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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誰溺水了

    和游霽一起當猜詞者的,是辛宏博、齊愿和康俊寧。

    “齊愿是唯一的女孩兒,你們到時候讓一讓她,別拽狠了。”辛宏博要準備上浮臺時,崔羽這么提醒老公。

    “不不別讓,我力氣大得很。”齊愿笑,大大咧咧擺手,“別把我當女孩兒。”

    “確實不用讓,”楊之雪也說,“她絕對比你們更莽。”

    崔羽這才想起來,之前有個熱搜就是講齊愿參加一個健身綜藝,她從腹肌馬甲線的身材到嚴苛的自律程度都秒殺一眾男愛豆。忙不好意思地說:“哦,是我刻板印象了哈。那你讓讓你辛哥。”

    齊愿哈哈大笑,轉頭就聽游暝也對游霽說:“別拽狠了。”

    她吼:“游導你是不是沒聽我的話!”

    游霽發笑。

    外人只覺效仿,只有他清楚,游暝只是單純地再一次提醒自己。

    不要殺紅了眼。

    看他那捏著水瓶眉心微擰的表情,好像是要把自己送上摔跤場。

    游霽的心又一次被撥動了下,說:“放心吧游導。”

    四人上了浮臺后,還要往湖中漂一段距離,與岸邊隔個幾米,對猜詞者的視力也是一個考驗。

    “這個浮臺真的好軟啊,走路都好難。”康俊寧說。

    齊愿:“對對,而且就是浮在水上的感覺,很沒有安全感。”

    辛宏博開玩笑:“就算爬我也會爬著把你們從話筒區拽下來的。”

    齊愿:“別把我拽到湖里去啊!”

    最開始是李禹畫。

    即便PD會率先告訴歌名的字數和歌手,降低難度。但歌詞是兩句出現的形式,要靠記號筆在白板上就能準確呈現出來,也不是一件輕松活兒。

    李禹看著歌詞卡片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兒,才艱難地動起筆來。

    他首先畫了一顆心,心上連了一根線。

    又畫了一只像羊又像牛的物種。

    手頓了頓,他又畫了第二顆心,再在前面寫了大大的“NO”。

    結合關鍵的歌手和歌名提醒,游霽、齊愿和康俊寧都紛紛朝話筒區抬腳走去。就辛宏博還愣著:

    “哇撒你們都猜出來了?一個二個都是中華小曲庫啊!”

    沒人搭理他,三個人已經在話筒區擠成了一團。

    起初是齊愿快按到按鈕,但又被康俊寧拽了個人仰馬翻,康俊寧要拿住的時候,游霽又是一手撲上去。他正要抓到話筒,腳又被康俊寧毫不顧忌地一踩。

    “靠。”腳踝的疼痛讓游霽也懶得再裝客氣,直接揪住康俊寧的衣領又從后把他翻下來

    不大的浮臺猛烈晃動,三位嘉賓頗有扭打之勢。

    辛宏博在后面笑死了:“不是,你們也太拼了!”

    “快來啊辛哥!”齊愿半跪在地,臉上還停留著不只誰的爪子,喊,“至少不要讓康康搶到!”

    岸上的游暝面無表情的微抬下頜望著前方,單手擰開瓶蓋喝水。

    楊之雪在他旁邊:

    “游導你怎么比臺上人還焦慮緊張的樣子?”

    游暝說:“感覺這游戲不是很安全。”

    “還好啦,游導你節目參加得少大概不知道,搶東西性質的游戲必然就是會有激烈肉搏,沒必要搏大家都會搏,出綜藝效果嘛。之前我和人撕名牌,頭發都被扯掉了一撮兒呢。”

    游暝看向她,眉間閃過一絲驚訝。

    楊之雪突然覺得挺有趣的。

    以導演的身份來說,游暝出名得太早。當年他是和一群五十幾歲的國際老頭競爭摘得戛納,以至地位早早在內娛被定了調。

    再加上傲然的家世和比較疏離的性子,讓人和他相處時,都不知不覺帶點兒看上位者的態度。

    很難意識到,都去戰地折騰了四年的他,回來也是連27歲都還沒到的年紀。

    其實比自己、齊愿都還要年輕一些。

    也就剛剛游暝面露驚訝那一瞬,眼神中的潛臺詞好像是“原來這么殘暴,了解了”,讓楊之雪似乎窺見了他另一面——大導演自降身段參加綜藝,偶爾露出的神態,竟是孩子般的懵然無知又恍然大悟。像在一步步汲取知識積攢經驗。

    尤其是她還聽見他舒了口氣,低聲嘀咕:“那還好把頭發剪了。”

    她以為他在慶幸自己,正覺怪可愛之時,游霽已殺出重圍,游暝瞬間把目光移過去。

    楊之雪突然一愣。

    游暝的眼神……她難以形容那種眼神帶給她的異樣和震蕩。

    只順著瞧過去。

    噢,原來游霽也剪短了頭發啊。

    游霽是在齊愿和辛宏博對康俊寧的強勢控制下,艱難按到話筒下的按鈕的。

    他站起來,腦門兒已經全是汗了,明明氣喘吁吁,唱出歌詞的聲音卻很穩:

    “享受過提心吊膽,才拒絕做|愛情待罪的羔羊。”

    PD敲板:“答對了,雙游組積一分!”

    【哇小霽唱歌還挺好聽的,比他平常的聲音低一些】

    【才知道啊,上次和那個蒙古小孩兒一起唱烏蘭巴托的名場面不就被營銷了一波嗎】

    【為什么YJ現在這么會玩游戲了?所以以前黑洞的人設真都是裝的?】

    第一輪的游戲定了調,接下來浮臺上四人都默認戰術是先遏制和繪畫者同組的,再試圖夾縫生存。

    于是崔羽畫畫的時候,是康俊寧搶答成功;

    楊之雪畫畫的時候,又是游霽搶答成功。

    現在到游暝畫。

    《山止川行》得獎那陣兒,有媒體曝光了部分游暝的分鏡手稿,所以大家都知道游暝很會畫畫。

    但今天他的才華好像被收走了,或者白板和記號筆限制了他的發揮。沒人看出他那非常簡單的幾個圖案是在表達什么。

    白板上只有個橢圓,和一個叉。

    接著他就停了筆。

    在軟軟的浮臺上,游霽又開始往前跑,步伐邁得很大,像風一樣。

    “阻止小霽!他們都已經有兩分了!”

    “阻止小霽!阻止小霽!”

    “但游導畫的什么啊,誰能猜出來……”

    “管他的,我們答錯反正不扣分的,別讓小霽答對就行!”

    辛宏博、康俊寧和齊愿用勁兒去拖游霽,拽他的衣服和手臂。但游霽很快地掙脫,力氣竟然比前幾輪還大,還靈巧。

    齊愿看到游霽的手臂都被自己拽紅了,就收了手,癱坐在浮臺上喘氣。覺得這男人瘋了,太拼,跟感覺不到累似的。

    她看著游霽那張爭強好勝,甚至到偏執強硬的堅定俊臉,著實不明白他怎么搞得…….搞得好像必須要去一次性爭取兩分。

    搞得好像,他不能容忍游暝的題是其他人作答。

    獨木難支,最開始辛宏博把游霽猛烈攔住,是康俊寧上去搶了一次。

    但他猜不出歌詞來。

    在上面愣了幾秒之時,游霽逮著間隙把他用力拉下。

    康俊寧快摔倒了,而借助一個交替的施力,游霽腿直接跨過他的身體,迅速按下了按鈕。

    嗶——

    “好,現在又是游霽來答!”

    康俊寧竄出一股無法遏制的恥辱和火氣。

    他被游霽拽得些許狼狽,覺得剛剛他就像是踩著自己身體去搶到話筒的。

    就像四年前,游霽也是踩著他,人氣一騎絕塵。

    辛宏博看康俊寧表情很臭,明顯有掛相之勢,知道這兩人大概都玩上頭了,忙安慰康俊寧:“啊呀康康沒摔到吧?啊呀沒事兒,小霽多半也猜不出來的。游導畫得太抽象了。”

    游霽握著已經都快被搶歪的立式話筒站直。

    他汗都到睫毛上了,慢慢平復著呼吸。

    看著白板,也看著游暝,鏡片下沉靜的眼睛。

    他們中間,湖水被風卷起細細的褶皺。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游霽握著話筒回答,手有些抖。

    “那變換的腳步,讓我們難牽手。”

    唱完,游霽就低下頭,松開話筒。

    PD驚喜喊道:“答對了!哇厲害啊游霽!”

    【666】

    【請問游霽是怎么看出是這個歌詞的,我真的不理解】

    【劇本啊姐妹,當真你就輸了】

    【這節目今天好抬YJ啊,全是他高光】

    【但那兩句就是清唱得很好啊,這要是是個后期剪輯節目,剛剛游暝游霽那對視,都能搞個虐戀濾鏡慢鏡頭了】

    【游導的畫只有游霽能懂,我真的磕死】

    【什么是酷似一家人的神級默契!今天雙游組強勢上桌!!】

    辛宏博也懵了:“小霽,游導那畫的和你歌詞有哪門子關系嗎?”

    游霽解釋:“就那個橢圓,我覺得像云;然后旁邊不是還有交叉的手臂么。結合說歌手和歌名字數提醒,我覺得還是很好猜吧。”

    他是真這么想的。

    辛宏博懷疑人生:“橢圓是云勉強能理解,但誰能把那個叉叉想成牽手啊!!”

    游霽撓撓頭,笑:“那是我誤打誤撞了。”

    一次是誤打誤撞。

    但連續幾次,好像就只能用詭異的心有靈犀來形容了。

    其實游霽回答其他組的也回答得很好。歌曲儲量驚人,又搶得猛,最開始便只有康俊寧還能和他有來有回。

    但問題是,游導的畫,就他嗎神了,大家永遠琢磨不透,偏偏他能次次猜中。

    雙游組很快便拉開了差距。

    到后面辛宏博都有點兒不想玩了,直呼游霽是終結這個游戲的神。

    游霽也是又一次搶到話筒后意識到,完了。

    因為其他組的問題他也在回答,就沒覺得要刻意答錯游暝的來避嫌。

    但現在好像又玩過了。

    最后答對這一次就不答了吧,他望著游暝的抽象白板想,深呼吸了口。

    帶點厭世感的、獨特卻空靈的低嗓從話筒里傳出來:

    “自然贈予你,樹冠,微風,肩頭的暴雨;

    片刻后生成,平衡,忠誠,不息的身體。”

    PD都愣了下,才感嘆:“唱得真的很好啊小霽…….這道又答對啦!雙游組已經有十一分了!”

    “還有最后三輪啊,大家加油,第二名還是很有懸念的!”

    游霽走下來。

    他有點兒累了,腳軟手軟的,接下來三輪都不打算去搶了。

    身體很沉重,但心是輕盈的。

    畢竟玩游戲贏了嘛。

    不考慮那些包袱顧慮,贏的瞬間總是很爽的。

    還大庭廣眾下唱歌被夸了。

    果然還是解約了好,游霽飄飄然心想,口碑是沒了,但至少不用游戲也裝、人也裝了。

    傍晚已至,湖面變成濃稠的粉藍色,他踩著軟軟的浮墊,打算坐下來。

    就在這時,后背猛然被人一撞!

    游霽毫無預備,一個踉蹌,摔在浮墊邊。

    他重心不穩,而浮墊邊格外打滑,游霽手撐了一下又被迫松開,睜著眼,看到顛倒的夕陽。

    砰——

    摔到水里那一刻,不知道為什么,游霽腦子里還是那首頗為洗腦的貝加爾湖畔,和游暝深深的眼睛。

    “啊!小霽落水了!”

    “我靠游導——”

    耳邊嘈雜的聲音,也瞬間淪為了嗡嗡的轟鳴。

    ……

    湖水冰涼刺骨,全方位浸透而來,余暉通過水面折射,形成了舞動的光斑。

    游霽看到了一些小魚。

    說不清顏色。

    但他印象里,那些魚明明都是金橘色的,繞著轉。

    然后十歲的男孩離弦之箭似地游過來,用力拽著他的手。

    哦,不是男孩。

    是一個成熟英俊的男人。

    但那副在水下慌張失措的神情,和十歲一模一樣。

    游霽看到游暝,看到他的手用力托住自己的腰,又重又疼地往上推。

    十六年前,他掉進了游宅的錦鯉池,十歲的男孩就是這么推他的,推得他最后自己都沒了力氣。

    十六年后,他掉進了一片水質還算干凈的人工湖,二十六歲的男人重蹈覆轍,用更沉穩有力的身體。

    好像和以前一樣,又完全不一樣了。

    除了年齡,還有哪里不一樣了?

    游霽突然偏過頭,摟住游暝脖子,對視上游暝的眼睛。

    腦子里又有歌了。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他的腿上下擺動了下,游到游暝上方一些。

    哪里不一樣了呢?

    夕陽的湖水波光粼粼。

    “那變換的腳步,讓我們難牽手。”

    游霽捧著游暝的臉,用力吻住他的嘴唇。

    “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

    被吞沒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

    在工作人員、嘉賓們和直播觀眾的焦急等待下,游暝把游霽撈上岸。

    導演組慌忙檢討,沒有做好防范措施。

    ——他們確實沒想到會有人落水。

    況且就之前做的功課來看,八位嘉賓都是會游泳的。

    游霽在漂流鏡的團綜里,還是掉泳池常客。

    這個湖也不算深。

    是他們太過僥幸心理,游霽本來又是撲街咖,在他落水的那幾秒,甚至都在等游霽像他以前的綜藝一樣,自行浮上來。

    卻沒想到游暝,反應迅速——可以說是反應過激地——眼鏡都沒來得及摘,別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接下來幾分鐘,導演開始慌了。

    懷疑游霽可能真的沒以前節目里會游泳了。

    因為他沉在水面下,消失了!

    游暝也消失了。

    只大概能看到他們的具體位置,頭頂冒著一圈一圈的漣漪泡泡。

    就在導演組想又派一個人下去施援時,楊之雪突然說:

    “在游過來在游過來了,我大概能看到他們的影子。”

    她的語氣有點怪,仿佛是阻攔其他人。

    不過確實,很快,游暝就把游霽拽上了岸。

    兩人全身都濕透了,憋氣過度般地劇烈呼吸著。

    夕陽映照下,別說游霽,游暝冷薄的唇線都帶著紅。

    【尼瑪兩個人都濕|身|誘惑啊……】

    【剛剛不來點兒人工呼吸叫什么救人?】

    【YM也太夸張了吧,直接下水救,在上面拉一把就行啊】

    【主要是游霽很會游泳,漂流鏡團綜的時候,哪需要人下水……故意的么……】

    【游暝這身材我靠!慢著,他眼鏡是不是掉湖里了,笑死】

    【這算是欲揚先抑嗎,前兩天兩人開車的時候我還以為都冷戰了,結果今天做飯你畫我猜都默契得不行,還上演這種橋段打我臉】

    【雙游蛋從今天開始有姓名了嗚嗚】

    【好帥啊,這下信這兩人都是純素顏出鏡了】

    節目組緊急聯系了湖邊的酒店,讓游暝游霽去洗澡換衣服。

    邊走的時候邊還在道歉。

    游暝臉冷得不敢直視:“那還跟著拍?”

    攝像這才關掉鏡頭,跟著PD做出離開的架勢。

    他們給雙游開了兩個房間,但人走光后,游暝只說了句:“過來。”游霽就自動走進了游暝的房間。

    游暝看游霽濕漉漉的T恤緊緊貼著衣服,腰線都勾出來,就沒先和他掰扯,

    “滾去洗澡。”

    游霽撇撇嘴:“你這么兇干嘛。”

    他走進淋浴室。

    剛開花灑,游暝又進來了。

    兩個人仍然都處于濕透的狀態。

    只不過游霽現在是渾身赤|裸地濕。

    游暝就這么面色不虞目光鋒利地看游霽洗澡,游霽也不避諱,該搓頭搓頭。

    結果游暝突然又脫了上衣,走近。不耐地關掉花灑,把游霽還帶著泡沫的腦袋直接拽到自己胸膛前,幫他搓,手指刮過游霽耳后,很重。

    “你怎么回事。”

    游霽沒說是有人推了一把:“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游暝不說話了。

    游霽笑了笑,語氣里不自覺帶著哄人般的撩:“但幸好掉下去了,這樣我們還沒人發現地親了一會兒。”

    游暝發火了:“幸好?我是不是讓你不要玩上頭,是不是讓你注意安全?游霽,我就知道——”

    “哥。”

    這么一個稱呼劃過浴室,游暝的怒火像火星兒一樣,剛燃起瞬間便滅了。

    “哥。”游霽仰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我會游泳了,我不會再溺水了。你別擔心。”

    按著游霽腦袋的手指突然有些顫抖。

    游霽假裝毫無察覺,看著墻壁,雪白的胸膛慢慢起伏著:

    “小時候溺水那次,爬上來后,也是你帶我洗澡,給我搓頭,還讓我不要告訴大人。你還記得嗎。”

    不等游暝回答。

    “——我知道你記得。”

    “但你可能不會記得,那是你對我說過的最后一句話,就是我被送回前。”

    泡沫滑到游霽的后頸,順著脊柱,涼涼的。游霽說著說著,輕輕笑了,有些語無倫次:

    “就,我一直沒給你說謝謝來著。我就是想說這。謝謝你救我。今天,但主要是十六年前。”

    年幼的有段時間,游霽總是在想,如果那天他沒掉進池子里,游暝就不會救他,那就不會燒到昏迷。

    爺爺回來時是不是就不會那么生氣。

    是不是就不會把他送回去。

    但后面他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無論如何都會被送回去,因為他本就是鳩占鵲巢。

    但他還是希望溺水的事不要發生,游暝不要救他,這樣他被送回去的那天,應該就可以和游暝告個別。

    他從小就被夸禮貌可愛,他應該會背著游暝為他選的奧特曼書包,笑著對他揮手:“哥哥再見,謝謝哥哥。”

    即便知道是再也不見,也留下一個完美的體面的童年句點。

    那樣,或許他就不會把游暝記得那么深。

    不會在才被送回去的那幾天,每每午夜夢回,都還在擔心發燒的人好沒好。

    游霽一直清楚,落差讓他的童年記憶變成了忘不掉的疤。

    卻在今天,從游暝杞人憂天般的叮囑,到小題大做般的施援;從水下他眼里的慌張宛若十六年前,又比十六年前更重;從他顫抖的手,他才遲緩地明白——

    游暝記憶里,也是有疤的。

    游暝把他臉掰過來。

    手指從下巴扣上去,指腹按著游霽的嘴唇。

    他沒有說“不用感謝”,也沒有說“應該的”,眉骨壓得很低,瞳色很深,視線掃著他的嘴唇。

    “是,你從小就讓我不省心。”

    游霽眼眶霎那間紅了,卻笑得更歡了:“媽呀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比我大三十歲呢。”

    游暝低下頭,開始吻他。

    吻得又深又長,也不忘教訓:

    “游霽,會游泳不是你就能掉下去的理由。”

    游霽含糊認錯:“我知道,我錯了。”

    火已經被挑起來了。

    游霽指甲刮著游暝后背,低聲催促:

    “……哥,你把褲子脫了行么。”

    游暝攬著他后腰,

    “注意措辭。”

    花灑又打開。

    游霽覺得,他永遠只會在這一刻溺水。

    第47章 誰是貝斯手

    望月鎮提前入夏,六月就悶熱難耐。本來游霽挺煩這天氣的,現在又慶幸起來。

    這樣落水的時候,他沒有覺得很冷。

    手都被反剪身體貼到冰涼的池壁時,他也只覺全身是火。

    錄節目的人還在外面等著,他們進行得干脆利落。

    游暝很照顧人,沒有給游霽留下什么痕跡。

    等他們沒事兒人般地回到大隊伍中時,已經看不出任何幾分鐘前還在浴室纏綿接吻的跡象了。

    只是游霽習慣性亡羊補牢,站得離游暝遠遠的,端起和“游導”的客氣姿態。

    再一次忘記,自己已經和游導默契了一天。現在離得越遠,其實越容易引人懷疑。

    站了沒幾分鐘,他又找個地方坐下了。

    在浴室里,全程他除了站就是掛在游暝身上,腿很酸。

    工作人員正向游暝道歉解釋,他們嘗試在湖中找尋打撈他的眼鏡,沒找到,可能就這么沉入湖底了。

    游暝說沒關系。

    “那我們去臨時配一下吧游導,我們看了,附近還是有好幾家眼鏡店的!”

    “不礙事。”游暝說,反正過兩天就錄制結束了,他度數也不高。

    “啊?”工作人員面面相覷,“游導你意思是接下來你就不戴眼鏡了么?”

    “嗯。沒事的。”

    工作人員以為游暝過于體察人情,急切道:“游導,你不用怕麻煩我們的!因為本來這事兒就是我們攝制組——”

    “沒事,是我懶得戴。”

    “啊?”

    看工作人員一臉驚訝的表情,游霽又忍不住樂了。哪有近視眼兒懶得戴眼鏡的啊……可游暝這四眼兒,游霽清楚,他確實真就是懶,或者說無所謂。

    偶爾睜眼瞎兩天面對模糊的世界,在他看來絕對比耽擱時間臨時去配眼鏡有意義。

    “游導還真是隨性啊。”楊之雪突然坐在游霽旁邊,感嘆了句。

    游霽望著游暝的側臉笑:“超級體驗派是這樣的。”

    話音落下他才覺得這話好像顯得有點兒了解,正想轉頭解釋,就看到楊之雪表情詭異又興奮,沖他耳語:“行了,我知道了小霽!”

    游霽睜大眼:“知道什么。”

    “哈哈哈!不要裝啦小霽,我已經發現啦。恭喜哦,不愧是你,這才兩三期就把游導拐到了。那可是游暝誒!”

    游霽環顧四周有沒有什么可怕的收音和錄像設備,慌張地拿贊助商的飲料喝起來。

    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深深反省下的——

    不行。

    真的不行。

    是他太天真,不應該貪圖一時的享樂繼續和游暝錄節目,避嫌沒任何意義,這種直播就是實打實的危險。

    上一期結束,游長夏就發現了。

    這一期還沒播完,楊之雪竟就發現了。

    游長夏發現還好,她本就是家里人,對他們也早有了解,能結合蛛絲馬跡推理情有可原;

    但楊之雪僅僅一個外人都發現了……

    她會是唯一一個嗎?還是鏡頭前早已有無數福爾摩斯的楊之雪們?

    那爺爺他們是不是也察覺到了?

    就算他們沒有。

    游家有那么多公司,那么多人!

    那個時候,游霽還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理,就發現自己面對游長夏時的從容坦率竟全都沒了。

    他心里特別慌,特別心虛,就好像遇到第一個指控他犯了罪的聰明證人。

    游霽沉默了會兒又笑起來:“好吧,那我也不瞞你了,你千萬別給別人說哦。”

    “放心,我不會的,齊愿我都不講。但你們為什么要保密呀,這反正是CP綜藝,游導不想公開關系?”

    “不是啦,因為……”游霽湊到楊之雪耳邊,“游暝其實是我遠房堂哥啦。”

    “?”

    游霽:“要是粉絲知道我們有一點兒親戚關系還參加這種節目,肯定會罵我們的,你能理解吧之雪姐,所以務必要保密保密!”

    楊之雪撓頭:“那你們為什么要參加啊?”

    “因為我缺錢。”

    “?”

    “就是我雖然也姓游,但和游導這種嫡系是相距了十萬八千里,可以說完全是兩家人。我家里出了點兒事兒,特別缺錢,得參加這個節目,然后游導也是念在我算是他遠方弟弟的份兒上吧,比較善良,就答應陪我錄……”

    楊之雪發出靈魂拷問:“游導善良,那為什么不直接給你錢?繞這一大彎子?”

    游霽一頓,回答:“是我不想直接要錢,你知道我還是有那么點兒自尊心。”

    “哇,”楊之雪消化著這巨大的信息量,“但你要是和游導是親戚,參加這節目……很悖德誒!也挺禁忌的哈哈哈!”

    “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啦,真的很遠房了!”游霽繼續胡扯,“以現在生物學角度來說,應該都不算有血緣關系了吧。”

    “哦哦,這樣。”楊之雪點頭。

    她覺得游霽說得很有道理,聯想到之前的親密舉止,“親戚”好像也不是不合理。

    但又隱隱覺得哪兒不對頭。

    就在這時,游暝看過來了。

    他眼睛微瞇著,模糊地瞧見游霽笑著和楊之雪竊竊私語,交換什么秘密般,氛圍很好。

    游暝表情有點冷,勾了勾手。

    “游導是不是在對你說話啊小霽,”楊之雪道,“我看不出他的口型。”

    “他讓我過去。”游霽站起來,“那我去我遠房堂哥那兒了哈,之雪姐,千萬要 保密!算我求你!”

    楊之雪說好。

    游霽站到游暝身邊,仰著頭看他。

    游暝剛剛還冷卻的表情驟然緩和。

    楊之雪回過味兒了。

    遠方堂哥會因為一個人和另一個人耳語,就露出那種近乎像吃醋不爽的冷淡表情嗎?

    今天在湖水下,她依稀覺得這兩人在擁抱,難道是看錯了嗎?

    而且之前僵尸游戲,游暝還咬了游霽脖子。

    遠房堂哥會咬脖子?-

    晚餐是大家一起吃自助。

    雙游組今天玩游戲積累的積分很高,可以選的菜式也更多樣。

    但游霽沒心情吃。

    已經有楊之雪發現他和游暝關系異樣,他就開始注意還有沒有其他人。

    通過幾番觀察和試探,他覺得暫時是沒有的。

    至少康俊寧是沒有的,這讓游霽松了口氣。

    他相信楊之雪的為人,但不怎么相信康俊寧。

    吃完,不知誰又提議去小鎮上的清吧坐一坐。

    “舉著這么多攝像機去,那是要把清吧的人都轟走吧!”

    “或者我們都稍微打扮得像素人一點兒去,”康俊寧提議,“然后就不要用攝像機嗎,幾個人拿小相機進去,別人也只會覺得是拍vlog或者探店什么的。”

    “我覺得可以。”辛宏博贊成,“這樣直播鏡頭的形式也不一樣了,之前觀眾都比較上帝視角,如果嘉賓自己來拍的話,他們就會像看第一視角了。”

    便這么敲定下來。

    在去清吧的路上,節目組給四組嘉賓各發了臺小小的手持攝像。

    之前大家一起玩游戲的時候,因為是攝像拍,四個直播間還幾乎都是一樣的場景。

    只會因CP的不同,特寫側重點略微差異。

    但變成嘉賓拍后,四個直播間畫風就完全不一樣了。

    比如百合組和夫妻組,都是高舉著手,把兩個人都框進來。

    李禹和康俊寧這組,則是李禹拿攝像,懟著康俊寧的臉,跟著他走,問些很瑣碎日常的問題,

    康俊寧還拿手擋了下:“啊呀別老是拍我……”看起來倒有點兒像戀人的DVD記錄。

    游暝和游霽那一組,則是游霽拿著攝像,對著風景拍,邊說些“我們現在開始過橋了”“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了”這種廢話。

    偶爾能露出游暝的肩膀,又會很快消失。

    【雙游和寧禹給我一種對照組的感覺,同樣是未確認關系的男男CP,氣氛一個天一個地……】

    【這把寧禹贏了,男友視角感,好會拍】

    【雙游組怎么老是這么若即若離啊,游戲好得不行,真互動又無了】

    【所以是演唄,游戲與吃穿住行掛鉤要好好表現,私下就是不熟唄】

    【嗚嗚嗚想看不戴眼鏡的帥氣游導,小霽為什么都不給我們游導鏡頭】

    【游霽真下頭得不行,自己高光過了,連游暝鏡頭都不給,怕他搶自己人氣?游暝水下撈出來個白眼狼】

    到達清吧。

    如今拍短視頻蔚然成風,八人又都低調捯飭了下,在昏暗的環境里確實沒人會注意他們。

    在游霽看來,藝人真的就是端太久了。他自己也常常有這毛病,好像覺得自己到哪兒都是一顆閃閃發光的星一樣。

    但其實如果不是夸張的前呼后擁,除了眼尖的粉絲,就算頂流路人也根本鳥都不會鳥的。

    ——除非是真的很顯眼的人。

    游暝個子高,肩膀又寬,穿著修身黑T戴著鴨舌帽這么懶洋洋站著,瞇著眼辨別清吧的招牌雞尾酒時,生人勿進的氣場少了些許,竟就有三個美女火速來搭訕。

    這個場面出現在了齊愿的鏡頭里,而游霽已經落座,鏡頭聚焦在前面的駐唱舞臺。

    同樣落座的辛宏博戳了戳游霽:“小霽,快去齊愿那兒一起拍你游導,他正在被調戲中。”

    “啊。”他這么說了,游霽就不情不愿地把鏡頭移過去了,人也站起來,向他那兒走了幾步。

    游暝掃了他一眼。

    就這么輕飄飄一眼,一位紅發美女卻過于火眼金睛:“啊,好像是帥哥男朋友來了。”

    “哇偶帥哥男朋友也好帥哦,你們戴的情侶鴨舌帽么?”

    游霽的腳步就停下了,打死也不往前了,轉頭撤退。

    這家清吧氛圍挺好的,駐唱樂隊表演得也不錯。

    藍調搖滾風格。游霽敏銳地察覺出那個貝斯手非常強,范兒也很足,不比任何在娛樂圈有姓名的樂手差。

    他沉浸地看他們表演了一會兒,很羨慕他們的氛圍和松弛感。

    再一回神時,旁邊的游暝竟然已經百無聊賴地喝了半杯果酒。

    他瞪了這酒量廢物一樣,潛臺詞“你自己把握度,要是在節目里喝醉我是絕對不會管你的”,游暝只靜靜地看著他,在玻璃碰撞聲和調笑聲里,在吉他的悠遠solo里,微弱的燈光在鼻梁和嘴唇上晃。

    游霽移開視線,動了動屁股,再一次覺得腿酸。手肘不經意碰到放在手邊小凳上的攝像,鏡頭靜靜地轉了個角度,兩個人的大腿乍然入鏡。

    【牛批,你倆話不多說一句,大腿倒是一直挨得很緊】

    樂隊表演氣氛越來越濃,后面主唱還號召臺上的人都踴躍上來表演。他們免費借樂器。

    于是會彈吉他的人上去了,會鍵盤的人上去了,會打鼓的上去了,甚至會音樂劇的都上去了。

    “一個二個三個……就沒有會彈貝斯的嗎。”臺上的貝斯手問,鼓手和吉他手都笑他:“我們巫哥又要難過了!”

    被叫做巫哥的貝斯手拿著話筒說: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個粉絲留言,說今晚見。我特別高興,我說今晚我會有bass solo,結果粉絲下一句就留言說,希望靠我認識我們主唱。這就是我們貝斯手的命運啊。”

    臺下小聲地笑起來。游霽也笑了。

    貝斯的地獄笑話真是永不過時。他以前也會給游暝講。游暝在鍵盤上敲啊敲地改劇本,他則坐在他大腿上,腦袋枕在他肩窩——

    “你知道樂隊都要solo嘛。”

    游暝:“嗯。”

    “solo的時候呢,主唱飆了段高音,吉他手秀了一段指彈,鼓手玩了一手復雜鼓點,然后貝斯手呢?”

    游暝:“貝斯手呢。”

    “貝斯手就放下貝斯秀了一段街舞!哈哈哈哈!”

    游霽一個人狂笑不止,看游暝仍是一副冰山臉:“不好笑?”

    游暝一只手把游霽略微滑下的屁股又往上抬了抬:“還好。”

    游霽撅了噘嘴:“那我再講一個!說小明……”

    游暝看他一眼。

    游霽笑了,“是小明,不是傍晚出生的小暝。小明有一天呢,對他媽媽說,媽媽我今天學貝斯啦,媽媽就說真棒!學的什么呀!小明就說,我今天學了左手怎樣按弦。第二天,媽媽又問:今天學了什么新技能嗎?小明說,學了右手怎樣撥弦。第三天媽媽再問:兒子,今天又學了什么?小明說,我今天開始演出接活兒啦!哈哈哈!”

    貼著的胸口振動了下,游暝像低低笑了聲。

    他的笑能迅速挑起游霽,就像聽到第一聲貝斯的撥動一樣,興奮起來:“好笑吧,再講一個再講一個!”

    游暝其實沒覺得那么好笑,只是覺得游霽這樣子很可愛。眼睛亮晶晶的:“一個知名樂隊去國外演出,但是半道引擎出了問題,必須推一個人下去,眾人便一致決定,看來只有貝斯手犧牲了!”

    “結果找了一圈兒,才發現貝斯手壓根沒來,哈哈哈!”

    游暝手離開鍵盤,這么往后靠著,跟著腿上的人輕笑。

    “我們貝斯的地獄笑話呢,可以圍繞‘重不重要’‘有沒有’‘聽不聽得到’各種點來進行!說現在美團餓了么最大的樂手用戶分類都是貝斯手,還是中國貝斯手互助協會的戰略合作單位!”

    “怎么會。”游暝歪著頭。

    游霽:“什么怎么會?”

    游暝扒了扒游霽頭發,目光很溫柔,嗓音卻輕描淡寫:“我們貝斯手明明很耀眼。”

    游霽愣愣地看著他。

    三十秒后,他臉埋在游暝胸口:“你好煩啊,我都不好意思了……”

    “所以真的沒有貝斯手了嗎,我們根音戰士去哪兒了。”清吧的小舞臺上,巫哥還在問。

    他們明顯就是這里的常駐,氣氛和諧自然,跟玩兒脫口秀一樣。又互相損了幾句,就打算把這part過去了。

    就在這時,康俊寧突然大喊:“這兒呢這兒呢!”

    游霽內心嗤笑,這人當演員了還敢秀貝斯,根音都不會了吧。卻沒想到康俊寧突然指著他:“游霽在這兒呢,這是游霽,大家快鼓勵他上去露一手啊!”

    清吧頓時一片嘩然。

    ……

    【提議低調裝素人來清吧,卻又高聲公布游霽的名字,在游霽全網質疑的階段,在漂流鏡已經徹底解散的階段,康俊寧能是什么心理?】

    【太茶了,就是想讓人出丑被人噓,非蠢既壞我只能說】

    【某些人別太恨了,人康康好心好意給你們糊咖表演的機會。你們還不要?】

    【安啦,是她們睡粉的正主不敢上臺,誰不知道搖滾圈鄙視鏈就是靠賣腐cp上位的漂流鏡啊】

    【那倒也是,游霽那水平也比不過這素人貝斯手吧,直接現場碾壓,想想都可以亖了】

    臺下確實響起了低低的噓聲。臺上的人也有些尷尬。

    彈幕所說無假,漂流鏡是純吸流量血的樂隊,真正搞樂隊搞搖滾搞音樂的人都不是很瞧得上。

    前段時間又出了這么大風波。

    游霽選秀時的貝斯還勉強,出道后也的確沒什么特色了。

    他的樂隊存在感,全都是和蘇逐在一塊兒時。

    臺上的巫哥握著貝斯,第一念頭也是不想把他的寶貴樂器借給這種賣CP的流量明星,但他敏銳意識到這可能是在錄節目,就還是客套了幾句:“游老師,上來試試?”

    鴨舌帽下,游霽的臉色晦暗不明。

    心跳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咚咚,咚咚。

    楊之雪不知道那一瞬他在想什么,她全然關注游暝去了,以為游暝會給他解圍,游暝卻正伸長手去撈放在凳子上的小相機。

    “游導你現在要用?”

    幾乎是同一瞬間,游霽摘下了口罩,站起來。

    游暝說:“嗯,我拍一拍。”

    游霽說:“好,那我試試。”

    游暝調整了下坐姿,手持攝像。

    景深、構圖、色彩、光線……他尋找著最合適的畫面,把游霽放在鏡頭中央。

    游暝瞇了瞇眼,又把游霽沒喝完的那瓶藍色雞尾酒立于鏡頭右下方。

    于是直播的用戶能看到鏡頭角又一片暈染的、模糊的藍色,與游霽背后的酒吧logo交相輝映。畫面的深度和層次感也突然就出來了。

    【我靠,游暝一拿相機,感覺都不一樣了】

    【不是,大導演你還真拍電影啊……】

    【來了,游暝標志性的多色彩和光影對比,這拍個游霽,都要把他放在一明一暗的中間點上,搞得還多有故事感一樣】

    【好帥啊小霽,真的像在那種文藝片濾鏡里】

    【截圖了,小霽就算彈得不好,這一刻我也夸了】

    鏡頭里的游霽接過貝斯,鞠了個躬。

    他把鴨舌帽也摘下,光線從鼻梁一分為二,一張極為立體精致的臉。

    以前,大家會覺得這張臉挺乖挺溫柔的。

    今天,不知道是游暝拍攝角度的問題,還是清吧氛圍的問題,還是游霽冷冷的表情原因,倒顯得格外鋒利,帶點兒不羈桀驁的戾氣。

    他低下頭,閉上眼。

    先是溫柔的撫摸,好像在和這把貝斯建立熟悉,僅僅過了十秒,便是極為激烈的撥動。

    低沉而富有韻律的貝斯驟然在清吧內回響,流暢、快速、帶點兒悶音,像是熔漿滾動,或瀑布傾瀉,力量中帶著沖破枷鎖的反叛氣質。游霽微低著頭,全神貫注,清吧的光和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卻只和手中的樂器共織一場大網。

    【臥槽???】

    【啊啊啊啊我靠游霽,你今天真的讓姐刮目相看!】

    【彈得好厲害啊,游霽原來也會彈這種風格的貝斯】

    【其實選秀初期就會的,爺青回,老粉真的淚目了】

    【手指好漂亮,就是怎么一直重影!!太快了吧】

    【無人在意的角落,游暝默默運鏡中】

    【沒有無人在意,我只能說,大導演就是不一樣……他那一會兒給手的特寫一會兒給臉特寫的,跟看被剪輯好的專業舞臺一樣,真的換一個人拍,游霽都不會給我這種炸裂感】

    【@xxyy,別打游戲了,快來看神級拍攝!!!】

    第48章 誰送貝斯手

    因為網友的分享艾特,游霽彈貝斯這五分鐘,雙游組直播間涌入了節目開播以來最多的人。

    同時在看人數都倍殺第二名的百合組。

    起初,就連臺上樂隊的人都帶著鄙夷,有點兒看游霽笑話的意思。

    但游霽一彈,甚至是那架勢一擺出來,內行人都知道,自己被打臉了。

    靠千萬人打投而出的《賞心樂事》貝斯組第一,還是有點兒東西的。不是花瓶。

    表演結束,巫哥感嘆了句:“難怪你能提高貝斯知名度。但說實話,你樂隊根本是限制了你的發揮。”

    游霽像剛從自己的世界里出來,表情帶著回神的懵然。

    接著他輕輕笑起來。剛剛還蕩著一股酷野勁兒的男人乍然出現兩個酒窩,眉眼彎彎的,過于反差感,他提醒他:“沒事兒,我沒有樂隊了。”

    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

    在清吧聽眾的掌聲里,游霽下了臺。

    既然康俊寧公布了游霽的身份,那大伙兒也都知道這一群人是明星了。

    他們不方便再待在這里,紛紛起身告退。

    一路上都還在夸游霽彈得好,辛宏博說:

    “小霽今天做飯法語唱歌貝斯,每一樣都在給我們驚喜啊。看來那個人說的是對的,真是你之前的樂隊限制了你發揮!”

    游霽笑:“也沒有。”

    雖然漂流鏡的確不是游霽理想中的樂隊,但游霽還是那想法,他過去四年的人氣,流量、資源、以及實打實的錢,就是靠它來的。他不會矯情清高到反踩老東家,那樣太缺德了。

    大家走回木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游暝走得很慢,游霽總怕他喝醉了,走著走著也放緩了腳步,落到最后和他并排。

    馬上就到住宿地,此刻已經又是節目組的人掌鏡。游霽看了游暝一眼,又很快轉移視線,看看天看看地,摸摸鼻梁撓撓下巴。

    夜晚朗月清風,能聽到聒噪的蟲鳴蛙叫。

    他踩在游暝高挑濃黑的影子里。

    “……游導,你喝醉了么?”

    游暝說:“還不至于。”

    游霽說:“那你走這么慢。”

    游暝輕輕笑了聲。

    【鄉間小路漫步,還挺有氛圍】

    【攝像能不能把鏡頭懟近一些,拍什么遠景啊,好想讓游暝來拍,我拍我自己】

    【這倆人絕壁在曖昧中了,之前應該是故意拉開距離】

    【不是吧,游暝會談戀愛我就已經覺得很drama了,真能看上游霽?我不信】

    【導演笑起來怎么這么溫柔啊啊啊】

    游暝說:“隨便看看。”

    游霽了然。

    在任何時候,在所有人都只關注目的地都疲憊不堪的時候,他知道游暝,也是那個會停下來,“隨便看看”的人。

    游暝的下巴往旁邊側了側,游霽跟著他,瞧著小鎮唯一的一條水道望月河,河邊還有不少小攤,遙遙望去,燈火通明。小小的橘色光點漂在水面上空。

    “哇。”游霽眼睛也跟著亮起來,“好多……”

    “嗯,好多螢火蟲。”游暝口吻很輕,不掩贊嘆。

    游霽沉默。

    兩人就這么靜靜站了十秒,游霽看游暝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只得開口告訴:“導演。”

    “嗯?”

    “……那是河燈。”

    “哦。”游暝眼睛瞇了瞇。

    游霽摸了摸嘴角,遏制住發笑的沖動:“走吧。”

    雙游組擁有換房權利,但游霽想到游暝那個自制風扇,就選擇不換房。

    大家紛紛夸他大氣。

    木屋只有兩個衛生間,需要排隊洗漱。

    崔羽讓游霽先去洗,說他今天最辛苦,游霽說還好,再等會兒。

    直到康俊寧去洗后,他才站起來去拿睡衣。

    他接著康俊寧的位置。康俊寧打開門一出來,便看到游霽倚在墻邊看著他。

    康俊寧笑了:“怎么小霽,你要聊會兒?”

    衛生間附近沒有機位,但隔壁還有游暝在洗澡。所以他聲音壓得很低。

    游霽說:“行,你等我一下。”

    康俊寧皺眉:“你要干什么。”

    游霽站到里面,漱口杯接著水:“刷牙。”

    “神經。”康俊寧覺得他是故意吊著,轉頭就準備走。

    肩膀被用力扣住,他不耐煩地轉身,眼睛突然一暗。

    他被潑了一臉水。

    “臥槽尼瑪的……”康俊寧抹了抹臉,怒了,“我好心好意給你表演機會,你潑我是幾個意思?”

    “你是不是好心好意你自己清楚。”

    漱口杯還有小半杯沒潑完的,游霽從康俊寧頭頂自上而下淋下去,康俊寧想扇他一巴掌,被游霽敏捷地握住手腕。

    他力氣很大。搶話筒時康俊寧就意識到了。

    能力也好,性格也好,這人過去四年都是在收斂鋒芒。

    “我潑水是為什么,你也清楚。”游霽冷冷地看著他,“如果不是回來時游戲就結束了,我絕對也會把你踹進湖里。就這么潑一下,你應該覺得慶幸才對。”

    康俊寧從小到大也是眾星捧月,相處的又都是“體面人”,從沒受過這種被人直接潑臉的恥辱,他怒極反笑:

    “之前有人給我說你以前是混混,沒教養的,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果然啊,沒素質的低級霸凌動作這一套,倒玩得挺溜。”

    游霽笑了。

    “對啊。”他認領了這個稱號,“我就是沒素質啊,所以讓你別惹我。你今天處處針對,吃到好了么。”

    康俊寧恨恨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現在公司也沒有工作也沒有,糊得要命,所以我做什么都不帶怕的。倒是你,”游霽聲色淡淡,手腕掐得康俊寧更用力,他吃痛得臉扭曲起來,“最佳新人演員,你好不容易穿上的鞋,不怕又和我一樣光腳嘛。”

    隔壁衛生間淋浴的聲音沒了,康俊寧眼神肉眼可見的從憤怒變成不安。

    游霽手松開。

    “今天的事兒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如果再要惹我,我們就看誰會更虧吧。”

    游暝走出來,頭發還濕著。

    他沒有表情地用毛巾擦著頭發,眼睛微瞇了瞇掃過兩人。

    看不出來他是否聽到了兩人對話,游霽兩手握著漱口杯,像只突然收起爪子的貓,低低喊了句:“游導好。”再警告地看了康俊寧一眼,就走去衛生間了。

    門砰得一下關上,康俊寧仰頭看著游暝,也喊了一聲“游導”,莫名有點兒讓他做主的意味。

    他剛剛肯定聽到了些許吧!游導這種家境的人,對這種社會痞子氣息的威懾警告也很嗤之以鼻吧!現在游導徹底清楚游霽到底是怎樣的人了吧!

    果然,游導輕輕拍了下他肩膀,頗具安撫的意味。

    只是落在耳邊的聲音比游霽更冷,一句忠告說得也像警告,讓康俊寧莫名其妙:

    “他挺有教養的。別惹他。”

    康俊寧:?

    游霽回到房間時,游暝正又在搗鼓他的風扇,昨晚黑燈瞎火他又困倦難耐,風扇頗有些粗制濫造,此刻他把固定的藤條小繩綁緊了些。

    游霽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到手機短信提示音的響起才回神。

    節目組發的手機,他以為是提前安排明天的新任務了,卻來自一個新號碼。

    游霽輕飄飄看了眼,打字。

    兩分鐘后,游暝手機也收到條短信。

    來自一個節目組為他添加好、但從來沒有靠此聯系的聯系人。

    【游霽:晚上別睡,我們去放河燈吧】

    這一天雙游組帶給了觀眾起起伏伏的心情,是以晚上睡覺期的直播,也有很多人蹲守。

    指望會有類似做風扇的新看點。

    他們趕上巧了,十二點零幾分的時候,夜視鏡頭就拍到,游霽突然起身,問了句:“游導,睡了么。”

    游暝說沒有。

    游霽說:“我睡不著,打算出去轉會兒。”

    明明不算邀請,游暝卻起身:“走吧。”

    【哇偶大半夜還要出去散步,他們真的……我哭死】

    【游霽有毒,自己睡不著還要強拽著游暝起來】

    【游霽哪兒拽著了?明明是你們大導演自己你主動好嗎】

    【游霽話里那意思,以游暝的禮節還能說什么,難道說那你去我繼續睡嗎,只能陪了】

    【這是什么,游暝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

    【慢著,他們出去了,我們看什么啊???】

    彈幕嘰嘰喳喳了半天,而兩位嘉賓已經半夜出逃,留下只對著房間的空鏡,與徐徐而動的小風扇。

    走出門時,游暝給游霽遞來一瓶驅蚊液。

    游霽抹得草率,迫不及待般直往前方奔去。

    真人秀真人秀,可那么多鏡頭圍著,他再怎么放松也會下意識地有點端。

    只有此刻,眾人都睡去,沒有攝像頭,他漫步在小鎮的石板道上,才覺真的自由。

    游暝慢慢跟在他背后,能聽到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游霽想起好小的時候,游暝陪自己去幼兒園,也是拉幾步自己就先呼呼跑起來,跑了兩步又停下,去拽哥哥的手;

    又想起在小島拍片時,他騎著自行車飛快蹬兩步,又剎車停下,催著大導演快一點,等游暝慢悠悠騎到自己身邊,他飛速給他下頜一個吻,又紅著臉再次加緊腳步狂騎。

    這次他沒打算等游暝,就維持著他看自己背影的、不遠不近的、隔著一道月影的距離。

    沒想到剛走到下河口,游暝長腿兩步一跨,風聲席卷,影子覆蓋而來。

    游霽甚至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怎么走到眼前,自己又是怎么撞到他懷里的。

    只有兩人唇舌相碰的時候才想,媽的,這人以前都是在讓我。

    他輕易就能把我追平。

    游暝的吻還隱隱帶著一點兒果酒的味道,清淡中夾雜一絲甜,所以即便他很強勢,甚至是霸道,游霽也甘之如飴地吮吸著。

    半夜的小鎮荒郊沒有人,就算他們發出響聲的接吻,也只會被大自然的聲音所掩蓋。

    親了一會兒,游霽推開游暝,輕輕喘氣,望著他沒戴眼鏡顯得更烏沉沉的眼睛,有些欲言又止。

    他移開視線,踏上下河口的石板階梯。

    “快點兒,不知道還沒有沒有地方能放河燈。”

    手被后方的人拉起,牽住,十指緊扣的。

    “嗯。”

    游霽的心跳突然很劇烈。

    和游暝在一起時,他總是心跳很快,有時候是心虛,有時候是緊張,白夜行般惶惶。

    但這一瞬,他只是回到了最最最開始的那種心跳,沒有怕被別人發現的擔心,只有純粹的,因為此時此刻的心動。

    河邊草叢亮光碎碎,像月亮被磨成了粉砂,游霽定睛一看,原來是真的有螢火蟲。

    大半夜的,河邊小攤都收走了,人都沒有,哪兒來的店提供河燈。

    游霽本也沒打算真放。但他們運氣很好,發現了24小時營業的自助販賣機。

    游霽手扒著玻璃,面著里面琳瑯滿目,各種樣式的花燈:“好高級啊,河燈都有自助販賣,難怪望月鎮的旅游現在越來越做起來了。”

    游暝嗯了一聲。

    “想選哪種。”

    游霽選了最經典的月亮款型。

    “但是要掃碼付錢,節目組的手機是不是不能掃碼。”

    “嗯。沒事。”游暝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游霽瞪大眼,像戴著袖章的督查小學生:“你竟然違背規則偷偷帶了手機!”

    游暝像那種壞學生老油條,無所謂道:“剛剛拿的。”

    游霽撓撓下巴,等游暝把兩個月亮燈都拿出來了,還掏出了一盒火柴,他才琢磨過來:

    “你早就知道這里有自動販賣機吧!準備得這么周全!”

    “嗯。”

    “你回來時看到的?你燈都看不清楚販賣機竟然還看得清。”

    “沒,就是想起來應該會有,這兒的旅游開發好像就是我們家的項目。”

    “……”游霽啞然,“搞了半天這地兒都姓游啊!”

    游暝笑了,手伸出來:“走吧。”

    游霽拽住他的食指。

    他們想找最好的放河燈的地方,便沿著安靜的小道又走了一截。

    挨著河近了,水聲就更響了,嘩啦嘩啦,把夜晚拖得更悠長。

    游霽覺得,這會兒世界上好像就只有他和游暝兩個人。

    他有時候真希望世界上只剩他和游暝兩個人。

    “游暝。”

    “嗯?”

    “我問你個事兒。”

    “嗯。”

    游霽深呼吸了口:“我貝斯,就你知道我最喜歡的那一把,是你給我送的?”

    “是。”游暝淡淡點頭,下巴指了指旁邊,“就在這兒放吧。”

    游霽松開了他的手,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應得那么自然隨意呢?

    本來游霽手機里還有收藏家發來的短信,上面有一個郵箱。

    不是游霽熟悉預想的郵箱號碼,但是他還是打算靠此質問游暝。在游暝不承認的時候,強硬自信地說“雖然這個郵箱的號碼對我來說很陌生,但我也覺得是你。”

    可他連說這種話的機會都沒必要了。

    游暝簡單干脆應了句“是”,就似乎把一切都揭過了。

    好像這是一件多么不足以稱道、不足以探究的小事。

    這明明是游霽心中很重要的事。

    他最喜歡的貝斯,最寶貝兒的樂器,他一直因為它感謝一個人,卻突然發現,原來一直來自另外一個人。

    他的心跳更快了,砰砰砰要撞出胸腔,急于叩問般:“……你怎么送的?為什么要送?”

    游暝看著他:“你會彈貝斯,當時你要滿17歲,我送你架貝斯很難理解么。”

    “可是它要三十萬!”

    “三十萬對我來說很貴么。”

    游霽呼吸一頓。

    第一次聽游暝說這樣的話。

    低調的、不那么物質的、可以和自己擠一百塊兩晚客棧的、小時候禮物要樹樁子的游暝,他第一次聽他說出這么坦率到傲慢的話。

    第一次聽他像個合格的游家大少爺,輕描淡寫告訴自己,他不缺錢,三十萬不足掛齒。

    三十萬不重要,但貝斯不重要嗎。

    他聲音很輕,但那份好意也就像他語氣那么輕嗎。

    游霽可是把那架貝斯,看得比泰山還重。

    “可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是展叔送的。”

    “嗯,后面我察覺到了,但也不重要,你只要收到就行。”

    游暝回答。

    他是寄過去的,確實也是故意不留名字。當時他們不熟,交集平平,即便知道游霽每周末都去扮演母親的孩子,他也多是泡在學校里忙碌。

    若是真以游暝的身份送去,游霽大概才會拒絕。

    “可是你知不知道!”游霽聲音抬高,“就是因為我以為是展叔送的,我才——”

    說到這他話音頓住,又猛地閉了口。

    他不能說就是因為這把貝斯,展叔打他他都不還手的;正是因為這把貝斯,展叔住院他甘愿幫他還債、付錢;

    展叔確實對他有養育之恩,但在多年時不時的酗酒暴力下,他的感激早已經被忍耐消解。

    正是這把貝斯,讓他和他的所謂養父,才保持了最后的體面。

    他不能這么說,游暝一直以為他和展叔關系很好,他從沒告訴他自己經歷過家暴。

    如果游暝知道的話,游霽覺得,他會不開心,甚至可能會有些自責。

    果然,游暝本來在點火柴,“你才什么。”

    風把剛燃起的火吹滅了,他的瞳色顯得濃郁而鋒利,游霽小聲改口:“……我才一直覺得,你其實不是那么喜歡我,膈應我回游家扮演你弟弟。”

    “沒有。”游暝低頭,聲音沉了,望向平靜的河面,“我沒有膈應,游霽。”

    他怎么會膈應,游霽回到游家都是他暗中推波助瀾,步步為營。

    他膈應的只是自己。

    對十六七歲的男孩過分好奇,好奇到他也不理解自己的心理,他千方百計想讓他回到游家,回到游家后又開始煩躁他的身影。假扮弟弟的身影。

    他早就不是自己弟弟了,不是嗎?爺爺和媽媽都很喜歡他,游家人都覺得他是回了家,自己為什么反倒不開心了?二十歲的游暝覺得自己的計劃有些失控,卻不懂失控在哪里。

    他膈應的只是自己。

    短暫地晃了下神后,游暝蹲下來:“趁現在風小,來放河燈。”

    帶點命令的口吻,游霽不自覺聽話地蹲在他旁邊。

    仍在因為泰山般的貝斯來源,被游暝羽毛般地認領而情緒恍惚,嘀咕:“游暝,你為什么要送我這么好的貝……”

    “小早。”游暝打斷。

    月亮燈上的蠟燭燃了起來,他高挺的鼻梁渡上一層暖黃,“我給你東西,不需要為什么。”

    聲音沉沉的,游霽本來在點自己的月亮燈,握著火柴的手卻開始抖,眼圈莫名其妙又紅了。

    游暝幫他點上:

    “你可以思考任何人送你禮物的心意、原因,是否要還人情,朋友也好,同事也好。也不應該思考我的。”

    水聲喧嘩,兩盞月亮燈輕柔地漂浮在水面上,閃爍著透明而溫暖的光芒,水面在河燈反射下,形成一道道細膩的光帶,纏綿交融。

    “我送你什么,它不需要心意,也不需要原因。”

    游霽瞳孔皺縮,心里像也有一彎月亮,在這一刻,嘭地一下被炸開了。

    ……

    直到這晚回去躺在床上,游霽都還在因為游暝的話搖撼激蕩。

    游暝都睡了,他還埋在被子里,悄悄抹了幾滴不爭氣的眼淚,但心里是暖烘烘的,疲憊又舒適。

    他閉上眼,心想沒有什么比誤會解除更好了,沒有什么比最喜歡的貝斯是他這輩子最忘不掉的人送的更好了——

    慢著。

    按照游暝的說法,貝斯是他給自己的17歲生日禮物。他是寄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可是“展叔”和“琴行”的存在,分明是在渝市他才第一次告訴游暝的。

    勘景結束那晚,分明才是他第一次帶著游暝回到那個地方。

    最重要的是,扮演假次子時,他從來沒在游家透露過自己會彈貝斯。

    游霽猛地睜大眼。

    ……對啊,游暝是什么時候,知道我是貝斯手的?

    第49章 誰有默契

    這晚游霽可能半夜四點才睡著。

    但八點又早早起來。

    甚至來不及咀嚼昨天的各種事,和他對游暝的種種疑惑。

    就要認領新的任務。

    也是本期節目的最后一個任務。

    望月鎮有不少傳統手作小店,從布雕畫、扎染,到香囊或掐絲琺瑯的DIY,應有盡有。

    嘉賓需要各憑喜好去做個手工。

    “但注意的是,手作是送給自己搭檔的哦!最好不要提前劇透,保持神秘感哈!”

    “姐,你打算給我做個什么?得精美點兒啊,”齊愿嬉皮笑臉地湊在楊之雪跟前,“不然你被我碾壓,到時候別人都說我比你在戀愛上用心。”

    楊之雪說,“給你做個玻璃,祝你早日擺脫厚臉皮,擁有玻璃心。”

    兩人在這打情罵俏,一米之隔的游暝游霽,則無聲地各自翻著節目組發的小鎮手作店地圖。

    游霽呼啦啦翻了一遍,就合上了。看著就立在自己眼前的鏡頭,和使眼色的PD,假模假式問了游暝一句:

    “游導,你想做什么。”

    “沒想好。”游暝回,“你想要什么。”

    他問的不是“做”,而是“要”,游霽偏了偏頭:“都行吧,反正不要刺繡。”

    游暝看他:“為什么。”

    “因為費眼,看你眼睛多半不行。”

    游暝輕聲笑了。

    游霽看著他揚起的嘴角,移開視線,不自覺地晃了晃腿。

    要給送給對方的手作“保持神秘感”,同組嘉賓必須分頭行動。

    甚至為了營造直播懸念,攝像組都只跟其中一個人。

    通過抽簽,辛宏博、楊之雪、李禹和游暝從找店到手工全過程,都是全網直播。

    而剩下四個人則是“非公開行動”,到最后送禮環節再入鏡。

    但他們也是要拍的,會在這期直播結束后和一些番外鏡頭一起放出來。

    游霽和崔羽走在一塊兒。

    崔羽早有目標,直奔她的理想手作店而去,見游霽還在翻地圖:“小霽還沒想好啊。”

    “嗯,我再逛逛吧。”游霽說。

    雖然只是一次綜藝任務,但他不想敷衍了事。

    昨天才知道最珍貴的貝斯是游暝手筆,他打算趁這機會給游暝做個好點兒的手工。

    ——他好像從沒給游暝送過什么象樣的禮物。

    小時候就不提了,最多就畫幅畫啦,做個賀卡啦,來自幼兒園的“家庭任務”;

    扮演次子階段,他沒錢也沒那心思,游暝20歲生日時,他送了蘆薈;21歲時,展叔重病進醫院他沒去游家;22歲時,他把自己送了出去;

    游暝23歲生日,身份是男朋友的他倒是想用點兒心,親手做了蛋糕,上面擠著膩膩的愛心型巧克力。

    用透明的蛋糕包裝提到游廚房忙活的李嬸說了句:“啊喲小少爺還挺有少女心哦,給大少爺送的蛋糕還全是粉色愛心,祝他快點找女朋友嗎。”

    這話一出,攪得游霽腦子里又是羞惱、又是煩躁、又是心虛、又莫名有點兒難過。

    等游暝看到他的蛋糕時,他已經把上面的巧克力都吃掉了,變得十分樸素。

    身份所限,游霽送游暝東西,總是打草驚蛇地怕被懷疑。時間想等一個契機、物品怕顯得太情侶又顯得太不情侶,就這么糾結來糾結去,他們分手了,他也還什么都沒送。

    趁著節目,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地送游暝一點“自己的心意”,而別人只會覺得他是在應付游戲。如此好機會,他想認真對待。

    崔羽說:“那你先到我選的店看看?”

    游霽說好。

    她選的店是做編繩手藝的。游霽瞬間就被小店里擺著的編繩戒指吸引了。

    比一般的繩戒要粗些,幾股線條纏繞得繁復卻大氣,中間有的穿著彩色小石頭、有的穿著轉運珠、有的穿著刻字黃金,各有各的好看。

    “這個好。”游霽說,“崔羽姐,你要做這個?”

    “我不做這個,這個感覺好難,主要是太細致了,又費時。我就打算做那個。”

    她指著另一邊,原石吊墜掛鏈,外面繞線做出類似囚籠的樣子,很有設計感。

    “對,那個要簡單很多。”店家說,“那個就是用一根線繞出菱形的樣子把原石圈住,是我們這兒最熱門的手作,最容易上手又絕對不踩雷,出來的效果很好,既可以當掛鏈也可以當項鏈的。戒指就是要考驗一下耐心,八線編的。但會了其實也蠻快。”

    崔羽說:“怎么樣,小霽,給游導做枚戒指?”

    游霽看著崔羽,沒從她的口氣里讀出戲謔或試探的意味,竟好像真心實意地提議:

    “既然難,你就挑戰一下嘛。我是現在手殘眼花的,而且和你博哥也是已婚人士了,就不玩年輕人這一套了。”

    游霽摸了摸鼻子:“給游導送戒指,總感覺怪怪的哈哈哈。”

    店家推銷:“有什么怪的呀,現在別說送朋友,還有送老師戒指的呢。咱游導手那么好看,感覺戴戒指會挺性感的哈哈。”

    得虧她說,游霽也不受控制腦補了下游暝戴戒指的手,還自動腦補的無名指。

    崔羽:“但是尺寸也是個問題。”

    店家:“大眾尺寸就好啦,稍微往大點兒編嘛,反正中間三指其實都是差不多粗細的,就算大點兒也可以戴大拇指!”

    游霽笑了。

    店家:“咱又不是求婚示愛,反正只是給搭檔的小心意而已,你心意到了,怎么做都是成功的。”

    游霽咬咬嘴唇:“好,我再想想吧。”

    心理斗爭了一會兒,他還是放棄了。

    前兩天他和游暝的互動都挺那啥的,他警告這人要“拉開距離”,結果法語做飯被說像一家人,你畫我猜很默契,游暝還十分drama得把他從水里撈出來,在清吧錄了自己彈貝斯的身影,他們半夜還共同消失了段時間。

    游霽雖然沒看過直播,但憑借多年炒cp的經驗,也知道這些情節絕對會吸引一部分人。

    他不敢去預估這部分是多少,但他希望就此打住。

    因為他更不敢預估再這樣下去,會有什么不堪設想的后果。

    而給游暝送一枚戒指,可以有單純的解讀,也可以有曖昧的設想。

    總之這個手作“不太保守”。

    “我還是去其他店看看吧!”游霽說,“我手指有繭,編這個感覺會很笨拙。”

    他又逛了半小時,還是沒找到合適的,連跟拍攝像都在說了:

    “小霽,要不還是做戒指算了,感覺你其實就是已經滿意它了,看其他的都不對味兒。”

    “再看看。”游霽說。

    最后他進了一家做咖啡手工香皂的小店。感覺也很有趣,是游暝喜歡的風格。

    香皂做法很簡單,用店家的話說是不用考慮手不手殘都能體驗的項目,烘干的咖啡渣、皂基、牛奶、茶樹精油、起泡劑,在店家的提議下,游霽還加入了一點兒木質香水,放到模具里靜置就可以了。

    做完要等兩小時才能脫模,游霽又打算出去溜達。

    他對攝像說:“我瞎逛你就不拍了吧,反正我們這兒也不是直播,制作過程你又已經錄了。你也休息一下。”

    于是是他一個人戴著口罩鏡框出門的。

    手里還有做完手工皂的香氣,游霽心情舒暢中莫名帶著絲遺憾。

    就像買不到最喜歡的那張唱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選另一張唱片一樣。

    漸漸地,他已經走出望月鎮偏旅游景點的區域,到居民區街道了。這里沒有那么繁華,卻也格外熱鬧,家家院落敞開,洋溢著很喜慶的氛圍。

    是有人結婚。他看到了傳統的花轎。

    游霽迅速找到了結婚的人家,擠在紅色院子里,和一群看熱鬧的人圍觀起來。

    “現在到哪個環節了呀。”他問。

    即便他根本不懂這里的人婚俗都有什么環節。

    旁邊的人看看他,以為他是游客,用蹩腳的普通話解釋:“都要結束啦,馬上新郎都要背新娘子入新房啦!”

    他話音剛落,就是一片起哄鼓掌聲,眾人都踮起腳來。

    游霽隱隱約約在攢動的人頭里看見新郎背新娘子的身影,新郎笑得很幸福。就那么一眼,就又被擋住。

    鞭炮響了,游霽看著紛紛揚揚的紅色彩片兒,窗欞上大大的“囍”,腦子里再次閃過剛剛那一瞬的新郎新娘。

    只是莫名其妙地,腦補的場景里新郎有一張游暝的臉。

    而他正背著自己。

    游暝參加過婚禮。

    那時他剛拍完電影,很快就要投身剪輯。是在滿當安排的夾縫之中應邀赴宴。女方是一個與游暝姑父比較親的家人。

    那邊外戚多,游見川沒有讓游霽也露面參加,但晚上游家小家的聚餐,他也是應邀坐在其中。

    游霽那會兒談戀愛正上頭,幾乎是離不開游暝,半天看不到他就想得要命,顏悅走后還有這種被批準來的局,他很高興。

    看著游暝西裝革履斯文敗類的樣兒覺得分外迷人,黏黏地坐在他旁邊。餐桌下,不動聲色把手放在他大腿上,還輕輕摩挲著。

    但游暝好像不算高興,輕輕擰眉:“別鬧。”

    他只是做了個口型,游霽看出來了,撇撇嘴,就不再手指滑他西褲了。

    但手還是擱在大腿上。

    游暝沒有再說什么。

    后來游霽就琢磨過來,游暝應該是被催婚了,心情不太好。年滿23歲的他已經是快到了和白小姐的訂婚之期,而在這種佳偶天成的場合,他最容易被殃及。

    但那時他不知道,游暝讓他“別鬧”,他就也不是很開心。

    本來陪游暝拍完電影離開小島,他就一直在悵然若失中。

    一有不開心的念頭,就有無數不開心的念頭一起涌來。

    簡單來說,游霽突然就陷入了emo之中,尤其是長輩們還聊到那邊男方帶的一個伴郎,是個同性戀。

    “啊喲,這么一表人才的娃娃怎么就喜歡男孩兒哦。”

    “現在同性也可以結婚了,你說這世道是真的變了!什么都可以了!就這代人一直喊啊,什么都要自由,我看以后四個人都可以結婚,他們也喊自由!”

    “啊呀其他還好,但他們那生不了孩子的呀!他們家那么大的酒店生意,都沒人繼承咯?”

    “是呀,他爸現在好像都是和他在斷絕關系呢。”

    游霽把手從游暝腿上移開了,開始喝酒。

    他在飯局上沒有喝多少,但偷偷帶走了一瓶。晚上一個人住在游宅客房時,突然開始狂喝。

    半夜游暝進到他房間時,他已經醉了,游霽酒量好,難得醉一次。眼睛紅紅地坐在床上,拽著被單,聲音委屈又不解:

    “哥,我和你是不是一輩子都結不了婚。”

    后面他就沒什么記憶了,反正那晚他們沒做,但他枕在游暝胸口里睡著了。

    第二天醒的時候,是一個人,但床邊被單有細微的塌陷褶皺,還有殘留的男性余溫。

    再一次響起的鞭炮把游霽拉回神,他的手不知何時握成了拳。

    結婚的喜慶被拋在腦后,他毅然轉身。

    ……

    “所以小霽哥你決定又要做戒指嗎。”攝像看著歸來的游霽問。

    游霽說:“反正香皂也還沒好,我橫豎無事兒,還是想做的。”

    攝像點頭:“好的。那你到時候兩個都送?”

    “沒有,香皂我留著吧。”

    “哦哦,那你做戒指我也要開機哈。”

    “好的,麻煩了。”

    游霽又回到了最初的手作店。

    崔羽剛做完,訝異地看著他:“哇小霽!你不會現在才決定還是編戒指吧!”

    “嗯,想了想,我還是喜歡這個。”游霽拉開椅子。

    他和游暝在一起的權利,因為種種原因或許注定被剝奪。

    但他何必還要自我剝奪一次送他戒指的權利?

    只是一枚戒指而已。

    可以送任何身份的人,綜藝里可以送綜藝搭檔,平常可以送朋友老師。游霽可以送給游暝。

    店家帶著線來了,八股編織。

    游霽本來挑了八股全黑,后來想了想,把其中兩條換成了金色的,覺得那樣會更好看。

    “那你想穿個什么呢?”

    “平安扣吧。”游霽毫不猶豫,“就穿平安扣就好。”

    線很細,他手上也真的有繭,所以編織過程比他想象中慢。

    游霽起初很急躁,看視頻教程都要調倍速,就好想快點兒做完遞給游暝似的,后面又不知不覺沉浸下去了,調快了確實看不懂編法,他還驟然想起了游暝送他的貝斯撥片。

    撥片被制成項鏈的樣子,第一次拿到時游霽吐槽,哪個收藏家這么沒事找事兒?編個粗繩穿過它,讓撥片無法再使用。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是談戀愛時,還是分手后,就沒有任何征兆提醒地,游霽反應過來,噢,應該不是收藏他太蠢了。

    那應該是游暝做的。

    他耐心編了三個半小時,才把戒指編好,放進小首飾盒里,左口袋揣著。右口袋則揣著那個香皂。

    游霽回到小木屋,大家都已坐在了沙發上:

    “小霽終于回來啦,是做了什么做了這么久?”

    “我們新晉游戲King肯定又去挑戰什么高難度的手作吧!”

    “小霽,你來猜猜游導做的什么?”

    游暝正坐在最邊上的單人沙發上,目光牢牢鎖住游霽,看著他外套左右兩邊都是鼓鼓的,又瞇了瞇眼,懷疑這人是畫了兩個手繪雞蛋。

    其他人都已經交換完了,還多等了游霽三十分鐘,都迫不及待地看他們公布送給對方的手作,頗有壓軸的感覺。

    “游導先拿出來吧,看看我們大導演的手工作品!”

    游暝就站了起來。

    他還挺鄭重其事,站在鏡頭中間,從兜里掏出來個小首飾盒。

    上面的LOGO是和游霽去的手作店完全不一樣的LOGO,但他把首飾盒打開時,游霽渾身就僵住了。

    ——那也是一枚戒指。

    0.45直徑的圓蠟線,八線雙層菱形紋理,黑色中穿插兩絲金色。中間是一個特別小的平安扣。

    有一瞬,游霽甚至都懷疑,是游暝偷走了自己做的戒指。

    怎么會一模一樣?

    竟然一模一樣!

    但他來不及感嘆他和游暝可怕的默契,他腦子里嗡嗡的,難以置信地注視著游暝手中的繩戒,本堅定的心再一次陷入了猶豫。

    嘉賓們浮夸地捧起場:

    “哇,戒指!游導好用心!”

    “好好看啊這個!”

    “不是游導你沒戴眼鏡編這個挺累吧?”

    到這還算一切正常,畢竟其中有人送枚戒指,正如大家所說,真沒什么。可是——

    “小霽送的什么啊,”

    如果兩人都是給對方準備的戒指呢?

    還是一模一樣的呢?

    網上會這么說?他們就算不好奇這種巧合的原因,也會期待這種巧合帶來的新結果。

    游霽閉了閉眼,艱難地吞咽了下。

    這一期節目的很多事兒,已經在預料之外了。

    應該就此打住。他一遍遍在提醒自己,已經過了。

    還好他還做了香皂。

    把香皂拿出來,就沒有什么對戒的巧合,可能會出現的輿論效果也就會完全避免了。

    可是。

    他看著游暝的眼睛。

    一排排攝像頭將嘉賓們圍在一起,游霽和游暝站在地毯中央。

    “小霽別賣關子啦!”

    左口袋是戒指。

    右口袋是香皂。

    那一瞬間很長又很短,游霽呼了口氣,手伸進去,把它拿了出來。

    第50章 誰開始心煩

    “我真服了你了,看直播你那選擇做得挺干脆瀟灑啊,現在又在這后悔。”

    一天后的琴行,游霽本在排練新歌,由于過于心不在焉,遭其他三人一起吐槽。

    “咱們游霽真是長大了,越活越擰巴了。”

    “……”游霽手里捏著樂譜,不怎么有氣勢地辯解:“也不是后悔,就覺得不是最好的選擇。”

    胖斌說:“其實你完全可以兩個一起拿出來,但你當時沒有這么做。”

    “別人都送一個禮物,就游霽還拿兩個出來,如此精心,輿論絕對不比現在消停。”UU反駁,分析得頭頭是道,

    “關鍵是,你一個肥皂拿出去,也很讓人浮想聯翩吧,更直白了我只能說。誰不知道撿肥皂的男同梗啊?”

    胖斌猩猩似的驚呼了兩聲:“對哦,不愧是我們游霽,兩手準備都可以讓cp粉上頭嗑,心機啊!”

    游霽瞪了胖斌一眼:“我那是香皂,不是肥皂!要我說多少遍!”

    棋爺:“香皂肥皂都不重要了,反正最后你也沒送它。”

    樂譜被游霽捏皺,他煩躁地用指腹刮著琴弦。

    到了這會兒,他竟然就已經想不起直播當時掏出戒指的心理狀態了。

    感覺那十分鐘像夢一樣。

    別說表情凝固的嘉賓,他連游暝的反應都不敢看。

    后來他回過神時,便已經能若無其事地用“真的太巧了”向大家解釋。

    確實就是太巧。

    最后PD公布本期互動值,雙游組是排在第二的。

    楊之雪訝異:“我們竟然還在第一嗎?”

    好像連她們都覺得,本期第一應該花落別家,尤其是在互送相同戒指的默契巧合之下。

    PD解釋,從游霽拿出他的手作后,雙游組直播間就特別卡。或許與同時發送的新彈幕過多有關。

    直播系統出現bug,后續播放量的數據就也沒跟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了,公平起見,節目組也不可能專門為他們杜撰個數據。

    節目錄完,游霽雖刻意想逃避,卻還是手賤點開了微博。

    得益于漂流鏡睡粉門事件的余溫,各個粉圈都開始了對自家擔的“清查行動”,于是某男愛豆約p瓜的錘這幾天一直占據文娛榜頭條,為“一遇雙關”的熱度分了流;

    但也是因為漂流鏡睡粉門事件的余溫,游霽還并未風暴里走出來,流量仍舊很大,所以他和游暝的名字還是掛在了文娛榜第9位。

    那時距離直播結束都已經過了七小時,#游暝游霽#都在第9位,可見之前一定是在更高的位置。

    【@綜藝觀察菌:救命!游暝游霽竟然都給對方做了戒指,還長一樣[驚訝]】

    評論區說什么的都有:

    【太神了,天選CP】

    【排除平常兩人過于生疏的互動,這對在任務環節比逐霽好嗑,這是可以說的嗎】

    【港真,雙游真是我見過最詭異的cp,別人都是貌合神離,他們像貌離神合。之前你畫我猜歌詞那兒我就已經很瑞思拜了,送戒指這段我真的驚掉下巴。如果不是劇本的話,這對我絕對押寶】

    【怎么可能不是劇本呢?這期明顯在抬游霽,游霽性格都狂了,連KJN都敢懟】

    【游霽真的有體質在……什么人和他的cp都能火】

    【脫粉YM了,一個好生生導演,戲不拍,一直在這節目里炒炒炒,又給睡粉咖運鏡直播又給他送戒指的,他在我心中的蘇感完全都沒了】

    【導演就不能談戀愛了?】

    【暝霽,結婚[玫瑰]】

    游霽僅僅掃了幾眼,就不敢再看下去,直接把微博和各種社交app都卸除了。

    哪怕現在在琴行,他僅僅是想到那個高位熱搜,就一陣心驚肉跳。

    胖斌問:“還排練嗎,還是你繼續后悔著。”

    他忽地有些遏制不住脾氣:“我真的不是后悔,你們壓根兒不懂就別逼逼了成嗎。”

    三人就噤聲了。

    “別人我都無所謂,以前公司給我買好多高位熱搜,對家買黑詞條,我都不在乎。但那是游暝,我第一次看到我和游暝的名字一塊兒出現在這么顯眼的位置,里面還是探討我們關系的。我和游暝什么關系?哪一個能公開?你們代入一下我,不覺得很可怕嗎。”

    “OK,sorry。”胖斌說。

    “不是讓你們抱歉的意思。”游霽揉揉頭發,“剛剛也是我語氣沖了,別介意。”

    UU就不慣著游霽:“你和游暝出現在熱搜,那不也是你倆自己造成的嗎。”

    游霽咬住嘴唇,看著她。

    “游霽,我就說你擰巴了。戒指不是你掏出來的嗎?前面游戲不是你玩的很好嗎?你做都做了還在這煩有意義嗎,又當又立的……”

    “你不想網上探討你們的關系,你可以求游暝幫你撤熱搜,他們家不缺這點兒錢吧?或者你下期和游暝好好拉開距離,或者吵個架,彼此做點兒下頭的事讓cp粉脫粉,都可以解決你覺得可怕的問題。既然已經是這樣了,要么就想后面的解決方法,要么就不管,反正也只是網上有人嗑你們cp的階段,而這從直播第一期就有了啊,只是現在熱度高了而已。你自個兒在這心煩是最沒用的。”

    游霽手指把琴頸握得更緊了。

    棋爺覺得UU的話過于理中客,游霽作為當事人,和游暝關系又那么復雜,心理肯定很矛盾,在綜藝里很多時候行為必然跟不上理智,正想幫著說兩句,游霽卻驀然笑了:

    “好吧,你說得對UU,我不應該想那么多,真出啥問題了再想也不遲。”

    “對嘛。”UU沖他眨眨眼,“我們游霽應該是很率真瀟灑的人啊。”

    “嗯。”游霽若有所思的樣子。

    胖斌:“那……現在繼續排練?”

    “好。”

    這下游霽就進入狀態了。

    他們是在準備做一首新歌。

    游霽不擅長寫歌,但UU、棋爺都很有創作才華。以前他們組樂隊時就做了一首歌放在網易云,到現在點喜歡的都已經超過兩萬。

    是以UU、棋爺他們是有點兒傲的,“賞心樂事”失敗后再也不想參加任何帶選秀性質的比賽,覺得沒勁兒;游霽出道后就不想再找貝斯手或主唱,是覺得已經有最好的打樣。

    陰差陽錯兜兜轉轉游霽又回到原點,四年前的遺憾和野心都再一次被點燃。

    正排練正酣時,一輛賓利停在琴行門口。

    王伯從車上走下,禮貌地和眾人都打了招呼,夸贊了他們的表演,然后說:“小霽,得回去吃飯了。”

    上次游霽回游宅后,和游見川閑聊了幾句,不知不覺就允諾了每周都得抽空回那里吃飯的要求。

    但王伯的話好像他本就是長居那里的少爺。

    他收好貝斯,沖朋友們告別。直到賓利的尾巴消失不見,胖斌才說:

    “該說不說,我還是希望游霽能和游暝結婚的。”

    “這樣就再也不會出現我們因為背景不過硬被淘汰的情況了。他假哥哥的關系他不好意思用,老公的關系可以用吧。”

    UU嗤笑:“瞧你這點兒出息。”

    沉默一會兒,“好吧我也是。”

    棋爺:“我也。”

    ……

    車上只有開車的李叔和王伯,王伯在副駕說:“小霽,我們先去公司等游董和大少爺哈。有點兒忙今天。你好久都沒去過公司了吧。”

    何止是好久。游霽那么能記事兒的人,也沒什么印象了,他眉眼彎起:“感覺就很小時候了。”

    王伯:“是啊,那個時候總部還在淮星路那邊兒呢,你王伯也還是王叔。”

    游霽笑了。

    王伯開始回憶:

    “我現在都還記得有天,你和大少爺就呆在游董辦公室等他散會。我走的時候你倆坐在沙發上,很乖;后來我和游董回來了,看見大少爺就坐在游董的辦公椅上了,裝模作樣翻文件,然后你坐在桌子上鼓掌,那個小胖手啊一直拍,一直捧場,說游董哥哥簽字,游董哥哥厲害。啊喲我們都笑死了,太可愛了。你肯定都不記得了吧?”

    游霽臉有點熱,轉頭看向窗外:“確實不記得了……那都什么時候了啊……”

    “大少爺都才讀小學,你想想該是多久以前。一晃就這么大了。”

    游霽眉梢微動,眼睛眨了眨。

    “是啊,都這么大了。”

    一時寂靜無聲,過了很久,游霽才像隨意開口地問:“王伯李叔,你們有沒有看我和暝少的綜藝啊。”

    “什么綜藝?”王伯簡直像失憶。

    李叔提醒:“就那個開車的綜藝呀,自駕旅游那個。”

    “哦哦,對不起啊小霽,我沒看。這段時間太忙了。”

    王伯忙,那游見川肯定更忙了,游霽松了口氣:“不不,不用看的,我就問問。”

    “我倒是又看了一點兒。”李叔說。游霽正心口一緊,又聽見他說,“但我覺得這節目拍的不好,反正不是我們這些老年人的口味了,而且小霽,你和大少爺太避嫌了!感覺沒必要吧。”

    “……避嫌嗎。”

    “避啊,全程都在避,你倆這么演不累啊?”

    游霽再次眨眨眼,總感覺和李叔說得不像一個綜藝。

    到達公司后,王伯還揶揄了游霽一句:“去你爺爺辦公室等著還是你哥辦公室?”

    游霽連忙說:“還是我哥……暝少吧,哈哈。”

    王伯就帶游霽去了,避免人多眼雜走的還是私人通道。

    到達辦公室。

    王伯:“那我先去忙了哦小霽。”

    游霽觀察著游暝的辦公桌——好新鮮,游暝也有辦公桌了——和他在電視里看到的只有一個高貴計算機不同,堆著不少文件和便簽,比起“小游總”,反而更有社畜之感:“最近事兒很多嗎。”

    “是,最近在收購幾家科技信息公司,超級忙!”

    王伯走了,游霽第一次解鎖游暝的新區域,很好奇地東看看西摸摸,又去了他的休息室,見著他亂七八糟堆在小床上的毯子。

    游霽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開始迭毯子,迭著迭著就聞了一口。

    聞了好一會兒,他就聽到了腳步聲,僅僅只是腳步聲他也能聽出是游暝,忙放下毯子,走出去。

    游暝正扯松領帶,看到游霽就說了句:“來了。”

    聽不出是意外的“來了?”還是意料之中的“來了!”,只是坐到辦公椅上,熟練地拍了拍大腿:“過來。”

    游霽本來因為網上的流言蜚語心事兒挺重的,但看到游暝的時候卻什么亂七八糟的心情都沒了。

    他坐上他大腿。

    游暝把眼鏡摘下,唇點了點游霽嘴角,繼續扯領帶,游霽不準他扯,嘴又主動湊上去。

    他突然想起王伯的話。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二十年前扮演小大人的游暝真的在當小游總,而曾經那個只會無腦捧場哥哥的胖小孩兒則正和他的游董哥哥接吻。

    火熱的氣氛沒持續太久,游暝手機響了,他干練冷淡地回了幾句,掛斷后就揉了揉鼻梁。

    “你好辛苦的樣子。”游霽端詳著游暝的臉。

    游暝拍電影的時候他從來不覺得他辛苦,因為能感受到他是樂在其中的。而此刻的游暝,就像套在一個他不喜歡的殼子里。

    “有點兒。”游暝承認。

    “要瞇一會兒嗎,你還有個會。”

    游霽說,他看到了游暝便簽上的日程。

    也暗自發笑。這都什么年代了,哪還有執行總裁的日程是自己手寫在便簽上?

    “不了,我抽根煙吧。”游暝說。

    他從抽屜里拿出萬寶路爆珠和打火機,咬在嘴里,往椅背上一靠。

    游霽從他手中抽出打火機,幫他點了煙。火光點燃游暝沉沉的眼睛又熄滅。

    他看著他不緊不慢吸了一口,說:“你現在就像個老煙槍了。”

    游暝歪頭瞧他,眼睛輕瞇著:“誰教的。”

    “反正不是我。”

    游暝懶洋洋笑了下。

    游霽卷著他領帶:“游暝。”

    “嗯。”

    “我有點兒心煩。”

    游暝皺眉:“怎么。”

    “現在網上有不少人都在嗑我們的cp了。”

    游暝皺起的眉松開了,腦袋往后一仰:“所以。”

    “我不想那么多人嗑,我覺得很不安全。”

    游暝沒說話。

    半晌,他微側頭,啟唇吐出口煙圈。

    “網友的事你能管么。”

    他又垂眸睨著游霽,眉眼懶散到倨傲。

    第51章 誰開始鋪墊

    游霽看游暝那副不諳世事高高掛起的模樣,嘆了口氣:

    “是不太能管的著,但我就怕。”

    “怕什么。”

    “怕火起來。”

    游暝手指夾著煙,放到唇邊:“還沒到那份兒上。”

    語氣里甚至還有些不滿意,但游霽沒聽出來,他沉浸在自己的擔憂中,坐在游暝大腿上指手畫腳:

    “你不懂,cp粉圈的火就是突然一下的,它和一個人的火不一樣。就更像……動漫?就是熱度很靠網友二創來維持。萬一突然來個很厲害的網友,剪個什么視頻畫個什么畫一下子出圈,那就會吸引更多的人!然后文手啦畫手啦又都有圈子,關注的人嗑什么他們可能也會跟著關注,然后跟著產出,一產出cp熱度更多,熱度更多就有更多產出,這就是個循環!于是一個冷門cp就莫名奇妙變成了個熱門cp。”

    游暝微擰著眉,神情中看不出情緒,顯得有點懵。

    游霽知道這是游暝壓根不懂的領域,繼續解釋:

    “我和蘇逐第一次爆流量,就是因為有個粉絲剪了個很那啥的視頻,而那視頻其實是工作人員做的,被營造得像自行安利的樣子,又付錢讓營銷號轉。就這樣營銷著營銷著,就真的會有自來水進來。”

    游暝問:“自來水是什么。”

    “就是自發來安利宣傳的人。”

    游暝說:“哦。”

    “所以,為了避免有過多網友進來自來水呢,就要避免原本嗑cp的人產出宣傳,那要避免cp粉產出宣傳呢,就要從源頭切斷,不給他們提供任何素材。”

    游暝說:“嗯,于是你讓我和你綜藝拉開距離。”

    “對。”游霽覺得游暝還是很聰明,一點就通,

    “但我發現我們上一期其實沒怎么拉開,主要是游戲設置的問題。而且其實同框就也能算是一種素材。”

    游暝說:“嗯。”

    拐彎抹角到這,游霽終于要說到重點了。

    他把腦袋貼到游暝胸口,很撒嬌粘人的模樣,“所以……”

    游暝一手輕攬住他的腰,一手把煙摁在煙灰缸里:“所以。”

    “我們不參加綜藝了,好不好?”游霽在游暝懷里仰起頭來,眨巴著眼睛。

    游暝立刻不說話了。

    游霽不想看他表情,低頭側著臉貼著游暝胸口。

    考慮到他還兩腿叉開騎在游暝腿上,這副模樣就像個犯慫的青蛙。

    青蛙聽著游暝的心跳和緩緩的呼吸,直覺他會說不行,然而游暝只是腿往上抬了抬,以防他屁股滑下:

    “真不想再錄了?”

    游霽啄米地點頭:“我覺得照這種節奏下去,遲早會被你們家所有人發現。熱度太高我也怕被扒出來身世什么的,就,太不安全了。”

    游暝再次揉了揉鼻梁,沉思片刻后,竟是很快妥協:“看你吧。”

    游霽睜大眼:“真的?”

    “嗯。你打電話說說看。”

    “現在說?”

    “嗯。趁我還沒去開會。”

    “啊。”游霽其實都還沒準備好,以為等游暝“批準”就要好一會兒。既然他態度如此緩和,游霽也不想浪費這機會。從游暝腿上滑下去,站直,掏出手機。

    又猶豫了。

    “要不我還是斟酌一下措辭再說吧。”

    “現在就打。”

    游暝聲音一強硬簡潔起來,游霽就跟中了咒一樣聽話,開始搜綜藝制片人的號碼,嘀咕:“你怎么這么急……”

    “體諒工作吧,退了他們就要找新人,挺麻煩的,越早越好。”游暝拍電影時也有定好的演員臨時爽約的情況,深受其害,似乎很共情。

    游霽點點頭。

    撥打過程中,游暝仰在辦公椅上,微閉上眼:“開免提。”

    “噢。”

    免提開了,制片人接通了,游霽在游暝的氣場下磕磕巴巴表達了自己的訴求——考慮到自己目前偏素人的情況和網絡的輿論環境,他想退出節目,不知道可不可以。

    制片人說:“可以的啊小霽,這是可以的。我們能理解啦……就是,你要交違約金哦。”她說了個驚人的百萬數字,游霽睜大眼:“怎么這么多?”

    對方解釋,游霽這個合同還是他在世紀創娛時簽的,他流量比較大,當時通告報價就挺高的,違約金是規定酬勞的十倍,也是當時約定好了的。

    如果他沒和公司解約,主要是公司承擔這大部分,但現在他解約了,就得全部由他支付了。

    游暝邊聽邊皺眉,扯出一張便簽,在上面很快寫好一行字:

    “我可以幫你支付。”

    游霽咬著嘴唇。

    悻悻掛斷后,他煩躁道:

    “我是想到要給點兒錢,但沒想到竟要這么多……那要不還是不退了。”

    游暝面無波瀾,不痛不癢:“看你。”

    過了半分鐘,游霽又想到一個好主意:“要不你去說?你合同的違約金應該不是十倍吧?感覺你去說比我說會好些。”

    “我不會退的。”游暝這次卻是斬釘截鐵,“這是我早就答應的項目,你知道的。”

    游霽想起來了,游暝參加節目算是還一個朋友的人情。

    他腦子沒轉過彎:“你不退?那你只是同意我退嗎。”

    “嗯,我是說你可以退,我繼續錄,不也是避嫌么。”

    他語氣太平和了,游霽沒聽出他玩笑的意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我退了,你怎么錄?”

    “換一個人而已。”

    “……你換一個人搭檔?這也是可以的?”

    “應該。”

    游霽輕撇了撇嘴,“……我覺得不行吧。”

    “那我問問。”

    游暝當機立斷就撥打了另一個制片人的電話。

    也開了免提。

    對方沒想到是他打過來,游導來游導去地,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然后游暝才問,一組嘉賓可以有單人離開單人補位的情況嗎,對方說也是可以的,特殊情況總有特殊應對。他們只要確保有四組嘉賓就行。

    游暝掛斷電話。

    他要去開會了,把剛扯松的領帶又打好,對旁邊愣神的人說:“游霽,我真的可以先幫你付錢,我就換個人錄而已,無所謂的。你好好想想。”

    游霽急了:“可是這是cp節目,你想換一個人炒cp?”

    游暝走到門口,和那張略顯急躁的臉比,顯得只有那么冷靜理智了:“那也沒辦法的事,畢竟我得錄,我們又要避嫌。換一個搭檔也是一種減少熱度的方式吧。”

    然后他走了,游霽抓著門框。

    半小時后,游暝散會回來。

    “走吧,回去吃飯。”他對坐在沙發的游霽說。

    游霽:“我想了想,我還是不退節目了。”

    游暝:“怎么。”

    游霽不好意思說他根本無法忍受游暝和另外一個人參加這種綜藝:“就覺得不劃算,我也不想你給我付錢。”

    游暝反應平淡地嗯了一聲,“走吧。”

    “好。”

    直到上車,游霽都覺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可看著游暝那張嚴肅冰塊兒臉,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怪。

    他、游見川和游暝一起坐在后座。

    這幾天是真的太忙了,老爺子臉色疲憊,看上去驟然蒼老。

    游霽正關心了他幾句,手機電話響了。

    租房中介打來的。

    本來游霽和他新看好的公寓,都已經快到付押金合同的階段了,他現在屋子里的行李也打包得差不多了,結果電話里的中介告訴他,房東不打算給他租這套房子了。

    游霽心一沉:“為什么,之前都聊好的呀……”

    “啊呀小霽,你現在身份敏感,別人看你是明星,就不敢租給你了啊,怕有極端粉絲找到地址嘛。其實可以理解……咱再重新找找?”

    找合適的公寓哪有這么容易,關鍵是,游霽現在的房子馬上就租約到期了,他覺得這個中介很不靠譜,經歷的這事兒也很離譜,像被放鴿子一樣。忍不住在手機里和他掰扯了幾句,掛斷后都還有點氣。

    “你在找房啊小霽。”聽完全程的游見川開口。

    “啊對,爺爺,我以前租的房子到期了……我其實都快找好了。”

    “找什么找?你直接回來住啊!”

    游霽笑了:“算啦爺爺,我還是想一個人住……而且宅子離琴行那兒也太遠了。”

    “那你住大暝那兒去啊,他那兒交通方便!”

    “……暝少那兒?”

    “對啊,暉海岐灣那套別墅,左右空著也是空著,你去住唄。”游見川開始罵開車的游暝,“你怎么回事,自己多的是空房還讓小霽在外面找中介租,是怎么想的?”

    游暝看著窗:“他自己有主意。”

    “有啥主意了?小霽剛剛電話里不都說了,被人爽約了,現在找房不容易,一個人住也不安全,還是搬到你那兒去吧,以后出行也方便些——怎么樣小霽?”

    游霽瘋狂搖頭:“我覺得不太好,太打擾暝少。”

    “那么大的地兒打擾什么?而且大暝一般也不會回來的,這房子啊就是要住,才有人氣兒。不然不就是浪費么。”

    游霽還試圖抗拒幾句,但游見川態度十分堅決,前面的李叔和王伯也一唱一合的,怎么還租房住外面哦?多不象話啊!找到房子了就也不說了,但你現在就是要沒地兒住了啊!琴行?那小旮沓怎么能行!幾個長輩嘰里呱啦的,游霽本來在辦公室就莫名有些腦子暈乎,這下更暈乎了,等暈乎勁兒過去后,游見川已經一錘定音,明天就派人幫游霽搬

    “你明天也幫游霽搬家,你這大哥怎么當的?”

    游暝說:“嗯,行。”

    游霽撓撓發燙的臉。不明白怎么這么巧,剛坐上車房屋中介就打來電話,好像就是要讓游見川知道自己無家可歸似的。

    第52章 誰同居了

    像所有戀愛沉溺的人一樣,以前游霽不是沒幻想過和游暝一起有個家的樣子。

    但由于每過一段時間,他就真會和游暝“回家”,住同一屋檐,吃同一頓飯,喊同一個“爺爺”,好像他們本就是一家人,這種想法就很平淡隨意。類似“我要明天買包薯條”。

    兩輛廂貨車載著游霽的全部家當駛到暉海岐灣時,游霽想到,這幾乎算是和游暝同居了,他理應激動恍然一番。

    結果心情也平淡得就像“今天吃了包薯條”。

    畢竟不久前他才被游暝抱在這里滾床單,四年前更是滾過很多次。

    他心知肚明,和游暝住在一起,一切都會失控。所以游見川這么說時,是百般不愿。但“圣旨難違”,真進來了,他又熟門熟路,一進去就像個男主人一樣指揮幫忙搬家的人:

    “沙發椅放這邊吧,嗯,這邊采光好。”

    “不不,這個盆栽不放在這,放在二樓那個陽臺上。”

    “桌球室后面有個小儲物間,這些箱子你們推到那兒去就成,后面我來。”

    大件兒搬進來后,剩下的主要靠自己解決了。游霽把工作人員送走,轉頭見游暝抱著胸倚在墻邊低笑。

    游霽走過去:“你笑什么。”

    “沒什么。”

    游霽踮腳,揪住他的衣領:“不是,游暝,你笑什么!”

    游暝偏開頭,眼尾勾著:“真沒什么。”

    “你是不是笑我行李太多了?”

    “沒有。”

    “那你還笑!”

    兩人心情都很好,只是游霽不可能承認自己心情很好的。他越說湊得越前,整個人都貼在了游暝身上,頭又這么仰著。

    他們理所當然接了個吻。

    親著親著,下一步似乎就要轉移地點,游暝都已經把游霽抱了起來。

    但游霽手機又不爭氣地響了,是游見川打來的。

    他連忙像滑滑梯一樣從游暝身上溜下來,站直,整理儀容儀表,再接通電話。

    游暝幫他摁了免提。

    “爺爺。”游霽剛喊完,游暝就繼續把他臉掰過來。

    “小霽,搬好家了沒?”

    “搬好了,”游霽喉結滑了滑,試圖推開游暝,“我東西都已經過來了。”

    話音剛落,他就又被游暝扣著下巴吻。

    游霽睜大眼,下意識就伸長手,試圖用這種方法讓聽筒離自己遠一點兒。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爺爺今天有點兒忙,就不來祝賀你喬遷之喜了。”

    游霽被親得差點兒悶哼一聲,硬生生遏制住,偏頭,平復著呼吸回答:“……嗯,當然不用來啦爺爺。您注意身體啊。”

    “好,你有什么住不慣的地方給大暝講,之前大暝陪著我,住宅子比較多,我現在打發他回你那兒多住住。”

    “……好的,謝謝爺爺。”

    掛斷后,游霽手垂下,眼睛也垂下。

    游暝拽著他后腦勺讓他抬頭。

    “又愧疚了?”

    “嗯。”游霽點點頭,“我覺得我們好不要臉,一定會遭報應的。”

    游暝笑了。

    “要遭報應也是我,你又不是爺爺親孫子,你怕什么。”

    游霽看著他,瞳孔輕微顫抖著。

    他慢慢退后兩步,小聲道:

    “算了,我先整理東西吧。”

    他打算先整理衣物,游暝幫他。

    這個時候游霽才有心注意游暝的左手,又火冒三丈:

    “你怎么把我給你的戒指都戴上了?”

    游暝正挑出游霽迭放內褲的包包,游霽更火了,不好意思地奪過去:“你不要亂碰!”

    游暝斜著眼瞧他,眼神里再次浮現出那種“裝什么”的調侃意味。

    游霽耳根紅紅:“我問你呢,為什么手上要戴戒指?”

    “戒指不就是戴手上的么。”游暝問,“不然你是讓我戴哪個部位。”

    游霽拽著游暝的左手,把他中指上的繩戒刷出來:“不準戴!你只能收藏!你懂不懂什么叫收藏,收和藏!”

    游暝輕輕笑了。

    “游暝,不要戴,我求你了。”

    游暝看游霽是真的急了,眼底的笑意冷了些許,不過說話是柔和的:

    “行行行,我就在家里戴會兒而已,看看合不合適。”

    當然是很合適的。游霽不可能不清楚游暝的指圍。

    而游暝給他的繩戒尺寸也是剛剛好——剛剛好能圈進無名指,只是他這么試了一下,就罪惡地又取掉,改成束之高閣了。

    一時半會兒也整理不完,僅僅是把這個季節的衣服拿出來塞進衣帽間,就耗費不少力氣。

    但就那么搬來搬去的一小時,看著游暝只占了一小半的衣帽間,漸漸多出了自己的衣服,看著自己卷成團的襪子,和游暝的襪子放在一起,游霽本來非常沉重的心虛愧疚就又可恥地消失了大半。

    取而漫上絲開心享受。

    尤其是游暝又要去上班,他問了句“那還回不回來吃晚飯”,“回來”,僅僅這個詞,就足以沖散游霽的間歇性emo。

    他知道自己不要臉,但他不想管了。爺爺,對不起,報應,以后再說吧。

    送走游暝,偌大的房子就顯得格外空蕩。

    游霽去洗了個手,盥洗臺上的香皂格外眼熟。

    ——是他做的咖啡渣香皂。

    那還是節目錄制結束后他私下給游暝的,因為游暝問他為什么還有個口袋這么鼓。游霽便還是把香皂遞給他。

    此刻,游霽盯著那香皂發了會兒呆,才拿起來,握在手掌。

    時值中午,他點了個外賣,躺在干凈清香的絨毯上,拿起手機。

    今天他和游暝竟然還掛在熱搜上。

    而“暝霽于心”的超話粉絲數也已經到了七萬多。游霽切換小號注意到這個數據,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期節目開播前才一萬的啊,這是短短一期就翻了七倍!

    帖子數量也翻了番,從他上次看到的六萬多變成二十幾萬。

    游霽心情異樣,就像上次王伯說“一晃眼就這么大了”。

    他對這個超話也是這種感慨。

    最讓他吃驚的還是【用戶77043】

    短短一周,這位網友的粉絲竟然已經有了三千多。

    他明顯認真鉆研了游霽建議觀看的粉圈視頻,雖然每天仍然只保持更新一條的頻率,但是文案會帶詞條了,還會蹭熱搜。

    他修的圖片的確很有氛圍感。

    昨天竟然還剪了視頻。

    文案很簡單,就七個字,“不是巧合,是必然”,帶了#游暝游霽#的熱搜tag,視頻其實也只有十幾秒。就是把他和游暝交換戒指禮物的片段單拉出來了。

    但這人很會剪輯,轉場都是通過他和游暝的眼睛放大推進實現的,中途還加了一些綜藝的其他素材在眼球里快速閃回。即便那么短,卻也顯得特別有羈絆和故事感。

    昨晚才發布,如今這個視頻的點贊卻都快接近五位數了。

    游霽嚴重懷疑,他和游暝熱搜遲遲不下,都與它有關。

    【啊啊啊啊老師別太會剪了!】

    【太太,你真的是雙游蛋中的神蛋[玫瑰]】

    【太短了太短了,太太,請你多剪一點兒!】

    【關注了,剪輯大佬下凡來暝霽于心了】

    【哇,路人,被這個視頻戳到了,好有張力!】

    游霽手把屏幕握緊了。

    他昨天給游暝說什么來著?這就是他擔憂的那種情況!

    一個才華橫溢熱愛產出的cp粉,會改變整個cp圈的生態的!

    他也著實是沒想到,這個【用戶77043】是真的有能力,學東西這么快。

    本來光是作圖還只是讓人覺得有潛力,但看這種明顯高人一等的剪輯水平,一下子把他和其他cp粉區分開了,實打實的大神。

    游霽也不知道是他嗎的哪個人幫他開了竅,讓他突然找準了賽道。

    游霽點開他的私信。

    但手指懸空了幾分鐘,他也不知道給他發什么。

    總不能阻止他剪視頻吧?說到底,提供建議、提供素材的自己也得背大鍋。

    但也不能祝賀他吧?

    游霽隔壁按在額頭上,面著天花板,陷入長吁短嘆-

    晚上九點,游暝才回來。

    和上午的好心情相比,他明顯疲倦了很多。游霽本來還在收拾他的東西,熟練接過他外套:“我今天晚上做了炒飯,給你留了,我給你熱熱?”

    游暝說好,捏捏游霽耳垂:“我去換身衣服。”

    熱飯時,游霽才想,自己竟就這么自然地擔任起賢惠的責任,他還樂在其中。

    炒飯熱好了,他在樓下喊:“游暝,快下來吃!”

    游暝不應。

    游霽以為他累得睡著了,就端著炒飯,上樓看他。

    然而游暝沒在臥室,而是在隔壁房間——也就是游霽理論上應該住的地方。

    那里還堆著大大小小、收拾到一半的紙箱。

    游霽突然想起來了什么。

    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看到游暝,已經拿起了他的書包。

    他小時候的書包。

    游霽搬家東西多,就是因為他近乎有囤物癖地保留了很多過去的東西。

    展叔的皮夾,外婆的梳子,而他唯一與六歲前有關的東西,除了記憶。

    就是他背著走的奧特曼書包了。

    當時他走的時候,里面除了放著幾本雙語童書,就只有他寫著“游弋”的身份證。

    如今身份證已經沒了,大多數書展叔也逼著游霽扔了,游霽只把書包留了下來,陳舊得都退了色,書也留了一本,叫《I wish I could tell you》,講述了一只小狐貍在失去親人時所感受到的復雜情緒,上面有游暝給他畫的波浪線與標注。

    而此時的游暝,就右手拎著那個于他而言過小的書包,慢慢地、慢慢地,把里面的書掏出來,不動了。

    他是側背對著游霽的,即便游霽哐哐當當地上樓,他好像也沒注意到他,還穿著襯衫,肩線處有些褶皺,他低著頭,臉完全在陰影里。

    游霽看不到他的表情。

    炒飯的熱氣騰騰,游霽凝固地站在門口。

    ——就這么看著游暝,把書和書包一起按在胸口。

    第53章 誰在倒數

    游暝身高優越,肩膀寬闊,平常一副禁欲樣兒,網友肖想也比較克制。自那日他下水把游霽撈上岸、衣服貼著身材隱隱勾出肌肉的線條后,網上對他身材的討論就開始甚囂塵上,什么衣冠禽獸什么帶勁兒,什么雙開門什么公狗腰。

    看這種對游暝的形容,反而是游霽莫名其妙羞惱得很。卻也不得不承認,游暝身材確實很好。尤其是胸膛,安穩可靠,很有力量,又不缺性感。

    而此刻,那么性張力的身材投出的影子,卻莫名顯出種形單影只般的落寞。

    那樣成熟的胸膛,貼著的卻是一個小小的幼稚的奧特曼卡通書包。突兀又反差,沖擊得游霽眼眶都有些發熱。

    26歲的游暝抓著他6歲的書包。

    有一瞬他卻覺得像26歲的游暝擁住了6歲的自己。

    游暝低下頭。

    “……游暝。”

    翻起童書。

    “游暝!”

    這一下才把游暝喊回神,他側過身,注意到門口的人,眼鏡反射著茫茫白光。

    “炒飯好了?”他問,聲音較之平常,顯出疲憊的沉啞。

    “……嗯,好了。”游霽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把炒飯放在桌上。

    他把童書拽過來,又試圖想象上午利落奪走自己內褲包一樣奪走書包。

    但游暝右手握得太用力,明明不需要力氣,他提著背帶的手背青筋卻都是凸起的。

    游霽便放棄嘗試,看著自己腳底:

    “我明明叫你不要亂碰我東西的……”

    他害怕游暝問他“為什么沒扔”,但游暝什么話都沒說。游霽只感覺后腦勺一疼,游暝左手拽著他短短的頭發,就把他拉到自己懷里,抱住他。

    是個單純意義的擁抱,卻又是個很重很沉的擁抱。童書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游霽撞上他溫暖的胸口,仿佛也要像剛剛的書包一樣,嵌進他的心底。

    ——游暝擁得太緊。

    游霽都被捆得有點痛。下巴嗑在游暝鎖骨,呼吸很快,聽著對方的心跳聲猛烈地撞擊自己胸腔,他也禁不住心里發燙。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手,抓著游暝的背,口吻輕松玩笑:

    “怎么,你想起小時候的我啦?有點兒懷念?”

    “沒有懷念。”游暝說,嗓音就落在游霽耳廓,很沉很低。

    游霽笑了:“那還發呆這么久,心疼哦?”

    游暝沒回答,只是又把游霽從胸口推出來,靜靜地看著他。

    他好像沒什么表情,但游霽莫名其妙被他看得眼眶都紅了,睫毛飛快顫著,避開視線,感受著男人的指腹溫柔地刮了刮自己的額頭。

    游霽又被拽進懷,貼著的胸腔短暫地振動一下。聽見游暝說:

    “嗯。”

    ……

    兩人就這么抱了會兒,等游霽都覺得炒飯冷得不象話了——也是他自己眼眶不紅心情平復好了,才掐著游暝的后腰催他吃飯。

    游暝像也調整好了,吃得很快,三口兩口就扒完。

    他去洗碗,游霽繼續收拾行李,游暝再回來時,他的房間已經變得比較齊整了。

    “你今晚在這兒睡么。”游暝看著都已經鋪好的床,問。

    吃飯前他隱隱帶著的那絲悲傷破碎勁兒已經徹底沒了,此刻看上去又只是個冷冽強勢的人。游霽嘴唇微張著,呆了幾秒,點頭:

    “昂,我在我這里睡。”

    游暝說:“行。”

    干脆利落地關上門,甚至連晚安都沒說。

    他明明連喝醉也要命令游霽說晚安的。

    游霽不太滿意地嘟了嘟嘴,又無所謂地擺擺腦袋,早早洗澡上床。

    每次他在游暝這兒都睡得挺好的,以為今天也是一樣。

    結果他翻來覆去過了零點也死活沒睡著。

    他側著身子,盯著墻上的一幅畫。

    那是顏悅的畫。作為一名現代抽象派油畫家,顏悅的色彩是最有特色的,極度高飽和的冷暖對比色塊,哪怕是黑夜中,也顯得絢爛溫暖。

    盯久了,像在看動態的煙花。

    橫豎睡不著,游霽算了算時差,決定又給顏悅打個視頻。

    顏悅沒接,是她的貼身保姆嘉姨接的。游霽內心因為無法喊出那個“媽媽”的稱呼大失所望,但臉上仍然是充滿笑意的:

    “嘉姨,顏夫人呢?”

    嘉姨回答:“在休息呢小弋,前兩天夫人一直在創作,累到啦。”

    “這樣,那看來夫人這幾天很有靈感。”

    “是的呢。對啦小弋,我給你說個好消息哦!”

    游霽心一懸,眼睛放空地凝固在視頻一角:“……什么好消息呀?”

    “顏夫人決定七月底回國啦,這事兒我們還沒給大少爺講呢。先提前給你講啦,怎么樣,開心嗎。”

    “七月底?”手機屏幕都差點兒滑下,被游霽重新握住,“這么快啊。”

    懸起的心沉下去。

    那豈不是連兩個月都沒有了。

    “對呢,七月底,夫人想回來了,機票紀先生都幫忙定好了。”紀先生就是顏悅的畫家朋友——據游見川所說模樣長得頗像游暝爸爸。嘉姨笑呵呵的,“啊喲我們真的太久沒回國了,我還挺興奮的。”

    游霽跟著笑了。

    笑意通過屏幕反光顯得冷冰冰的。

    “是啊,這是有五年多了吧。”

    “對的呀,大少爺還好,在歐洲養傷的時候我們還見過幾次,但小弋你就是好久沒見到了啊……出國的時候你才成年,現在都要過本命年了是吧!”

    游霽嗓子發緊:“嗯,是啊,好久沒見了。”

    “回來了我一定要給游董好好夸夸你,一直都在和我們保持聯系,夫人病情這么穩定,得虧了你……”

    游霽笑容愈發僵硬。

    “不用謝謝啦,我等你們回來。”

    游霽很后悔打這個視頻。

    把他所有的心情都吸沒了。

    他腦子完全空白,再回神時已經抱著枕頭往游暝房間走去。

    他斷定游暝已經睡著了,他只想靜靜地睡在他旁邊。

    躡手躡腳推開門,卻見游暝浴袍半敞,坐在陽臺邊的沙發上。

    膝上擱著筆電,嘴唇微抿著,看著屏幕的神情很專注。

    游霽僵在門口不動,又想躡手躡腳關門離開。

    “還回去干什么。”

    男人的聲音像股風,把游霽空白的腦海吹出一道又一道褶皺。

    游霽呼吸一停,既被逮著正著,索性就抱著枕頭立刻朝他走去。

    腳步很快,橡木地板發出像雨打芭蕉的聲音。

    游暝把筆電拎到旁邊,腿敞開,微仰著頭輕笑:“還抱個枕頭來。”

    他這里又怎么會缺枕頭。但同居第一天的夜晚,游霽的行為卻更像小時候——游暝不想和他睡,把他的小熊□□枕頭扔回去,沒過幾分鐘游霽必然又會抱著枕頭啪嗒啪嗒跑回來,在游暝床上一擺:“哥哥我要和你睡。”

    游暝短暫地閃回到了童年又閃回到現實,游霽已經爬上坐上他的腿,迫不及待去摘掉他的眼鏡,吻住他的嘴唇。

    鼻梁用力戳著他皮膚,直把冰涼的嘴唇都親熱,

    他吻地很猛,游暝都愣了下。

    但游暝很快反客為主占據了上風,把游霽中間礙事的枕頭拿開,讓游霽的身體緊貼著自己。

    相比游霽摟著他的脖子,游暝兩只手始終是慢條斯理放在旁邊的,一副束手無策的姿勢,偏偏吮咬深嘗的攻擊意味十足,強勢霸占,親得游霽身體漸漸發軟,喚不過氣地淺哼。

    他招架不住,卻仍舊貪婪,把手又伸到游暝浴袍里面去,不安分地摸著,用指甲去反刮他的線條。游暝呼吸一沉,把他臉按進枕頭里。

    游霽聽到拆包裝的聲音。

    他手指蜷起來,抓緊沙發皮,配合游暝,中途卻差點兒把游暝的筆電都給踹到地上去。幸好游暝握住他的腳踝,把他纖細筆直的腿往外掰得更開。“寶寶,今天怎么這么乖。”

    游霽搖頭,臉上已經又是淚又是汗了,水盈盈的,拽著游暝的一根食指,邊含在嘴里邊模糊地說還想要。

    那副模樣只有游暝知道是多么亡國禍水,他舔了下禍水的耳垂,拎起他又翻了個面。

    結束后,游暝抱著昏昏沉沉的游霽去洗澡,把他塞進薄薄的被子里,自己打掃完戰場就坐到床邊,再次拎起筆電。

    模樣又恢復到幾小時前一模一樣的冷淡專注,好像中途什么都沒發生。

    就動了幾下光標,他以為早應昏睡的人竟又爬到了懷里。腿勾著他的腿。

    游暝捏著人后頸,宛若揪一只亢奮的小貓:“還不睡。”

    “我還想……”游霽迷蒙地半瞇著眼,瞅到游暝的筆電屏幕,瞬間清醒了大半,“嗯?你在剪視頻?”

    “是。”

    游霽眨了眨眼,手指戳著屏幕:“可這好像是我們的綜藝素材。”

    “對。”

    頭發在游暝胸口一蹭,游霽歪過頭,警覺的貓頭鷹:“你在剪什么啊。”

    游暝伸長手拿出手機,調出他和游長夏的微信聊天記錄。

    【Long Summer:真的會看的,搞快點,新一期精簡版】

    游長夏擔任起幫游暝和游霽在家族圈和公司內部輿論公關的重任,她確實有能力遏制人亂嚼舌根任意揣測,但以防萬一,還是想讓游暝剪一個【精簡版】,刪掉所有cp意味十足的鏡頭或任務,保留成一個樸素的雙人自駕旅行節目。

    利用信息繭房和科技手段,就算有長輩試圖看這個直播,她也要確保他們首先看到的,便是這個版本。

    她甚至還主動發到家族群,說“直播平臺要會員,大家如果要看游暝他們的節目,直接從這兒看就好啦”,長輩們發著花開富貴的表情包,夸長夏果然就是游家最會辦事最貼心的娃娃。

    游暝三言兩語給游霽解釋了這件事,解釋得游霽一愣一愣的。

    這下他明白為什么看了綜藝的李叔仍然覺得他和游暝過分避嫌了,原來是暗中有人負重前行。

    他撥弦般往下撥著游暝的腹肌:“那你還要剪這個,很累吧。”

    “還好。”游暝說,下一秒就聽見游霽說:“那你不累的話,我還想要,哥。”

    游暝挑了挑眉,不知道游霽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他滿足了他的要求。直到游霽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才宣告停止。

    完事兒了,游暝才又遲遲道貌岸然地端起偽君子的模樣,對游霽說:“不用這樣寶寶,才同居第一天。”

    游霽此刻一句話都發不出來,只閉上眼,靜靜聞著游暝的氣息。

    是第一天。

    但其實也是開啟倒數的第一天。

    快要墜入睡眠時他反應過來,之所以在游暝這兒都睡得很好,是因為他都是在這種精疲力竭的狀態下入眠的。

    而且他從來都是睡的游暝的床。

    游霽摸著床單,感受著熟悉的溫度。

    他最多也只能睡到七月了。

    接下來幾天游霽過得很幸福,游暝則很忙碌。

    他每天都早出晚歸的,游霽無法想象公司的事是有多么龐雜惱人。

    但即便再忙,游暝回來都還要剪視頻,兩人還要滾很久的床單。

    那個悠閑隨性、喜歡發懶的游暝突然就不見了,游霽以前很喜歡趁游暝睡著時玩他,這幾天他卻根本連游暝睡覺的時候都看不到。

    每次他睡時游暝還沒睡,他醒時游暝又走了。

    第四天,他看到游暝又準備剪視頻,心疼地問了句:“精簡版是不是很難剪啊,感覺你剪了好久都沒剪完。”

    “是,直播素材很多。”游暝只這么淡淡回了句。

    游霽點點頭:“喔,要不我學著剪剪?畢竟你這幾天上班這么忙。”

    “不用,你忙你的。”

    “喔,好吧。”

    游霽沒有搶攬瓷器活,的確也有自己的忙碌。

    棋爺聯系了朋友,他們開始接小場次的Live。

    四人都是蒙面表演——因為游霽得蒙面,倒也挺有自己的特色。第一場在Livehouse表演完后反饋很不錯,不少歌迷說,想看主唱取下面罩的樣子。

    “取下面罩后我們絕對能吸引更多眼球的,你確定你暫時不想公開身份?”

    第一場表演完后的慶功宴,他們四人吃燒烤,胖斌問游霽。

    其實只是面對兩百人的小場,他們還只能表演一首歌,但因為四人真的太久沒一起合作了,上臺的五分鐘都瞬間點燃了長久以來壓抑的激情。

    胖斌催著游霽公開身份,就是迫不及待想接流量更爆的單了。

    “再等等吧,現在的熱度還沒有完全散去。我是希望互聯網徹底忘記漂流鏡貝斯手之后,我再公開。”

    “行吧,反正看你。哦我想起來了,就你和游暝那情況,你確實也還不適合公開身份。”

    游霽抬眸:“我和游暝什么情況。”

    “瞧你這敏感的,就嗑cp的情況啦,沒什么,只是我最近沒事兒看了一個你們的cp向視頻,感覺還挺火的,因為都推到我首頁來了。我明明只看過林黛玉和孫悟空的cp的。”

    “什么視頻,我看看。”游霽伸手。

    胖斌從B站的搜索記錄里給他找出來。

    游霽以為是【用戶77043】之前剪的那個,實際上不是。

    他點進去就看了半分鐘就退出了。

    ——因為剪得太好。

    他壓根不敢看下去。

    僅僅是配合宿命感的BGM和場景轉場,游霽再想到顏悅就要回來,竟就有種煩躁想哭的沖動。

    他把手機推給胖斌。

    “怎么b站上也有人剪了啊。”

    “可多了,但這個播放量是最高的,馬上四十多萬了。不過我看了下,這個人不是你們cp粉,她說是搬運的微博上的,id叫用戶770……”

    “用戶77043?”游霽脫口。

    UU笑了:“好啊游霽,原來你早就在關注你的cp大粉了啊。”

    “不是,只是巧合而已。”

    游霽已經點開了用戶77043的微博。

    就這么幾天,這人從日更九圖,變成了日更九圖加一個視頻,產出著實高效,數據也越來越好了。

    他的粉絲都要突破五位數了。超話后面也已經帶上了【創作官】的title。

    “什么巧合。”棋爺問。

    “沒什么,就發現他的頭像……”

    游霽沒說下去,意外這人的能力與熱情之余,心里陡然浮現出一絲異樣。

    對,他起初是對這個人的頭像好奇而關注他的,和他的童年網友擁有一模一樣的頭像。

    但他都快忘了這件事兒了,因為這人已完全已經是一個同人cp太太的身份。

    但真的很奇怪,他一個用動漫頭像的人,為什么會嗑真人cp。

    而且為什么……都與自己有那么點兒關系呢?

    以及最近他身邊怎么總是有“剪輯”出現?

    那份異樣來得如此之快,但游霽還沒細細琢磨就又像流星在腦海里劃走了。他的微信有新消息,以為是游暝催他回

    卻是游長夏發來的,兩條語音。

    語氣是游霽從沒聽過的焦急,甚至是驚慌。

    “小霽,小霽,你在哪兒?”

    “你看到消息了回趟游宅好不,家里出事兒了!”

    第54章 誰在失去

    游見川在辦公室突然倒地,昏迷不醒。目前送往醫院,醫生說是腦出血,癥狀危急,但具體情況尚不明晰。

    得到消息后,游長夏一家就直接從港城飛來。按照游暝的短信,先回宅子里找一些重要病歷。

    就在這個時候,游長夏母親才提到,通知小霽沒有?這種時候怎么能不通知小霽!

    游長夏內心是很猶豫的。

    她不知道爺爺會不會是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身邊有沒有人。就算沒有,爺爺出事,從集團到家里,也會是一片大混亂。

    她自己都心慌手抖,在這種情況下,反倒想把游霽摘得很遠。

    “先別忙讓小霽知道擔心吧,等——”

    “你把他當什么外人!”父母一聲斥責。

    在他們的凝視下,游長夏還是給游霽發了語音。

    并在去接游霽的路上,簡單私信了一下具體情況。

    游霽上了車,表情比游長夏父母預想中要平靜很多,只是握著手機的指節發白。

    “別怕。”游長夏拍了拍他的膝蓋,意味深長。

    “小霽沒事兒的啊,出什么事兒有我們在的,堅強點。”

    游長夏母親順著游長夏的話說,把游霽當做那個沒經歷過生老病死的、年紀還小的游家孩子。

    游霽指節更白了,啞聲:“放心吧,嬸嬸。”

    汽車行駛向游氏的私人醫院,路上開始有些下雨,發出悶悶的雷聲。

    趕到時,游暝正站在病房門口,冷靜沉著地安撫聞訊而來的人。

    百忙之中,他的視線遠遠越過人群,掃過站在游長夏旁邊、臉色蒼白的游霽一眼。

    停駐了片刻,遞出一點讓游霽覺得安心的目光,又很快移開。

    游見川已經做完手術,但尚未脫離生命危險。

    他沒有關注到孫子的謠言,是勞累過度。就不說本來就有早期肝癌和高血壓,誰又還會這么大年紀還穩在公司第一線。

    只是他就是閑不住也不服老,在五月還大刀闊斧開啟一條新的產業線,迷信偏方擅自吃了幾幅中藥,以為精力更好,就和年輕人一起玩加班這套。

    反而把身體內里掏空了。

    他們這段時間真的非常忙。不只是新項目開發,產業收購,也有兩個子公司上市,競標一塊地,還纏上了一樁國際官司。游見川昏迷的前一分鐘還在聽越洋會議,這病情想瞞都瞞不住。

    掌權人進了醫院,這種訊息傳到董事會、傳到管理層、傳到金融市場、傳到商業對手,都是風言風語。

    游霽按照多年看電視劇的經驗,以為這個時候都是派系互撕動蕩鬩墻的時候了。卻見所有到醫院的人,最終都如水滴般匯于一點。

    那一點是游暝。

    就是因為游暝一直在和別人交涉,他甚至連和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跟著游長夏一家隔著ICU探視。聽見游長夏父親嘆了口氣:

    “大暝這下有的是辛苦了。”

    “是,老大不容易啊。”游長夏母親說,“也不知道爸能不能挺過去。”

    ICU里的游見川看著都快沒有生命跡象,像一樁腐朽的枯木。明明一周前他還氣勢洶洶命令游霽搬家的。

    游霽眼睛些許發澀。

    游長夏也紅著眼眶,看了一會兒就決定出去抽根煙。

    游霽跟著她。但游長夏遞來女士香煙時,他又搖搖頭。

    “哦,你只抽萬寶路是嗎。你大哥之前讓我買過。”游長夏自顧自點燃,想起游霽和游暝的關系,又改了稱呼,

    “游暝沒辦法了。爺爺病重,他這下不想管也得管了。”

    游霽:“……必須他來主持大局嗎。”

    游長夏瞥了他一眼:“也沒說必須,但作為爺爺的孫子,還是長孫,臨危受命不是應該的么,這是責任。”

    游霽看著游長夏抽煙的樣子,側臉某個角度和游暝挺像的:“可是游暝以前給我說,你是最適合接管公司的。”

    “我知道。”游長夏輕輕笑了下,耐心解釋,

    “但我們又不是在爭權,思考集團未來的主要掌舵人是誰也還沒到時候。小霽,游暝這會兒來主持大局,是因為這段時間本就是他在跟著爺爺走,他更熟悉這些業務,也名正言順。港城那邊我還有一攤子事兒呢,我就算真有心也沒時間和能力承擔這個責任。”

    “你也不用小看游暝,他說我最適合,是因為他知道我喜歡做這些,而他不喜歡。但不是說他沒能力,他只是懶罷了。可這個時候,就是要他站出來,可以堵住很多事兒,也可以省很多事兒。”

    游霽意識到是自己狹隘了,忙說:“不好意思,長夏姐。”

    “沒事兒,我知道你是覺得我語氣有點兒遺憾是嗎。我是替游暝遺憾,被推上自己不喜歡的位置,越推越下不來了。想到爺爺,也很難過。”

    游霽也很難過。

    但覺得自己的難過對比真正的游家人來說,太單薄了,就沒好意思說,只是沉默著。

    過了幾分鐘,游暝出來了。披著西裝,對游長夏講:“我回趟公司,爺爺這邊辛苦你了,姑姑兩個小時后下機。”

    “好,我派個車去接。”游長夏點頭。

    他們身上有一種親緣羈絆交織出的、彼此分擔的默契。游霽無法加入那種氛圍,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卻又被游暝拽了下帽子。

    游暝強硬地把他拽到身前,聲音卻是很溫柔的,開口第一句竟是:

    “Live順利嗎。”

    游霽一愣,說:“……挺順利的。”

    “好,我這段時間會有點兒忙,不能天天回去了。”游暝解釋,見游霽紅著眼睛看他,又捏捏他的耳垂,

    “放心小早,爺爺會沒事兒的。”

    游霽急忙:“你也。”

    “嗯?”游暝聲音低低的,摸著他耳后,“我也什么。”

    “……你也放心,游暝。”

    游暝輕笑了下:“嗯好。”

    他沒再停留,轉身離開,往商務車走去。

    游霽目送他高大的身影隱在雨簾里,看見以前給游見川打傘的人,戴著手套為他撐起了傘-

    游霽打道回府時,雨已經下得很大。

    拖得他心思也很沉。

    暉海岐灣的別墅,沒有游暝,就冷清得不行。他爬上游暝的床,抱住他的枕頭,回UU他們的消息。

    他們知道他走得急,這會兒游霽才來得及解釋發生了什么。

    群語音很快打了過來。胖斌吃驚道:“病重?是有多重?”

    游霽小聲:“就是現在還沒脫離生命危險的重。”

    “啊。”

    UU:“游霽,你不會哭了吧?”

    游霽說:“還沒。”

    這會兒都哭了,到時候人真走了怎么辦。游霽不希望自己脆弱這份兒上。

    三人寂靜無聲,游霽琢磨著這股安靜:“……你們怎么感覺欲言又止。”

    UU:“也不是一定要言,就是有些話我們不知道該不該說。”

    游霽皺眉:“那你們都這么說了,就說明你們還是想講的。”

    又是沉默。

    “說不說。”

    聽游霽聲線變冷,胖斌才在聽筒里發聲:“游霽,我先丑話說在前頭哈。我們和游家沒有任何關系對吧,我們只是你的朋友。注意,是你的朋友。”

    游霽:“嗯。”

    “我們和游見川沒有感情的,只是以吃瓜者的角度,客觀分析這個事兒。”

    “嗯。”

    “好,那我就直說了。”胖斌道,“游霽,我不知道你具體是怎么想游見川的。但我們三個——就還是以朋友的角度代入你來說的話,其實是很怪他很想罵他的,最開始你被送回去,完全就是他一個人做主對吧。他那么有權有勢的人,你才六歲,那是一點兒錢一點兒憐愛都沒給你留。完全改變了你的人生。這么十幾年你受了多少苦啊。”

    “當然,他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從他的角度來說也沒有什么太大的錯誤,何況他后面還后悔了。我知道你對你這個爺爺還是很有感情的。所以我只是說以我們的角度。”

    “……嗯。”

    “我們沒有覺得游見川病重得好,還不至于,但說實話,他病不病對我們來說確實也無所謂,甚至覺得這是給了你們一個機會。”

    游霽呼吸一滯:“什么機會。”

    “你和游暝在一起的機會。”胖斌說,

    “你們不能在一起主要不就是因為游家的壓力嗎。游家的壓力歸根到底就是游見川的壓力。他病了,甚至,我說難聽點啊,不是真的有那個意思,他如果離開了,那這壓力絕對就會少很多。游暝當家做主,你們公開關系也沒人會討論什么了。”

    游霽嗓子啞了:“你們真的這么想?”

    “差不多。之前追劇里的那對兄妹,不就是養父母去世了才在一起嗎。不過我只是很看客的角度,排除了你和游見川是有感情的。所以就真的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別當真別生氣。就是想安慰……嗯,你千萬不用因為他的病重太難過,失去了一些東西也會得到一些東西的。”

    游霽知道他們本質是想寬慰自己,但他還是氣笑了。

    “確實,你們真的不理解。我明明告訴過你們,我是真把游見川當爺爺的,六歲前他對我很好,十六歲回去后他也沒虧待我。到頭來本來也是我家這邊的錯。我是有多白眼狼,才會盼望著他死?”

    “對不起小霽,所以我說我們是排除私人感情的,就是吃瓜者——”

    “哪怕就排除私人感情什么的,”游霽打斷,深呼吸口氣,“胖斌,那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你們。從四年前分手后,我從來都沒想過真的會有可能和游暝走到最后。就算真的真的,就有那么萬分之零點一的可能,我們能公開的話——”

    雨下得更大了,游霽閉上眼,

    “那也只有是游見川還在的情況下。”

    電視劇里,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在父母去世后就沒有了道德束縛。可現實哪有這么容易簡單。

    他明明和游暝什么關系都沒有,卻僅僅是因一個龐大家庭的好意,一種約定俗成的“印象”與“看法”,一個“母親”,而被牢牢束縛,

    “他不走,我們或許還能向他剖白,他來公告世人,改變那種假兄弟的看法。他一走,那他到死都把我看做游暝的弟弟,而我永遠無法向去世的人解釋,那我就……一輩子走不出這個稱號了。”

    聽筒那邊沉寂無聲,只余窗外雷雨轟隆作響-

    病人腦出血后的第一周,情況往往是最危險的。

    游霽也跑了醫院好多次。

    一方面是看游見川,另一方面也是試圖去碰游暝。

    結果都沒碰上,據悉游暝都是半夜過來看老爺子,白天他忙得腳不著地。

    游霽看不到他,就只能從他家的股價波動到日趨平穩判斷他在做什么。

    游見川始終沒脫離危險期,本來很樂觀的游暝姑姑心情都愈發壓抑,游霽不知道游暝的心情,聽他們說“大少爺處事不驚,沉穩有魄力,情緒沒有太大波動”,心里卻總是不安穩。

    這天游霽特意半夜去醫院,終于遇見了王伯。

    王伯告訴他,游暝在隔壁補眠。

    “哦,那我去看看他。”游霽說。

    王伯心里泛起一絲詫異。

    照理來說聽人在睡覺就應該不去打擾了,游霽卻反其道而行之,聽到在睡覺反而更理所應當了般。

    “好,那你去吧小霽。”

    游霽推開門。

    游暝坐在沙發上,安靜地閉著眼。

    他沒有摘眼鏡,游霽小心走過去,坐在旁邊。摘下他的眼鏡。

    手腕就被一下子握住了。

    游暝睜開眼,眼睛像裹著層黑雨,沉沉地看著他。

    “沒睡?”游霽摸了摸他的眼尾:“你再不睡,黑眼圈兒比你喉結都大了。”

    游暝低聲笑了下,笑得很淡。

    他往后靠了靠,斜倚在沙發上,伸手:“抱會兒。”

    游霽謹慎地看了眼門口,還是選擇冒險貼到了游暝身上,任他摟著。

    雖然他能感受到游暝的疲憊,但他身上的氣息仍是清淡冷冽的,游霽很喜歡聞,這幾天同樣沒睡好的自己,被他一抱,倒是莫名奇妙先困了。

    “聽說你來看了爺爺好多次。別擔心。”游暝摸著游霽頭發說。

    “你擔心嗎。”

    “嗯?”

    游霽仰起頭,注視著游暝的眼睛:“你不擔心嗎,游暝?”

    好聽的嗓音卷著后鼻音的尾聲,微微上揚,像種溫柔的質問。

    游暝眼皮倦怠地垂下,承認:“擔心的。”

    他又把游霽腦袋往自己胸口埋,撫著他肩胛骨。

    “昨天有個慈善基金會的人聯系我,問我如果游董去世后打算怎么處理那筆款項。我都還把他罵了。”

    “該罵。”游霽在他懷里悶著聲音說,即便很難想象游暝生氣罵人的樣子。

    游暝勾了下嘴角,騰出一只手刮了刮眉心,自我解嘲:

    “是該罵,但我不應該那么敏感的,反正我從小都在經歷失去。”

    說得很平淡。

    “都已經四次了,再來一次其實不應該太怕的。”

    游暝仰起頭來,閉上眼。他是真的很累,神經卻又緊繃著,話是隨口,說前沒過腦,說完也沒往腦子去。

    就游霽,身體突然僵硬。

    四次。爸爸是一次,奶奶是一次,親弟弟是一次。

    那還有一次失去是什么?

    他立刻想到了答案,手中游暝的眼鏡,突然就被握得很緊很緊。

    第55章 誰是兄弟

    王伯就在外面守著,游霽雖然又困又眷戀,卻沒敢在游暝懷里呆太久。

    他一起身,游暝就又睜開了眼。

    他只是閉目養神了一分鐘,卻好像已經無意識地神游了一遭,看游霽的目光些許迷蒙。

    游霽像從一個沉穩俊朗的游總皮囊里,詭異地瞥見一個疲憊的孩子,心里很軟:“你睡。 ”

    游暝偏著頭瞧他:“怎么眼睛又紅了。”

    “。”

    游霽無法解釋簡單的“失去”二字,就能讓他心臟被戳個洞。

    他付之沉默,游暝就以為他還在擔憂游見川,捏捏他耳垂,沒再多說什么。

    接下來幾天,游霽又沒見過游暝。

    游見川的情況趨于穩定。游暝始終忙得不見蹤影。

    直到一天,他還是通過六人小群給游霽打語音,讓他幫忙去游宅書房的計算機上拷幾份重要文件。

    游霽按照他的指示,在書房抽屜里找到U盤。

    竟然是個宇智波佐助的卡通圖案。又小又舊,卻也不失可愛。

    他忍不住笑起來,把宇智波佐助的頭發殼子扯下來,插進計算機。

    游霽從小到六歲的教養在身,沒有亂翻計算機,可是文件很大,傳輸過程中,還是被迫盯著佐助U盤的幾個活頁夾看。

    大多數都與公事有關,游霽看不懂也不感興趣,但一個活頁夾名叫做【YMshipin】。

    游暝,視頻。

    游暝的視頻。

    游霽忍俊不禁,都能想象雅思能考到9的游暝打出“視頻”二字,卻發現沒有切換輸入法,又懶得切,就這么留成拼音“shipin”就給活頁夾命好名的樣子——這人就是這么隨意,有些時候過于沒有強迫癥。又想起之前聽UU講過一些故事情節,主人公總是會意外在伴侶活頁夾里發現對方變|態或澀澀的錄像。

    表面看上去越是正兒八經清高圣潔的人,視頻越會是想不到的尺度。

    而在游霽印象中,游暝就是那種穿衣矜傲脫衣禽獸的典型。

    雖然他似乎沒什么不良嗜好,也沒什么隱秘習慣,是個某種意義上非常單純、不沾地氣的人。但游霽總覺得他有另一面,

    只是一直沒找到能保留的證據。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今“shipin”就在眼前,游霽心跳加快,六歲前的教養瞬間消失。屏住呼吸,雙擊鼠標。

    瞳孔逐漸放大的同時,屏住的那口氣漸漸呼了出來。

    ——里面的視頻他基本都看過。

    延時攝影。談戀愛和游暝一塊兒睡覺,游暝會拍一整晚,記錄他四仰八叉的睡姿。

    但誰他媽是想看這種睡覺啊。

    游霽失望了,又沒有完全失望。自己被存在U盤,還是帶他名字縮寫的活頁夾,那種感受還是有點兒酸楚的甜蜜的。

    而除了這堆“床戲”,就只剩下一個央六給游暝做的專題片,一個命名為【戛納vlog】和一個命名為【15】的短視頻了,一看就是游暝見是MP4格式就隨便扔進來的。

    游霽沒看過游暝去戛納,挺想看他的專題片的,失望過后便是新的好奇。

    他正準備點開,游暝給他打電話。

    “拷完沒。”

    游霽回神:“哦哦,拷完了。”

    游暝:“送過來。”

    他說話愈發干練強勢。放平常,游霽就嘀咕“我又不是你秘書”了,但他知道今天游暝公司有個重要的會議,如果不是他和身邊人都太忙,絕對不會讓游霽來送的。便沒這么說。

    只把那整個【YMshipin】的文件壓縮好,無聲無息傳到自己郵箱。

    游霽輕車熟路地走VIP通道進入公司,U盤遞給秘書,在游暝辦公室等他。無所事事便又去休息室迭毯子。

    自己好像也從來沒在這睡過,游霽思維跑偏地想。猶豫了下,迭好毯子后就把手機立在了角落。

    下午六點的天空是桃紅色的,云霞璀璨。游霽就在這壯麗的暮色中腦補幾日不見的游暝的樣子。

    一定更疲憊了。怕是需要一場徹頭徹尾的大睡特睡。

    結果他看到的游暝意氣風發。

    是通過落地窗看的,一群人散會出來,游暝走在偏后一點。

    明明都是大老板,游暝大概是主場優勢身材又沾了光,衣冠楚楚步態從容,哪怕臉那么年輕,也最有大佬范兒。

    會議室外天氣有些熱,旁邊有兩個人在與他談笑,游暝單手解開兩顆西裝扣子,也低頭輕勾了下嘴角。

    游霽心跳漏了拍,這下深刻明白了游長夏所說的,游暝不是不能主持大局,他只是懶。他只要做就可以做得很好,矜貴恣意氣場全開。

    他也理解了游見川,宅男般窩在小房間里穿著不系繩運動褲晝夜顛倒搞剪輯的導演,哪有霸道總裁瀟灑迷人?直到——

    人們還在往前走著,游暝突然站停。

    他側過頭,鏡片上緩緩浮出一片云影飛過的桃紅。

    大家都往前走去,下電梯談公事。就游霸總站停,拿起手機拍起了窗外的晚霞-

    游暝回來,游霽已經貼心地幫他接好了咖啡,在他不緊不慢喝完半杯的途中,幫他解開領帶:“累不累。”

    游暝端詳著游霽的臉,看著看著就笑了。拾手解開手腕的表帶:“你覺得呢。”

    “累。”游霽點頭,“我覺得你需要一場徹頭徹尾的大睡特睡。”

    游暝眼尾揚起:“你不需要?”

    “需要。”游霽重重點頭。

    腕表咔噠一聲放在桌角,游暝拽起領帶,也拽起游霽牽著的食指:“想去哪兒睡。”

    游霽指指里面的休息室。

    見游暝準備脫外套,游霽又小聲征詢:“你能不能穿著西裝睡。”

    游暝肩膀都抖了下,笑意更深。

    小別勝新婚,上次兩人一起做還是游見川生病前。如今游見川情況轉好,而游暝非要游霽親自把U盤送過來,而不是發郵箱,游霽就預料到這個時刻。

    窄窄的沙發床發出沉重的聲音。游霽臉埋在游暝西裝里,身體打顫,卻又不敢亂蹬。見游暝要偏頭,又迅速用汗津津的手蒙住他的眼睛,舔他的嘴唇:“哥,你能不能就看著我。”

    游暝覺得游霽現在越來越玩得花兒了,把他的手移開,反剪到他身后。“你說的。”他把他腿搭上肩膀,眼神一寸寸往下描摹,他還那么西裝革履,就游霽赤身裸|體,游霽羞恥地咬住嘴唇,游暝僅僅用目光,就能吞噬自己。

    王伯敲外面辦公室的門才中斷了漫長的戰局。趁游暝一個利落翻身,游霽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撈走了角落已經倒下的手機,按下暫停。聽見外面的聲音:

    “大少爺,游董醒了。”

    游霽一愣,把暫停改成結束錄制-

    游見川醒來后身體還很虛弱,只見了游暝游見夏幾個人就又睡著了。

    他尚未出現什么后遺癥,大伙兒都松了口氣。游霽去看了游見川一眼,放下心來。

    真好,那他也可以重新去表演了。

    游見川病危時他什么都沒做。沒刷微博也沒和UU他們繼續接活。他一個“外人”,還給自己設了限,總覺得老人重病——哪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應該去放縱娛樂。

    這下游見川是真的徹底轉危為安了,游霽才敢去做自己的事兒。

    第二天,他再去看游見川時,游見川是清醒的。

    他要見游霽,單獨的。

    說單獨,游霽就有點兒心虛膽怯,但一見到游見川蒼老卻過分慈愛的眼神,他的害怕就煙消云散了。

    想太多,老爺子是真的什么都沒發現,還把他當孫子呢。

    因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那副憐愛后輩的意思就更甚了。他甚至懷疑游見川遺囑里都會有自己名字。

    ——他寧愿沒有。

    他喊了聲爺爺。

    游見川笑了:“你這什么表情?”

    游霽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可能很復雜,畢竟他面對游見川就是很復雜的感情,一顆偽裝的、不真誠的、欺騙老人的心。

    但游見川精神頭比他想象中好太多,好像只是睡了一覺。游霽也反應很快:“就覺得爺爺您可真行,都快八十二的人了,還和二十八的人一起加班,把自己加到床上來。”

    游見川笑聲更響了。

    游霽還叫游弋的時候就有那種能力,討長輩歡心。

    “小霽,你坐。”

    游霽坐到旁邊:“給您削個蘋果?”

    “不用不用,你就坐著,聽我說會兒話就行。大暝不愛說話,長夏姑娘家嫌我老頭嘮叨,其他娃娃又小了點兒,就和你聊著,爺爺覺得最舒服。”

    游霽彎了彎眼睛。

    游見川卻又嘆了口氣。

    “你別把爺爺誤會了,我加班可不是工作狂。只是想著回家也挺冷清的。還不如在公司忙呢。”

    游霽猜到了。

    從今年游見川把他喊回游家,最開始還提議他入籍,他就想到,老爺子怕是年紀越大越覺得孤寂,總希望門庭能興旺些。

    可老伴已走,孫子也各有生活,偶爾聚餐之外,他要熬過漫長時光,只能撲在工作上。

    “怎么,覺得爺爺晚景凄涼?”

    “您這不兒孫滿堂嗎,哪里凄涼。”游霽嘴甜的要命,“假的都在陪你了。”

    游見川本來還樂呵呵,一聽“假的”表情就沉了:“你還在戳爺爺肺管子。”

    游霽說:“沒有。”

    他真沒有這心思,他只是下意識想提醒游見川,讓他把自己和游家其他人區分開。

    “我不是這個意思,爺爺。”

    “算了算了,你看現在,誰還把你當成假的呢。”

    “……嗯。”

    “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

    “我哪有什么辛苦。”游霽說,“我什么都沒幫上忙爺爺,暝少才是辛苦。”

    “他確實,一醒來就看到他瘦了一圈兒。”游見川說,“我聽說了,你大哥做得很好。穩住軍心。官司也贏了,項目也中標了,病倒前爺爺覺得還有一大攤子事兒,醒來竟然都解決得差不多了。你那幾個挑剔的董事伯伯都在夸。”

    口吻很滿意自豪。游霽認可:“是,他很厲害,平常都看不出來,關鍵時刻還是頗有爺爺您的風采。”

    “就你會講!”游見川笑,“我這一病,就算養好以后也得退居二線了。大暝……”他沉思著,“要不就還是不讓他管了,當他吊兒郎當的導演去吧。小霽,你覺得呢?”

    游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轉折。

    他眨了眨眼睛:“爺爺,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你這話說的,看來你心里還是偏愛大暝不做正事兒的。”

    游霽瞇瞇眼睛:“導演也是正經職業,爺爺你別歧視。”

    游見川說是。

    “剛大暝過來,我問他怎么樣,他現在可以順理成章接班兒了,以前還有人質疑他的能力,現在也沒人質疑了。結果大暝就甩出一句‘就那樣’。我心里想,這孩子是真沒救了,那要不就算了吧。”

    游暝在游見川病重的時候臨時接任,是被迫,也是機會。

    多少更新換代都是從這一刻開始。

    坦白說,游見川不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病倒在辦公室,然后最看重的大孫子順理成章接過權柄。他會經歷不少困難,但也會享受到解決這些困難的快感。

    游暝以前不愿意,或許只是還沒有體會到最高決策者的優待,只是沒有發覺最高位置上權勢的精彩。他會覺察到,憑著才華外貌家世得到的眾星捧月很虛,遠遠不如縱橫捭闔掌握一個商業帝國命脈,無數人俯首稱臣來得自在。

    游見川覺得他的大暝只是發懶,還沒開竅。結果嘗過權力色彩的長孫還是那么一張無欲無求的冷臉。

    游見川著實不解。

    為什么自己沉浮商海這么多年,說難聽點兒是真的唯利是圖利欲熏心,最看重的娃娃卻會如此淡泊名利,不屑被任何一個人擁護。反去追求一些很形而上的東西?

    游見川一方面遺憾惋惜,一方面也因養出這樣的孩子,而驕傲感慨。

    生一場重病改變了他很多觀點,他突然就不想逼著游暝去做他不愛做的東西了,都做到頂上了卻還是不情不愿的,那就是真的不想了。尤其是剛剛游霽還一句“頗有自己的風采”。

    游見川不想游暝成為第二個游見川。

    那是對他的糟蹋。

    其實不再反對當導演的想法,游見川已經給游暝表達得七七八八,但眼前的游霽好像比游暝還喜出望外。眼睛亮起來,拍著馬屁:“是該算了,爺爺您可真開明!”

    游見川打量他的神色,心想游霽和游暝感情是真的好。

    “我也不是開明,就是想到這條路還是孤獨的。但你知道爺爺開始管公司的時候,也就是二十五六的年齡,好歹那個時候我有我的父母言傳身教,也有祖父祖母指路,但是大暝,小霽你也看到了——他現在,身邊就已經快空無一人。”

    他不是沒有家人,但直系親屬太少。游見川再一次給游霽提起那次訂婚宴,白歡宜光是直系就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父母和一個哥哥,游暝身邊,只有他這么一個老頭子。

    又講起游暝好小的時候,參加父親的葬禮,哭得快暈了過去;但到了五歲,奶奶葬禮的時候,他就不會流淚了,還會很冷靜地安慰年僅兩歲、還不懂什么叫永別、卻因氣氛感染哇哇亂叫的游霽。

    游暝快20歲時游弋去世,雖然游弋身體一直不好,但他真的走的那一刻是很突然的,游暝推著他在院子里曬太陽,游弋說想吃蛋撻,蛋撻買回來時坐在輪椅上的游弋腦袋就已經垂下了。

    游暝背起他,送到醫院。宣告死亡后給他換衣服。大家都夸大哥真的冷靜,只有晚上游見川看見,游暝頹然地蹲在墻邊,從口袋里拿出已經又糊又冷完全失型臭烘烘的蛋撻,一半捏碎,一半吃完。

    游霽不是沒目睹過人死亡,從外婆到展叔,但他對他們的感情也沒有說特別深,其實并未特別感受“失去”的重量。

    他聽著游見川這么講,特別難過,下一秒游見川就拍著他的手:

    “所以我后悔把你送走,慶幸把你接回來。自私的說,小霽,就是因為有你在,大暝就不是一個人,我走了也不會是一個人。血緣不重要,真假只看情感。你最開始是他弟弟,就永遠是他弟弟,兄弟才是永遠也不會斷的羈絆。”

    ……

    走出病房后,游霽有些魂不守舍,游暝攬住他肩膀:“爺爺說什么了。”

    很放松、心情很好的樣子,游霽還沒來得及回答,游暝姑姑走過來,游霽立馬甩開游暝胳膊,站得離他遠了些。

    “你倆回去吧。”游暝姑姑說,“大暝這下該放松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確實,游暝這幾天就是醫院公司兩頭跑,一直沒睡過什么囫圇覺,昨晚他就該睡的,但和母親視了個頻后又睡不著了,繃起的神經遲遲松不下來般。

    他對游霽說:“那我們回去?”

    游霽說好,畫蛇添足地問了句:“回暝少家么。”

    游暝懶懶挑眉:“那不然回哪。”

    回程的路上游霽怕游暝疲倦,主動請纓他來開車。

    游暝難得坐一次副駕,心情明顯更悠然自得了,反常地話多:“爺爺說我可以不管公司了,暫時先由王駿接任,后面具體人事任免等他病好了再好好考慮。”

    游霽嗯了一聲:“我知道。”

    “小早,昨天我和媽視頻了。”

    游霽沉默地開著車,謹慎地盯著前方。

    “她七月底就回國。”游暝說,“我想了想,打算等她回來,就向全家公開我們的關系。”

    汽車猛然一剎,游霽側頭怔愣地看著他:“……公開什么關系?”

    “我和你的關系。”游暝口吻很認真,似乎是經過慎重考慮斟酌才做出這個決定,“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那個時候爺爺病也養好些了,我鋪墊也——”

    “游暝,”游霽驟然打斷,“我們不只是炮友嗎。”

    這話一出,游暝眼底的光迅速冷卻。

    他默了幾秒,審視著游霽的臉:“我們只是炮友么。”

    車停了,游霽卻還是緊緊地抓著方向盤,好像行駛在一條開往懸崖的路上:

    “你是不是誤會了,本來就是說好了的,我那天答應的就是我們是炮友啊。我沒有說和你復合吧?”

    “是,你沒說。”游暝瞇了瞇眼,“可你覺得,我們像只是炮友么。”

    炮友不會接吻,更不會下床還擁抱。炮友不會時時想念,喜歡聞著對方的氣息睡覺。炮友不會因對方的行為流淚,也不會因對方的行為發笑。游霽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卻仍舊嘴硬:

    “這有什么像不像的,全世界各種炮友,還得有個模板么。”

    游暝的神色已經徹底淡下來了:“所以你的炮友,還是能幫著開車住在一起的關系,是這樣嗎。”

    “不是。”游霽說,他腦子亂亂的,但意識到不能這么下去了,他確實早該停止,聲音平靜道,

    “所以是我錯了,我覺得我還是不該和你住。你要是覺得炮友不能給你開車,那我也馬上下車。”

    游暝揚起嘴角笑了,嗓音卻是壓迫強硬的。

    “你敢。”

    第56章 誰慫

    游暝說完那兩個字后,車廂內陷入沉重的寂靜。游霽不再說話,游暝也不再說話。

    回家進了門,游暝外套一扔,撂下一句:“去洗澡。”

    游霽以為他是說他去洗,嗯了一聲:“你去吧。”

    游暝:“去洗澡。”

    游霽垂下眼睫。

    游暝看他那副模樣,毫無耐心,走過來:“伸手。”

    游霽溫順地抬手,任游暝脫下他衣服。

    薄肌覆蓋的白皙上身露出來,上面還有上次在辦公室留下的粒粒吻痕。宛如一顆被亂無章法啃咬的雪梨。

    游暝溫暖干燥的手掌捏著他肩胛骨上薄薄的皮膚,很重地覆蓋。

    游霽像個提線木偶。

    夏天到了,他就算不穿衣服站在陽光下的地板上,也不覺得寒冷。

    他同樣不覺得羞恥,就是些許疲憊。

    游暝低著頭,手環住他腰,準備把他撈起。

    游霽忽然開口:“我是認真的,游暝。”

    “其實我覺得我們關系到炮友,這已經很不對了。我沒想著要和你公開什么的,沒想過和你再談戀愛。”

    手又松開,游暝笑了:“你自己信嗎。”

    “也沒什么信不信的。在我的打算里,你媽媽回來我就不可能再和你上床了。畢竟那是……你媽媽。我早就說了,我對你有感情,但沒想過和你在一起。這不只是家庭原因,也是覺得我們還是不合適。我們戀愛觀不一樣,我覺得當你弟弟就……夠了。我一直就是這個想法,我不知道你計劃著你媽媽回來就公開的。”

    游霽說得很快,一直沒敢看游暝的臉,

    “然后你剛剛這么一說,我突然就清醒了,是我貪心犯賤讓你誤會。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提前結束炮友關系吧,反正你媽媽回來我也打算結束的。現在結束也好。”

    說完那一刻他松了口氣,像是中途掐斷一場要轉成噩夢的夢境,在電影還沒爛尾時率先退場。

    游霽盯著木板的縫隙,他搬進來后清潔阿姨來得沒那么勤,地板有點兒灰塵了。能聽到游暝一呼一吸的聲音,很沉,很慢,

    “弟弟就夠了。”游暝譏諷地重復了一遍,退遠一步,把剛剛給游霽脫下的、扔在沙發上的衣服,又直接砸到他臉上。

    游霽腦袋罩著一層黑暗,緩慢地穿,聽見壓抑著怒氣,一字一頓的低沉嗓音。

    “你是玩兒我是么。”

    “…….沒有。對不起。”

    “那你現在就滾吧。”

    他是真的生氣了,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生氣,像一頭費力遏制暴怒的狼。

    游霽咬住嘴唇,知道這會兒游暝也不會能忍受他收拾東西,他們也需要各自冷靜一下,就真的打算走了。

    系鞋帶,游暝又站在了眼前。

    他俯瞰著他,眉骨下是深深的陰影。

    “游霽,我給你五個小時的時間,不,八個小時。你自己重新好好想想。”

    語氣緩和了些,不知道是給游霽臺階還是給自己臺階,

    “你不要想外界因素,就問問自己內心。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嗎。”

    “你是不是真的想一輩子就框在這個身份上,一輩子當我所謂的弟弟就夠了。”

    鞋帶的洞穿錯了方向,游霽手僵了下,又繼續系。頭低得更深。

    “如果是肯定,那就這樣,我不會再問你管你了,節目也不錄了。我會拉開距離。我也累了,這就最后一次。今晚九點,你給我答復。”

    游暝拎起外套,“現在你不用走,反正你要是想離開,今晚之后我給足你時間。”

    影子蓋住游霽又飛速掠過,砰地一聲。

    是他離開了。

    手指在抖,游霽坐在了地上,悵然若失地閉上眼-

    雖然游暝憤怒又紳士地把位置騰給游霽,游霽自然不可能真就呆在他家里打發這八小時。

    他收走了幾件常穿的衣服,去游宅重新拍了下全家福,看了眼其他相框里游見川和顏悅的照片,然后就回了琴行。

    胖斌他們都在,但有別于以前,游霽總是迷茫地要分享感情狀態,讓他們七嘴八舌地評論分析,這次他什么都沒講,只是平靜說:“游見川醒了,我們繼續排練。”

    他狀態很正常,沒人發現什么不對。

    晚上他們又一起去老地方吃火鍋,游霽比平常多喝了點兒啤酒。

    到八點四十,胖斌說小程序開盤飛行棋,游霽說等會兒。

    “你要干嘛。”

    游霽搖了搖手機:“我給游暝打個電話。”

    “煲電話粥啊,小情侶嘖嘖嘖,”胖斌擠眉弄眼的,“那我們要避開嗎。”

    “不用。”游霽神色很淡,“你們聽也無所謂,我很快就說完。”

    確實是很快,游霽就說了兩段話。

    一句是“游暝。我想好了,能被當作是你的弟弟已經是我的榮幸。真要重新戀愛,我不敢,也不想。算了吧。”

    第二句是“對不起。”

    電話立刻掛斷,見游霽波瀾不驚的眼皮閃了一下,應該是游暝先掛斷的。

    他握著手機望著空杯子發愣,仿佛瞬間被吸走了靈魂。其他三人面面相覷,胖斌驚了:

    “……游霽,你剛剛在說什么。”

    “你沒聽到?”游霽斜他一眼,目光宛如一把生銹的刀,乍看鋒利,到尾又是發軟的,

    “游暝以為我們復合,我告訴他我們沒有。所謂的床伴就也結束了,遲早都會結束的。媽媽要回來了。”

    他似乎神志很清醒,說話又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為什么啊。”

    “什么為什么。”游霽聲音很輕,“要我再說一次?游暝誤會我倆是戀愛關系,想要等媽媽回來給全家公布關系。我肯定不愿意啊,我沒打算和他重新在一起來著。所以現在就掰了,很難理解嗎。”

    “你沒打算和他重新在一起?”UU笑了,“游霽,你真的,每次在游暝的事兒上面,就特別愛自我洗腦。”

    “我沒有洗腦。我就是真的這么想的。”

    “啊,可我感覺你們明明就像復合了呀。互動什么的……”胖斌撓撓頭,“你還是覺得游暝不長嘴也不夠愛你,所以不想和他在一起嘛?”

    游霽沉默。

    當年他提出分手確實有這兩個因素。可是現在,要他還說游暝“不長嘴”,他又已經說不出來。

    游暝不是愛動嘴皮子的人,但重逢以來,游霽能感受到他已經在盡量多表達了。

    游霽也能感受到他的愛意。從選秀到貝斯,每一個都是他招架不住的。

    但是。

    “游暝對我的好,可能更多還是念在小時候的情感。不是出于愛情。”

    “尼瑪的,我他媽就不理解了。”胖斌聽著都有點生氣了,

    “你小時候游暝十歲,你再回來時游暝就已經二十歲,都一個成年男人了,哪會連愛情和親情都分不清楚?況且,這一定要分得這么清嗎?青梅竹馬也還是小時候就認識呢,長大后就不是愛情了?我再說直白點兒,你們都他媽睡了,游暝硬是因為小時候的情感?你搞不搞笑?”

    游霽沒想到胖斌會這么激動,怔忡地看著他。一旁棋爺也冷靜道,

    “我也覺得。游霽,你有點兒鉆牛角尖了。你要是一直這么想,那無論游暝做什么,你都可以解釋是出自什么小時候而不是愛情。這和強行套答案沒什么區別,挺那啥的。”

    兩人一唱一和的,把游霽混亂的腦子搞得更加煩躁。他盡量讓自己平和,像用一個蓋子扣住情緒的沸水,但朋友三言兩語竟都有揭鍋蓋的架勢。

    游霽深呼吸了口氣:“你們不是不知道,我和游暝是怎么在一起的。”

    “是我親了一下他,我們就戀愛了。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暗戀他。但游暝呢?他應該很意外,很突然,卻什么都沒問就直接繼續了。他把和假弟弟談戀愛寫在年終總結里,在他心中,我就是假弟弟,這個稱號甚至蓋過了他給我取的名字,和弟弟談戀愛很獨特是吧。他便像總結他的各種人生體驗一樣總結下來,好像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這一刻。這還能說明什么?”

    “哦,到頭來。”棋爺說,“你還是因為這個年終總結耿耿于懷。”

    “是。游暝什么人,他缺人追嗎,但我一親他他就答應了,這么容易,他的動機會是什么?只有這個可以讓我看到他的動機。只是這個動機我又覺得有些惡心。”

    棋爺:“游霽。”

    “怎么。”

    “其實游暝之前也有可能也是暗戀你的。就勘景的時候。你為什么就覺得他的動機就是從你親后開始的呢。”

    這點游霽不是沒想過。可是。

    “我沒怎么感覺到。主要我還是覺得,他如果早就喜歡我,不會把我這么寫在總結里。太高高在上了。”

    “那現在呢?游霽,不是我說,我真的覺得……”胖斌斟酌了下詞句,

    “這個事兒可大可小的,說白了,那就是個措辭問題啊,還是游暝幾年前的。他現在也不一樣了啊。你就因為這陳年的芝麻大小的事兒完全放棄游暝,你不覺得很可惜?你們可是初戀一直到現在,身邊也從來沒有別的人!太可惜了。照理來說你不是個矯情擰巴的人啊,怎么這事兒看得這么……”

    “他不是擰巴。他就是慫了。”好一會兒沒開口的UU突然插嘴。

    “啊?”

    “就是慫了。”當著游霽的面,UU說話仍然直白,

    “聽游暝說要在家里公開關系,所以瞬間就不敢了。”

    “沒有吧,游霽之前一直口口聲聲說他不怕游家,家庭不是主要因素的…….”

    “對啊,就是一直這么聲稱,結果到關鍵時刻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慫的,才不得不找其他理由啊。我們游霽不要面子的?”

    UU話格外尖銳,劈頭蓋臉的,游霽的手漸漸握成了個拳。

    “游霽我問你,如果是換一個人,你和他戀愛,但你發現他寫了讓你很下頭的事兒。你會不會直接問他?”

    “你為什么不問游暝,是因為你怕游暝一解釋你就不再在意,你怕自己沒有芥蒂后還是不敢和游暝在一起。你怕你一個自詡膽大叛逆的人,面對這樣的家庭還是畏懼。你就是慫了。”

    有好一會兒,游霽始終一言不發。

    手一下一下轉著玻璃杯,燈光下皮膚顯出種不正常的蒼白。

    胖斌扯扯UU,小聲:“你就算激將,說話也過重了點兒啊…….”

    結果游霽忽地站起身,眼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紅透,

    “是,我就是慫了。”

    “那我能怎么辦?”他怒目而視三個人,一滴淚從眼尾滑下,他迅速抹掉,

    “如果我同意游暝的提議,等媽媽回來就去公開,那我會面對一整個游家的怒氣,是,我們或許有那么萬分之一的幾率就真的能在一起,但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都是不可能,我們會被斬斷關系。那這次斬斷的,就不僅是戀愛!我和他連兄弟都做不成了!”

    三人一愣。

    “至少我現在這樣,什么都不說,什么都沒發生,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我還能當他弟弟!我還能一直和他保持一點聯系,能一起吃個飯,偶爾能看看他。總比公開關系被趕出游家了好!我這個決定做錯了嗎?”

    他們的愛情虛無縹緲,好像全世界都不會同意。

    ——但兄弟,是永遠的羈絆。

    在一切都沒變質前,他會永遠是游暝的弟弟。這是游見川親口說的。

    游暝只當他哥,是不夠,

    但游暝能當他哥,已經是他這一生很奢侈幸運意外的擁有。

    小時候,看綜藝頻道的“開門大吉”,顏悅借此問游暝游霽,會不會是那個敢于冒著放棄前面積累所有獎品的危險,拼終極大獎的人?

    游霽說他肯定是。

    游暝說要看是什么終極獎品了。

    現在游霽知道了,

    如果他已經積累到了“和游暝是兄弟”的獎勵,

    “做游暝愛人”的終極大獎再誘人,他也不敢冒險。

    有一個身份就夠了。

    他怕一個都不剩。

    游霽敢愛敢恨,游暝的事兒卻處處擰巴矛盾。

    游霽率真坦然,游暝的事兒卻處處糾結心沉。

    他高估自己,他確實就是個慫包。

    第57章 誰近視了

    這天凌晨的時候,游霽想起得給游暝發條消息。

    重逢以來,他私人賬號一直沒加游暝微信,但好像從來不會出現交流不方便的情況。

    朋友的小群是一回事,游家也會成為聯系的橋梁。

    但他不可能像游暝大搖大擺在群里艾特自己一樣艾特他了,便把人從之前工作賬號的黑名單里拉出來。

    【我明天可能收拾不完行李,三天搬完可以嗎】

    發完游霽就打算睡了,火鍋局后面哭得太不象話,他們不放心他一個人。躺在胖斌家的沙發。

    客廳安靜,游霽胸口又緩慢地泛上一陣悶痛。他蜷起身體。

    沒關系。他安靜地抹了抹臉。

    沒關系,你沒有失去他。

    你只是放棄愛情退而求其次保留了親情。

    但你好歹沒有失去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睡著。做了好幾個夢,其中一個是夢回了小島。早上七八點和游暝坐在無人的沙灘上,海水漫過腳心。

    明天就只需要補幾個空鏡頭就拍攝結束了。他沾滿沙礫的腳去踩游暝的腳,刮著他腳踝。

    “我舍不得。”

    游暝揉他頭發:“以后還會拍的。”

    以后你拍的時候也還會有我嗎?游霽不知道,但那時的他還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不滿的只是:“早知道真該讓你給我塞個角色進去,這下什么紀念都沒留。”

    游暝:“唱首歌吧。你唱首歌我放進去。”

    游霽瞪圓眼睛:“可以嗎。”

    “可以的。”

    如果那時游霽知道,游暝這電影能去參選戛納主競賽單元,他一定畏畏縮縮,謹慎斟酌;

    但他以為游暝就是拍著玩兒——游暝當時確實也只是拍著玩兒,主打一個敢邀一個就敢唱。

    游霽就很干脆地拿起手機錄音:

    “有風格要求嗎?要嘶吼的還是狂野的?”

    游暝笑:“都行。”

    “我隨便唱你都會放到電影哈。”

    “嗯。”

    游霽有惡作劇的心。

    可是海那么藍,游暝的臉也被勾勒得如此寧靜溫暖,海風徐徐吹來,他那股使壞的心思也在錄音開始那刻煙消云散。

    他深深呼了口氣,在海浪的節拍里,慢慢哼唱起來。

    隨意的哼唱,不成調的,無意識的,即興發揮的,既不嘶吼也不狂野,反而治愈柔和。游霽那會兒的聲音,還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青澀懵懂,又澄澈干凈,比平常說話音色低,像種自由的呢喃。

    就這么哼了一分半,然后游霽按下結束,手機貼著游暝的臉,開始親他的下巴,慢慢爬上去。

    那時他還不知曉,《山止川行》全片沒有任何配樂,全是環境聲。

    唯一顯示出“音樂”概念的就是他伴隨著海潮涌來的輕哼,在主角奔跑的片尾響起。

    后來人們都說這段配樂很經典,很神,配合場景的橫向調度,雞皮疙瘩乍起。

    不會有人想到,它就如整場電影一樣,以為充滿寓意,是導演的極致用心。

    實際上誕生得無比隨意。

    游霽就在自己的哼唱里醒來。

    胖斌家的靠枕濕成一片。

    他眼睛腫得不象話,慶幸自己早已不是明星。

    游暝沒回微信。

    下午眼睛消了會兒腫后,游霽才去暉海岐灣。結果突然出現像管家又像保鏢的陌生人,不準他進門。

    游霽解釋:“我只是想把東西搬走。”

    對方搖頭。重復強調游總不準他進去了。油鹽不進、按章程辦事的樣子。

    游霽懵懵地站在門口。

    昨天他給游暝就說了兩段話。

    說完第一段時游暝冷笑了一聲。

    游霽又說“對不起”。

    “Ok,”游暝很干脆,“以后我不會管你了。”

    他直接掛斷電話,毫不拖泥帶水,一絲多余的質問都沒有。

    游暝骨子里還是傲的,他給了游霽八小時,已經是他最后的忍耐,甚至算是低頭。八小時后他就不會再挽留。

    什么叫“不管”?這動詞帶股家長意味。

    游霽理解游暝不想見他。

    但不準他把東西搬走是什么意思?

    他給游暝又發了條消息。

    還是沒人回。

    游霽嘆了口氣。

    后來游霽想了想,既然游暝現在對他這態度,游見川康復后又必然少不了幾頓飯,說不定還非要來家里看他搬家后的進展。也尷尬。

    那他要不先離開一陣兒。

    逃避可恥但有用。

    過了“冷靜期”,游暝應該就會準他搬東西了吧,他也這段時間找找房。想好應付游見川終究沒有在別墅住下去的理由。

    他做決定很快。下午去看游見川時,就告訴他這兩周想回奚城。

    從他跟著展叔搬到海市,他就再也沒回過老家了。也過了十年。

    “也行。”游見川坐在病床上說,“那你一個人?要不讓大暝陪你?”

    游霽連忙說不用不用:“暝少前段時間太辛苦了。讓他好好休息吧。”

    “也是,前幾天他就已經明顯很疲倦了,今天過來更是像累垮了一樣。就完全沒好好休息么,小霽,他昨天干嘛了?”

    游霽睫毛垂下,說:“我不知道。爺爺。”

    今天有個游見川的老戰友要來看他,游霽沒待多久。

    游見川怕對方找不準房間,讓游霽也出去幫忙看看,游霽東張西望之時,游暝姑姑沖他招手:

    “誒,這兒呢小霽,你哥在這兒。”

    好像游霽在找人,就會被默認是在找游暝一樣。

    游霽不得不走過去和姑姑寒暄,在打完那個電話不到24小時的時間,和游暝再次見面。

    游暝其實還好,沒有游見川所說的“累垮了”的樣子,只是看游霽的目光很淡,很輕,掃一眼就移開了,好像他們從未有過深刻交集一樣。

    甚至都不像看一個假弟弟的眼神。

    游霽忽然明白,游暝所說的“不管”,那就是真的不管了。

    哪怕只是過了一晚,那也一點兒舊情都不講的。

    他要冷起來是真冷。

    游霽被凍得心里發酸,但也是自己作的。

    他不再看他,轉頭回答姑姑的話,這兩周他都不能回家啦,他今晚打算去奚城。

    “哦哦,也行。你老家哈。”姑姑看游暝一眼,“你和小霽一塊兒去?”

    “我為什么要去。”游暝說,看了眼手機,聲音疏離低啞,“先走了。”

    直接轉身,頭都不回。

    “你哥有點兒感冒,心情不好。”等他走后,姑姑向游霽解釋,“不用搭理他。”

    游霽一愣:“他感冒了?”

    “一周前就有點兒小感冒。不過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公司的事兒太累了,壓力大,又沒怎么休息。現在擔子松了反倒就顯得嚴重些了。”

    其實不光是公司。游暝之前剪視頻,也沒日沒夜的。游霽這么想著,低低哦了一聲。

    情緒還是得不到解脫,始終堵著,這天晚上他就搭上了飛機,再坐車輾轉到奚城,短暫逃離。

    當年他和外婆住的災后重建的房子,已經被展叔賣了。那里修成了一個災后記憶文旅開發的地方。

    游霽試圖在那里找點自己的童年記憶,但已經大變樣了。

    反而是挨著的另一個小山村,挺有小時候的感覺的。

    他干脆就在那里找了個小賓館住下。

    這里山高水長,本來他定的計劃是看看風景散散心,但一直在下雨。

    他就只能宅在賓館。

    想看點兒什么番,追點兒什么劇,或者練練琴。可都提不上勁兒來。

    專注幾分鐘后,腦海里就會閃過游暝的臉。

    這種癥狀在他打開郵箱后得以緩解。

    慶幸自己不久前把【YMshipin】的文件都傳了過來。

    他當時是想用這些視頻來下飯的,結果卻成了緩解情緒的藥。

    游霽邊彈貝斯,邊先打開那個【戛納vlog】。

    這個很短,只有不到十分鐘。

    其實不是游暝拍的,是梁潮譯拍的,游霽一直拖進度條,拖到有游暝的鏡頭才停下,看他和他們去咖啡館,掃街。然后去參加電影節。

    他們就是去玩兒的,鏡頭里的人都有一張毫無負擔的臉。

    游暝也是。

    真的到頒獎的時候,大概是為了禮節,梁潮譯又沒拍,再出現的畫面直接就是慶功宴。

    游暝已經有了最佳導演的稱號,就那么沒拍的幾分鐘過渡里,他突然就成為了全球影壇都知道的名字。

    可他看上去反而沒有幾分鐘前的鏡頭那么松弛自在,對比其他人的表情,莫名顯得難過寂寞。

    鏡頭搖晃著,他們把游暝灌得爛醉。很快就仰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地撈起手機打電話。

    “喔喔喔游導是要告白嗎!”

    “醉了還要給誰打電話啊!”

    大家開始起哄。

    游暝醉醺醺的,眼尾很紅。

    “他沒接。”他嘀咕著,手垂下,腦袋也垂下,“他不接,也不給我打。”

    “誰啊?前面游導也出去打電話獎都沒領,他到底在給誰打?”

    有人問。

    又有背景音低聲說:“你蠢不蠢!你說還有誰,別搞的像你不是咱劇組的……”

    游霽按了暫停,定格在了游暝垂頭那一幀。

    他唯恐避之不及般迅速點了退出。

    專題片很長,他想留到最后。便又立刻點進那個命名為【15】的視頻。

    沒想到這是游暝15歲生日的視頻。

    這次拍攝的人是顏悅。

    她當時精神狀態還不錯,一大清早就拿起錄像要給兒子的生日留下記錄。

    12歲的游弋也入鏡了,身體看上去也是比較好的時候,睜著一張漂亮的眼睛在大哥的門前猶豫。

    “推呀二寶。”拿著錄象機的顏悅說,“看你大哥蛋糕都說晚點兒吃,現在是在干什么。”

    “好。”游弋說,聲音很輕,“我覺得大哥肯定不喜歡我們錄視頻拍他,都這么大了。”

    “沒事兒,推!”

    他們推開了。

    游暝并沒有在睡覺,只是很認真地盯著計算機,移動鼠標。

    游弋匆匆跑過去,游暝有些驚訝地轉過頭。

    少年臉龐乍然露出來,清俊帥氣,游霽第一次和15歲的游暝對視,心跳都詭異地跳快起來。

    游弋看了眼計算機,笑嘻嘻地望著鏡頭說:

    “媽媽我知道大哥怎么近視了。”

    游暝很兄長范兒地反摟住他脖子,要捂住他的嘴,但游弋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媽媽你看,他又在玩Q`Q上那個火影忍者的網頁游戲!我就說嘛,他之前半夜都在玩,上癮了!”

    第58章 誰喜歡早晨

    山村外的雨下得很大,霧沉沉暗蒙蒙的。小賓館的墻面都覆著層潮氣。

    游霽的琴弦斷了。

    就在視頻里的游弋說“他又在玩Q·Q上那個火影忍者的網頁游戲”時,突然就被彈斷了。

    潮氣在那一刻也從腳心蔓延而上,順著骨髓渡上一層寒意,灌滿游霽胸腔。

    “別拍了。”Vlog以一個15歲的游暝手擋鏡頭的姿勢結束,游霽卻發著愣。

    等這個視頻過了,都循環了兩遍,他才像突然被雷擊般,去暝霽超話里找到用戶77043。

    有著【宇智波鼬尋找佐助】一樣頭像的用戶77043。

    在超話里產出高質量圖和視頻的用戶77043。

    他這半個月都沒有再更新,而之前明明都是日更。

    最后一次更新時間是在游見川進醫院前一晚。

    外面的雨更大了,山崩地裂之勢。游霽把貝斯扔在床上,將自己也扔了上去,臉埋在枕頭里,腦子里轟轟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過神來。又爬起來拿起筆電,開始看央六給游暝做的專題報道。

    這個專題片上下兩期,一共五小時,游霽原是想著分散成十五次下飯時間,此刻卻管不了那么多。他跟一個癮君子一樣,要瘋狂地汲取這些影像數據,把空白混沌的腦子填滿。

    專題片從多個維度來探索和呈現游暝的生平、生活以及他的電影美學。第一期便主要講《山止川行》。

    這部電影聚焦一個世外桃源自給自足的小村在海嘯發生后的三天。村里唯一的大學生阿楓在第三日夜晚離奇失蹤的故事。

    電影采用了七重羅生門敘事,阿楓身邊最親密的七個人根據自己的記憶、偏見和個人利益,還原了這三天的經歷,提供了對阿楓失蹤和的不同版本和解釋。并在最后形成一個頗為匪夷所思的開放性死循環。

    相較于性別、種族、性取向等當下符合時代價值的熱門議題,游暝這部電影的主體關鍵詞頗為樸素簡單——雖然套著一個懸疑的殼,聚焦的卻只是災后重建、記憶、家庭和集體主義下的個人存在價值和倫理取向。落地到最后的“哲思”,可能就是老生常談的行之不阻的希望與釋然。

    但他電影太有個人風格,那是戛納所偏愛。光感對比強烈卻干凈的場景、弱化的音樂、長鏡與敘事的完美結合,人物情感復雜性和道德沖突的深刻塑造,顯示出一種電影界里還從未有過的創新而不流俗的氣質。于是一個男生在22歲時拍攝的處女作,在全世界的瞠目結舌中在23歲摘得了戛納,國內豆瓣評分從最初的9.3,到看得人多后降到了8.9,最后又升到了9.1,

    從商業成績來說,一部三個小時的文藝片,不可能有多高票房。但國內上映時已經是戛納得獎后兩個月,所有人都知道導演有一張不遜色于主演的冷淡俊臉,票房便也飚到了十億。比不過和資本糾葛的商業片,但已經是驚人的成功。

    這部電影的成本都不到五千萬。

    當時游霽問游暝,為什么要從海嘯后第一天開始講故事,不從海嘯發生時,那多壯觀。

    游暝告訴他,不是災難片,懶得做特效,麻煩。

    因為這部電影拍攝過程中是沒有什么素材的,專題片制作組只能通過一些建模、場景、影評人和游暝自己的采訪來揭露解析整個過程。

    播到后半段,一個國際上赫赫有名的電影大師談論到游暝作品的意象,翻譯腔實時跟進:

    “早晨是游暝最善用的隱喻和意象。羅生門敘事的七重視角都是從早晨開始切割循環,結尾阿楓也是奔赴晨光,導演偏愛早晨,便說明他偏愛西西弗斯式的希望與樂觀。”

    但游暝最開始不是這個設定的。梁潮譯在采訪中說.起初阿楓的結局是自殺,七個人的視角也是從海嘯后的壓抑夜晚開始。

    為什么突然就變了呢?畫外的記者問。

    他突然就喜歡早晨了唄。梁潮譯笑了,笑得意味深長。他分享了一個故事。起初他看完劇本,總是有點兒搞不懂阿楓這個角色做各種行為的具體動機,能理解,又好像理解不透。

    游暝給他講戲,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要愛生活,不要愛生活的意義。

    所以阿楓就是這樣的人。記者說。

    不,不是。阿楓起初是這種人的反面,對世界的感受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抽象的愛。愛得很哲學,但很無用。其實直白點兒來說,給人感覺就是很冷漠的。

    那是導演的鏡像影射。梁潮譯說,游導承認說他就是這樣的人。

    但后來阿楓變了,他變得更有人氣兒,更鮮活,對生活更赤誠和熱烈。

    他開始“具體”。

    電影的主體基調也出現了積極意義的轉向。

    所以這是意味著導演在拍攝過程中也呈現了抽象到具象的轉向嗎。

    是的是的。梁潮譯說,他變了,所以阿楓變了,所以電影也變了。

    那導致導演變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或許他是又映射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吧?一個和他不一樣的人?他就是被積極影響了吧。梁潮譯笑著,點到為止。

    有電影專業從業者批評,《山止川行》最后的結局有些落入俗套,若是阿楓自殺,悲劇性會讓片子的哲思會更上一個檔次。但以電影泰斗說,為什么要苛求一個才大學畢業的人拍出這樣的、像70歲看透人生的老頭才會拍出的結局?阿楓奔向晨光的小島,才顯示出導演的少年氣。

    梁潮譯回答,導演生活中汲取的東西,就是少年氣的來源。

    “不用瞎分析啦,他就是喜歡早晨啦!”

    制作組最后還幽默地采訪了曾經場務——一個拍攝小島當地的老大爺,截取了這段輕松的話。老大爺好像還打算說什么,嘴巴是微張著就被切斷成別人了。像有一個秘密沒被講出來。

    這一期在這里結束,游霽手指冰涼,微微發著抖。想起他第一次看電影的完整版,是游暝剪完后和他邊做邊看。他大言不慚“男主性格有點兒像我”,被游暝沉默地握住腳踝。

    外面的雨越下越猛,停不下來的陣勢。游霽又想起了什么,點進了游暝的朋友圈。

    他的頭像是日出,朋友圈背景是日出,僅能看到的兩條動態,去年十月的【正在康復】是拍的天剛剛蒙蒙亮,另一條是轉發別人評析他戰地攝影的推文,

    他拍的是戰地菜市場的樣子。構圖極具沖突張力。

    前景有奔跑的孩子、有彩色的蔬菜、有交談的人,暖色調的陽光景色,他們看上去日常又溫馨。

    但是后景晦暗,因為是一片猙獰的戰后廢墟,上面還有未干的血跡,一些不堪入目的政治宣言,和一群嚴陣以待的士兵。

    推文里面寫,雖然是戰地攝影,游暝卻沒有像其他記者一樣選擇拍觸目驚心的傷亡,沒有拍哭泣、怒吼、對峙、絕望,他拍的是希望一隅。

    于是世界上遲遲有人意識到,在瓦里坦的首都、戰事中心,也還有人在買菜,也還有人在生活。

    不然他們又能怎么辦呢?

    如果不是文化人總是要抽絲剝繭過度分析地去探究一個優秀作品的“意象”,自詡文盲的游霽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一切有什么相同點。

    就像這會兒他像是第一次知道,這幅攝影作品,也叫做《奧拉維港的早晨》。

    專題片上一期播完,自動播到下一期,這期更聚焦游暝電影外的個人生活。

    當然,不會去揭露游暝的家境和身世的,切入點只是在一些細節身上。比如泛泛而談他跟隨長輩的期許學金融,比如他成績很優異。

    出鏡采訪的人,不僅有王伯,還有管家邵忠,介紹欄寫的都是“游家長輩”,后面采訪到了游暝的初中班主任。她講到,

    “游暝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事兒,就是他很喜歡記錄,文字或者是圖畫。而且他本子會打亂順序用,不會從前往后依次翻這樣子。他會把計劃寫到最后一頁。我問他為什么不是第一頁,是不是放在最后用完本子就還可以直接反省一下,是計劃,也是總結。游暝卻只反問我,有規定一定要寫在第一頁嗎。當時我就覺得這孩子挺有個性有意思的,和一般的初中男生不一樣。”

    記者又問到游暝本人:“長大還會有這樣的習慣嗎。”

    游暝:“有的。但記得少了。”

    “還會把計劃寫在本子末尾嗎。”

    “做得少了,以前會每年跨年寫個清單這樣。”

    “那都會完成嗎。”

    “會的。”

    “相當于游導每年都有做當年計劃并且一一完成的好習慣呢。那最后一頁是計劃,總結寫在哪一頁呢。”

    “無所謂。”專題片里的游暝說,像在和游霽對視,“我不怎么作總結。”

    又是轟一聲。

    游霽肩膀猛地一抖。

    是房間的門直接被打開了。

    “游先生!請趕快離開!”是賓館老板,手用力往外揮著,焦急逃命的樣子,“快走快走,別收拾行李了!”

    游霽這才意識到,自己看專題片看得太入迷,已經到了凌晨。

    而外面的雨,大得有些不正常了。

    他連忙放下計算機。

    卻還是順手撈起了自己的貝斯,漫無目的地想,他生日在二月,比跨年還要晚一個月。心臟和外面轟隆轟隆、像山石滾落的聲音一起劇烈彈跳。

    第59章 誰要管我

    醫院,游暝若有所思地看著輸液管。

    “怎么樣,多少度了?”

    祁述走過來,他是這里的醫生,也是院長的兒子,與游暝有一層遙遠的親緣關系。因為年齡相仿,交往不少,關系甚篤。

    游暝剛自己用測溫槍測了溫,“還好,38度。”

    “那不還沒降下來。”祁述給他換吊瓶,“我還以為你都好了,結果你還是隔個幾年必發次燒啊,在瓦里坦怎么辦的?”

    “瓦里坦又不是沒醫院。”游暝說,“而且我沒那么頻繁。”

    小時候他感冒發燒總來得無緣無故,這次倒是有所預料。天氣多變,前段時間又累得夠嗆,繃緊的弦驟然放松免疫力自然有所下降。

    不過昨天才燒起來,游暝晚上時感覺到,就輕車熟路地跑來輸液了。

    但祁述不以為然,認為:“我說你還是有點兒心理陰影的。”

    游暝身體素質不算差,不過熟人基本都知道他隔段時間就發燒的詭異毛病,每次燒得還挺厲害的,單吃藥都不太有效。

    祁述小時候都有游暝被他爺爺抱過來掛水的印象,現在兩人都奔三的年齡了,這人竟然還會來。打吊針的都變成了自己。

    “哪至于。”游暝說,“謝了。”

    “你要不直接在這睡了吧,這都到凌晨了。我會掐好時間來拔針的。”

    “不了,我輸完回去睡。”游暝說,他很疲倦,卻又心知不太能睡著。

    祁述就退出了房間。

    游暝打開手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看了眼奚城的天氣情況,很糟糕。挨著的幾個村鎮都發生了泥石流。

    游霽給他發微信,急著搬家什么的,他看了,沒回,確實生氣。于是小孩子般把他東西都鎖著,不準他取。

    但現在奚城周邊全在下暴雨,入夏前的雨應該還是挺降溫的,他的傘和長袖外套大概都還在自己這兒。這讓游暝有些擔心。

    他又點開微信,才想起上面有兩條一直沒回的新消息。

    來自【一遇雙關】的制片人,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康俊寧來做節目,他們可以撤掉。

    游暝不清楚游霽和康俊寧的過節,但他也不傻,能感受到兩人在節目里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雖然【一遇雙關】是游暝很早就入資促成的項目,但他也僅僅是入資而已,不干涉節目策劃,也沒有透露出任何資方下場的痕跡,攝制組大多數工作人員都不知道。

    他挺低調,可是不喜歡有人影響到游霽情緒,進而影響到他們怡然的CP出行。

    于是第一次使用了權利,這期錄完過后,給節目組很委婉地表達了兩句不滿。

    節目組先是道歉,經過多方協商,現在終于明確告訴他,可以直接把康俊寧那組撤了。

    【不用了。】游暝回復,【我不錄了。】

    打完這幾個字他又有些煩躁不耐,摘下眼鏡,嘗試瞇會兒。

    許是感冒的緣故,心跳得不太安穩。

    手機剛扔又響起來,是六人小群的語音。

    游暝死氣沉沉的心起伏了下,又迅速降落。UU嗓音慌張失措的:“游導游導,你知道C省有地方發生了泥石流嗎!”

    “我知道。”游暝聲音冷淡,不安地擰起眉,“但不在奚城。”

    “但小霽也不在奚城!他嫌奚城變化太大跑到山里的A村了!”

    游霽前面在群里給他們發了旅店定位,UU像要哭了,“怎么辦游導,我們聯系不上他!電話打不通!報道就說A村發生了泥石流啊!”

    “別擔心。”游暝聲音很冷靜,雖然重戴的眼鏡都差點兒沒戴正,

    “我來聯系。”

    他能怎么聯系?他聯系的渠道還比不上UU他們。

    他只是立刻拔掉了針,天真愚蠢地、窮途計拙地、喪失理智地,打算直接去當地找人而已。

    在半夜時分。

    C省暴雨,航班幾乎全線停運,游暝按照UU發的定位,在去機場的路上緊急理出另一條路線,先飛到另一邊的B省,走國道向北開車不經過奚城,也能到達游霽所在的村鎮。

    在飛機上時,游暝慢慢平復自己的呼吸,鬼使神差想起,那次游霽對他說,游暝,我覺得你沒那么愛我。

    游暝說抱歉,心想之后一定要學會好好愛人,多說話,多笑,做|愛的時候也要出聲,多行動。

    ——然后他就剪壞了游霽的頭發。

    這算是一種隱喻嗎。游暝心生一種無力感。

    他不是在搞砸,但他好像就是對愛的人充滿無力,總是不受自己控制般。

    小時候他喜歡抱著父親的小腿,他死了;

    他奶奶最疼她,給他唱昆曲,她也死了;

    游弋幼年經歷困苦,卻是很溫柔樂觀的性子,笑瞇瞇地喊大哥,他也死了;

    他很依賴母親,母親沒死,但是很小時候就有人說她瘋了;

    爺爺算是最穩定的存在,結果他又得了肝癌。

    還有游霽。

    游暝以前看電影,也會看到主角去尋找一個人——一個生死未卜的愛人的情節,他沒想到這種事兒也會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好像也沒有太意外。

    這種不意外就像,主角會一直給自己積極的心理暗示,表示會沒事兒的,現實的他也不會。

    無論面臨什么結果,游暝都不會太過意外。不會覺得不可能。

    畢竟他總是在經歷失去。畢竟他想剪好頭發,頭發都會比原來更糟糕一些。

    他已經習慣了災后重建的過程。

    在飛機上游暝想了很多,但一下機他就把各種不好的念頭拋之腦后,提前派這邊子公司的人送了車,往A村開去。

    一路上雨就開始越來越大了,天空沉沉地壓著,國道像通往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

    快到那邊的境內時路就被封了,繞山公路崎嶇,只有專業救援隊的人上去。

    有幾個人也想上去,哭天嚎地著他們的家人在村里,游暝沒有加入這片混亂,卻也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說,他也要上車。

    對方看到游暝的臉一愣。

    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辨別出這是誰,只是從身段氣質來看不像是普通人。

    “你也有家人在上面?”他覺得不可思議。

    “嗯。”游暝沉穩地像一棵黑色的松,“我愛人。”

    救援隊就讓幾個男人上車了,包括游暝。

    旁邊也有個年輕的青年,發著抖,說他的妹妹在村里。

    他是本地人,有很多群在發受災的照片,這還是兩小時前,現在他的手機也沒信號了。

    游暝看到那面目全非的廢墟,在雨夜中宛如地獄。心臟一空。指著自己的手機截圖,問青年知不知道該旅店的位置,青年告訴他,那條街是個坡,已經被淹了。

    “哦,謝謝。”游暝收了手機,垂下眼睫。

    青年端詳著他的臉,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災難面前人人平等,看上去這么貴氣的人,雖然說著謝謝,在這種時刻也只有失魂蒼白。

    越上行駛越困難,后面只能步行,救援隊給他們發了雨衣,告訴他們只能自己保護好自己,他們會自顧不暇。

    游暝套上一次性雨衣,身旁的青年一踩上泥濘的公路卻突然哭了,說他妹妹還多么年輕。

    游暝被哭聲吵得很煩:“我弟弟也在里面。”

    青年分明聽見他告訴救援隊的是愛人,心里更憐憫游暝了。

    他竟然有兩個家人遭此劫難。

    希望他們都能夠幸運一些。

    到了受災區,他們先去避難所找人。青年找到了他妹妹,兩人擁抱在一起。

    游暝卻沒看到游霽。

    就被分到和其他救援隊一起,往靠近旅店那邊的區域去。

    救援隊其實不喜歡帶這種人,怕他們面臨慘狀太過情緒化,什么忙都幫不了反而添亂。但這個高個子男人很專業,毫不多言,頭燈穿透茫茫夜色,雨水和泥漿混在褲腿。

    只是他眼鏡太礙事,讓他們推斷出他也沒有那么冷靜,不然一定會提前想起戴隱形。

    游暝本來還很堅定地往前走著,卻在快到旅店所在的街道時腳步越來越遲緩。

    避難所沒有游霽,所以只有可能被埋在泥土里嗎?

    他不敢向前。看到有人抬著人出來,也不敢看。

    不知怎么想起,游霽是在災難下出生的,應該是福大命大的人。

    ……但游弋也應該是來著。

    雨勢漸漸小了,天色慢慢亮起來,游暝視線卻越來越沉重。手指開始發抖,悲愴慘烈的場景以更清晰的場景呈現在他面前,被摧毀的家園,他看到了淹沒了一半的轎車,然后,他不知道是不是看錯,被短暫掃到街角的物品里,他看到了游霽的筆記本計算機。

    眼鏡上還糊著未干的雨水,他瞇了瞇眼,肺腑像突然扎滿了針,肩膀徹底垮下,僵硬地走過去——

    一個人突然沖了過來,把他手臂猛地一拽,

    “游暝!”

    沒有拽動,男人像是被控制了,毫無意識地往那邊走。

    他只能再次嘗試拽住他,也不在乎有沒有人會聽到這個還算耳熟能詳的名字,大聲地吼——

    “游暝!”

    游暝轉過身。

    低頭看到游霽的臉。

    他紅著眼眶破口大罵:

    “你他媽怎么要來這里?!”

    游暝呼吸一頓,覺得這下天才是亮了。

    ……

    旅店老板通知得很及時,游霽是最早一批轉移到避難所的人,后來還可以搭乘大巴往更安全、避難環境更好的地帶去。

    游霽本來都上車了,但又突然選擇下車。

    “你要干什么?”旅館老板攔住他。

    “我要回去,我怕有人來找我。”

    旅館老板不可理喻地看著他,覺得這男人瘋了。

    游霽也奇怪,為什么會覺得有人要來找他。

    他無父無母,沒有家庭,最信任的朋友只有三個,而他們南下看一個音樂節,三人的理智應該也不至于往泥石流發生地沖。

    但他總覺得有人會來找他,沖動地、毫不猶豫地。

    雖然那個人說“不管他”了來著。

    游霽寧愿他真的不管。

    ——但是他知道,他會管。

    這不是直覺,就是一種篤定的、像知道自己生活在地球的常識。

    就像哪怕他和他說“算了”,進到避難所那一刻最先想到的是給那個人報個平安。

    但是信號被完全切斷了。

    游霽可以懷著僥幸心理祈禱這只是自己自以為是,他太累了,還感冒,可能早早睡著,什么都沒看到。

    但那是僥幸游暝。

    不是僥幸自己。

    游霽不敢懷著僥幸心理就這么離開。

    他至少要回去,等到明天,確保他真的沒來。

    不然,他就要在他可能會找到自己的地方,等著他,讓他心安。

    那會兒游霽像腦子短路,也不知道怎么會突然有這么瘋癲的念頭。但他就是義無反顧下車了,艱難地往回走,回到災區,一個被找的人,去找一個可能來找人的人。

    他是希望自己什么都沒找到的,結果根本不需要找。

    他就看到了游暝。

    他身量太高,短短的一次性雨衣破破爛爛地掛在身上,頭發完全濕透了,全身臟兮兮的,也像一座要被摧毀的山川。

    那一刻,游霽就如被用力打了一拳,心臟被捏成很皺很緊的一點。

    泛起極重極重的酸楚,和對自己的憤恨。

    他怎么能來這里?游霽連游暝來酒吧都不喜歡,更何況是這種泥濘危險之地。

    他不是對這些場所有偏見,只是他對游暝有偏見。在他心中,游暝最干凈,最尊貴,他不是高嶺之花,是高嶺本身,是游霽仰望的一片云。

    但是游霽像看待瓷器一樣看待的男人,此刻就這么近乎狼狽骯臟地在他眼前,臉色蒼白,雨水點著他的睫毛。游霽懷著深深的自厭,卻怒罵著他:“你他嗎怎么要來這里——”

    話沒說完,他就被擁進了懷里。

    一個潮濕卻密不透風的懷抱,要把自己融入進去。好像他在跟著這片云一起下雨。

    游暝緊緊地抱了他一下,然后低著頭開始扒他的臉,他的身體,看他身上有沒有受傷的痕跡。

    天亮了,晨光太暖,把他眼睛都烘得紅紅的。他不說話,游霽也說不出話來,嘴唇顫抖著描摹游暝的五官,看到情難自抑,他又抱緊他,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懷。

    身后泥濘滾滾,可他胸懷仍然可靠溫暖。

    “……我錯了。”他先說。

    游暝抬起手,按著他的后腦勺,閉上眼。

    心臟一下一下地跳動著,從劇烈,到平穩。

    他輕輕嘆了口氣,倏地放松下來,笑了聲,喊他的名字:“游霽。”

    “…….你總是這么讓我不省心。”

    游霽身體一抖,把淚水蹭到游暝衣服上,又一次重復:“我錯了,哥。”

    小時候他也常常認錯,很眼力見兒地提前喊“哥哥我錯了”,但現在里面遠遠超越親情的含義。

    游暝能理解,但他這會兒思維轉地有點慢。找到游霽后神經都罷工了一樣。轉身,伸出手來。

    “回去再說。”

    游霽連忙抓了上去,掰著他很暖的手指,嵌成十指緊扣。

    他又一次高估自己,這一握。游霽發現自己再也沒有任何理智,和理由,去松開。

    第60章 誰的陰影

    在極端環境下,游霽沒覺得游暝暖呼呼的手有什么問題,反而挺心安、挺有歸屬感的。

    直到一路沉默來到恢復信號的地方,衣服都干了,游暝手還是很燙,麻煩了一個公司員工來接他。

    在游霽印象里,游暝不是喜歡麻煩別人的人。更何況還是在這會兒,大多數人都還在睡覺的時候,

    更何況自己也在。

    上了車,游暝精疲力竭地仰著頭,靠在窗角。

    游霽低聲:“你是不是在發燒。”

    “還好。”游暝說,“沒事。”

    游霽擔憂地瞅著他,自責與自厭更甚。

    “你快睡會兒。”

    “不了。”游暝說,“陪我打幾局麻將吧。”

    他點開了手機小程序,眉梢輕吊著。

    麻將還是以前游霽教的游暝,但游暝打得很爛,也沒有那么愛打。

    此刻在車上,發燒的他卻突然發出邀請。

    游霽咬著嘴唇,默了片刻后,順從地開了個房,和他玩。

    車上顛簸,玩手機很頭暈,游暝仿佛感覺不到,眼皮垂著,打得認真。

    直到到了家,他才收手。

    家里還是游霽離開時的樣子,連地毯的角度都沒變過。

    游霽直奔放藥品的地方,翻出測溫槍,退燒藥,游暝卻拉住他。

    “游霽。”他聲音突然就啞得不行,“不用找。我前面吃了藥的,先去睡會兒。”

    “我聯系了醫生,很快他就會過來。你叫不醒我就不管了。沒事的。”

    在車上他就怕一睡就徹底睡死,只能靠打游戲醒神。回家實在是撐不住了,解釋完這些便跨步邁進臥室,沾著泥垢的衣服都沒脫便躺上床。

    強遏的頭昏腦脹和疲憊勞累、和見到游霽后的松懈潮水般涌來,只是一瞬間,游暝連四肢都覺得過分沉重。瞇著眼睛看著眼前晃動的影子,含糊道:

    “幫哥摘下眼鏡。”

    游霽心里翻江倒海的,立刻跪在床頭,指腹觸著他的鼻梁,把他眼鏡勾下來。

    游暝閉上眼,聽到游霽輕聲說“睡吧”,呼了口氣:“你找地方自己玩兒去。”

    話音落下他就睡著了。好像都沒有過渡得直接墜入深度睡眠,呼吸沉緩,看著都和昏迷差不多。

    游霽仍然跪在床頭,呆呆地盯著他過分蒼白的臉。

    他上次見游暝發燒,還是六歲溺水后。

    他從游暝身旁醒來,怎么喊哥哥都沒反應。

    他笨拙地拿毛巾擦他滾燙的額頭。直到游見川回來,直到他坐上被送回去的車,游暝都還沒完全退燒,也沒睜開過眼。

    那是盤旋在游霽記憶里,很深的童年陰影。

    如今,游暝又一次雖然感冒但帶著拯救他的含義出現,然后又一次燒到40度不省人事地躺在他身旁,就仿佛在復刻他小時候的陰影場景。

    這讓游霽很難受,難受到痛苦。

    只是他現在是成年人,好歹能用更科學的方法試圖幫游暝物理降溫。他甚至打算幫游暝換身衣服。

    但是有人開車進來了。醫生到得很快。

    祁述知道游霽。

    不過他對娛樂圈完全不關注,對游霽的知道也與游家大多數人沒什么不同。

    這是游暝那個被抱錯的“弟弟”,感情深厚,游暝小時候就帶著他,長大了還教他騎過馬。

    但也著實沒想到會感情好到,游暝直接拔掉針頭去找人的地步。

    而面前的人始終紅著眼眶,像擔憂過度。

    “沒事兒啊游霽。”祁述安撫他,“他老毛病了,咱在家里給他掛個水就好了。”

    他甚至都知道適合掛吊瓶的架子放在一樓雜物間的。可見真的是老毛病。

    游霽聽游見川講過,游暝在父親去世后就常常生病,好不容易都養好了,后面又開始隔三差五地發燒。

    那必然是溺水救人后的后遺癥。他想。

    因為自己。

    他眼眶更紅了,又用手掌尷尬地按了按眼皮,把祁述看呆了,都不知道這男人是感性還是矯情。緩解氣氛地笑道:

    “啊呀看來你真的還挺依賴你哥的,沒那么嚴重的啦。我給你講,游暝發燒其實也挺有趣的,藥效和個人體質問題,你可以聽他說胡話,在他中途醒來時逗逗他。他腦子昏得很,很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但是他都40度了。”

    “沒事兒,先等等看吧。”祁述教游霽怎么換藥水袋,“他是這樣的,要么不燒,燒起來溫度就很高,單吃藥和肌注都不太能降下來。中學時我們叫他發燒王子。”

    本意是想逗一下游霽的,游霽并不因為這個稱號發笑,手指仍然沉重地捏著藥水袋:

    “他以前差點兒在池塘里溺水,那次后面就發了很嚴重的燒,休克了。把免疫力搞差了。”

    “應該不至于,他平常身體還是挺好的。所以我看游暝應該是有點兒心理問題的。”

    “心理問題?”游霽一愣。

    “是問題,不是疾病。”祁述說,“我覺得他可能是以前經歷了些什么事兒,高燒就像個陰影一樣,心理狀態不對就會找上來。只是因為溺水的話也應該是怕水才對,發燒太玄乎了……但也是我個人認為啊,畢竟我印象里他大四后就沒怎么發過燒了,現在又才回國不久,三四年沒見過他。”

    輸針的時候,祁述本來想輸游暝左手。

    游霽忽然問:“你輸他右手可以嗎。”

    “啊。”祁述覺得這個要求有點怪,但也沒多說什么,“可以的。”

    他告訴他明天還會來一次。如果燒還沒退下來,就還是送去醫院。

    游霽連聲道謝。

    手上輸了液,游霽也無法給游暝換衣服了。只能又跪坐在床邊,把游暝指節無意識微蜷起來的左手扒了扒,將自己的手腕放進那個圈起的弧度里。

    像飛機的安全帶,嵌入一個嚴絲合縫的搭扣。

    他靜靜地看著他。

    他喜歡游暝的左手圈自己的右手,曾向游暝毫不切題地解釋,右手是撥弦的手。

    事實上他就是喜歡睡游暝右邊。

    小時候就是。

    因為進門爬上游暝的床,右邊是更近的。

    他還是小嬰兒時,除了顏悅就喜歡貼著游暝睡,游見川和其他人都得讓步。

    四歲的時候游見川認為小孩該分房了,但是和游暝的房間是打通的,只有一扇轉軸門。

    即便轉軸門打開,游霽也無法忍受一個人單獨睡。所以總是抱著枕頭從右邊爬上床,把看書的哥哥擠到左邊去。

    那是他已經不記得的事,他能記得的是,16歲回游宅扮演次子時,不無詫異地發現游暝的臥室,竟然還是當年那個不大的兒童房間改的。

    自己的房間——更小了,則就塞了幾個衣柜,變成了衣帽間的樣子。

    游霽以前也沒細想這些事兒,但在看了他的各種視頻后,在經歷了泥石流他又天降般出現后,再次想起,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游暝其實很在乎、很疼自己的。

    談戀愛也是疼的,但年紀輕的時候喜歡把明面上的東西看得很重。

    游暝不會說我愛你,不愛在微信上報備行程,游霽又常年沒被人呵護在手心過,身份和地位的天塹,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后來他又總是糾結,這種疼是出自于對弟弟的疼愛。

    但是……

    這個點就那么重要嗎?

    畢竟疼愛是擺在這的。

    而他們本來就不是兄弟也是擺在這的。

    在災后的廢墟前牽住游暝的手時,胖斌和棋爺的話總是在游霽腦海里盤旋。

    游霽知道UU也說得對,他的很多話都是在為自己的退縮找理由。

    只是之前這些理由看上去都那么行之有效,

    而此刻看著游暝的睡臉,那些理由又突然變得不堪一擊。

    就這么看了一會兒,游霽又把手腕解出來。

    他還是想用原始的毛巾擦拭法給他物理降溫,雙管齊下。

    就這么細致地照顧了好幾個小時,直到輸完。

    游霽按照祁述的叮囑拔了針,生怕沒拔好出現烏青。

    所幸沒有,又等了一會兒,他看游暝也有些出汗了,就下定決心要給他換身衣服。

    游霽把手伸到游暝背后,坐到床邊,試圖撐起他的上半身。

    還沒開始發力,游暝突然就睜開了眼。

    游霽又驚又喜,“好些了沒。時間還早,你繼續睡。”

    游暝把背后墊著的手扯出來。

    游霽以為他是嫌硌到自己背了,不好意思地甩甩手。卻聽見游暝啞著嗓子厲聲斥責他:

    “還杵在哥這干什么。”

    游霽呼吸一滯。

    “自己挑本故事書看去。不準看沒字兒的。”游暝說。

    游霽不知道是用多久才反應過來他這話什么意味。

    緩解好的情緒立刻又有全線崩潰的節奏。

    “快去。”游暝看到游霽另一只手上拿著的衣服,“哥自己來換。不用你來。聽話。”

    游霽覺得自己也燒胡涂了,游暝這么一說,他竟真的回到了自己名義上的房間,手忙腳亂地把書包里的故事書空出來。

    他唯一帶走的一本故事書,最后看的一本。

    這本書全是英文,充滿了游暝給他做的生詞標注。游暝希望他能通順地讀完。而他只貪玩手殘地在頁碼角落畫了個宇智波鼬的頭像。

    以為他的小大人哥哥要責怪他,沒想到游暝只是默默無言地添了幾筆,顯得更像,態度卻強硬:“還是要讀完。”

    游霽賣萌失敗。

    很多年以后的游霽,就在這樣的回憶里深呼吸幾口,才抱著書回去。

    游暝真利索地換好了衣服,只是臉側著又已經睡著了。

    游霽抱著童書,把他腦袋扶正了些,不知道怎么想的,真跪在地上翻起故事書念起來。

    “I realized how necessary this step is in order to properly process one''s grief, and how painful this experience must''ve been for……''”

    他念得很慢,很輕,像是童年的嗓音,彌補童年的缺憾。

    口音很純正。

    游霽上小學時,全村都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引起軒然大波。

    大人還好,但他們閑言碎語傳到小孩兒嘴里,而小孩兒的誤解和惡意又是無差別的。于是他們都笑他“你是被退回來的!”“你媽媽幸虧死了,不然也會被警察抓去坐牢的!”“游弋總是上課頂撞老師!還真以為以前進過大城市不得了了!”

    游霽覺得自己不是頂撞,只是他認為老師安排的座位有點偏,就表達了出來。

    小時候媽媽也好,哥哥也好,都告訴他,有什么不好的感受要大膽地去表達。

    但他給人的印象就變得越來越刺頭、不可一世,于是小學圈內的“社會哥”群體就找到了他,游霽發現和他們在一起也挺有趣的。

    而且他需要有人陪伴,很想抱團,再加上一個社會哥舅舅還開著網吧。

    初中游霽就搬來了海市,展叔把他塞到一個大多數人都考不上高中的學校。沒人再知道他的身世,再加上小學“社會”的經驗和積淀,如魚得水。

    再又長開了,很快就“混”出了一番天地,初一才開學兩周就有初二的漂亮社會學姐要和他談戀愛。

    不巧那段時間游霽□□號正被盜,心煩得很,學姐聽他說他一直和一個網友打游戲,還會完成情侶任務,關鍵是,Q`Q標識是“巨輪”!這意味著不間斷聊過很久。

    學姐直覺這是個女的,她有點兒精神潔癖,又悻悻告退。

    除卻“社會”和“顏值”得到的風云之外,游霽還有一個魅力的點就是英語口語最好,老師說自己發音都念不到他這種水平,夸他像是國際學校出來的孩子。

    但這不妨礙游霽英語很爛。

    畢竟口音只是小時候的培養,而語法要從小到大的積累;

    畢竟他法語能接出日常對話,但真要寫出那些單詞,他還是一頭霧水。

    他身上有一點點“富貴家庭”出身的影子,只是在日復一日的環境熏陶和自我沉淪中被擠壓得難以發覺。

    又會在某些時刻突然出現。

    比如他小學就和社會哥學著抽煙喝酒,但他從不跟他們玩兒校園暴力那套;比如初中已經有不少發育成熟的女生,幾個混混哥們兒會想去摸她們,開著讓人不適的玩笑,而游霽從小就接受了很正統的性教育,會直言不諱地罵他們下流惡心。

    于是廣義的好學生不敢和他玩,所謂的壞學生和他玩,又不敢完全托底,以至于到頭來,一個留到最后深交的朋友都沒有。直到靠音樂,才結識一些靈魂伴侶。

    他矛盾而割裂,六歲前的東西給他帶來了太多深刻影響,大概這就是“早教啟蒙”的重要性;

    但從被送回去時,他就變成了一瓶沒有瓶蓋保護的鮮奶。

    沒有瓶蓋的保護,后天的經歷和環境都在一步步往那個游家寶貝的純白牛奶里任意倒各種東西,最終留下的味道,還是會有一點點牛奶味,更多的卻是不知名的其他滋味。

    于是游霽也矛盾復雜。明明認為不爽就要表達,被展叔毆打時卻選擇忍氣吞聲;明明信奉搖滾精神覺得要Keep Real,進了娛樂圈又甘愿賣乖炒cp賺快錢;明明自詡勇敢坦蕩地愛著游暝,卻還在為自己的率先犯慫放棄找各種原因。

    他最初接觸到的世界、所學的三觀和他成長過程中的各種經歷之間,有很大的空白。游家好像一直在教他怎么活成一個“人上人”。現實卻是,活成一個“人”就已經很他嗎不容易了。

    故事念完了,小時候覺得那么長的童書繪本,原來十分鐘就可以念完。游霽摸了摸游暝額頭,燒退了些許。他松了口氣。

    游暝閉著眼,含糊地說起夢話,游霽聽不清也聽不懂。

    后來,他微睜開眼,忽然說想喝水。

    游霽給他倒,撐著他把他扶起來。

    游暝身軀寬大,靠在游霽身上模樣挺滑稽的,但借著墻,游霽好歹還是把他撐住了。

    大概就是因為能撐住,頭腦混亂的游暝用殘存的理智也能判斷出這應該不是小時候念故事書的小弟弟了。

    可能認為是個護工,因為他喝完水又低聲問了句。

    “我發燒了是嗎。”

    “是,燒得很高,人都昏了。”游霽回答,拿過玻璃杯。

    “不想發燒。”游暝低聲道。

    游霽這下懂得祁述說的,這人發燒還挺有趣的了。

    簡直像個醉鬼——而游暝喝醉了也只會睡覺一句話都不說,大多數時候他都很安靜。

    絕對不會這樣,一來一回的對話,真的有點兒“傻傻的”。

    因為這人溫度降到了38,他心安了些許,輕笑著回答:“誰想發燒,身體難受得很。”

    “嗯,心里也難受。”

    他躺回去。

    “燒完把弟弟也搞丟了。”

    咕咚一聲,杯子手滑掉在了地上,碎了。游暝置若罔聞:“不發燒,我多說幾句,他應該也不會丟吧。”

    杯子還碎在地上,玻璃仿佛要劃到游霽的腳趾。

    所謂的心理陰影和后遺癥是什么。

    游霽的陰影是游暝溺水發燒。

    而游暝的陰影是自己溺水發燒——

    后,好不容易救出來的人,醒來就不在了。

    也是。游霽蹲下身來。他從來沒想過,游見川大概也沒怎么深思過。

    游暝醒來,看到弟弟換了一個人,會是什么反應?

    他大概也會歡迎一個新弟弟,但就算游見川解釋原因,他能費勁理解成年人的怒火。卻也能理解自己手把手帶著、看著長大的小孩兒就這么消失在自己世界嗎?

    游霽都會自責擔心,比他年長的游暝不會嗎?

    他那時也才10歲。

    一直以來,游霽認為造成這一切身世狗血劇的始作俑者是天意、是母親,甚至外婆也算一筆。

    顏悅是最無辜的那個。

    直到游暝告訴他,他也很無辜。

    又直到今天,游霽跪在地面撿著玻璃殘渣過于遲鈍地意識到。

    其實游暝也挺無辜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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