頂的燈泡發出“滋啦”的聲音,沒有任何征兆的開始往下墜落。
晏越下意識舉起手臂去擋,但預想的疼痛并沒到來。
黑色寬大的外袍將他籠的嚴嚴實實,那些冒著火星的碎片全部砸落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晏越沒想到這人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一時間愣住了。
那雙漆黑的瞳仁在火光的照耀下,冒出了一些耀眼的光芒。
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影子,但不等他反應過來說什么,下一秒他看到了男人頭頂搖搖欲墜的橫梁。
“小心!”
晏越高呼。
男人突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瞬間將砸下來的橫梁掀翻了。
堅硬的橫梁被砸在墻壁里,灰塵鋪滿整個空間,而男人毫發無傷。
晏越驚呆了,他神色復雜看過去。
“你究竟是誰?”
“滴滴滴!”
基地警報中途打斷了晏越的話,男人沒回答他,一把攬住他向基地外奔跑。
聯絡器中基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教授,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晏越盯著男人黑色的帽檐,越發覺得不對勁。
他一邊觀察著男人,一邊用聯絡器告訴基特:“不要管我,我已經在離開了,你們注意安全,我們基地外見。”
利落地掛斷聯絡器后,晏越感覺自己被攬著,在基地中高速飛奔。
這個速度簡直快要飛起來。
沒有人類能達到這個速度,在他印象里能達到這個地步的只有赫瑞斯。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男人的長腿,然后抬頭看到了那雙深色的瞳孔。
赫瑞斯帶著晏越,穿梭在不斷墜落橫梁和天花板的基地中。
突然,他感覺有一只手捏在了他的帽檐邊。
他下意識握住這只手,卻恰好跟晏越對視。
看到晏越的眼睛,赫瑞斯突然一怔,然后眼尾彎下來,隔著手套牢牢握住他白皙的手,指腹不斷摩挲著他的骨節,反復揉蹭。
赫瑞斯的手寬大,能將晏越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中。
赫瑞斯只一眼就能看出來晏越有哪里不對勁,畢竟此時此刻他們的靈魂貼在心尖尖上。
晏越感覺出來他的小動作,想要抽開,但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在這危險時刻還有心情調情,似乎也只有那個惡劣的人魚能做到了。
基地檢測到重要機密被取走后,開啟了自動毀滅系統,走廊的機械壁在不斷下落阻擋他們離去。
晏越又一次抽出手沒成功。
他們的速度太快了,眼見就要撞到面前的機械壁上了,但那雙眼睛還黏在自己身上。
晏越頭皮發麻,“看路!前面不能走!”
握在手背上的手緊了緊,然后在晏越意想不到的時候,他長腿一掃,愣是將機械壁踹爛了一個洞。
晏越無比震驚,連抽走手的動作都忘了,回頭看到那個洞離他們越來越遠。
基恩和基特抵著大門,就等他們出來了。
基特看到走廊盡頭的黑色身影,大喊:“他們來了!”
基恩死咬著牙抵著不斷合攏的門,手里的鐵棍都變形了。
“快點!”
近百斤的重量大半都被基恩攬下,此時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在這個時候,赫瑞斯甚至可以抽出一只手接住掉落的鐵片,像逛街一樣輕松。
基特瞠目結舌,“這是什么怪物”
基恩沒時間說話,他看著兩個人從門后出來,手里泄了勁,但因為慣性向外彈出去。
赫瑞斯穩穩接住他,手掌抵在基恩后背上。
基恩后知后覺,不由自主說了一句:“謝謝謝”
面前的基地迅速坍塌,大半部分已經掉進巨大的坑洞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消失。
最后他們的面前只剩一個黑漆漆的坑洞。
暴雪下到坑洞里,也沒見到低。
跌坐在地上的基特說:“上帝,我發誓這幾天,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刺激的日子了。”
晏越緩了緩,問基恩:“聯系到莫里了嗎?”
他得想辦法拿著手里的成品藥劑回到帝國,還不能中途讓人劫持下來。
基恩點頭,快速說:“聯系到上校了,他說沒辦法派人接咱們,但可以保證咱們進帝國的時候不被阻攔。”
看來他來南極基地的事沒瞞住,還是讓那些人知道了。
他們牽絆住了莫里的腳步,想要把他拖死在南極這里。
晏越的眼神冷下來。
絕不可能這么簡單就讓他們得逞。
他說:“我們回帝國。”
但來時的路都被風雪掩蓋了,就連基特做的標記大半都被埋在雪里。
此時基特和基恩兄弟兩人在費勁的扒拉雪堆尋找標記。
晏越提著手里的箱子,余光中看到有一個東西掉了下來。
他抬起了頭。
暴風雪迷了眼睛,若不仔細看會以為是看錯了,但晏越耐心地等待。
一塊白色的雪堆再次墜落下來。
撲簌簌的,很快跟暴風雪融為了一體。
晏越眼神一凌,快步加入基恩和基特二人,在雪中翻找標記。
基恩看到晏越過來,要他保存體力:“教授,你不必跟我們一起,在那邊等著就好。”
晏越告訴基特:“要雪崩了,三個人找更快。”
基恩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驚恐地抬頭看向頭頂的雪壁。
這要是雪崩,他們絕對沒得跑。
基恩干吞了吞嗓子,加快了速度。
有了晏越的加入,幾個人快速尋找到了大體走出峽谷的方向。
“教授!這里有個東西!”
基特突然直起身子大叫。
基恩第一時間看的是峽谷的墻壁,果然,落雪加快了。
他恨鐵不成鋼,恨不得焊上弟弟的嘴巴,壓低聲音說:“閉嘴。”
基特頓時意識到自己闖禍了,手里舉了一半的東西也不敢動。
晏越推了一下護目鏡,看到基特手里一個鐵盒,想要過去拿。
積雪太厚,他又勞累過度,腿一軟就直接往下跪。
赫瑞斯一把撈住他,將他帶到基特面前。
晏越接過鐵盒,認出這個東西不屬于基地。
他說:“有人來過這里。”
基特警鈴大作,“什么,是故意想要埋伏我們嗎?!”
晏越搖頭,“時間不對,應該在我們之前,可能是有人抵達了這里但沒有找到基地的位置,最后迷失在峽谷里。”
基特聽后松了口氣。
晏越丟下手里的東西說:“快走吧,雪大了。”
為了防止走丟,他們三個人帶著一個繩索,將自己綁在上面。
就在幾個人即將走出峽谷的時候,岌岌可危的懸崖壁終于支撐不住,開始大片大片掉落。
雪浪逐漸變高,輕易吞沒了他們走過的路。
晏越大聲說:“快走!”
但即便他們加快速度,也無法快過撲來的雪浪。
晏越能聽到轟鳴聲逐漸逼近,在即將追上他時,一只有力的手在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
他瞬間像是輕盈的雪花,被這股蠻力推出了很遠,乘風而起。
雪最后停在了他們的腳下。
晏越猛地回頭,可身后只有一種顏色,那里還有那人的蹤影。
基特劫后余生,不斷拍打著胸脯時,突然感覺繩子一松,回頭就看到晏越解開了自己身上的繩子,竟在回頭挖雪。
基特以為晏越丟了從基地帶出來的東西,可回頭一看,那箱子還安安穩穩的在晏越身邊呢,只不過是被丟在一邊的。
“教授!丟了什么東西嗎?”
基特撲上去幫晏越一起挖雪,問。
可無論基特怎么問,晏越都沒回應,他只是機械地挖著雪。
不知道挖了多久,基特累的倒在一邊也沒在雪堆里挖出來晏越要找的東西。
他累的躺在雪上喘氣,基恩也累的夠嗆,在一旁休息,唯獨晏越沒停下。
“教授,到底是什么東西啊?”
基特弱弱地問。
晏越自己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到底是什么值得他這么賣力。
但本能告訴他,如果他就這么走了,未來一定會后悔。
基特看問不出來,突然想到了那個一直跟在身后的黑袍人。
他還沒出來。
于是基特和基恩對視一眼,不再休息,跟晏越一起賣力地挖。
晏越挖到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渾身上下的血都在倒流,終于挖出來一個黑色的衣角。
在那一刻,他的確無法作假隱瞞自己的內心。
挖到那個衣角時,他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基特看到晏越突然像發瘋一樣猛挖,連忙跟哥哥一起幫忙,挖出來一只蒼白的手。
在看到那只手的模樣后,基特二人停住了手里的動作,只剩晏越還在繼續。
皮質手套早就不翼而飛,那只蒼白的手的骨節很長,手指之間黏連著一些透明的東西,上面沾染著藍色的液體。
基特用腳想都能知道這不是人類的手。
基特緩慢地看向晏越。
晏越是第一個看到的,但他一點懼怕的模樣都沒有,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了。
隨著晏越的努力,一只手臂被挖出來了,然后是半個身軀,最后是腦袋。
晏越抱起埋進雪里的半個身軀,拼命地向后拽。
兩人也趕忙幫忙。
在努力使勁時,基特看到了一絲金色的長發從兜帽下滑落出來。
兜帽在他們費勁努力把人拖出來的時候掉下,如瀑的金發傾瀉而下。
基特終于看到了這黑袍人的樣貌。
他不由得看呆了。
誰能想到,這守衛黑袍下竟是這樣一張反差的臉呢?
三個人費了好大一番勁才將人從雪堆里挖出來。
此時他不知生死,趴在晏越的身上。
晏越仰面對著不斷落雪的天空。
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快停了。
喉嚨中全是血的味道。
他干脆將護目鏡拿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視野中一片灰白色,他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意識快模糊了還是仍清醒著。
基恩坐在那里還沒緩過來,“教授,這究竟教授!”,基恩話說到一半突然大喊。
隨著晏越的劇烈咳嗽,艷紅的血不斷從他的嘴角滑落,滴在潔白的雪地上,晃眼得很。
他不斷嘔著血,連將血抹去的力氣都沒有。
一直趴在他身上的人緩緩醒過來后第一眼便看到愛人的血鋪滿雪地。
赫瑞斯俯跪在他身前,摸著他的臉頰,眼神中有一絲慌亂。
“晏越,晏越,看看我。”
可晏越一直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聽不到他的呼喚。
基特想要把赫瑞斯扒拉開,可人走到一半就定在原地。
視野中高大的男人俯身在青年身前,吻上了他嫣紅的嘴唇。
金色的長發灑下籠在身側,讓基特兄弟二人看不真切。
男人珍而重之,落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像是世界只剩他們二人。
一陣風吹過,將積雪吹散,細細碎碎撒在他們的發上。
基特看呆了。
不知道為什么,基特突然覺得這一幕格外震撼。
晏越垂在一邊的手動了一下,視線緩緩聚焦,最后落在了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上。
他猛地推開了赫瑞斯,恢復了呼吸。
就在基特以為晏越要說什么的時候,出乎在場所有人的預料,晏越勉強地站起來拿著東西就走。
連赫瑞斯想要去扶他,都被他狠狠打開了手。
赫瑞斯叫他,他也不搭。
最后赫瑞斯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晏越用力甩開,冷笑一聲:“你倒是厲害,騙我離開結果在我身邊,現在又騙我讓我以為你死在雪崩里,你到底還要騙我多少次?”
“我跟你玩夠了。”
他瓷白的肌膚因為失血更沒血色,眼尾有些紅,看著赫瑞斯的眼神比雪下的極冰還要冷。
赫瑞斯一時怔在原地。
晏越生氣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執念和愛意本身就是相生……
赫瑞斯其實沒什么大事, 本來想自己出來的,誰承想聽到了晏越居然回頭在挖雪找他,頓時起了別的心思。
畢竟壘在身上厚厚的雪確實還是挺沉的。
最重要的是, 晏越久違的關心對他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只可惜一時得意忘形竟忘記了晏越身體不好,好在人魚血對晏越來說還有些作用。
但這也惹惱了晏越, 無論赫瑞斯在后面怎么叫晏越的名字, 青年的頭都沒回一下。
赫瑞斯沒辦法,只能緊緊跟在晏越身后。
基特兄弟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雖然他們發誓為亞當斯家族效忠,永遠會保守秘密, 但八卦是人類的天性。
基特看到晏越反復打開赫瑞斯的手,小聲問哥哥:“要不要去幫幫教授?”
基恩發現晏越即便是不搭赫瑞斯,可走路的速度還是放緩了,這是有意在等呢。
他說:“算了吧, 我感覺他們應該不需要我們插手,慢點走。”
赫瑞斯黏在晏越身后, 想要為他擋住風雪, 但發現這點雪根本沒有擋的必要, 于是只能開始耍賴,開始擋晏越的路。
晏越被他擋的走起來一頓一頓, 最后不由得皺起眉立在原地抬眼覷他。
赫瑞斯好歹是得逞了, 拉住他的胳膊說什么都不讓繼續走, 放低聲音在他耳根旁說:“我不是故意的。”
晏越冷笑一聲, 懶得跟他繼續鬼扯。
“松手。”
晏越雖是這么說的, 但就沒抱著赫瑞斯能聽話的想法。
擋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斂眸想了想,竟出乎他意的料,挪開了腳把路讓出來了。
晏越眼底不由得閃過一絲訝異,可表面還是不動聲色的模樣, 徑直離開。
赫瑞斯緊追過去。
這次不能再擋著晏越的路,他只能圍著晏越身旁打轉。
他其實還是不習慣用腿走路,沒走一步腿都承受著巨大的疼痛,所以只能走得很慢。
不過雖然他走得慢,好在個子高,長腿一邁就能追上。
一拐彎,眼見著港口的船就在眼前了,赫瑞斯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拉住晏越。
“我不能離你太遠,不然你會覺得不舒服。”
青年腳步一頓,赫瑞斯趁著這個機會繼續說:“那個銘刻,可以減輕你的病痛,但前提是我必須要在你身邊,否則會起到反作用,甚至可能加重你的病。”
經由赫瑞斯一說,晏越確實想起來了。
之前他逃出那個島嶼后上了船,離赫瑞斯這么近的距離,就有強烈的不適感了。
所以后來他把赫瑞斯關在船艙下面,算是吊著命別耽誤事。
不過最后讓赫瑞斯逃出來倒是另說。
他偏過頭看赫瑞斯不像是在說假話。
他聯想到了這么長時間里,無論赫瑞斯把他帶到哪里,每天都必定會來一次應當也是這個原因。
赫瑞斯看他沒什么表情,好在起碼不是抵觸和厭惡,略略松了口氣。
他很怕晏越因此討厭自己。
好不容易來到晏越身邊,抓到了青年心軟的痕跡,怎么說都不能功虧一簣。
原來感情竟是這種小心翼翼走鋼絲的感覺。
分明讓人變得膽小、警惕,卻又如此令人著迷。
因為這種珍而重之的感覺會讓他意識到,得到青年的垂憐是如此不易。
青年突然抿起嘴角,可聲音卻是冷的。
“所以你告訴我,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是騙我的,你一直跟在我身邊。”
赫瑞斯啞口無言。
晏越知道自己猜對了,二話不說抬腳就上船。
迷迷瞪瞪的煙灰蛸還扒拉著船,醒過來發現晏越回來了,正準備開開心心地挪過去就發現這個不速之客。
它大叫一聲問赫瑞斯怎么在這里,赫瑞斯眼神示意讓煙灰蛸閉嘴,然后像個橡皮糖一樣跟著晏越上船。
“下去。”
清冷的聲音從赫瑞斯的頭頂傳來,晏越毫不留情地說。
這只陰險狡詐的人魚,三番五次欺騙他的感情,現在說什么都不會被騙到了。
赫瑞斯緊緊握著樓梯邊,藍色的血液沾在扶手上,有些慘不忍睹。
他說:“我想在你身邊。”
晏越皺起好看的眉,不想再跟他磨蹭。
“你不是會游?上船干什么,平常里沒少在船旁邊游吧,那就繼續游。”
赫瑞斯頓時以為是煙灰蛸告的狀,陰冷地飛快掃了一眼扒拉著船邊的煙灰蛸,然后轉過頭對晏越說:“但我痛。”
晏越看到他剛剛還對煙灰蛸冷眼相向,下一秒就跟變臉似得跟自己裝可憐。
青年冷著臉,拆穿他。
“你不是可以恢復的很快嗎。”
赫瑞斯掀開寬大的袍子,袍子下面的腿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魚尾。
魚尾上滿是傷疤,不斷冒著血,并沒有愈合。
那上面有深深淺淺的、各種各樣的傷。
一看就不是一次受的傷,而是經年累月積攢而成的。
他輕易地將傷疤全部展現給晏越看,聲音散在冷風中。
“因為鐫刻,我已經失去了原本一半的力量,我也會痛的。”
赫瑞斯漆黑的瞳仁直視著他。
晏越的視線從滿是傷疤的魚尾上逐漸上移,落在被衣服遮的嚴嚴實實的心口下。
那里應該也有很多傷,絕不比魚尾上少。
他有一瞬的不解,為什么赫瑞斯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僅僅只是一個諾言,或是一個放不下的執念?
又或者是另一個答案。
只是他本能地覺得不可能,所以一直都沒往這邊想。
可兜兜轉轉,除了這個答案,別的都解釋不通了。
飛雪乘風起,打著卷從四面八方撲來。
呼嘯的冷風吹起赫瑞斯寬大的純黑衣袍。
最后,晏越的余光看到故意放慢腳步的基恩和基特兄弟二人逐漸靠近了,才開口讓赫瑞斯上來:“跟上來。”
說完他就扭頭了,不再看赫瑞斯。
赫瑞斯眼底閃過一絲驚喜,生怕晏越反悔似得趕緊上了船。
上了船后,他一直緊緊在晏越身后,比以往更甚,甚至不能接受晏越離開視線半分。
晏越忍無可忍,摁住門框下了逐客令。
“我要換衣服。”
赫瑞斯無辜地眨眼。
晏越看他又要裝當初那個不懂人類道德廉恥的樣子就來氣,一把將門關上。
現在連衣服都知道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赫瑞斯看著木門在自己面前被無情關上,嘴角卻忍不住勾了起來。
只是這個笑只是短暫的出現了片刻。
他并沒有留在這里,而是扭頭去找了一個空房間。
進了房間后,他本來想用指甲直接劃開衣服,但劃了一下沒劃開才想起來,為了偽裝,他已經將指甲全部生生磨平了。
好在屋里有一把刀,他干脆用刀將胸前的衣服劃開。
衣服沒有直接被刀劃開,而是早就跟血肉黏合在了一起。
赫瑞斯面無表情,捏著一角干脆利落地將布料撕開。
當他脫下這身衣服的時候,蒼白的軀體已經鮮血淋漓,甚至可以看到他胸口跳動的心跳起伏。
心臟尖端的傷疤不斷在溢血,放在從前,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他鐫刻了晏越的靈魂,為晏越承受了疼痛,但他知道這依然無法拯救這個瀕死的人類。
只有真正變成人魚,晏越才有一線生機。
赫瑞斯把衣服團成一個球草草擦了一下身子,突然聽到了敲門聲,下意識就用黑色的外袍包住了身子,然后才打開門。
看到晏越站在門后,赫瑞斯有些意外,“怎么了?”
誰知晏越沒回答他,一把拉開他握著的外袍。
赫瑞斯沒有絲毫防備,外袍被扯落在地,布滿傷疤的身軀就這么暴露了。
晏越臉色本就不太好,看到赫瑞斯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后,臉色更是達到了一種難看的地步。
赫瑞斯剛一開口說了個“這是”就被晏越打斷。
晏越說:“什么時候開始的?”
赫瑞斯這才注意到晏越不是空手而來的,他手里提著一個醫藥箱,是有備而來。
赫瑞斯知道瞞他已經沒有意義了,只能告訴他。
“你走后。”
金發男人低垂眼眸,看著他熟練的為自己注射藥劑。
燈光打在他柔軟的黑色發頂上,在他長長的睫毛下打下一片陰翳。
赫瑞斯沒有告訴晏越,在晏越走后,自己跟企圖追殺晏越的人魚打的不可開交。
為了保護晏越,赫瑞斯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屠滅了大半個島嶼的守衛人魚。
現在,他已經跟人魚一族決裂了。
在海洋中,徹底成為孤孤單單的一只人魚。
但他并不后悔。
他懂得太晚了,得到的也太晚了。
就是因為這么晚,才不能容許有一分一毫被毀的可能。
晏越說:“你融合了污染的力量,不該變成這樣。”
青年抬起頭,說出的話直擊人心。
“是因為我?”
赫瑞斯不得不承認,晏越是他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在晏越面前他無法做到半分欺瞞。
從前他只是為了讓這個青年臣服,但不知不覺這種執念就變了味。
他貪心的想要跟多,不僅只是青年看著他。
眼神、觸碰、撫摸、愛意,他全都想要。
他開始低下高傲的頭顱,承認自己的錯誤,嘗試用人類的方式解他的青年,脫下這層獸心。
執念和愛意本身就是相生相成,無法完全割清。
因為感情就是這么復雜的東西,它天然追求愛人對自己的唯一。
赫瑞斯托起他的臉頰,在他的眉心落下無比輕柔又鄭重的一吻。
比以往都更為憐愛。
他最后只能同意,無論晏越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都要學會尊重。
他用寬大的手掌輕輕碰了碰青年的臉頰,說:“我自愿的。”
第74章 第 74 章 “我自愿的”
赫瑞斯一轉常態, 不斷摩挲晏越的眉骨眼尾。
晏越嫌他突然變的這么黏,推開湊過來的腦袋。
“你怎么混過來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赫瑞斯現場為晏越演示了一遍, 如何用體內的污染控制瞳孔的顏色。
晏越瞥他身上的衣服:“這身衣服又是哪來的?”
高大的男人故意頓了一下,沒說話。
晏越撫著額角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行了我知道了, 去把這身衣服換下來。”
待晏越將他身上的傷處好后, 拿來了一套干凈的衣服。
赫瑞斯盯著那身衣服一時沒動,直到被催才有些嫌棄地捏起褲子,不情愿地說:“不想穿這個。”
收拾藥劑的晏越頭都沒抬一下, “你會嚇到他們兩個。”
那兩個說的是基恩和基特兩人。
赫瑞斯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但還是老老實實換上了衣服。
“你的傷最好不要碰水,這段時間老實在船上呆著,等傷好了再走。”
晏越背對著赫瑞斯收拾起那些瓶瓶罐罐, 只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逐漸靠近,然后一個下巴就擱在了頭頂。
“做什么?”
頭頂上的腦袋沉甸甸的, 晏越想要甩開卻沒甩的開。
赫瑞斯小聲說:“我就留在你身邊。”
晏越頓時覺得不對勁, 狐疑地看向他:“我說過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留在我身邊我也不會改變想法。”
赫瑞斯淺而密的睫毛輕抖,瞳色中的情緒被睫毛盡數掩蓋, 讓晏越一時判斷不出赫瑞斯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
晏越等了半天, 赫瑞斯就憋出來這么一句, 然后沒下文了。
于是他也不再費勁, 只是告訴赫瑞斯:“你的臥室在我旁邊, 有什么需要的告訴我。”
晏越臨走前掃了一眼還光著上半身的赫瑞斯,拿起桌子上放著的空調遙控器,將溫度調低一些。
船上的暖氣開的太足了,這個溫度對人類來說很舒服, 但對人魚就不一定了。
就在他要離開時,袖子被拽住了。
赫瑞斯問他,能不能跟他住一個臥室。
以“方便換藥”為由,晏越最后還是接受了。
他一直都沒說過,赫瑞斯喜歡他的眼睛,他也未嘗不是。
蔚藍色的豎瞳,像是海洋的顏色。
浩瀚又深邃。
被那樣一雙深沉的眼睛盯著,他鬼使神差就同意了。
可能因為往后的日子,不知道能看多久了吧。
晏越走出房間沒多久,又突然想到了在黑匣子上聽到的事,扭頭回去卻發現赫瑞斯不知道什么時候倒在了床上,睡著了。
金色的長發搭在床邊,像是綢緞一樣散下來。
床上的赫瑞斯緊閉著眼,呼吸綿長。
人魚這種近乎長生的種族,心臟跳動及其緩慢。
若不是晏越知道赫瑞斯還活著,光是看他在床上一動不動就要被嚇一跳。
船在平穩前行著,今天的天短暫的放空了。
讓人覺得久違的平和。
他不知道靠在門邊看了多久,等回過神來時,腿都麻了。
等他走出門,一直在船底的煙灰蛸不知道什么時候扒拉著窗框掛在船邊,觸手尖敲打著玻璃。
[媽媽,開開窗呀~]
煙灰蛸掛在窗邊想要爬進來,塞了半天都沒成功,嘆了口氣,嘀嘀咕咕:[下次再也不貪吃了。]
晏越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煙灰蛸也會有這種想法。
他安慰煙灰蛸:“不是你的問題,下次找個大點的船就能進來了。”
煙灰蛸的觸手拍拍窗邊,點頭說好。
它越來越像人類了,晏越想。
或許是因為獲得了人魚血,煙灰蛸在不斷進化出人類的思想。
偌大的海底,能陪赫瑞斯一起生出人類思想的也只有這條小章魚。
在很多年后,或許也只有煙灰蛸才能保證赫瑞斯的記憶是真實的。
這其實是一個很殘酷的事情。
晏越并沒有去休息,而是去了工作室。
雖然暫時不需要進行研究,但他保持了十幾年如一日的習慣,還是要做點什么才行。
中途基特來敲門,告訴他帝國那邊的事都安排穩當了,他才放下手里的書,摁了摁脹痛的太陽穴。
思考著事情的時候,他不小心睡了過去。
這個夢解答了他未問出口的疑問。
他確實之前見過赫瑞斯,但已經是很久之前了,甚至不是在這次的生命軌跡中。
那時他也不是研究人員,而是一個地質學家,在勘探的途中跟大部隊分散了,漂流到一個無人的島嶼,遇見了島嶼上休息的赫瑞斯。
像是命運的捉弄,他活著漂到了那個島嶼上,感染了一種致命的病菌,最后也死在了島嶼上。
死前他曾說很羨慕赫瑞斯擁有健壯的身軀,說如果自己也是人魚,就不會因感染致死了。
然后他開玩笑一樣,就用自己的未來跟赫瑞斯做了交換。
成為赫瑞斯的附庸,擁有比擬人魚的壽命。
所以在他死后,赫瑞斯一直在尋找他的靈魂,最終找到了一個遭遇海難的夫妻身上。
然后,赫瑞斯種下了一顆種子,等待果實成熟那天的到來。
這是一個短暫而又清晰的夢境。
晏越醒來后有一種心臟落地的感覺。
這個答案他不是沒想過,甚至已經猜到了,但當真相到來的那天,還是會讓人有一種安心感。
航行第五日時,他們進入了帝國海域。
基特異常緊張,連基恩都陷入了高度緊張。
因為他們都知道,進入了帝國海域后,會遇到數不清的阻撓。
果不其然,剛進海域范圍內沒多久,雷達就顯示他們身后跟著好幾艘船。
那些人將他們包圍,想要不斷收攏范圍,最后達到逼停他們的目的。
基特在望遠鏡里看到身后船艦的炮瞄準過來,低罵了一句。
“這些該死的東西,真是陰魂不散!哥,快走!”
基恩面無表情,但額角沁出的冷汗暴露了他緊張的事實:“已經最快了。”
基特看清了望遠鏡的東西后大罵:“他們連追蹤炮都用上了!”
此時晏越恰好走進控制室,基特滿頭大汗讓他快點躲去安全的屋子,那些人壓根就是要滅口。
“轟隆隆——!”
追蹤炮打在船身上,基特忍不住暴力粗口:“FUCK!這要是在上校船上,看我不轟死他們!”
即便基特操縱著反追蹤炮,基恩穿梭躲過炮火,那些數不清的追蹤炮彈還是不可避免的落在了他們的船上。
晏越一把拿過望遠鏡,看到身后的船的中間,白巖正站在甲板上。
基特說:“是他們的指揮官!”
基恩費勁地躲過一個追蹤炮,“基特,不要分心!”
基特大喊:“我知道,不要催我!教授,快躲不對,那是什么?”
海面上突然閃過一道金色的影子,猶如鬼魅般游走在各個船艦中,然后利箭一樣從海中射出,狠狠拍碎船身。
還沒等基特反應過來,海下又冒出了幾只粗壯恐怖的觸手,把船生生拍翻了。
基特瞠目結舌:“上帝啊,這都是什么”
旁邊的人放下了望遠鏡要離開,基特顧不上分辨那些究竟是什么東西,連忙拉住晏越。
“教授你要去哪?”
晏越撂下一句“去甲板”就離開了。
“啊?”
基特愣住了,在他愣神的間隙,船又遭受了攻擊。
基恩:“你在干什么,不要發呆!”
匆匆瞥了一眼晏越的背影,基特一咬牙,專心操縱控制臺。
晏越拉開甲板門的時候,一顆炮彈恰巧直沖他的面門而來,在即將抵達船身的時候被赫瑞斯的魚尾兇猛地砸飛了出去。
晏越勾了一下唇角,放眼所及全是船艦,看來白巖是在這里等候多時了。
即便有赫瑞斯和煙灰蛸的幫忙,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眼見著白巖所在的船更近了,晏越站在船邊沖著那邊喊:“白巖!你還記得那條銀尾人魚嗎?”
果然,白巖抬起眼看了他。
其實晏越自己也不知道說這些究竟有用沒有,畢竟白巖已經切除了前額葉,那些事情對于白巖來說跟上輩子無異。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
一枚追蹤導再次擦著他的腦袋飛過去,擊中了桅桿。
海中的赫瑞斯同他心有靈犀,聽到后瞬間向著遠方高鳴。
飛鷗環繞不下,白巖身旁的人說:“小心那只人魚,它們的聲波可以攻擊人!”
白巖看著海中的金尾人魚,微擰著的眉卻一直沒松。
因為那不是攻擊性的聲波,這只人魚應該是在召集同類。
半晌,白巖面無表情地說:“把那只人魚狙滅,然后再去抓晏越,除了晏越一個人留活口,其他都不必要。”
“是!”
白巖說:“哦對,我說的活口只是保證他不要腦死亡。”
那人吞了吞嗓子,甚至不敢直視面前這個年輕人的面容,聲音微弱下來。
“是。”
晏越知道這些不起作用,反身便往船里跑,在聯絡器中告訴基特:“他們想要登船!”
白巖站在甲板上,等船體靠的越來越近,揣起一把槍徑直跳下,恰好落入前往登船的船上,帶著士兵登上了晏越所在的那艘船。
“動作利落點。”
“是!”
白巖拉開保險栓,耳邊的聯絡器滴滴響:“我們遭到了人魚的攻擊!”
白巖有些不耐地回:“那就把人魚殺了,一只人魚就能讓你們這么費勁?”
那邊大喊:“不!不止一只,還有一只!”
“靠!我們的人受傷了!”
白巖低罵了一句這群沒用的東西,回過頭卻見到一抹銀色劃過碧藍的天空,最后穩穩墜落在甲板上。
弗洛狄不知道什么時候沖破了包圍,精準地找到了這艘船。
它的頸上干干凈凈,但眼底卻是萬般雜糅的情緒。
“我終于找到你了。”
第75章 第 75 章 遺忘
“戒備!”
黑洞洞的槍口直逼弗洛狄, 士兵扣下扳手的同時自己的腦袋卻被打穿了。
白巖震驚地看著自己不受控制的手。
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本能地踢翻了要對著弗洛狄開槍的士兵手中的槍。
剩下的幾個人眼睜睜看著白巖反水,驚恐無比, 本直指弗洛狄的槍也紛紛指向了白巖。
“白巖學者,我勸你冷靜!”
“緊急匯報, 白巖疑似組內間諜, 蓄意謀害!”
白巖喃喃說:“不是”
但不容他解釋,那些士兵便發了瘋一樣大叫:“申請擊斃!”
“那只人魚在攻擊我們!”
弗洛狄一爪拍碎了靠近的士兵的肋骨,拽著白巖的衣領便要往海里墜。
“等等!”
白巖反手握住弗洛狄的手臂, 腿別在欄桿上防止弗洛狄將他帶下去。
比弗洛狄更先到的是無差別的掃射,還好他躲得快,不然腿就保不住了。
白巖直接打了回去。
弗洛狄順勢將他拽下去,但沒想到白巖一把抓住了粗麻繩, 竟直接承受了自己本身的重量和一只成年雄性人魚的重量。
弗洛狄甚至能聽到人類骨骼錯位的聲音,但白巖連一個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這讓弗洛狄感覺很違和。
以前擦破點皮就要休息半天的人, 現在連脫臼都眼都不眨一下了?
白巖畢竟以人類的身軀, 很難在這種重量下撐太久,于是把繩子挽了一圈, 捆在自己的胳膊上。
弗洛狄震驚于他居然在認真的想要往上爬。
此時船頭探出幾個黑漆漆的洞口, 向他們開始掃蕩, 注定要把他倆一起擊斃。
弗洛狄眼神凌厲, 暴起將繩子直接割斷, 帶著白巖噗通墜入海里。
看白巖即便落水還不放棄,弗洛狄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神凌厲。
“即使你的同類,這么對你, 你也要堅持?”
白巖突然就被問住了。
那如果不為了這個,他又是為了什么?
晏越將這里的情報快速傳送給莫里,莫里的回應很快。
“再撐二十分鐘,很快會有支援!”
基特的汗流入眼里都不敢眨一下。
他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那個金尾人魚和恐怖的觸手怪物,他們能撐多久。
可能幾分鐘不到就被打成篩子了。
基特苦中作樂,還有時間跟晏越開玩笑:“教授,說真的,我很佩服你。”
晏越挑眉問他此話怎講。
基特呲著牙,“我就是覺得你跟波塞冬一樣,忽然就能召喚出來某些海洋生物來幫你,然后又因為太厲害,像是游戲里的主角,總被反派針對。”
晏越被基特這種說法逗笑了,局促緊張的氣氛不知覺就被化解了。
但全神貫注操控船的基恩就沒這么走運了,他一點神都不敢分。
等援助到來時,基恩基特的壓力明顯比開始小了很多。
“碰!”
基特像個驚弓之鳥,看到船的玻璃被砸碎,立馬就要拿槍。
在看到是什么東西進來后,基特瞪大了眼睛,“老天,這不是那個守衛人嗎?”
高大的男人站在碎了一地的玻璃間,撩開散在額前礙眼的長發。
赤裸著的精壯上半身滿是傷痕,但卻帶著獨特的韻味,似榮耀的證明。
目光落在他結實的腹肌上會驚訝地發現,入眼的先是覆蓋延伸到人魚線周圍的鱗片,然后是一條金色的魚尾。
沒有人類的腿。
隨著赫瑞斯逐漸蛇行到晏越身邊,替他蓋上了一件隨手拿來的外袍后,基特的眼徹底要瞪出來了。
最后還是基恩抽空踹了他一腳,基特才慌亂地低下頭裝做看不見。
太刺激了,原來基地的守衛人是人魚。
還是教授養的人魚。
“我把弗洛狄叫來了。”
晏越聽到赫瑞斯的話后,抬起頭便看到赫瑞斯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事在等待夸獎一樣。
他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居然能平靜地點點頭,然后說:“嗯,不錯。”
緩慢甩動的金色尾鰭證明赫瑞斯的心情很好。
晏越又說:“但弗洛狄如果把白巖帶走怎么辦,我需要拿白巖去談判。”
金色的尾鰭重重砸了一下地板,赫瑞斯“嘖”了一聲,靈活地躥了出去。
沒過了一會兒,赫瑞斯便提著弗洛狄回來了。
弗洛狄看起來心情不好,整只人魚像炸了毛。
[不可能!]
[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不可能就這么交給你!]
[你有了自己的人類,為什么還要帶走我的?!]
晏越看弗洛狄那個樣子活像應激。
他抄起旁邊的椅子想都沒多想丟過去,正好擋住了弗洛狄砸向赫瑞斯的魚尾。
在椅子拋出去的同時,赫瑞斯的尾鰭也砸上了弗洛狄的腦袋。
弗洛狄被左右夾擊,急的耳鰭都炸起來了。
[你們別太欺負人了!]
晏越淡淡道:“我只是想問他一點事。”
弗洛狄扭頭沖著晏越發出尖銳聲波,剛開了個頭就被赫瑞斯一拳砸中了下巴,恰好咬到了舌頭,痛的弗洛狄差點流出眼淚。
“胡說,你們人類,出爾反爾,嘴上說的好聽不會帶走他,上次那個人,也是這么說的!”
“我在海里,找了,這么久!我以為他死了!”
弗洛狄說這話的時候本來就有點口齒不清,又因為情緒激動,幾乎是人類的語言夾雜著人魚的語言說出來的。
好在晏越能聽明白。
青年掀開眼皮,掃了一眼情緒激動到呈一種狂暴狀態的弗洛狄。
他把一疊資料丟到弗洛狄面前的地板上:“但我不會讓他身上少任何一個零件。”
弗洛狄看不懂那疊資料寫的什么意思,但上面觸目驚心的紅色字體本能的讓他開始恐慌。
直覺告訴他,能從這個資料里找到白巖變化的原因。
“這是什么?”
晏越告訴他:“當初他為了放走你,主動選擇接受處罰,他們切除了他前額葉,一個掌管情緒和感情的器官。”
“失去這個器官并不會讓他忘記你的存在,但會忘記你本身。”
“簡而言之,他會逐漸不在意你。”
“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遺忘。”
弗洛狄一直被赫瑞斯壓著動彈不得,本身是在劇烈掙扎的,但聽到晏越說的話后,因為震驚連掙扎都忘記了。
弗洛狄說:“不可能,在船上的時候他甚至殺了要攻擊我的人類!如果他不在意我,為什么要救我!”
晏越站在他面前,平靜地說:“因為那是本能。”
忘記是迫不得已,但救你是我的本能。
輕飄飄的一句話像平地一聲雷,炸的弗洛狄久久緩不過來。
視線中炸起來的銀色耳鰭,逐漸逐漸松了下來,晏越適時半蹲下來直視弗洛狄,開始誘導弗洛狄同意。
“所以我要知道,他們把他帶走的時候,都說了什么。”
弗洛狄沒說話,晏越最后拿出壓軸籌碼。
“讓我查出來是誰做的,那些人交給你處置。”
弗洛狄猛地抬頭,看過來的眼神便讓他知道這是同意了。
“真的?那是你的同類。”
出乎弗洛狄的預料,晏越勾起唇角。
“不是所有人都配稱得上‘同類’兩字,他們沒有我憐憫的資格。”
弗洛狄的眼神逐漸變得陰狠,他沉下聲音,“你說的。”
然后他猛地打開赫瑞斯的手,頭也不回離開。
待弗洛狄走后,冰涼的蹼爪突然蓋住了他的眼眶,帶著一股奇特的異香。
晏越一把沒拉開蹼爪,“怎么了?”
赫瑞斯從他蹲下來跟弗洛狄說話的時候就有點不開心了,魚尾更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攀上了他的小腿,占有欲十足。
不出幾分鐘,弗洛狄帶著白巖回來了。
白巖渾身濕透,緊皺著眉。
“我沒義務告訴你。”
晏越抱臂而立,簡單地告訴他:“那你旁邊這條人魚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他們重新抓回帝國肢解,你藏不住的。”
白巖的眉皺的更深了。
弗洛狄在他身邊虎視眈眈,看向赫瑞斯的眼神尤為警惕。
畢竟弗洛狄打不過赫瑞斯,如果赫瑞斯硬來,白巖可能真的會被帶走。
最后,白巖拉起地上的凳子坐下,捏著酸澀的鼻梁。
“他們帶走我的時候沒說什么,但后面我知道北野圭一直私下里準備一種儀式,他想要跟國王一起尋求永生,弗洛狄本來是他的目標,后來我把弗洛狄放走了,他就把目標放在你的人魚身上。”
晏越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白巖說:“我出來的時候就沒瞞住,出來才知道北野圭被斬殺在教堂門口,因為組里不少人打著跟北野圭一樣的心思,這件事被國王知道后,他們選擇放棄這部分人平息老國王的怒火。”
聽到這里,晏越大體知道現在的帝國是有多亂了。
他失蹤了太久,老國王快控制不住污染,拿不到藥自然著急,沒想到身邊的人還想要惦記著分一杯羹,一怒之下直接都殺了。
“你要回去的話做好準備”白巖說到這里,抿了一下唇,因為嘴角那里有一個很明顯的破口傷疤,說話的時候扯到了這個傷口。
“現在不少人還以為你死了,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可能想要同歸于盡。”
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是人。
晏越說:“我知道了,但我要去王宮,有些地方需要你這張臉作為通行證。”
還沒等白巖說話,弗洛狄不滿意了。
“你說過不會帶走他。”
晏越又說:“對,我沒說一定要帶走他,我只是借用他這張臉,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他的臉撕下來當面具的話。”
弗洛狄噎住,氣的不行,大喊“騙子!”
白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幫晏越。
他好像一直都是為了一個念頭繼續活下去,北野圭說要他去抓晏越,他就同意了。
也沒什么由,只要有一個念頭的灌輸就可以。
現在北野圭死了,那個在他身邊不斷壓迫他的人消失了,他反而有些茫然。
“我跟你一起去,但王宮我進不去。”
晏越點頭:“這就夠了。”
弗洛狄一把抓過白巖的衣領,白巖費勁地站起來被它扯著走。
臨走前,弗洛狄還惡狠狠地看赫瑞斯,警告道:[別想帶走他。]
第76章 第 76 章 矢志不渝
白巖這張臉還是比較有用的, 他們幾個人很輕松的就進入了第三區域。
晏越經過關卡后下意識抬起頭,發現月亮高掛。
基特說:“現在是中午11點,天怎么是黑的?”
帝國的穹頂并不是真正的天空, 而是機械壁,所有的日升月落都是人工的產物。
為了防止污染的入侵, 帝國花費了幾代人的心血才打造了這個號稱永不墜落的機械壁。
這么多年以來機械壁從未出現過問題, 久而久之,人們都忘記了自己其實生活在機械下。
這是機械壁第一次出現這種問題。
沿途走過來,晏越已經不止一次看到民間架設的祭壇了, 幾乎隔著幾千米便有一處。
前來祈禱的年輕人更是不少。
因為他們從出生起就生活在巨大的機械壁下,并不知曉真相。
所以機械壁出了問題后,他們第一反應是災禍降世,需要誠懇地祈求神明的原諒。
基特垮著臉, 說他們愚昧無知。
基恩告訴他:“如果你沒見過真正的太陽,你也會以為頭頂的才是太陽。”
白巖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剛將工作證收回去便看到一個急忙走來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指著白巖, 沖著兩個檢查的人擺了擺手, 示意把人扣下。
戴著帽子的弗洛狄只能看到白巖的手動了一下,然后便是消音槍的聲音。
兩個檢查人員以及那個趕來的工作人員甚至都沒來得及說話, 就咽氣了。
“走!”
白巖動作干脆利落, 警報在幾個人身后響起。
“該死的, 我們身后起碼有十個人在追!”
基特一邊跑, 一邊向身后開槍。
好在此時亞當斯家族的人抵達現場, 為他們清掃身后的追兵。
白巖說:“如果這里的人手都這么多,核心區域只會更多,你們最好做最壞的打算。”
赫瑞斯的手摁在晏越頭頂,將他的腦袋壓低幾分, 恰好躲過飛來的子彈。
基特聽到這話,以為白巖要反悔,“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們一起?”
白巖反手將偷襲過來的人擊斃,不回基特的話。
晏越問:“你能到哪里?”
“王宮外,里面你們自己進。”
晏越說:“行,我知道了。”
幾個人飛快穿梭在小巷中,赫瑞斯半攬著晏越在最前面開路,后面是緊跟著弗洛狄和白巖。
可人魚的速度哪里是人類能比的。
白巖是因為感受不到疼痛,但斷后的基恩和基特明顯開始跟不上了。
臨到巷口,白巖猛地停下腳步,巷口外便是王宮的方向。
“就到這里。”
晏越知道白巖能跟他們一起走到這里,也帶著自己的利益索求,于是他答應白巖,弗洛狄不會被抓去做研究。
白巖皮笑肉不笑,“還輪不到他,就算抓也是你的人魚先倒霉。”
這是事實,如果國王祈求永生一事不得到解決,那么只要帝國存在一天,那些人便會無止境的尋找赫瑞斯。
更何況,晏越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即將走到盡頭了,他無法保證可以一直保護赫瑞斯。
基恩和基特不斷擊斃偷襲過來的人。
他們決定留在巷口,防止這些人跟上晏越。
在晏越準備離開時,白巖突然叫住了他,“晏越。”
白巖雙手插兜,看向穹頂機械壁。
“機械壁快坍塌了。”
晏越一愣,跟著白巖的目光看向去。
偌大的機械壁上有一個極不起眼的縫隙,因為縫隙靠近王宮附近,所以暫時沒被人發現。
基特大喊:“教授,快點進去,我們撐不了多久的!”
晏越握緊手里的冷凍箱,對白巖說:“機械壁坍塌,所有人都跑不出去,你們離開這里或許還有活路。”
此時的弗洛狄拉下帽子,站在白巖身側,告訴赫瑞斯:“我會帶他離開,如果你還能有命活著回去的話,我會讓我的族群為你們留一個位置。”
赫瑞斯抿起唇,眼睛一直放在晏越身上,顯然弗洛狄說的對他來說沒有什么誘惑力。
“我只要在他身邊就夠了。”
幾個人在巷口分別后,晏越和赫瑞斯沒費太大力就闖入了王宮,這里的守衛比他們想象的要薄弱。
自從進入了第三區域,他便失去了跟莫里那邊的聯系。
好在他以前來過一次這里,憑借著超群的記憶力,找到了通往大殿的路。
就在即將推開金碧輝煌的走廊門時,晏越腰上一緊,被有力的手臂緊緊抱著,飛快躲到了一個障礙物后。
待看清,他才發現門后是黑洞洞的一排槍。
原來老國王早就防備著了。
可如果要抵達大殿,這里是必經之路。
但那一排槍,別說人,連蒼蠅都進不去。
晏越突然發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感覺不到右手的存在了。
他心下一驚,發現右手仍在死死握著冷凍箱的把手,只是他已經無法控制右手做出任何動作了。
他唯一的想法不是手廢了,而是還好箱子還在。
“晏越。”
赫瑞斯突然叫他。
晏越緊皺著眉,“別說話,讓我想想。”
他的后腦勺抵在墻壁上,在腦海中飛快搜尋解決辦法。
還有沒有別的路,怎么才能穿過去。
世界突然安靜到只剩他急促的心跳聲和呼吸聲,然后一個平緩的心跳聲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陡然入侵,逐漸感染他。
無數次撫上肌膚的蹼爪貼在他的側頸,輕輕摁著他的腦袋,扣在了胸膛上。
“咚。咚。”
赫瑞斯的心跳像沉重的鼓點,一下又一下。
晏越就這么靜靜地聽著。
心底不斷被撞擊,有些堅硬的東西在緩慢的一寸寸融化。
他曾厭惡過甚至有憎恨過這只人魚,時時刻刻無法容忍繼續呆在赫瑞斯的身邊。
他認為他們是不一樣的。
但好笑的是,最后他才發現其實他們并沒有什么不同。
兜兜轉轉,所有人都離開了,剩下的只有赫瑞斯仍不離不棄。
他們靈魂相通,言語反而是最無力的傳遞工具,就連心跳聲都能證明一切。
高傲不可一世的人魚臣服于自己的人類配偶,雙手呈上自己對愛人的忠誠。
赫瑞斯愿意穿上人類的皮囊,學習人類的模樣,只為多靠近自己一點。
直到如今,他仍認為赫瑞斯是殘暴嗜血的,但他無法否認赫瑞斯的愛是虛偽的。
明明這份愛與所有人類相比都不遑多讓。
長腿不知道什么時候化成了金色的魚尾,卷在他的腿上。
不帶任何其他的感情,只是最原始本能的想要靠近、再近一點。
他突然笑了,但其實笑的比哭還難看。
手指摸上金色魚尾上堅硬的鱗片,他竟沒發現原來赫瑞斯的一個鱗片幾乎有半個手掌那么大,這讓他很遺憾,從前居然沒有仔細看過一次。
只可惜命運萬般不由人。
赫瑞斯輕輕地說:“你該進去了。”
晏越深呼吸一口,調整好情緒。
赫瑞斯抱起他,粗壯的魚尾支撐起來,他下意識摟住了赫瑞斯的脖子,定定地看著赫瑞斯說:“活著出去。”
金尾人魚緩慢地眨動眼睛,蔚藍色的瞳孔幾乎要將人溺斃在里面。
“我們都會的。”
門后的槍炮在瞄準到目標后瘋狂開始掃射。
赫瑞斯緊緊抱著晏越,像叢林中靈活的巨蟒穿梭在走廊的墻壁之間。
他們經過的地方全是觸目驚心的彈孔。
如果赫瑞斯再慢一些,那些彈孔就該出現在他們兩個的身上了。
赫瑞斯甚至抽出一只蹼爪摁在他的頭上,讓他避免被彈殼誤傷,將晏越保護的嚴嚴實實。
雖然頭被摁在胸膛里,但晏越還是不可避免地看到視線中一些藍色的痕跡。
赫瑞斯肯定是受傷了。
他急忙想要起身,又被蹼爪牢牢摁回去。
“不要管我,我沒事。”
晏越緊咬著牙,哪里是沒事,赫瑞斯已經失去了從前一半的力量,連愈合能力都大大降低。
但他現在能做的只有保持這個姿勢不亂動,才能不給赫瑞斯添亂。
掃射來的子彈越來越少了,他們安全穿過了走廊。
晏越看到赫瑞斯那慘不忍睹的金色魚尾,一時沉默無語。
赫瑞斯輕輕親了親晏越的額心,說:“沒關系。”
聲音還是那樣的繾綣低沉。
為愛人付出的傷疤不是傷疤,是榮耀也是矢志不渝的證明。
晏越看著面前最后一扇門,用還有知覺的左手推開。
下一刻,門后一個巨大的影子以迅雷之勢襲來,身后的蹼爪用盡全力將他推開。
那是一只巨大的融合污染物,渾身上下不斷滴落著腐蝕性液體,就連張開的嘴巴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生物的嘴。
赫瑞斯再次推開了他,像是在南極峽谷那樣。
只是這次他沒有呆在那里等晏越救,而是用粗壯有力的魚尾狠狠砸穿地面,拽著融合污染物一起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洞里。
“赫瑞斯!”
晏越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蹼爪。
蹼指輕輕勾在他的指尖,然后擦過。
很短的時間,只是一秒,他獲得了又失去了。
最后,他的腦海里只記得那雙深邃的瞳孔,以及一聲:
“去做你該做的。”
他沒有任何時間浪費,轉身就跑,沒命地跑,好像跑慢一點所有人做出的犧牲都白白浪費了。
他跑到肺部像炸了一樣劇痛無比,跑到口腔里全是鮮血,跑到只要一停下就會昏厥。
骨節分明的手從口袋里拿出最后的腎上腺素,也不管過量不過量了,狠狠扎在側頸上,用力地全部推進去。
他一腳踹開殿門,發現老國王坐在最上面的王座,早就等候多時了。
青年赤紅著雙眼,渾身上下是血,活像是地獄來的惡鬼。
相反,在上面的老國王看起來很愜意,腿上蓋著昂貴的毛毯。
他說:“這一天終于來了。”
青年笑了一下,笑意不達眼底,一字一句道:“是啊,也該算算賬了。”
第77章 第 77 章 別亂動
晏越曾在幼時同父母一起入宮, 記憶里的老國王就是這副模樣。
垂垂老矣,滿臉皺紋,又總是面帶微笑。
二十年過去了, 他成年了,但老國王還是那樣, 跟記憶中并無絲毫差別。
老國王看到他右手提著的那個冷凍箱, 混沌的眼珠閃過一絲驚喜。
“哦?孩子,你最終還是做到了你父母做不到的事,你比他們更聰明。”
一只猶如枯骨般蒼老的手伸向了他, “孩子,拿來,給我。”
晏越沒動,冷眼旁觀。
老國王拋出自以為誘人的條件:“只要你給我那個東西, 我會給你貴族的身份,給你整座帝國研究院, 讓你一躍成為這座城里高貴的學者。”
但晏越仍不為所動, 老國王略略收起眼中灼熱的視線, 彎下眼睛,語氣也變了。
“年輕人, 你想要什么, 都可以跟我提。”
晏越這才終于開口, 只是他并沒有提要求, 而是問老國王, 當年他父母的意外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國王說:“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意義呢?”
老國王握著手里的高檔毛毯,半晌嗬嗬地笑出了聲。
“孩子,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
然后又自問自答:“一百四十六歲零五天。”
“是不是覺得很長?”老國王說完又搖頭,“但我覺得太短了, 我建立了這個國度,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
“我看著我的孩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強大起來,很欣慰。”
“明明這個國度已經是最強大的,但我覺得還是不夠,但我有信心并且有能力會讓這里變得更好,可就在我要繼續努力讓這個國度變得更好的時候,我卻已經老的走不動路了,甚至只能將我畢生的心血拱手讓人。”
“可是憑什么,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獲得我所付出的一切?”
老國王那耷拉的眼皮下,是渾濁又陰冷的眼珠,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轉動著。
“你說,這公平嗎?”
他坐在高高的王位上,頭發花白,身上穿著昂貴的金絲鑲邊布料,住的宮殿極盡奢華。
而他下面的亞裔青年,一身簡單的風衣,還沾滿了硝煙和血液的味道。
晏越知道國王想要打感情牌,畢竟他要的東西還在自己手上。
“公不公平不是你說了算的,也不是我說了算的,我只知道為了一己私欲拿一個國家甚至種族的命運當做借口和墊腳石,那不叫公平。”
晏越緩慢地吐出這幾個字,“那叫畜生。”
老國王許多年沒見過膽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狂妄的人了,聽到晏越罵自己后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哈哈大笑。
蒼老的笑聲斷斷續續地環繞在巨大的王宮大殿中。
因為這具身子的所有器官都失去了應有的功能,所以笑聲格外陰森詭異。
等到笑夠了,老國王終于不裝了,他很干脆地告訴晏越:
“既然你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你的父母竟敢妄圖違背我的命令,所以我讓人在你父母的船上做了手腳,本來想著讓他們死在抵達基地前的,誰知道那里居然突然爆發了污染光線。”
老國王冷笑:“他們違背了我的意愿,就是違背了天意,天意讓他們死在那里。”
晏越從兜里掏出槍,舉向王位的方向。
“放屁,就算沒有意外,你也不會讓他們活著回來,從我進這里開始你就不停地拿別人找借口,是良心不安到只能用假象欺騙自己了嗎?”
被拿槍指著老國王也沒有絲毫恐懼,他笑地瞇起眼睛,“哦,孩子,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一直蓋在腿上的毛毯被掀開了,老國王的下半個軀體已經融為了一體,呈現出一種類似于觸手又類似于尾巴的形狀,并且是詭異的暗綠色。
當毛毯被掀開的瞬間,濃重的酸臭味開始彌散。
本來連走路都困難的老國王突然從王位上跳了下來,像蜘蛛一樣匍匐在地上,用手臂和那個不知道稱作什么的器官猛地沖向晏越,沿途留下了一道黑綠色的痕跡。
晏越連開幾槍,不斷后退。
老國王的眼珠掉到了地上,被黑綠色的液體腐蝕。
他沖著晏越大吼,聲音也變成了混雜的聲音,既有男人和女人的聲音,更有老人和小孩的聲音。
“把東西給我!!”
晏越強忍著想吐的欲望,拼命開槍。
不知道為了永生,這老國王到底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
子彈打空了,他拼命閃過老國王的攻擊,順勢將槍丟掉然后打開冷凍箱。
里面躺著兩支試劑,他費勁掰開自己的右手,將藥劑舉起來沖著老國王喊:“別想著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急速爬行的老國王吼叫著,一只手竟然開始融化成粘稠的液體,甩在晏越已經沒了知覺的右手上。
慢慢的,粘稠的液體開始腐蝕皮膚和肌肉,甚至漏出了白骨。
“砰!”
已經稱不上人的老國王用令人干嘔的融合軀干砸在晏越肋骨上。
人類的身軀無法承受巨大的沖擊力,被砸飛了出去,但白骨仍死死捏著藥劑。
粘稠的液體又重新變回了手,一寸寸掰開藥劑上的白骨。
老國王心滿意足地拿起藥劑,在即將打入身體前,突然轉變了主意,竟然把藥劑先打給了晏越。
“年輕人,不要耍花招。”
直到看晏越沒什么反應,他才放心下來,迫不及待將最后一管藥劑打進自己的身體里。
他瘋狂大笑著,飛奔著跑去按下了一個按鈕。
“我終于完成了!”
金碧輝煌的王宮開始脫落,天花板像蛋殼一樣被一點一點剝開。
原來整個王宮都被他建立成了一個可以打開的形狀。
晏越耗盡最后的力氣,平躺在地上,恰好能看到天幕機械壁上的縫隙越來越大。
從縫隙中開始漏出一點紫色的光。
那是污染光線。
“我耗盡精力才達到了這種程度,只要污染越強,我的力量就會越強,能夠成為我的力量源泉,這是你們的榮幸!”
老國王迎面仰頭接受著光線的沐浴。
污染光線抵達這個帝國深處最安全的地方,他聽到哭喊聲尖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一陣轟鳴聲后,沾染上污染的人類開始失去智,一股腦涌入帝國的最深處,尋找最靠近光線的地方。
那些污染物圍上了老國王后,老國王才發現哪里不對。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吞噬它們的力量,反而是在被分食。
他猛地低頭看到下半身居然開始恢復了人類的軀體模樣。
驚慌失措的老國王知道自己上當了,開始對著晏越大吼大叫:“你究竟給我打了什么東西?!”
但他的喉管已經被一個污染物咬開了,可他連推開那個污染物的力量都不存在了。
污染物被老國王吸引,卻沒管一旁的晏越。
于是晏越費勁地撐起身子,靠在墻旁。
因為腎上腺素失去了效用,疼痛開始從四肢蔓延。
他從兜里摸出一根煙,可惜煙已經受潮了,味道變了,并且他摸遍了全身都沒找到能點火的東西。
看來靠著尼古丁鎮痛的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他只能叼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煙上不知道什么沾染了赫瑞斯身上的香氣,竟意外地讓他覺得比尼古丁的作用更好。
他說:“你求之不得的東西。”
晏越把風衣的衣角撕開,死死綁在自己的右手手臂上,延緩疼痛。
老國王的聲音越來越低了。
“你個混賬東西,跟你那沒用又該死的爸媽一樣”
他先是咒罵,把能想到的詞全用上了,然后是痛的大叫,開始祈求晏越救救他,最后才是痛哭尖叫。
看似是懺悔后悔,但句句都是虛偽。
一波一波的污染物涌入,迫不及待分食老國王殘破的身軀。
晏越輕笑了一聲,他知道現在老國王還能聽到自己說話。
污染物不喜歡人類的大腦,所以獨獨留下了老國王的頭顱。
所以現在所有的聲音和痛苦都會被清楚地傳達到老國王的腦袋里。
“成為食物的感覺怎么樣?這種慢慢被咀嚼的聲音是不是很好聽?”
“這可是你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這個藥劑并不是我研究的,而是你嘴里那個沒用又該死的兩個人做出來的。”
臉色蒼白的青年緩慢地勾起唇角,“下地獄的時候,記得從這些污染物的肚子里掏出來自己的尸體碎片啊。”
耳邊只剩下了咔嚓咔嚓的咀嚼聲,他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沒點燃的煙。
那些污染物吃盡了老國王的軀體,只留下一個腦顱,才將目光放向了晏越這邊。
俊朗的青年曲起膝蓋靠在墻邊,似乎是以這種姿勢睡了過去。
整座王宮開始塌陷掉落。
大殿中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躲避不及的污染物們紛紛掉入了洞中。
一只污染物好不容易爬了出來,在即將抓到青年的衣角時,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出去。
待它再抬頭看時,眼前的青年已經被一只人魚帶走了。
被抱著離開的晏越在赫瑞斯的懷中逐漸清醒過來。
他難受地動了一下,赫瑞斯摸了摸他的額頭說:“別亂動。”
晏越的聲音悶悶的,“痛。”
赫瑞斯攏著愛人的手臂頓了一下,然后輕柔地拍打著他的后背,像是哄小孩睡覺一樣。
“一會兒就不痛了,再忍忍。”
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他的眼眶上、臉頰上、鼻梁上。
晏越說:“還是痛。”
赫瑞斯咬破了舌尖,將人魚血喂給他喝,但沒什么太大作用。
他只能快點,再快一點,離開這里。
“別睡,跟我說說話。”
赫瑞斯不斷在懷里人的耳邊說著,希望這樣可以讓他保持清醒。
第78章 第 78 章 下次見。
他瘦了不少, 赫瑞斯一只手臂便能將他抱過來。
穿在身上風衣有點寬松,右邊的袖子耷拉下來空空落落的。
赫瑞斯只是看了一眼,眼底滿是心疼, 抱著他時盡量避開了他的傷口。
他依在赫瑞斯的肩頭,看著飛速向后倒退的一切景象, 苦痛好像逐漸抽離了出來。
不斷變成污染物的人類開始叫囂著往王宮涌入, 天幕在一片片墜落。
整個帝國像是崩潰的一盤散沙,社會秩序也不復存在。
活著的人尖叫著拼命想要跑出這個曾經是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堡壘。
還有人仍在祈求神明的原諒,選擇呆在這里, 并不斷說服自己這只是神降下懲罰的假象。
但他們忘記了,這個地方從根里就開始腐爛了。
搖搖欲墜的帝國死在數十年前,直到今天才轟然坍塌。
赫瑞斯將他保護的嚴嚴實實,動作干脆利落殺滅了撲來的污染物。
魚尾和蹼爪不知不覺染上了黑色,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那些污染物的。
晏越仰頭看向天空,破碎墜落的天幕外, 是不斷擴大的污染光線。
明明都是一片紫黑色, 但他偏偏從天幕外看到了灰白色的蒼穹。
那是天空真正的顏色。
自然不會為任何人降下垂憐, 這才是天道。
所有生命都只是世間的過客。
人不該妄圖獲得違逆天道的東西。
“別睡,我帶你離開這里。”赫瑞斯不讓他睡, 不斷地跟他說話。
晏越閉了閉眼, 說:“我想再去看他們最后一眼。”
涌入的污染物互相感染, 放眼所及全都是, 他們幾乎被淹沒在黑色的海洋中。
只要停留片刻, 就會有被吞噬的危險。
而赫瑞斯卻立刻停下,沒有絲毫猶豫地答應他。
“好。”
晏越指了公墓的方向,赫瑞斯便帶他去了。
當年父母離開的時候,并沒有作為突出貢獻人員入葬帝國陵墓, 而是葬在了一處偏僻狹小的公墓里。
晏越覺得這倒很好。
從生前他們便不喜帝國這破爛腐敗的巨大牢籠,死后的靈魂也應當得到安眠。
兩塊墓碑簡單干凈,除了時間和名字沒有其他多余的文字。
他們的時間最后停在了同一天。
旁邊留著一塊空碑,那本來是晏越留給自己的。
但現在或許用不上了。
赫瑞斯將他放下來,靜靜看著他緩慢走上前,用風衣將他們二人的名字擦凈。
“我十歲的時候他倆就離開了,小時候不懂事還恨過他們,為什么偏偏要把我一個人留下來。”
“其實我跟他們賭氣了許多年,那段時間里我的人生只有實驗、吃飯和睡覺”,晏越說到這里想起那段時間的日子后笑了一下。
“就這樣持續了三個月沒說過一句話,老師回來的時候發現我已經失去了語言溝通的能力,最后又花了快一年的時間去康復。”
晏越說的有些累了,想要找一塊地方坐下來休息。
赫瑞斯低下身子,讓他坐在自己的魚尾上。
休息了一會兒,晏越繼續說,“然后老師就讓談寺天天盯著我,跟我說一百句話,實際上大多都是談寺自己在說,我覺得他很吵,沒想到吵著吵著就習慣了。”
身下的魚尾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他干脆把后背也靠在赫瑞斯的魚尾上,因舒服而輕輕喟嘆一聲。
“我沒想到談寺居然是第三聯盟的人,不過其實他是哪里的人都無所謂,但他自己好像很在意。”
他說著,攤開掌心,從墓碑上拿下來的樹葉順著風就飛遠了。
“結果人死的時候,連塊碎片都找不到。”
他看著樹葉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我不喜歡他,但如果這樣能讓你舒服一些的話。”
赫瑞斯說著,俯下身子,額角貼著他的額角。
一股獨屬于赫瑞斯的香味逐漸散開。
他在這一瞬間,先是聽到了樹葉飛舞的窸窸窣窣聲,然后是海浪拍擊礁石聲,慢慢的變成了冰山碎裂砸入海中的聲音。
跟天地融為一體后,人突然就變得異常平靜。
晏越抿起唇角,舉起左手,用手背碰了碰赫瑞斯冰涼的臉頰。
“是啊,其實大家都是殊途同歸。”
是風是雨也是自然萬物。
天幕在不斷墜裂,被污染光線侵占的土地開始蔓延。
青年靠在赫瑞斯的魚尾上,深深地看了墓碑最后一眼,做最后的告別。
婆娑的樹影混著最后的日光,照在潔白的碑上。
這里會變成重度污染區。
數十年,甚至百年以后,重度污染區才會面向人類開放。
他那時肯定是看不到了。
赫瑞斯沒有催他,甚至彎曲著魚尾好讓他靠著更舒服一些。
只要他想在這里呆上多久,赫瑞斯就會陪他多久。
然后,他對赫瑞斯輕輕地說:“走吧。”
在光線覆蓋到潔白墓碑的下一秒,金尾人魚抱起他快速離開帝國。
蔓延的土地跟不上他們的速度,被遠遠甩到后面。
晏越回頭看著,直到最后一絲光線也湮沒在灰黑色的土地上,扭開了頭。
赫瑞斯從污染潮中找到了最靠近海洋的出口,他們順利地離開了這座已經變成地獄的地方。
當晏越再次墜入海洋的懷抱時,竟奇怪地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心和熟悉。
像是小時候那種對海洋最純澈熱烈的感覺又重新回來了。
他再次回到了童年,只是這次不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有赫瑞斯陪伴左右。
煙灰蛸不知道從哪里急急忙忙跑過來。
他這才知道,這條最近的路是煙灰蛸用觸手打通的。
它好像又長大了一些,但晏越已經沒有力氣再摸摸它柔軟的大腦袋了。
他好像聽到了小孩的哭聲,很想跟煙灰蛸說別難過,但緩了口氣的時間就睡過去了。
直到冰涼的液體被喂進嘴里,他才清醒了一點。
赫瑞斯抱著他在海洋中游動,“之前在海神島嶼的那只小人魚,長大后會去弗洛狄的族群,貝芙麗被我救活了,現在也在弗洛狄的族群生活。”
兩只白海豚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周圍躥過來,咯咯唧唧地叫著。
赫瑞斯告訴他:“它們是第七基地的兩只海豚,說謝謝你救了它們。”
赫瑞斯說了很多事,晏越一直聽著,聽到這里時,他沒忍住,輕笑一聲。
“海洋生物真是善良,我只是把它們重新放歸了海洋,它們便將我看成了救命恩人。”
“你也是,當時我開玩笑說下輩子做你的附庸,成為人魚,你就信了。”
赫瑞斯說:“不是附庸,是我的配偶。”
然后又說:“你不愿意就算了,不逼你。”
赫瑞斯將他帶到一個洞穴中,洞穴里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
這里的潭水有著特殊的功效,可以緩解人的傷痛。
許多受到重傷的人魚會在這里緩解疼痛。
晏越被輕放進水潭里后,松開了一直緊皺的眉。
像是灼燒的五臟六腑被灌入了冰涼的解藥。
赫瑞斯就在身后抱著他,充當他的人肉墊子。
晏越仰著頭,把腦袋擱在赫瑞斯的頸窩,呼吸也逐漸平緩下來。
水下冰涼的魚尾卷著他的膝蓋和小腿,很舒服。
他干脆蹬掉了鞋子,光腳踩在堅硬的鱗片上。
這個角度一睜眼便能看到赫瑞斯淺色的睫毛,和那雙蔚藍如浩瀚海洋的瞳孔。
“這里只能緩解一時的疼痛,會越來越痛的。”
晏越悶悶地“嗯”了一聲,因為疼痛已經開始泛上來了。
赫瑞斯問:“真的不要變成人魚嗎?變成人魚后,這些傷才有治愈的可能。”
青年搖搖頭,柔軟的短發蹭在赫瑞斯頸窩上光滑的肌膚。
他的降生并不是那樣的完美,就連成長也是伴隨著陰謀和算計。
但他是以人類的身份來到這個世界的,也該以人類的身份離開。
他不想再用這幅身軀繼續茍延殘喘下去。
這是他作為人類最后的命運,也是給“晏越”這個身份最體面的結局。
赫瑞斯平靜地說:“好,沒關系,下次我還是會找到你的。”
“我的生命很長,無論重來多少次都不要緊,我都會找到你。”
晏越閉著眼睛,說:“那萬一下次我還不記得你怎么辦?”
赫瑞斯說話時,胸腔的震動沿著他的后脊梁,傳到了心臟尖端。
“那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晏越又問:“但假如下次我直到死都沒接受你,你會難過嗎?”
這個問題讓赫瑞斯沉默了片刻,然后低下頭親吻了他的側頸。
冰涼的觸感貼在肌膚上,那里是人類最脆弱的大動脈處。
“會,但我永遠都不會放棄尋找你,也會相信你總有一次會接受我,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
晏越聽后,想著還好自己沒有放棄。
抵達忒亞、找到那些基地,甚至為父母報仇。
雖然走到最后,他們全部離開了他,父母、老師、朋友。
留在身邊的沒有人類,只剩下赫瑞斯和一只趴在洞穴口的煙灰蛸。
如果有下次,他想就這么為自己活一次,不用考慮那些未竟之事。
只是簡單的按照自己的心愿,隨心所欲。
那時他可以不帶任何顧慮觀看海洋最原始的景色,讓海浪帶走靈魂。
他沒再說話,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地躺在深不見底的水池中,直到日升月落潮漲潮退。
在第二個朝陽升起時,海平線跟天色融為了一體。
火燒云將整片海洋染上了新生的顏色。
煙灰蛸伸來的腕足捏住了他的左手。
在乎的兩個生命都在身邊了,溫暖的日光照進洞穴的水潭中。
他感覺心緒格外平和。
他說:“下次見。”
金尾人魚抱著他,感受到愛人在懷里漸漸睡去,在他耳邊呢喃:
“下次見。”
“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