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們大小姐脾氣都是這樣”
日歷翻到三月后,風雨與臉頰的關系要和氣許多,它們的接觸不再使人感到冬日的嚴苛。
第十九街的玉蘭開了幾枝,像在試探,更多的花苞在繼續觀望。
有主和流浪的貓狗都會選擇在陽光好時,找個安全的角落曬太陽,湛秋偶爾路過,會在它們的地盤蹲下,一起曬一會。
跟不在乎她哪位的小動物們說無厘頭的人話,譬如“你叫什么名字”“我先說,我叫湛秋”。
魏姐最怕小動物,看見后家擔心,說楓葉你別離它們太近,萬一咬你抓你怎么辦。
湛秋給出方案:“打針。”
事實上周圍人來人往,貓貓狗狗都很淡定,人這種生物哪都是,有什么好抓好咬的。
湛秋如常按時上自己的班,依舊有談得投機的顧客,也有難伺候的神經病。
湛秋有被請過隔壁的咖啡,也有被投訴過。
投訴這事她沒上過心,直言該扣多少薪水就扣多少,不搞特殊。
這周的會員日要比往常熱鬧,湛秋從上班開始就忙得團團轉,喝水都沒功夫。
重復且繁忙的程序讓人安定舒適,因為大腦在專注時會獲得滿足,同時生出細碎的煩躁,因為確實無聊。
不過她掩飾得很好,她對顧客的笑容還是完美無瑕,這是她職業道德的體現。
也不知道魏姐跟榮姨她們有沒有看自己不爽,心情非常不妙,但是還是只能微笑的時候。
多半是有的,湛秋現在感同身受了。
沒上班之前她都認為,她身邊的人、遇見的人就是會無條件愛她,因為她討喜,她可愛,她魅力大,她應該收到愛。
所以她認為沈清慈愛她也會像呼吸一樣簡單。
結果不是。
解釋一下,不是她非要去想沈清慈,而是沈清慈來店里找她了。
兩人自從公寓那夜之后沒再見過,湛秋驗證了她的心思以后,想了想,還是知道沒有必要再見。
那晚的糾纏是畫蛇添足,收尾收得不干凈,是很多故事的通病。
這也不能怪她。
現在拒絕也拒絕了,傘也還了,她們就真的沒有瓜葛了。
那天早上沈清慈心情一般,臉色并不好,興許是不喜歡跟湛秋累贅的發展,又興許是湛秋說的關于顏樂的事讓她心煩。
但她還是讓人送早餐上樓,想留湛秋吃完再走。
湛秋沒有答應,一起吃早飯在湛秋看來是一件親昵的事情,跟一起吃午餐、晚餐的含義都不相同。
甚至可以說,多數時候人們只會跟家人吃早飯。
她不想跟沈清慈一起。
氣氛不合適。
離開前,她在玄關換鞋,那把被裝在傘帶里的長柄雨傘原封不動。
湛秋沒再提醒沈清慈檢查。
沈清慈也沒出來送她,湛秋離開前,看見她從衣帽間取了一套床品去主臥換。
公寓保潔每天會來打掃,不需要沈清慈親自換,但是沈清慈不知是害羞還是潔癖,又或是不上班閑不住,居然主動在收拾。
湛秋禮貌地問她,需要自己幫忙嗎?
沈清慈的聲音冷而淡,說不用,讓她早點回去吧。
湛秋于是直接走了。
回家的路上湛秋哭了一場,她自認為不是矯情脆弱的人,但是這樣的體驗讓她太陌生,也太不舒服了。
以前的每一次,包括被遺忘的酒店記憶里,親密以后的分開一定都是羞赧的,是憧憬的,是值得回味的。
像信步從植物園里穿梭,出來以后手里是枝帶露水的鮮花,裙邊還有青草與玫瑰的香氣,心情好得無邊無際。
怎么會有這種時刻,共枕一夜,離開時嘴巴里和心里都是苦的,她花園里的一百只蜜蜂也采不滿她需要的甜味。
湛秋不肯漠視自己的直觀感受,因為她不喜歡當下的滋味,所以她就哭了,讓眼淚把苦跟澀都帶離身體。
咨詢師跟她說,哭不是奇怪的行為,這點她早就知道。
哭完她擦擦眼淚,打開游戲開始抽卡,沒有氪金,不靠沈清慈的手也抽到了自己心儀的卡牌。
心情重新明朗起來。
那是前話了,在看見沈清慈進店的一霎那,湛秋全想了起來。
心情復雜,笑容也淡了。
這周全城的溫度回升,上午11點時分,陽光大好。
冬日里就喜歡不喜歡穿臃腫的沈清慈,今天只穿了件深紫色的真絲襯衫,風衣敞懷。
單薄又挺拔,總讓湛秋想到一扇竹籬。
自從那夜漁山橋餐廳一見,湛秋坐在車里,見滿檐積雪未融,月下竹影婆娑,沈清慈站在八角門下,湛秋就總這么聯想。
湛秋沒穿制服,她近日添了許多新衣,春天又是應該花枝招展的季節,她便不大安于日日穿制服了。
今日選了一件淺紫色毛衣,暖色系襯得她從父母那遺傳來的深邃五官更顯溫柔明朗。
無意間穿了同色系的衣裳,放在心思細膩些的人身上,得尷尬了。好在湛秋是鈍感的人,只是暗想沈清慈衣品跟自己一樣好。
“歡迎光臨。”
湛秋標準化微笑。
感覺很久不見了,又感覺她跟沈清慈認識很久了,久到陌生。
“不穿制服不扣工資嗎?”
沈清慈音色清洌,正經嚴肅,像個督導。
湛秋想到那天晚上捕撈月光時所聽見的聲音,比現在好聽。
“會啊。”
同事在旁收銀,現在顧客又少很多,湛秋難得可以休息一會,任性地笑笑:“但我不在乎。”
沈清慈還沒開口,只是抬眼,她就為自己補充:“我們大小姐脾氣都是這樣。”
同事聽到聲音投來一記目光,包容笑了,湛秋坦誠得可愛。
沈清慈笑不出來,如果可以吃后悔藥,她一定回到醫院那天,撤回對湛秋說過的所有話。
她幾乎無法回憶細節,自己是在何種“不滿”之下,出言諷刺湛秋。
那天的湛秋有做錯什么嗎?
她一遍遍詰問內心。
湛秋打斷她的出神:“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沈清慈注意到她衣服上沒有任何胸針,手腕上*的寶石項鏈自從元旦之后就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腕表。
迄今為止的幾次見面,沈清慈看到她換了不下三塊,每一塊的價值都抵得過她在這里十年不止的薪水。
沈清慈沒心情去針砭時弊,感慨貧富差距,只是鐘表跟手鏈相比,顯得更理性冷漠。
這種細節上的變化,不知為何使人不快。
她回答湛秋:“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不能。”
她先不講理,湛秋也多少帶了點脾氣。
說完湛秋先笑了,漂亮的笑容中帶著禮貌性質的抱歉,又暗藏一股敢說敢當的驕傲。
好像這么說出口也不會怎么樣。
沈清慈面上平靜地欣賞她豐富的表情,明白湛秋在高興什么,可能以為這么說話會刺到自己,算是小小的反擊。
這確是不留情面的回答,從前的湛秋不會這樣對她說話,她也有被扎到。
但她這樣的人可能生來就懼怕美好,迷戀殘局,被刺到后居然覺得暢快。
她不反對湛秋“報復”她,清楚自己過分在先。
包括她們上次見面發生關系,談不上恨,更談不上愛,她能感覺到湛秋在掌控她的身體時帶著克制得很好但還是外泄的情緒。
她也愿意承受,承受要比選擇容易很多。
也起碼證明湛秋不會忘記她,不會把她當成無關緊要的人。
但是那天之后,湛秋就消失了,連日記也不再更新了。
她無法控制自己,明知不該打擾了,但是還是想知道湛秋怎么了。
是單純地決定結束了,還是別的原因。
她拿了兩瓶桃子味的酸奶,湛秋喜歡這些甜水果,結賬后,遞給了湛秋一瓶。
湛秋看了一眼,“謝謝。”但是沒拿。
“方便聊五分鐘嗎?”她指指休息區。
“你真的有事?”湛秋驕矜地問,得到肯定的點頭以后,猶豫了下。
“站在這里說也好。”沈清慈讓步。
湛秋還是離開工位,她站得很累了,才有時間歇一會,本來也想坐下。
得到休息,她思路一活,怕自己忘了,“我剛好也有件事想問你。”
“什么?”
“葉巍追過你?隆聲的那個。”
沈清慈對上號后,表情算不上舒服,可見是段很不好的記憶,“誰說的?”
“我查到的。”
湛秋被她眸光一掃,立即解釋:“不是查你,查他的時候順手。”
自從湛秋在各種宴會遇見他幾次以后,他就像蒼蠅一樣,時不時的出現一下,上來秀自己不高的情商。
本來湛秋還不以為然,這種人哪里都有,自我感覺太良好,對著誰都能開屏——湛秋沒有在罵自己。
直到幾天之前,他出現在便利店里。
湛秋臉色倏然沉下,他卻一臉驚訝,不可思議地問:“湛二小姐,真的是你啊?”
這種廢話讓人聽了心煩。
從那之后,他又連續造訪三天,每回帶禮物,也在店里買些商品,在休息區消磨時間。
禮物都很貴重,湛秋沒有收。
第三天的時候,湛秋告訴他:“葉先生,我在工作,我不希望你把這里當成你的舞臺。我明天不想再看見你,這不是商量,是通知,你明白嗎?”
于是葉巍人倒是不來了,又改成了送花。
沈清慈聽到這里,已經渾身不適:“他在這方面足夠執著,又喜歡送毫無意義的東西。然后呢?”
“我讓魏姐把花帶去他公司,把他人喊出來,親手還給他,讓他把垃圾放在垃圾桶,而不是我的面前。”
“我不喜歡他的談吐,眼神轉來轉去,看著不像好人。你呢,當時怎么沒看上他?”
湛秋原本對他沒有太多偏見,單純不想搭理,即便被他煩,也只是單純地不耐煩。
直到知道這男的之前騷擾過沈清慈一個多月,才真正生氣。
他也不看他配不配。
不過自己跟他沒區別,結果都是一樣的,頂多比他走得更近點。
但這么安慰自我可沒意思。
湛秋忽然心情不好。
沈清慈喝了半口酸奶,給出的理由更直接:“生理厭男。”
她壓低聲音:“只接受女人碰我,這個理由夠不夠?”
眼尾微挑,暗示之色明顯,好像湛秋最清楚。
湛秋當然清楚,嘴上抹黑她:“那心理呢,厭所有人?”
沈清慈大方地笑:“湛小姐真了解我。”
“我不了解,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了什么。”
湛秋不認,看了眼表,強調說:“已經過去五分鐘了,再坐在這里,我會被扣工資的。”
沈清慈感受著她的不耐煩,臨危不亂,“剛才都是你在講,嚴格來說,現在我的五分鐘才開始計時。”
湛秋只能說:“好,你直接說吧。”
沈清慈頓了頓,亮明真實意圖,“我那個愛看演出的朋友這周末來看我,我想帶她去看周六的話劇,還有票嗎?”
搞了半天是這種小事。
湛秋都多余聽,“周末的票你知道,最難買了。”
“就是知道才來找你,我有這么一條人脈,起碼也要問問。”
沈清慈語氣帶著請人辦事時的恭維。
湛秋越休息就越覺得累,早晨忙了三個小時,這幾分鐘好像不夠。
也不清楚是不是因為在跟沈清慈交流。
不答應似乎小氣,湛秋微笑:“好啊,我很樂于助人。雖然是舉手之勞,你給我什么報酬呢?”
“畢竟沈小姐難得會用到我。”
兩次便利店,一次醫院停車場,都是為了不同的事情來感激或者請求。
沈清慈目的明確,同時算是很不愿意利用她身份的人,否則不會笨到惹惱她。
這只能說明,她們除了客觀的事不會再有交集,這也許是好事情。
沈清慈想請說她吃飯,但她也沒理由忘記湛秋拒絕過她一次,也不肯在她家吃早飯。
“力所能及都可以。”
湛秋突然感到沒意思,淡定起身,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票我會安排,你回去等吧。”
第82章 湛秋認為沒意思,是因為她了解沈清慈。訂演出票這事,……
湛秋認為沒意思,是因為她了解沈清慈。
訂演出票這事,離開她,也有很多辦法。
或許沈清慈為了講求效率,看她好用才來找她。如果是利用,她不生氣,這種程度的“利用”對湛秋而言不算什么,她如她所說,樂于助人。
但憑借湛秋對沈清慈有限的了解,這事更像一個幌子,花要開了,這個季節適合不清不楚。
因為溫度冷熱不均,花開得舉棋不定,進退維谷。
湛秋看著沈清慈離開門店,街道的陽光鋪得艷麗大度,那個背影里有她看不清楚的東西。
走之前,沈清慈將視線放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確定了某種想法以后,安靜地離開了。
湛秋不明白她在確定什么,發現自己沒以前好說話了?
被冷落在玄關柜上的傘,主動的投懷送抱,清晨的預定早餐,毫無聯系后的購票請求,都不符合事物發展的邏輯。
即便湛秋是個邏輯性不強的人,也能遲鈍地感覺出不同尋常。
誰也不知道,沈清慈到底在想什么。
不過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去思考別人在想什么很花力氣,湛秋更愿意直接看別人的表現。
雖然張成帆提醒過她,不多想會很危險,但她身邊從來沒有危險。
頂多這種讓人不痛快的小烏龍。
湛秋偶爾覺得自己已經看透沈清慈,她身上有吸引自己的地方,也有令人敬而遠之的特點。
偶爾感到疑惑,她那么矛盾和復雜。
“你們還好嗎?”
同事關心地問。
兩個人看上去很平靜,交流也克制,分不清在哪個階段。
但人走后,湛秋一直沒說話。
湛秋才回神,笑了一下:“一直都挺好呀。”
可能就是因為挺好,所以沈清慈企圖若無其事。
湛秋很聽她的話,表白被她拒絕,關心被她否定之后,就盡量不去糾纏,哪怕是碰見面,也盡可能避開過度交流。
自尊心和張成帆的教訓都在發揮作用,讓湛秋維持著體面,權當之前的接觸是在學習認識感情。
學習這東西,大家都了解,學的時候快樂又痛苦,學完了也不知道能記住多少,有什么用。
這半個月來,有時她會想,即然沈清慈惡劣,只愿意跟她不清不楚但不肯確定關系,說明她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反正暫時沒有別的曖昧關系,也不涉及道德。
就像她們認識的開場,你情我愿,誰又管得著呢。
但是那是她要的嗎?
從沈清慈公寓離開那天早晨,湛秋擦干眼淚的時候,就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她抱著這個念頭抽到了最想要的卡片,更驗證了這點。
所以每當沈清慈出現,無關痛癢地跟她說話,她就不自在,她一直在忍著不發作,在表演著輕描淡寫。
否則沈清慈又會說,大小姐要風得風習慣了,一次不順意,就被打擊到。
她可不想被這么說,不是要面子,就是不服氣。
“掙扎”和“不滿”交織出現在湛秋決定放棄的這幾個月,湛秋一直在沉淀情緒,在等待春天。
或許冬天過去,新的嫩芽抽出來,荒蕪、枯敗的地方就重新生長。
這兩個多月來的自我修復,總是被打斷。
想到這里,湛秋頓時又有點煩躁,她不知道是工作讓她累,還是她不喜歡當下的發展方向。
事實上說票難訂只是托詞,替人辦事不打包票,是辦事準則之一。
湛秋只需要打一個電話,就可以為沈清慈安排最好的位置,她上次跟方一霖看舞劇的席位就不錯。
事情隔天就辦好了。
觀眾的具體身份信息,湛秋不知道也不想要,把沈清慈的電話號碼給出去,讓他們去聯系。
沈清慈在那之后就打來電話,湛秋想了想,沒有拒絕。
那端說很感謝,“按理應該請你吃頓飯。”
“但我知道你不肯。”
湛秋笑了,直言說:“太客氣了,按理我們現在應該不聯系,打電話給朋友都不算的人不禮貌。”
沈清慈頓了頓,語氣平靜地回復說:“聽你這么一說是不禮貌,只是春節的那一晚還沒過去多久,我想打個電話總比同床共枕要普通。”
湛秋被戳中,還是理直氣壯:“那一晚跟以往沒有區別,不代表任何事,是你教會我的。”
“難道你忘了嗎?”
“沈清慈,你的記性快要趕上我了。”
湛秋喊她名字,一鼓作氣跟她說:“提醒一下,是你決定的,那天晚上也一樣。”
沈清慈陷入沉默。
湛秋想聽她會說些什么,針鋒相對?
但是默數了十多秒,沈清慈居然任由她的諷刺掛在那。
“對不起。”沈清慈最終輕聲說。
“不用。”湛秋抗拒。
這句對不起出現得莫名其妙,被迫熄了火。
“我會為我的決定負責。”
“那最好。”
掛斷之前,湛秋還是決定告訴她:“吃飯的機會有,不需要你請,人到就好。”
沈清慈聽出不同尋常:“什么場合?”
“下個禮拜家里辦宴,我姐的邀請名單本也有你,因為我的態度才耽擱了,現在由我發出邀請。”
湛秋不瞞她,擬賓客名單時張成帆有提,看她沒說話才劃掉了。
“屆時楊總也會來,你同她一道。”
沈清慈問得更細:“什么類型的宴會,我總要準備。”
湛秋不肯多說,“不用準備,辦著玩的。”
沈清慈匯報工作時問了楊瑾,楊瑾說:“3月11日,他們二小姐的誕辰。你不知道?”
她不可思議。
沈清慈發現自己對湛秋的了解也不多,全都是被動接受。
“不知道。”
“我以為你心知肚明,往年可沒有請過我。”
“往年沒有合作。”
“合作跟湛秋有什么關系,就是張成帆生日也不會請,你當她家的門好登。”
沈清慈心想是,湛秋不是需要刻意交際的人。
“你們倆這是什么意思,春暖花開了?”
沈清慈想到昨日便利店冷眼等她離開的湛秋,想到今天電話里湛秋的口吻。
恐怕恰恰相反。
也不知道那天,顏樂會不會到場。
她有了不好的預想,卻沒打算不去。
公寓那晚之后,沈清慈產生修復關系的心思,這個心思幾乎是否定了她之前走的每一步。
不是因為她們如何親密了,而是她發現自己對于湛秋的告別有多眷戀。
發現湛秋連告別都很認真。
之前她對湛秋的了解不深,兩個人的相識發展都像是游戲,充滿了戲劇性,湛秋還失憶了。
她相信湛秋很喜歡她,正如她也喜歡湛秋,但她貧瘠的信任無法自然地落于這段關系。
那段時間,以及那個晚上有了變化。
她甚至是自甘墮落,釋放了信號,允許湛秋肆意而為,哪怕比她更惡劣也可以。
但湛秋連這個信號也不接。
這縷曾經落于她肩上的陽光依舊純粹干凈,讓她的試探和慌不擇路全然失效。
那個早晨,湛秋離開后,她放下了因為焦躁不安而不得不找來做的家務,鞋也沒換就按電梯下去。
心里想著,如果湛秋還沒坐上車走,她可以嘗試挽留。不是還在考慮嗎,那就可以試試。
但是湛秋走了。
她想打電話但是沒帶手機。
等再回到家里,冷靜下來,于是知道,不該再打擾了。
她的所思所想跟湛秋有什么關系呢,退開就是退開了,湛秋可以有更簡單的感情生活。
湛秋還她的傘,她至今未曾拆開,像是一封告別信,拆開就默認接受了。
但這只是自欺欺人。
但她唯恐錯過什么,所以還是去找湛秋。
湛秋過得很好,與她無關。
那之后她有過反思,與其鬧得彼此厭惡,不如好聚好散。
她為湛秋選好了生日禮物,在聽說湛秋生日的同一時間,禮物就在她腦海中冒出。
周六下午,沈清慈在陪朋友看話劇表演之前,獨自去了同一個園區的岸藝術館。
原來的展廳已經更改布局,展覽著更為深刻的書法作品,沈清慈對此一竅不通還是踏入了,就像她之前對“情感”主題也鑒賞不來。
好在湛秋的鑒賞力跟她相仿,她也沒拘謹。
當時放“海”藝術裝置的展廳中心,換成了一張古樸的書桌,筆墨紙硯,令人心靜。
看了一圈,收獲不大,但是心靜下來了。準備離開時,在展廳門口意外遇到湛秋。
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現,沈清慈一怔。
湛秋像是路過,只看了眼展廳門口的簡介就準備走,看樣子絲毫不感興趣。
兩人目光無意間對上,湛秋下意識腳步一停,之后再想拔腿就走又顯得刻意了。
于是正常地打招呼,看著她提出質疑:“對書法也有興趣?”
沈清慈已經體會到尷尬,“說有的話,會不會顯得我更有內涵?”
湛秋沒忍住:“那很裝。”
“謝謝點評。”
沈清慈跟著她往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走,在那喝了杯咖啡。
咖啡太苦了,湛秋不喜歡,不想繞彎子:“你來不是為了書法展吧,故地重游,你是想看什么呢?”
“你呢?”
湛秋不接受她回避,霸道地反駁說:“這是我家開的,我過來不需要任何理由,視察不行?你只需要回答,別告訴我你是為了修身養性才來。”
“我等我朋友。在那之前……你說得沒錯,故地重游。”
沈清慈承認了,“但是面目全非。”
“這么貴的展廳,當然不會為你留著。”
“我知道。”甚至提前撤展了。
“但我還是感謝你為我辦過一場藝術展。”
沈清慈難得不回避,愿意正常表達。
藝術作品讓人平和,加上跟湛秋的相遇像話劇演出提前,她順勢卸下面具。
湛秋反而不習慣。
從在展廳前看見她開始就有異樣感受,此刻終于被點燃:“你根本也不在乎,就別道謝了,假客氣的話我不需要。”
“當時興致勃勃地辦展覽討你歡心,為你備生日蛋糕一起吃,方一霖讓我當場跟你告白,我真后悔沒照做。”
沈清慈驀然看她,眼里詫異。
她詫異是沒想到鬧到這個地步,湛秋還愿意跟她坦誠,她也想到那些回憶,心頭一暖后一痛,幾乎就要再次說對不起。
湛秋冷聲說下去:“那樣你不是立刻就能跟我說,你不喜歡我,沒想過在一起嗎?不用拖到新一年,讓我白歡喜幾天。”
“之前沒工夫詳談,我也找不到時機,怕開口太不識趣,哪怕在你的床上也沒辦法追問。現在我們在這里見到,不如把話說清楚。你現在告訴我,你拒絕我后在這里出現的意義。”
湛秋也把面具摘下來。
第83章 普通人裝聰明人在感情里渾水摸魚
這段疑問擲地有聲,湛秋眼睛睜大,像怕錯過對方臉上的細節。
雙瞳仿佛嵌了兩枚深色寶石,泛著攝人的光,不高興從眼里流淌到臉上。
不悅之情鋪滿在整張臉上,既不抿唇也不垂眸,堂而皇之地展示她的情緒。
湛秋通常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之前能藏住,也是因為心里沒想清楚,還在發鈍。
盡管不痛快,又想著應該不是對方的問題。
現在她想清楚,她很不痛快了,從沈清慈托她買票,到沈清慈承認故地重游,她的大腦運轉簡直要超負荷。
員工休息區域位于這座藝術館的一角,本身也像一個小展廳,文藝與奢華氣息并纏。
工作環境要比沈清慈的公司好,沈清慈不合時宜地想以后被辭退,在藝術館里工作也不錯。
湛秋領著沈清慈進來以后,原本在里面的員工自覺讓出部分空間,將沖好的咖啡端過來。
其中一個員工,是平安夜晚上接待過她們的那位。離開之前,他還對著沈清慈點頭笑了一下,記性好地喊道:“沈小姐。”
湛秋看見沈清慈不吝嗇地對人家微笑,笑容要比多數時候都親和,帶著自己很久沒見到的溫柔,好像真記得人家一樣。
湛秋進來時沒有刻意將門關上,此時對話更沒有刻意降低音量,她在熟悉的地點不許要遮掩。
沈清慈卻下意識往門外瞥了一眼,剛巧看見有員工站在門口,小心地扣響門。
在湛秋將臉轉向她后,她開口說:“二小姐,顏小姐打來電話,說她到了館內,但是聯系不到您。”
沈清慈的唇角一側往下撇,幾乎是不受控的,又被她克制拎起來,表現出毫無波瀾的模樣。
她知道湛秋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了,與她自尋麻煩,故地重游不同,湛秋真的只是陪別人時路過。
湛秋才想起這事,語速稍快:“我知道了,我來跟她說。”
“稍等。”她頭也沒抬地跟沈清慈講。
點開未讀消息,掃了一眼,打電話過去。
那邊立即接了,湛秋說:“你在一樓等就行,我這邊臨時有事情,十分鐘可以吧。”
十分鐘。
熱咖啡又苦又燙口,沈清慈喝得面不改色,天氣回暖,也不知道十分鐘后這杯咖啡有沒有冷卻。
她見到湛秋時的那一點尷尬,被湛秋質問時的那一點無措,抱歉,都在聽到顏樂時削弱。
也不能說蕩然無存,意料之中而已。
她想到一個合適的詞,“勢均力敵”,她與湛秋。: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希望顏樂不是全然不知情,否則對人家也不公平。
輪不著她操心,湛秋不是喜歡隱瞞的人。
不愿再做電燈泡,她打算走,不想理會湛秋打電話時那句沒禮貌的“稍等”,上位者姿態偶然流露就讓人渾身不痛快。
才站起到一半,還沒拿到沙發椅上的包,湛秋就接著電話,飛速地跟著起身,按住她手。
“等一下。”
沈清慈被阻后聲音犯冷:“改天談吧,我還有事。”
湛秋這才將電話掛了,“十分鐘你都沒有嗎?”
“我沒有,你去找有這十分鐘的人。”
“啊?”
一個電話壞掉風水,剛才明明是她占上風,沈清慈都快要被她質問哭了。
怎么又突然不講理了,湛秋沒顧得上想清楚。
但態度堅決:“好,十分鐘不要,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沈清慈,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嗎,我沒辦法忘掉,我看你更是忘不掉。”
“你要意義。”
沈清慈倏然坐下,看向湛秋緊握的手機:“我先問你,你考慮好了嗎?”
“什么?”湛秋反問,因為聽不懂,語氣略不柔和。
沈清慈又看向門口方向,那兒目前沒人站著,語氣比她更重,“還有什么,你的顏小姐啊。”
湛秋這才想起自己拙劣的謊言,驀然更煩躁,這都什么跟什么。
她心虛到雙手抱胸,“跟你沒有關系。”
“好啊,是跟我沒有關系,那就說跟我有關系的。”
沈清慈進入狀態,快語反問:“既然你凡事要個意義,這些話你在當時怎么不問,你在我床上時怎么不問?
你不是都決定跟我斷掉聯系,把我忘記,考慮別人來,又出現在我公寓樓下的意義是什么?你不要跟我說為了還傘,你湛小姐派人來還不行?”
“我是有我的小心思,我想親自到場,我想讓自己舒暢,徹底放下,我有什么問題?”
湛秋不肯內耗,反唇相譏:“你呢?我想在公寓樓下給你,是誰說自己工作忙,深夜把我喊上樓。”
湛秋直視她的臉,有些不平又掙扎:“你當時又在想什么?”
她怕聽見實話,又怕沈清慈騙她。
沈清慈一陣恍惚。
試探。
試探湛秋肯不肯入彀。
借此了解她跟顏樂的具體進展。
那一次的搜索之后,與顏樂相關的娛樂新聞推薦紛至沓來,那日她收到湛秋要還傘的消息,心情就糟糕。
點開微博,就被推送了娛樂八卦。
沒有看文案,沒有看評論,她一眼就知道顏樂身邊是湛秋。
之后她去搜顏樂相關的訊息,發現偶遇到的粉絲或路人有拍很多照片,部分照片里,湛秋露了一星半點在里面。
看顏樂微博的IP屬地,春節假期,她都與湛秋在一個地方。
顏樂的微博也證實了這一點,春節的營業中,有一張餐桌照片。長餐桌,隔著餐酒和燭臺,對面的人只有一只手,手執餐刀。
無需飾品和衣料的輔佐,她就是知道手的主人就是湛秋,這只手牽過她,撫摸過她,也填滿過她。
卻出現在別人的新春鏡頭里,成為別人生活中的碎片。
所以她詫異,湛秋會在隔天就來還傘,去了顏樂拍戲的城市,總該多陪兩天吧。
她甚至想,湛秋來見還傘是否只是順路,顏樂會不會陪同。
她拿開會當借口,不全是信口開河,那晚她的確在忙,雖然下樓的時間有,但是她想看看,湛秋會不會上樓。
以她對湛秋的了解,湛秋是個純粹、明亮的人,如果她們有發展,湛秋會跟自己保持距離。
湛秋上樓了。
沈清慈那晚心情很好,不恰當地說,竟然像劫后余生,她自己也意外。
所以從湛秋出現在她家門開始,沈清慈就想發生親密接觸,也期待湛秋吻上自己。
但始終沒有主動踏出那一步,因為湛秋冷淡淡的,不一樣了。
直到湛秋要離開,卻去而復返,傲嬌地說自己沒人接。
沈清慈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她沒再約束自己,坐在湛秋腿上,摟住湛秋,說還好四個枕頭沒有扔。
早晨醒來,她沒忍住詢問當事人,當事人告訴她在表白和考慮階段。
這次的偶遇原本讓她驚喜,因為她以為,下次見面只會是在湛秋的生日宴會上。
她還以為,即便話不投機得像之前打電話一樣,也能維持現狀。
卻沒想到,湛秋遽然發起脾氣,把話挑明。
沈清慈怔忪了起碼十秒鐘——湛秋默數。
湛秋觀察她的臉色,有點不忍,卻還是問:“你沒想到我要把話說開嗎?”
她說:“我這個人其實最怕有話不直說了,之前我的表白我都沒后悔過,藏不住也不想藏。這段時間我很不高興,不僅因為白期許,更重要的是話沒說清楚,我還有疑惑的地方。”
“越來越疑惑了,沈清慈,你要為我解答。”
“因為我不是好人,想看你還愿不愿意進我家,這個理由夠了吧。”
很多事本身沒有意義,只有普通人裝聰明人在感情里渾水摸魚。
“所以真是我想的那樣,你就是覺得玩玩而已,不差那一回。”
“你既然那樣想了,又干嘛配合呢?”
“我想看看人能多惡劣。”
湛秋不假思索地說出口。
看見沈清慈驟然發白的臉,又道:“以為我只是看你嗎,我也看我自己。”
“看清了嗎?”
“當然。”湛秋學會了她的自嘲:“我也很壞,你問得對,怎么在你的床上不問你。因為我沒膽子,也沒腦子,怕破壞氛圍。結果事后難過,還不如那時候直說呢。”
沈清慈神經質地笑了一下,笑出聲,顧盼生輝,冷意乍然流瀉。
“你問我為什么當時不問,你是指在醫院?我怕你生病,開車飛去找你,被我姐罵一頓不說,還受你奚落。被冷言冷語砸得找不著北,我跑都來不及,怎么跟你吵架。”
“再說了,你沒注意過你自己當時的狀態嗎,滿臉疲倦,繃著神經,站在你家人面前都面無表情,我還怎么跟你吵!”
湛秋還怕自己說重了她就要崩潰,再順勢也住院。
“對不起,當時謝謝你的關心,是我惡劣。”沈清慈正式與她道歉。
她被說得心里發痛,她當然明白,那天湛秋被她傷到了。
她想解釋,讓湛秋好受些,但說出的話又像在為自己辯解。
“我前一夜沒怎么睡,人很疲憊,家里事多,是你先跟我發脾氣。”
她的聲音一斷,忍住了哽咽。
“我先發脾氣?”
湛秋沒聽說過這樣的倒打一耙。
“你還用了‘爛事’來形容,不是嗎?”
湛秋好像看見她眼睛紅了,聲音放輕,卻不依不饒地問:“你說我為什么發火,說那種話。”
沈清慈還真一一列舉,“表白不順,我不識抬舉;心疼傷者,被我舅舅的不講理給氣到;無意聽到我父親的事,想走卻被我攔下……”
“你打住。”
湛秋急得站起來:“這些重要嗎,你怎么比我還不會找重點。醫院見面之前的晚上,我給你發‘我愛你’的時候,你沒回,你在想什么?”
“難道我不跟你發脾氣,你就想過答應我?”
“你說的,從來沒有。為什么從來沒有啊,你能不能說明白,從來沒有你還來這里看什么展。”
湛秋一句比一句聲音大,情緒難以收住。
沈清慈抿唇,垂眸,沒回答這些問句,也不知從何答起。
余光里站著人,她看過去,顏樂在視線里。
第84章 要么就要,要么不要
情緒翻涌,在克制又克制后暗自發酵,像劣質氣球中空氣大到臨界值,準備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時刻響亮自裁,給人好聽。
湛秋得到的家庭教育不要求她忍耐本來該有的情緒,而是能清醒且勇敢地面對情緒。
可以發怒,也可以癲狂,但不要無意義傷害自己,或因任性給無辜者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湛秋做得到平穩,因為沒有需要她大喊大叫才能順心的事。
但是現在有了。
現在湛秋確定自己沒有瞎發脾氣,有理有據,且醞釀太久。
沈清慈既不是無辜,也似乎不會被她傷害到。
沈清慈在感情之中看上去太強大了,強大到她展現的矛盾點都像在哄別人玩。
真心還是假意,湛秋一定要她說個清楚。
但沈清慈被她緊咬住的目光又移開,湛秋才意識到有人來了,惱火地朝休息室門口看去。
是顏樂站在門邊,戴著一副茶色的貓眼墨鏡,一身潮裝像才從秀場下來。
湛秋上次見到她還是春節期間,也自然而然想到兩人之間的尷尬事,因此火氣未消,但還是禮貌地忍下來。
“你怎么上來了,吳導到了?”
清清楚楚地聽見湛秋將聲音柔下去,生怕嚇到人家。
沈清慈唇畔又帶上一抹譏誚,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也不知在做給誰看。
沈清慈現在知道了,不同于談生意討價還價,在感情里要么就要,要么不要。
沉溺于不配得感和自我感動當中,遲早要吃教訓。
比如現在。
她看了眼時間,臨近開場,她也不能再說了,該往劇院那邊去。
顏樂摘下墨鏡,對著她跟沈清慈各笑笑:“阿秋,沈小姐。”
“吳導在路上,快就到了,我在樓下待久了怕被認出來,想上樓等你。不好意思,不知道沈小姐在,打擾到你們聊天了。”
卻沒見走的意思。
阿秋。沈清慈心里默念,也對她頷首,客氣地微笑,然后看向湛秋,用只有她跟湛秋聽得到的聲音說:“有十分鐘空閑的人來了,我該走了。”
湛秋看清她眼里的揶揄和冷淡,還藏著一股自己看不明白的諷刺。
也算是發現了,一旦不涉及她沈清慈個人的情感話題,她就能言又善道,游刃有余,讓別人招架不住。
湛秋怕她這一走就再也抓不住——不是人抓不住,而是對她感到抱歉,能敞開心扉的機會。
于是趕忙對顏樂說,“麻煩在外面等我一會,我們很快就說完。”
顏樂好說話地笑了一笑,比在熒屏里的笑容更抓人。
“好啊,我等你。”
門口的倩影離開,沈清慈冷聲說:“情緒穩定,大度寬容,這樣的性格適合你。”
“你別轉移話題了。”
“什么樣的性格適合我,不用你來分析,我想聽你分析,你認為什么樣的性格適合你?”
湛秋沒好氣,也聽出了自己語氣的惡劣,哪怕對著沈清慈。
心驚原來生氣的人可以不理智到這個地步。
沈清慈敷衍答:“我適合孤家寡人。”
“算了。”湛秋沒興致。
“我們剛剛說到哪了?”她很認真的問,光記得自己在發惱。
休息室外傳來顏樂跟工作人員說話的聲音,非常輕柔,斷斷續續的,但沈清慈耳朵尖,被提醒了自己的不合時宜。
她心緒不寧,不肯再講,又想走,被湛秋攔著去路,左右都躲不過。
早就*沒了好心情,又被一而再地困住,長眉一擰,冷淡無瀾的面容被一把火燒掉。
揚聲罵道:“湛秋,你今天發什么瘋,誰惹你了是怎么著?你那么多的問題但我不欠解釋,該說的我們都說過了。”
“我怎么不知道說過什么了,你有好好跟我說過話嗎,不都是我在說,我在誤會,我在表達。你呢,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想什么,不要回避了。”
“我回避?你也知道都是你在說。說不在乎我們有沒有結果的是你,被拒絕后當天就揚言要忘記我的是你,還了雨具后說兩不相欠了的是你,去而復返說想留宿的也是你。
我是過分,我是沒有良心,可我沒有騙過你吧,你充沛的感情跟金錢,哪一樣虧損了。你是比我用心,比我會愛會付出,但我沒想過戀愛,我不擅長維持親密關系,我家里一堆破事爛事,我都有告訴過你吧。”
前面的湛秋無法一一反駁,得了個停頓,要趕忙表達:“上次我就想說,你家里的事跟你沒有一點關系,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父親的事我比誰都后悔聽到,我又不是故意竊取你的秘密。”
“你也遲早會知道。”
沈清慈說,只是早得她很痛苦。
湛秋想晚一點能改變很多事情嗎?
沈清慈往后靠在座椅扶手上,繼續說:“把我的傘弄丟,又拉不下臉說丟掉了,借我找你的回憶,跟我說如果重復過去做過的事,就能想起來。無論你的理由有多么荒誕,我是不是都聽你的了?我不推給你,因為我愿意,我喜歡,我能接受。”
“突然有一天你就表白了,你追到醫院,站在我家人面前,做你的自我介紹。又被我的奇葩長輩氣到發火,為我懟他,又罵我不該跟你坦白,然后問我怎么想。我說我沒想過,你就直接離開,那時候記憶不記憶你不在乎,傘你也不說要找了,我也接受了吧?我沒苛責過你,你又何必來為難我。”
湛秋覺得不是這樣,為自己辯駁,“什么叫我直接離開,我不是沒心沒肺,我難道有資格糾纏嗎?我的身份是好事也是壞事,別人執著那叫癡情,我呢,一旦我執念過頭,就是仗勢欺人,就是死纏爛打,所有人都在提醒我。到時候你不又要罵我大小姐脾氣了嗎,說不想給我鼓掌的是你吧。”
“我是忍不住說了那么一句氣話,半真半假,這么久了,你也該放下了吧,你要掛在嘴邊提醒我多少回?”
湛秋大聲:“我不是提醒你,我是當真了,我以為你早煩我了。”
“那就請你不要當真,就當我胡亂詆毀。醫院吵過以后,你干干脆脆地退出了。我知道你傷心,你自尊心受挫,可是我也看出,對你而言,步入一段關系與不步入都沒太大關系,你大可以買張機票,跑去你的莊園騎馬種花,去酒館紙醉金迷,邂逅新的感情。”
湛秋茫然,她不曉得沈清慈視角的自己也薄涼至此,以至于忘記解釋“邂逅”一詞。
“你在把責任歸于我嗎?”
“不敢,你沒有責任,我們倆誰都別對誰負責。我只是按照你的問題坦白從寬。但凡事要公平,你可以頭天告白,隔天逃離去探索新生活,考慮別人的追求告別。我也可以拒絕你之后自己傷感,反復掙扎,誰說人只有一個面。”
“我也有心,我不選擇你我還不至于罪該萬死,這不代表我在這段關系里沒有快樂,你為我辦的展會我也為之高興過,我不是不珍惜。你告訴我,憑什么我現在不能故地重游?”
沈清慈把情緒發泄了個七七八八,眼淚跟著言語一齊下落,她才感覺到。
她沒擦,推了一把湛秋,讓她別擋著自己。
湛秋晃了晃,沒動,沈清慈的眼淚讓她失神。
沈清慈輕輕為自己拭去淚痕,笑了一下,“我說完了。別人還在門外等你,我不想管你們什么事,有什么進展,但你也不是非我不可。怎么,還要我繼續跟你復盤嗎?”
“我也想問你這么做的意義。”
湛秋從口袋中拿紙給她,輕聲說:“我只是想知道,一直以來,你是不是跟我鬧著玩。”
“就算不管那些,就當我們在還傘后正式結束了,是你先來便利店找我,是你要門票,是你給我打電話感謝,這又算什么,也算你的心嗎?我不應該多想?”
“來藝術館是你的權利,你連護手霜還在用我送的也是你的權利,我只是不明白。”
“我自欺欺人,我做夢跟你回到之前,行了吧?現在不夢了,我答應過你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呢,既然這么恨我,生日宴喊我干什么?剛才你直接走開不就好了。”
“還有,”沈清慈看著外面:“你好好經營別的感情吧,我不想耽擱你們約會,不要說多了,你以為我是為了阻止你下一段感情,才哄的你。”
湛秋實在忍無可忍,大聲問她:“你的耳朵怎么不用,她們劇組要借我的場地拍攝,人還沒到齊,你急什么?”
“沒到齊你們倆就好好談,讓她發現你跟我藕斷絲連,人家也會不高興。”
“真善解人意,她高不高興你都在乎。”
那我呢?
湛秋沒把這個話說出來,不是沒有膽量,不是不想坦誠,她知道太矯情了。
都說明白了還矯情什么。
“你走吧。”
湛秋坐下,賭氣說:“生日宴還是請你到場,我不收回,你想怎么樣看你自己。”
“你有大事宣布嗎?”沈清慈聲音冷冷的,哭腔在平復以后剩下一點余韻。
“訂婚。”
沈清慈遽然停步,不可思議地看她。有震驚,也有不理解,更多的是懷疑和無語,期間夾了一點她未曾感受過的酸澀痛感。
湛秋信口開河后多了點心虛,還要理直氣壯地說:“總不能是訂婚,生日就是生日,沒有大事情,我開玩笑。”
她只是想把氣氛攪掉。
仔細打量了眼沈清慈,心想別再哭了,別的都可以。
沈清慈是不哭了,改為憤怒,冷笑,想把沒喝完的咖啡潑在她臉上。
咬牙,“如果是訂婚,我一定去。”
湛秋聽出來了,如果生日宴說什么事都沒有,她還真不一定到場。
沈清慈是驕傲又擰的人,今天被自己攔在這里說清楚,還不知道有多少怨氣。
顏樂等了一會,看見沈清慈快步從里間出來,眉眼含怒,又克制地垂下眸。
沈清慈跟湛秋差不多高,穿衣服很一板一眼,霧霾藍的毛衣讓她看上去人很清冷。
她看也沒看自己一眼,倒給了顏樂錯覺,仿佛該難過的不是自己。
顏樂隨后也進去,在還在走神的湛秋面前坐下,“我以為你跟沈小姐不聯系了。”
湛秋奇怪地看她,腦海一團亂,還是解釋:“今天是偶遇。”
“你還喜歡她嗎?”顏樂輕聲地直接問。
湛秋想去沈清慈轉過的展廳,雖然那里現在只有書法展,可想再看一看她打算收藏,卻被人搶先一步預定的藝術裝置。
想到她滿懷期待寫給買家的祝福,無厘頭又自認為詩意,可以在岸上,可以在海里。
她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聽懂,但是現在如果有一片海,她會沉下。
湛秋說不出話,也不想說,她覺得自己也沒有義務對所有人解釋。
第85章 不是訂婚宴,興許是場鴻門宴。
祁心文化園的建筑群是道值得觀賞的風景帶,沈清慈算著時間,步行至劇院,與常瑩見面。這次動用了關系,觀賞席位頂好,有人好辦事這句話被常瑩說了又說。
距離舞臺近,演員的音容笑貌清晰到像從故事中脫殼,落在生活里,再逐漸融合。
以至于落幕以后,人還在戲中,被一場生離死別所纏繞。
沈清慈前半程看不進去,只覺鬧騰,一個個角色輪番出場,音樂聲像一條看不見的河,嗆到一批不諳水性的內陸人。
她不感興趣,但也沒有內耗地責怪自己不懂藝術,地主之誼盡到就好,朋友高興就是合格的安排。
其中一個配角的出場表現很精彩,將她目光吸引稍許,但閱歷足夠以后,再好的戲劇,也不如生活了。湛秋正是她的閱歷。
湛秋的出場是什么樣子呢,被微風吹動著裙擺,夕陽瑰麗放肆,植物巨大的葉子們互相擁抱,發出浪聲,她眼里澄澈清亮,像從某個天然景色里剛成型的精靈。
繡球花,藍色,裝在一個手作花瓶里,碎掉了以后,她自己先拍起照片。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但無疑,她們的劇情發展,帶了些局限性,與這部劇不同。話劇里的影響因素是時代風云,她們的,是陰差陽錯,不,怪她。
跟湛秋說過的那些話一遍遍地回放,包括湛秋對她的質疑。
次數多了以后,她生出了懷疑,她是真的說了那些話,還是在回憶中修飾不美好的細節。
那番話像是沒問題,把自己從薄情和既要又要的困局中摘出來,將矛頭轉向對方,現在想來是很聰明的應對辦法。能在一個尷尬境地中揚起下巴,是她的作風。
但在她正式說出口之前,她沒有細想過那些“不滿”,想也想得不深,每回她都很快抽離,從未讓其踏實落地。
今天說出口,可能是看展被抓包,不得不挨湛秋一頓“審問”,讓她心焦;也可能,顏樂是她不喜歡的一個元素,再次出現,令她難以忍受。
她對顏樂沒有敵意,相反,她很欣賞一位在相關領域優秀的女性。她只是對跟湛秋有關系的顏樂懷著莫名的抗拒。
對此她很慶幸,湛秋沒有問她在反感什么。
湛秋還慷慨地告訴她,只是工作。
現在話說出去,落了地她才知道,原來心底深處,她也在怪湛秋。
怪湛秋擁有愛的能力,與她在一起時輕盈又灑脫,仿佛隨時可以飛離,興致勃勃地將注意力轉移,而她還以為她就是愛湛秋那個樣子。
也怪湛秋按捺不住的表白,以及表白后果決的離開。這就算了,還不許自己去試探和回味,聽上去很冷酷。
她的話無疑是這些意思,湛秋是簡單的人,當下被她一說,也疑惑了,沒想好怎么反駁。
但是,湛秋也聰明,之后就會明白這些話的牽強與矛盾。因為沈清慈自己也持懷疑。
而在這些辯解和反駁之外,她能把她“自我感動”式的不多的輕易宣之于口,也是一大奇跡。
一個人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奇怪,好得蜜里調油時一句甜話不說,反而立負面人設。吵起來了又說自己在意,歡喜,后悔過。
沈清慈從中進一步了解了自己,這兩個多月來,她對自我的了解勝過之前的幾年時光。
她無疑是自我的,她跟湛秋的共同點不多,要說有,就是自我。
湛秋的自我是善意的,天真的,是被家庭保護后自然得與生俱來的,讓人無奈,卻又不自覺捧著。
她的自我是后天習得,更像是一件伐竹取道的工具,因為擅長權衡利弊,把個人放在中心,因此獲得了許多可觀的利處。
她把一切關系看得淡,連母親都可以冷待對待,連父親都可以不去祭拜,這么冷漠的人,怎么是一個好的戀人呢。
她又想到顏樂甜美的笑容,脾氣很好,自帶滿身光環。
雖然沈清慈猜得出來,傘的遲遲未歸跟這位大明星有一點關系。
沒理由這么巧,顏樂似乎不愿意湛秋把傘還回,她不明白原因,按理早還完早結束,對顏樂是好事情。
她摸了摸臉上不存在的淚水,她沒有愛哭的習慣,所以落淚的時候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只是視線模糊了,在模糊中看見湛秋不安和掙扎的面容,一面要堅持把想說的說完,一面不知怎么做能讓眼淚消失。
后半場戲,沈清慈看了進去。
劇情吸引人,演員也將角色刻畫得入木三分。聽說梁幸近來也在排話劇,如果有一天梁幸在這里演出,她會邀請自己母親來看一場。
陪老年人追追星,未嘗不是一種體貼。
到時候她不會再讓湛秋幫忙買票,這次她試探得已經慚愧。
散場以后,常瑩左顧右盼,沈清慈問她:“你在找誰?”
“上次送我伴手禮的那位朋友,都幫我們安排了座位,她不來?”
沈清慈給了否定的答案,“她要是來,早就坐在我們旁邊了,開場不來散場來,意頭也不好。”
常瑩笑說也是,跟著沈清慈往停車場去,“是我想的那樣嗎?”
沈清慈知道她在問什么,“不是。”
在大學室友善意的好奇中補充:“我把事情搞砸了。”
感情里能搞砸什么事,大家心照不宣,常瑩也不奇怪,但是從這個詞聽出了無限的遺憾,這是一件好事。
“搞砸了還為你安排貴賓席位,她是個好人。”
這話把沈清慈說得笑了,“嗯,比我好點。”
“砸了就去補救嘛,人家喜歡你不就好了。”
“沒那么簡單,跟工作一樣,辦砸了都不好補。”
湛秋還喜歡她嗎?沈清慈也茫然,湛秋看上去只是不甘心,又嫌她糾纏不清,自相矛盾,但是沒有再說“我喜歡你”之類的告白了。
甚至在走前還能玩起小學生那套惡作劇,胡謅說要宣布訂婚。
沈清慈在確認她是玩笑以后,一邊表現得無語,一邊暗自笑話自己。
湛秋開的是玩笑,沒有針對性,但誰真的踩中了呢?在湛秋第一次邀請她時,她想過最壞的事情,就是湛秋要借這場筵席讓她看見另一番幸福景象。
這個念頭本來被她藏住,經湛秋沒正形地一講,浮出面,再碎掉了,也讓她看清自己荒唐的恐懼。
常瑩跑來出差,好不容易看場劇,“沈總,放放您尊貴的工作吧,也看看月亮嘛。”
沈清慈停下腳步,抬頭,往前方看。
正南就是岸藝術館,她們曾于平安夜當晚,在空無一人的藝術館門前,將一個清甜的蘋果蛋糕在車里分享殆盡。當時月相纖細,不及這晚,但月光勝過今晚。
“盈凸月。”
常瑩沒聽明白,只聽見關鍵音:“說我什么?”
“盈虧的盈,弦月與滿月之間的月相。”沈清慈嚴謹地說。
“我說你怎么看演出心不在焉,搞了半天是天文學家,目光都放在宇宙之外。”
“是外星人也說不好。”沈清慈一本正經。
沈清慈送她去下榻的酒店,路上閑聊,常瑩說到孩子鬧騰,月嫂要辭職,沈清慈出主意說:“實在沒人帶了可以送去給我媽,她說她最喜歡抱孩子,我想適合做月嫂。”
常瑩笑了一路,最后看沈清慈已經在為新的感情困擾了,才敢說之前的人:“春節期間你沒去的同學聚會,我見到她了,她說以為你會去呢。”
說這話沒別的意思,還是想暗戳戳安慰沈清慈,你挺好的,人家把你甩了還戀戀不忘呢,可見別太難過了。
沈清慈面無表情,以前聽到那個人相關的信息,哪怕只是一片衣角的顏色,都會覺得焦躁煩悶。
但自從雨傘失而復得后被她冷藏,她放過了那個時候的自己。
很平靜地領會了朋友的好意,但一針見血道:“這你不了解她了,她是確定我不會去,才敢去。主要是想你們了。”
常瑩又笑:“那她裝情種啊?不是想我們,你沒看見人家的車,她生活過得太好,不找老同學們聚聚可惜了。”
沈清慈眼光不差的,人家原本就優秀,事業跟性格處處都好。
前兩年又嫁了個當地富商,據說年長她些,但對她好得沒話說。整體而言算得上幸福,說起來還讓人羨慕。
沈清慈沒有理會后面半真半假的點評,早些年有過情感糾葛的人過得好與不好都不重要,尤其她過得好這件事也在沈清慈意料中。沒理由不好。
只針對了前半句銳評,“裝深情是這代人的通病。”
這代人彷佛生來就特殊,既感慨上一輩人在柴米油鹽的茍且中不懂得追求愛情,又批評年輕人沉溺于愛情游戲,不懂真情和專一。
總之,就他們自個兒精通愛情,會談戀愛,會愛別人,別人都不及格。
這話說得深刻又刻薄,常瑩習慣了,“哦,你那位朋友也是嗎?”
沈清慈想了想:“當局者迷,我不清楚。”
“看來是盈凸月。”
常瑩不知所云地總結。
赴宴時間定在一個工作日的下午,這是湛二小姐的自由之處。
是日晴朗萬分,云朵舒展得極為溫柔,氣溫儼然有往夏日沖得趨勢。
沈清慈不經想,湛秋出生那天不知是否也是這樣的好日子。
她下了車,站在甬道之上,在接引下步入湛秋家的花園。
草坪上擺著桌椅,甜品和飲品擺在桌上,有知名的樂團和看著不大直的調酒師。
年輕面孔居多,也都穿得休閑,如楊瑾所言,不是應酬的宴會。
湛秋倚靠在門廊前的臺階上,正跟管家模樣的阿姨說話,藤蔓纏著柱子墜下,垂在她肩側,藤條上花還沒全開起來。
然后她看過來,笑容朗然,宛若從未生過齟齬。
她走下臺階打招呼,“楊總,沈小姐。”
“喊得像要談生意。”楊瑾調侃她。
楊瑾備了份精致的禮物,前因后果說得格外高情商,湛秋表示感謝后,看向沈清慈。
沈清慈道:“我的禮在路上,晚些時候到。”
“看來是大禮。”湛秋輕笑說。
眼里沒有期待和歡喜,沈清慈看得分明。
不是訂婚宴,興許是場鴻門宴。
第86章 “我要辭職了”
一季度末,三月中的陽光和煦歸和煦,但不夠堅定,云層偶然一遮,清寒就悄悄地披在身上。
也是因為這個,筵席的主場地安排在室內,有不愛風吹日曬的賓客,早早就進廳里休息了。
沈清慈這人堪稱工作狂,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尤嫌不足,極少參與與工作無關的私人活動。
一些工作相關的應酬社交,沈清慈沒升職之前,也用不著負責,升職以后,仍多由楊謹出面,她們配合默契。
本以為湛秋的朋友,譬如方一霖之流于她都較為陌生,用不著她說什么,卻忽略了湛秋和祁水在此地眾星捧月般的地位。
意外見到不少從業多年打過交道的熟面孔,在楊瑾跟方一霖聊得熱火朝天時,幾位曾經的客戶及合作方與她談起來。
“今天吹的什么風,能在這見到沈總。”
“只知道祁水跟越擇有過合作,不知道沈總與二小姐也有私交。”
“不一定是二小姐,更像張總的貴客。”
這些話半開玩笑半探究,態度都是客氣的,只是不能深思,沈清慈四兩撥千斤地應付。
湛秋迎過一圈客,走至賓客多處,只聽她一位表哥正說:“清慈啊,沈總沈總,我好好喊,不能瞪我。你不能偏心,從前請你難如登天,你說你不赴宴的。現在反正破了例,下個月我的喬遷酒,你不到場說不過去。”
這位表哥跟張成帆同歲,兩個人以前讀書都在一起,關系比一般人要好,但跟湛秋是話不投機。
因著父母都不是靠譜的人,他自己從頭創業,這些年也算風光。
湛秋聽得不大爽快,不是因為莫須有的情分,那種男士對女士極為殷切又冒犯的搭訕令她煩躁。
也怕沈清慈發作,打算開口解圍。
沈清慈卻先開口,語氣如常地笑說:“知道顧先生事業有成了,年年都有喬遷酒辦,住所太多也不知道暖不暖得過來。”
之后就是眾人一齊調侃早日娶個太太這類老生常談的話,笑聲里,湛秋明白,無需她出面。
沈清慈這三十年的人生沒有她參與照樣一帆風順。
之前方一霖跟她說沈清慈的真實信息時,有一句,這個人跟誰都沒私交,存在感不強。
“社恐吧,要不然這種有能力有本事的大美女,躲著干嘛。”
湛秋也知,沈清慈雖然傲氣,嘴硬,腦子卻清楚,不是真正的社恐,該落落大方的時候不會怯場。這種場合,也能招架得住幾聲揶揄。
因此,對她有興趣的人不少,無論哪方面。
外表不必說,畢竟不是人人都看皮囊識人,論資歷,沈清慈雖然年輕,在她的領域也是佼佼者。
越擇科技這兩年的勢頭不小,從祁水選擇跟他們合作就可見一斑。
之前跟沈清慈在一起時,湛秋跟她閑聊,知道很多公司想挖她,拋來的橄欖枝不少,薪資待遇職位更高的也有。
湛秋當時問她為什么不跳槽,她說是情感層面的羈絆。
湛秋認真詢問:“你不喜歡楊瑾吧?”
那時候沈清慈閉上眼睛,像剛對牛彈完琴。后來笑話她什么來著,哦,說她滿腦子都是兒女情長,沒繼承一點資本家的精明能干。
湛秋開口:“表哥,你知道沈小姐不好社交,我花了多大代價才請她過來。難道你耍無賴幾句,就想得到跟我同樣的待遇,那我不要高興了。”
“沈小姐,你用不著理他,他愛睡酒店,喬遷酒不喝也罷。”
換做別人說這些話,顧濤早就不高興了,但是湛秋說就太正常。她的語氣一派天真任性,怪都怪不起來。
顧濤大笑以后,表演般地彬彬有禮起來:“好,我聽我們二小姐的。”
湛秋正大光明地領著沈清慈往一旁去,路過楊瑾跟方一霖火熱的八卦目光,她暗暗瞪方一霖一眼。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邀請沈清慈是她深思熟慮后的一時沖動,當初擬定賓客名單時,張成帆問她請不請越擇的人。
湛秋還哼:“哪有鬧掰以后請人家的啊,要是你,你會請啊?”
她覺得她姐就是不懂感情上的事。
誰料張成帆輕描淡寫,“請啊,我每年都請。”
湛秋驚住,立即回憶起來每一年張總請來的貴賓,記不住也沒頭緒,“你到底都跟誰們談過啊!怎么我一個都不知道。”
張成帆不答,只是高聲笑:“強大的女性,不要被感情困住嘛,周到最要緊。”
湛秋心里否定,她張總從來不在乎別人怎么說,高不高興。
其他人做不到的,關系搞成那樣,再強大也不行。
邀請都像騷擾,何況干嘛邀請,她不要面子?
但是上次被沈清慈便利店里主動搭訕一次,后來的答謝電話里又聊得很不開心,聽到沈清慈道歉,她的心情更是復雜得不行。
她既想跟沈清慈就兩人關系說說清楚,又不想再私下見面,生日宴就是個很好的場合,是合適的由頭。
但那天在藝術館見到,兩個人敞開心扉互相“抨擊”,不在她的預設范圍內。
之后的生日宴再不請人家,就太小家子氣。
一整日,從睜眼開始,湛秋都很開心。
早晨收了家人的紅包和禮物,下午又見到許多為她而來的賓客,錦繡繁華里,見沈清慈顯得不值一提。
賓客中有發小同學,有朋友親戚,原本還想請同事,但是跟店長商量以后,店長勸她額外再聚。
湛秋也同意,他們來會拘束,不如換個時間,反正這個月她總歸要請一次,最后一次。
沈清慈不冷不淡地開玩笑:“為什么不來,吵幾句就甩臉子,我們不是那么小氣的人。”
說得湛秋想笑。
哪一句也不太恰當,不止吵了幾句,也從來都不算大方。
“是,我的大壽,你該來。”
湛秋高調用詞。
沈清慈問她去哪,看這路線不像去客人該待地方,她面上安靜,內心惴惴不安。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清慈聞言腳步釘下,兩人驀然停在花園里的小徑上,在寸步內遙望彼此。
只有她們倆時,湛秋沒那樣冷淡,面色是溫和的。雖然不如之前熱情,但是沈清慈已經覺得不容易。
沈清慈在想,那天說完那番話,與她自身而言,是益處多些,還是壞處多些。
如果湛秋被她“洗腦”成功,又反省自我,重新起了熱情,她要如何表現?這又是個新的項目了。
如果湛秋反應過來,找到她話里的矛盾處,更加煩她,那……湛秋現在準備怎么對待她呢。
“放心,不是秘密基地什么的。”湛秋解釋,自己先笑了。
“什么意思?”
“你不看小說嗎,小說里,很多人都有秘密基地。”
據說,動不動開口就是“我帶你去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但江夢袁還跟她說,除了金店奢侈品店,別的地方不值得帶去。
湛秋深以為然。
“不看,就算看,也不會往那里想。”
她們現在尷尬,怎么會是去秘密基地的關系。
“是,你一直最理智嘛。”湛秋瞎恭維。
“那你有基地嗎?”
“我沒有,因為我沒有秘密。”
湛秋帶著她繞過花園,實話實說,“但我有私人領地,帶你去我住的地方歇歇,外面人多,你應付也吃不消。”
沈清慈得了一份暖意,恍惚間,覺得湛秋的氣消了。又好奇,顏樂怎么還沒有來,太忙了嗎?
“我才知道顧濤是你表哥。”
“風流,討人厭,我不喜歡他,你不用怕他。”
“合作過,也還好,在甲方里算好溝通的了。”
湛秋由衷說:“那工作很艱辛了。”
湛秋家的宅院太大,沈清慈忍受不了安靜,曾經都是湛秋找話題,現在輪到她。她跟湛秋說曾家樂的判決下來了,最終結果公平公正,對曾家樂而言不算最糟糕,沈清慈舅舅已經很感激。
湛秋想到那家醫院,心里遷怒,如果沒有那次意外,她無需跟沈清慈家人正面相對,興許就沒有現在的結果。
但總歸要說明白,沈清慈如果對她不夠用心,遲早還是會吵起來。
“塵埃落定就好,希望這事盡快過去,那家人的生活可以回到平靜。”
沈清慈說:“會的。”
她跟著進了湛秋的樓,聽著湛秋隨口介紹,一共有三層。
“一個人住三層樓,不孤單嗎?”
沈清慈找話跟她閑談,笑容被她調整到恰好的弧度,既不過度,也不冷淡。
她對這座房子生出無名的恐懼,不知緣由,可能因為它精致,可能因為它陌生。
“也有照顧我的人陪著住,不孤單的。”
一層是客廳和廚房與餐廳,空氣里有蘋果茶的清甜香氣,落地窗外是曬著陽光的花圃與草地,植物的葉子正努力抽出綠意向彼此靠近。
像童話故事里公主的第一幕出場之地。
沈清慈不想再往里走了,“你不是單純邀請我來做客的對吧,是想跟我說什么?”
湛秋請她在沙發坐下,“上次見面我情緒不穩定,話問得急,沒有禮貌,惹你難過了,抱歉。”
湛秋說客氣的話不是好事情,她的抱歉更像是一個句號。
比她繼續較真下去還要令人忐忑。
“這也是我想說的話,抱歉。”
“很多話只是氣話,沒有道理,你不用聽進去。”
沈清慈第一次否定自我。
“那我怎么分辨氣話跟真話?”
湛秋認真發問。
沈清慈不知道如何說,只能道:“你覺得不合理的部分,就是氣話,合理的就是真話。”
湛秋卻沒完全領悟,可是也不想深究了,怕又聊到要讓人掉眼淚的部分。
她就笑笑,“好啊,那我自己來定。不提了,今天我很高興,也祝你玩得開心,當作我的彌補。”
說著想起來,“對了,你要送我的禮物是什么啊?”
她問,這次目光里有了期待,頭微微偏,還像從前一樣問她問題。
“一件你見過的物品。”沈清慈給出提醒。
湛秋心想,別是那把破傘就好。面上笑道:“我很期待,什么時候能送到,我讓人取。”
“我離開后,你就能看到了。”沈清慈說。
湛秋不解,反而更好奇,“這么神秘?”
沈清慈承認自己這個人擰巴,她不想當場看見湛秋的表情,怕湛秋滿意,又怕她不滿意。
湛秋也尊重,為她倒了茶,倏然開口:“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這個轉折的語氣讓沈清慈心頭不受控地一沉,她感到喉嚨干,把茶杯端起來,還沒喝,又問:“什么事?”
“我要離職了,這個月,陪我父母去南半球生活。”
第87章 不該出現在她華麗生命中的庸碌
一片云飄過,天色暗了暗。
初春里,空氣被大量蘇醒過來的植物動物攫取,稀薄得趨于真空,聲音在這里被拉長,變成沉重的物質,哐當砸下。
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沈清慈仍陷入沉思。
她先是鈍鈍地看著手里的熱的蘋果水,比剛才室外的香檳看上去更有湛秋的風格。
湛秋只為她倒了半杯,透過杯壁傳出來的溫暖,跟冬日初次喝到時沒有兩樣。
她抬眼望湛秋,又疑心自己聽錯了,湛秋的語氣跟表情就像素描紙上的初稿,清淡而簡略,不像做了一個濃墨重彩的決定。
她于是懷疑,這句話又是什么小說梗嗎?
還是最近的熱門段子?
湛秋的冷幽默?
她寧愿她是落伍的、是滯后且無趣的,她可以“不以為然”地聽湛秋耐心跟她解釋。
但是湛秋這次沒解釋了,像打算暖手那樣緊緊捧著茶杯,吹了吹,夸今日份的果茶好喝:“好甜,你嘗嘗好不好喝。”
仿佛這個話題已經聊完了。
沈清慈按著她的指令把熱茶喝下去,沒有學像湛秋那樣吹,因為力氣不足。
好在茶水的溫度被嚴格控制在適宜入口的溫度,溫度只是微燙,直接喝舌頭也不疼。
果茶甜潤不膩,是很好喝,里面還有紅棗的甜味。
“突然決定的嗎?”
沈清慈聽見自己問她,聲音如常,比她內心的想法更平靜。
好像真正的她躲在一旁,看另一個人跟湛秋交流。
沈清慈跟湛秋共坐在同一條沙發上,隔著落地窗,庭院里的樹木都不是尋常可見的品類,比沈清慈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有生命力。
一看就是湛秋的樹。
湛秋今天作為主人公,定了一個簡約風的故事線,*沒有穿上沈清慈想象中繁復的禮裙,一身白色系的穿搭。
但還是精致地做了頭發,戴了首飾,珠光寶氣十足。
珠寶璀璨,而她那張年輕的臉上帶著幾抹不諳世事的艷麗。
美,漂亮,但是沒有做店員時的青春可愛氣息,像一個形同陌路的局外人。
湛秋把該說的話都說出口,心里一一打鉤,要道歉,要宣布消息,要周到地收個尾,按她姐教的那樣體面。
好在,沈清慈今天出席了,很好說話,沒有冷冷的帶著刺,表露出不耐煩或不高興。
也沒有故意試探她的底線,看她們能不能回到不談長久但是可以曖昧的階段。
她沒有認為那兩種狀態的沈清慈就是不好,憑良心說,曾經一度吸引她的可能就是沈清慈的與眾不同——即一些不好。
只是藝術館一別之后,湛秋想了太多太多,大腦都快要死機了,所以不想再去研究。
她們能相敬如賓地待在她熟悉的空間里,讓她很安心。
喝了幾口熱茶,她心情變得更加自如,談話也流暢起來。
她回答沈清慈,“不突然,春節我跟父母討論過,他們想在那邊定居一段時間,姐姐讓我在旁陪伴。原本我舍不得這邊的生活,不過同一份工作做久了就枯燥,我最近越來越覺得累,也不能很好地服務顧客了。”
沈清慈卻出神地想到某一天的早上,湛秋跟她說她是專屬會員,她說她要申請注銷。
現在已經不是她注銷不注銷的事了,湛秋想要離職了,清空會員登記。
她只能理性地說:“嗯,便利店的工作很辛苦,也太過單調,你厭倦很正常。”
她從來不認為湛秋會一直待在第十九街,無論湛秋在那里的笑容多熱情,也不會真正喜歡上一份不該出現在她華麗生命中的庸碌。
“談不上厭倦啦,本來想到去便利店工作,是因為我出事故以后總感覺悶悶的,想多跟人說說話,進行不費腦的勞動。現在我已經完全好啦,也體驗到了我想要的規律生活,是時候步入新的階段。”
湛秋還是很愿意表達自己,說到自己的想法和安排時,輕快得像一只從林間飛起的鳥。
她隨時擁有新的階段,湛秋終于要往前邁了。
南半球意味著什么?
距離,時差,還有顛倒,連季節都不可以再同步。
春天即將開始,湛秋卻沒有看花的安排了。
幾個月之前,自己生病時,湛秋在她床邊告訴她,等她病好就帶她去爬山。
那是沈清慈久違了的在病中也安心的感覺。
現在想想不可思議,湛秋在那么早的時候,就無私給予她很多珍貴的情感。
本來春天是爬山的好時節,但一張機票就可以割舍。
沈清慈突然打算攔截那個在路上的禮物。
“為什么要告訴我?”
她喝完杯子里的熱茶,放在茶幾上,語氣帶著一點質疑,似乎想要戳穿什么。
在巨大的情緒之下,她反而清醒了,恢復一半往常的狀態。
湛秋家里的風水鎮人,今天赴宴之后就像被奪了舍,一直暈乎乎的,反應都遲緩。
但眼下已經沒必要了。
湛秋看見她的神態變了,眼里有了銳利的光芒,不知怎的,心情反而更好。
“我認為要跟你說,我們又沒仇,就算不能好聚好散,不告而別也很奇怪。我不想哪天你有事情去便利店找我,發現我離職幾個月了。”
沈清慈挑眉睨她:“為什么不想呢,聽上去不錯啊,說不定我會震驚,也會失落一陣。站在你的角度有沒有損失,你沒有想過這樣做嗎?”
真嚇人,沈清慈真是太了解人性了,湛秋當然有想過。
就算這輩子都看不到沈清慈追著她車尾大喊“沒有你我怎么辦”這種苦情劇情,起碼可以幻想一下沈清慈發現她不在原地時的悵然若失,這種精神勝利法也不錯。
湛秋是個不高明的追求者,跟很多氣急敗壞的示愛者一樣,一旦發現沒戲,就想看對方后悔。
但是呢,她放棄了,從她決定邀請沈清慈來她家里起,她就決定成熟地處理這段“初戀”。
湛秋嘿嘿了一下,并不尷尬,也不想說謊。
沈清慈立即就明白了。
“所以,你決定離開國內的這個決定,跟我有哪怕半點的關系嗎?”
沈清慈決定問出口。
如果只是不想工作,沒必要離開這個國度,湛秋在哪里都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聽到她冷靜提問,湛秋先是一怔,隨后表現得非常開心,還笑出了聲,從沙發上站起來。
有一瞬間,沈清慈松了一口氣,認為剛才說出來的決定跟“訂婚宴”的小玩笑一樣,又是一個惡作劇。
湛秋經常語出驚人。
湛秋灑脫地宣布:“我們的談話終于進入下個階段,沈清慈,你看,你也能坦誠地跟我溝通嘛。”
所以有獎勵嗎?
沈清慈壓住自己的眉,不讓它表露出心虛。
“走吧,去樓上參觀參觀,來都來了,你不感興趣嗎?我們邊走邊說好了。”
湛秋帶她從步梯上去。
沈清慈在上臺階中途問:“你離場這么久沒有關系嗎?”
“有什么關系,有人在那里接待啊,酒水餐飲音樂都有,還想我一直陪著?”
“都等著唄,還早呢。”
湛秋露出了她“大小姐”脾氣的一面。
湛秋帶她逐一看了收藏室,舞蹈房,書房,花房,每一處都一塵不染,像從早到晚都有人在打掃一樣。
做導游期間順便回答了她的問題,“有,但是不多。”
“把選擇推給別人是幼稚的行為。如果我們還很好,我當然不會隨便離開。但是我們不打算在一起,我有別的考慮也很正常,你不要有負擔,我在那里會很開心,可不是躲情債的。”
湛秋最后帶她來到第三層,第三層的布局和風格像梅枝天境那邊的房子,有許多跳色家具。
原來沈清慈之前去過她的家只是她真正住宅的三分之一的替代品。
就像她認識的那個湛秋只是幾分之一的湛小姐,跟眼前這位不能重合。
“你要去住多久?”
“不確定,三年五載,或者就不回了。”
湛秋說得滿不在意,還順便放起了音樂。
“你姐姐舍得嗎?”
“她啊,她才不會不舍得,她本來就經常去,等我想她了也會回來看她,飛又不是難事。”
她沒說,正是張成帆替她規劃的未來,總之是不想她天天泡在一家小店里做收銀員了。
“等你擺脫那個雨夜的好的壞的影響,找到新的健康愛好,或者喜歡上了其他人再回來。我沒有跟你商量。”
在她跟沈清慈吵架的事情傳到張總耳朵里時,張總龍顏大不悅地命令她。
他們都認為,她現階段的所有煩惱都從那時候延伸出來,所以要離開。
第88章 隱晦的感情也需要見一見燈光
露臺上憑欄,能看見日偏西山的景象。
冬天真的過去了,傍晚能下落得如此纏綿,風還是和煦,音樂聲從草坪上傳過來。
本市著名的富人區里一派熱鬧的景象,長裙跟西裝,琴聲與酒香,都營造出一種跟第十九街,鐘聲大廈全然不同的氣息。
盡管沈清慈算不上喜歡后者,也沒有不喜歡前者,但是,但是。
湛秋的視力絕佳,她指著草坪中心說:“張總在鎮場,不用擔心客人受冷落了。”
“我也是擔心的,可沒有故意晾著他們。”
她也不知道在跟誰解釋,好像不希望身邊人誤會她一樣。
沈清慈沒有回她的話。
湛秋又說:“不過我們該過去了,太陽落了就要開宴,有你喜歡的口味,你要多吃幾口。”
“近來你又瘦了。”
沈清慈還是沉默。
從湛秋把之后的打算說給她聽以后,她就沒再主動找過話題了,像一個真正的來訪者,只負責參觀和遠眺。
她臉上因“愧疚”而帶的一點柔和被抹去了,但也沒冷臉,只是恢復淡淡的狀態。
她趴在歐式的欄桿上,感受著初春傍晚的風,落日一點點揉模糊了天邊的幕布,呈現出斑斕來。
湛秋改為坐在露天椅子上,看了會沈清慈,才不得不開口:“我們回去嗎?”
“你在我這里待久了,她們就該瞎揣測了。”
“你也有怕人說閑話的時候?”
沈清慈奇怪。
“說就說,我才不怕。”湛秋昂起頭,又表現出體貼地解釋,“但我怕你被說啊,你跟我過來時,看見你領導的眼神了嗎?她特別有意思,挺好玩的,我蠻喜歡她,是你的朋友對不?再晚一點回,她們……”
她的話斷在那里,還沒改得溫婉一點,沈清慈就替她接了:“她們就以為我們倆在白日宣淫了。”
湛秋想起來自己喜歡沈清慈什么了,其中一點,就是沈清慈比她多點文化和斯文。
比如這個詞她也知道,但她就想不起來說。老祖宗的才華真令人驚嘆,還能為大白天做。愛編一個詞。
湛秋臉上熱了一熱,心里卻低落下去。因為如果不是現在這樣,說不定呢,她可沒有任何忌諱。
“那我們快下去吧。”她假裝催促。
“楊謹是我的領導,也是朋友。”
沈清慈問:“你的話都說完了?”
“嗯,我說完了。”湛秋本來那天在藝術館就想說,在沈清慈反問她時,就想說“反正我走了你開心了”這種話。
“那我也說幾句。”
“相處這么久以來,我唯一沒說過的就是,我們有很大的差距。”
沈清慈說著走到她身邊的椅子落下,香水味包裹住湛秋,冬天已經過去了,湛秋不是專業人士,卻還是覺得換一款香水會更好契合季節。
“過去,未來,都在南與北。當下我們雖站在一起,但是差距不是‘喜歡’兩個字能消除掉的。就像你會心血來潮去做收銀員,但是你隨時可以奔赴世界上另外一個角落,只要你想。但是我不可以,我待在這里,不知何時有足夠的底氣一走了之,房子車子家庭種種,會掏干我們這樣的人所有的所有的力氣。”
“我這么說不在憤世嫉俗,你放心,沒那么幼稚。我知道不怨你,也不怨別人,我自己很滿意當下,我安于接受這份差距。”
“只是我從沒跟你說過,因為顯而易見,也因為,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說出口,在你表達愛意時,我自我貶低,那種手段太過掃興。”
“但是,你看你的花園和宅院,你看你的朋友們,連被你隨口懟的顧濤,當年我也得恭恭敬敬地順著才行。如果不談將來,我明確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有的給,我就很鎮定。一談將來,壓力就太大了,對我們來說,豪門不缺始亂終棄的故事。”
她像在心里編排了很多遍,又或許是開會開多了,擅長一一列舉,幾乎沒有卡頓,一氣呵成地說完了。
湛秋知道這是在敞開心扉了,她雖然不適應,但不覺得奇怪。她認識的沈清慈雖然冷淡,但是不冷血,有很多細膩的地方,她如果愿意,是可以這樣好好與人談話的。
只是湛秋一直不明白,她為什么不呢,只是家庭關系嗎?
她專注地聽著,聽完理解了一半,又不理解一半:“你說差距大,我能明白,但是始亂終棄?我們家沒有這個傳統,我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很恩愛,張成帆張總雖然單身,但是沒有黑料,這點你應該也知道。”
“我沒有針對你一家,我只是通過大數據分析,推測出可能結果。”
普通人的感情在浮躁的時代里也搖搖欲墜,何況不普通的湛秋,她要去賭自己是幸運兒嗎?
湛秋不像從前一樣擅長大放厥詞,她也沒有爭辯,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原來你不喜歡我有那么多的因素,比我想的還要多,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以為我們在一起開心就好了。”
“誰說我不喜歡。”-
為了躲避一些無聊的跟拍,顏樂在天色暗后才離開住處,驅車到達南園。
與此同時,她看見開車離開的沈清慈。
今日氣溫高,連夜風都溫暖,沈清慈沒關上窗戶,風將她的衣領吹得緊貼長頸。
因為缺了目光,她的側臉要比正臉看上去平和,是熟女掛的長相。
顏樂發現湛秋喜歡這一掛。
單單論臉的折疊度或骨相、皮相,沈清慈并無格外突出的地方。
但五官被她組合得很好,皮膚又白,加上與眾不同的氣質,生活里這樣的人一出現,毫無疑問會被大家默認成美女。
顏樂也認,只是疑惑。
上次沈清慈與湛秋在藝術館里大吵了一架,雖然她們控制了音量,外面的誰也沒膽子貼著偷聽,但是零零碎碎還是傳出來一些。
顏樂那時生出一個很值得揣摩,放進演技里的情緒,嫉妒。
相愛過的人才會為雞毛蒜皮吵起來,才會滿不在意地彼此攻擊最脆弱處。
而不是只剩下禮貌和拒絕。
她從來不羨慕沈清慈如何如何,但如果她是沈清慈,她會好好珍惜。
那日沈清慈出門時眼眶是紅的,表情也說明了一切。
顏樂進去看湛秋,直截了當地問她還喜不喜歡沈清慈時,湛秋沒有回答她,只是敷衍。
湛秋不語,克制地在忍耐想哭的欲。望。
顏樂看出來了,顏樂心滿意足,顏樂以為她們總算結束了。
可是今天沈清慈又出現在這里,她們仍舊在聯系,在見面,顏樂的暗惱只是一瞬,隨之開始揣測,沈清慈為什么離開了。
又跟上次一樣嗎?
沒有談攏?
她在這個晚上扮演了一個心思不良的人,她希望沈清慈遠離湛秋,別再出現了。
她不適合湛秋,這點誰都看得出來。
連成帆姐不久前談及此事,也認可她們不適合、需要物理分開這個觀點。
當然,讓她下定主義的,還是湛秋工作一事,大家都不想湛秋那么辛苦。
顏樂始終沒進過那家店,但是張成帆去過,有一次進店就發現湛秋在被一個不會用券的人罵。
居然還微笑著繼續教,并且為程序麻煩道歉。
張成帆心疼了,但當下什么也沒有說,因為湛秋說喜歡在那里。
顏樂進到宴會廳,見到湛秋,湛秋看不出異樣,高興地歡迎她,“還以為你今天來不了了,我們等你呢。好多人就等著看大明星一眼,根本不是來替我慶生。”
她說著瞪了一批人,把大家逗笑了。
“你的生日,我挖地道都要過來。”
“比我說話還夸張。”
湛秋跟方一霖道:“不愧是演電影的。”
顏樂吃了一點東西后,自然地問湛秋:“我來的時候看見沈小姐,還以為是臨時外出,怎么她是直接走了是嗎?不留下來一起玩?”
湛秋的面色改了一改,“她有事回去忙。”
張成帆不語,只是挑眉看向湛秋。
方一霖在身后拉了拉顏樂的手臂,借著端酒杯掩飾口型,“你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顏樂朝她眨眨眼睛,仿佛這才會意,輕聲說:“我不知道。發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私聊回來就這樣了。”
湛秋受不了地打斷:“你們倆不要說悄悄話,有話一起說,不然我覺得我已經身敗名裂了。”
方一霖反擊:“才長大一歲就臉皮薄了。”
蛋糕環節里,在攝影聲里吹滅蠟燭以后,湛秋在燈光關了一半的宴會廳里先提問:“如果讓你們現在許一個愿望,會跟什么有關?一個詞概括一下。”
她成了主持人,要求大家一一發言。
“愛”跟“自由”成為本場的高頻詞,湛秋心里認可的同時又覺得可能這兩個詞是最好說的。
“你們也太高級了,真的假的。”
“有些不好說。”方一霖坦言。
張成帆的答案是:“妹妹。”
湛秋滿意得當場抱住她,在她臉上親一口,“我也愛你。”
張成帆全憑腰好才撐住這份來自妹妹的熱情。
顏樂跟在張成帆后,“我跟成帆姐一樣。”
她用玩笑的語氣,旁人也沒覺出問題,今天不就是逗壽星開心嘛。
湛秋點頭,“你也想你妹妹了。”
這個冷笑話把生日蠟燭上最后的余溫帶走了。
沈清慈的禮物是在這個時候送到的。
有人進來通知湛秋,說搬下車的物件大,問放在哪里,庫房嗎?
湛秋確定了體積以后說:“運來這里吧,我想要當場拆。”
她似乎猜到是什么了,藝術應該跟大家分享,隱晦的感情也需要見一見燈光。
第89章 夜色怯怯躲在窗戶外。
夜色怯怯躲在窗戶外。
一只氣球驀然炸裂,將撒綴在地面的玫瑰花瓣驚起后揚在半步內。
沈清慈離開前,跟湛秋說,收到過湛秋很多件禮物,最后還她的禮物是一片海。
又對她說:“祝你飛走以后,可以入海,可以上岸。”
湛秋當時忙著不開心,目送她匆匆離開時,忽然想起這段話的出處,有一剎那的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搶先她一步的買主是沈清慈。
她不知道沈清慈知不知道出高價買的那個人是她。
如果禮物真的是那片海洋,這就佐證了沈清慈的話,即“誰說她不喜歡”,她也上過心。
因為喜歡,因為珍視那個量身定制的展會,所以會不惜代價留下最特別的一件展品。
哪怕有人出更高的價格,足以讓她賺上幾倍,她也沒讓。
沈清慈大多數時候是個現實主義,因此,一旦做出浪漫主義的事,就令人覺得不真實。
也不理解。
關于兩個人為什么談到喜歡還能不歡而散,湛秋回想起來,還不是很能領會。
但問題主要還是在自己,毋庸置疑,自己沒有做到很感動,也沒有很高興。
興許是因為沈清慈說得太遲了,不合時宜,偏偏是在一個告別儀式上。
一開始,湛秋心里的冰塊被鑿開,碎得叮叮當當,像一串逃出來的音符。
她通過表情確定沈清慈沒有開玩笑或者說反話,于是輕哼一聲:“這我早就知道,我就說,我又不是傻子,我不可能感知錯誤嘛。”
沈清慈眼里的喜歡根本藏不住啊,湛秋看得很清晰。
后來她痛苦的根源就在于她必須去相信沈清慈不夠喜歡她,這與她原本的認知產生沖突,她就茫然了。
現在好了,對上一點。
她追問沈清慈:“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
她緊盯著沈清慈,不放過蛛絲馬跡。
“我不清楚。”
沈清慈下意識躲避,似乎想這樣結束話題。
湛秋不依不饒。
沈清慈才回答她:“庸俗一點說可能是第一次見面,你對著碎掉的花瓶拍照,說花已經永遠送給我了。”
“深沉一點說,不知不覺吧。”
“你告訴我是在挽留我嗎?”湛秋沒有繞彎子,非常直白且嚴肅地問。
湛秋喜歡她上個問題的回答,無論是哪一種,都很動人。
但是這一次,沈清慈沒有給出很好的回答,也許她不喜歡這種直白,也許她從未爭取過什么一樣,不習慣點頭。
她搖搖頭,“我只是想說出來,你不用考慮我。”
湛秋于是有點不滿:“你喜歡我,但是拒絕了我的追求,哪怕我很傷心你也沒有改變主意。現在我們不打算在一起了,你又告訴我你喜歡我,說完你又不想挽留。沈清慈,我覺得你不是壞,你到底會不會交朋友啊?”
“你又不是沒談過,怎么感覺比我還糟糕。”
“我就是太糟糕了。”
“一直如此。”
沈清慈不知怎么告訴她,她曾經接受過,曾經嘗試過挽留,但沒有很好的結果。
因為那些跟湛秋沒有關系,說出來也像無理取鬧。
她是害羞的,是被動的,也許還受過傷,有原始家庭的困擾,諸如此類理由,湛秋幫她找過太多。
這一次,湛秋沒有替她找補,因為如果沈清慈邁不出那一步,她邁出去了也沒有意義。
而且,她認為喜歡要用行為表達,光說不行,還不算很喜歡。
她不接受沈清慈的表白。
沈清慈最終選擇提前離場,理由給得很簡單,家里有事。
之后沒管湛秋失望的表情就匆匆走了。
湛秋為此小發雷霆,遷怒了一盆臺階下的花,沒想到輕輕一踢花盆就裂了。
質量非常不好,可是沒有人質疑采買人員,居然紛紛歸咎于她的壞脾氣上,雖然很關心,卻也給這場告別定性了。
她跟沈清慈徹底掰了。
大家都這么想。
湛秋生氣的點在于,她認為沈清慈很不會禮尚往來。
今天起碼是自己生日,就算沈清慈的告白自己無動于衷,沒當場改變出國的主意,沈清慈也不應該這么不給面子。
她沈清慈的生日,自己都有陪著她過。
一起在車上吹了蠟燭!
居然也忘了!
沈清慈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蛋糕有多貴多好吃。
湛秋明白這是她的損失。
也是從那時她就明白了,沈清慈確實是不會經營情感的人,也許沈清慈的人生中缺乏這堂課的培訓,而湛秋不打算做老師。
湛秋讓人直接把東西搬來宴會廳,心里是存了一點氣。
沈清慈那么喜歡把心意都藏起來,什么話都不肯多說,她就要讓這件藏品公之于眾。
讓楊瑾也看看,起碼回去跟沈清慈說,讓沈清慈不自在。
哪怕負責的人告訴她,物件很大,需要組裝的時間,到時候也不好收,湛秋也沒有改主意。
于是在花了一通力氣以后,湛秋曾經錯過的那片“海洋”呈現在眾人眼里。
湛秋忽然就想起來,沈清慈那個時候為什么在寫一則上說“缺錢”了。
藝術裝置的作者因為業內小有名氣,作品定價不低。
哪怕沈清慈薪水比一個便利店店員高得多得多,畢竟是替人打工,也會覺得心疼吧。
湛秋說:“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后一件生日禮物,希望大家跟我一起欣賞。”
“我還要重新給它命名,就叫‘愛與自由’,本晚的主題詞。”
湛秋沒什么文化卻有很多想法地進行發言。
先愛,然后各尋自由吧。
裝置禮物里,沈清慈還留了一個信封,一看就是從公司順出來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張同樣是順出來的A4紙。
湛秋心里冷哼,心想也不會買張漂亮信箋,最好是用詞懇切的情書,道歉信。
結果A4紙是除了一句生日快樂以外,剩余兩行是寫一則的賬號和密碼。
括號里寫,[不要六位數,免費送。]
沈清慈的幽默中大多帶點黑色和冷意,這不是個正統的喜劇人。
湛秋終于得到這串吉利的數字ID了,但是一點也不高興,她反而也死心了。
從這兩件物品來看,沈清慈今晚本來就抱著跟她斷清楚的決心來的,以后沒一點瓜葛了。
從云端路過的航線總會留下端倪,沈清慈拎著餐食往住院部去的路上,抬頭看了一眼。
起飛不久,看得很清楚,或許湛秋就在這架飛機之上。
沈清慈最近無暇去顧她,也逃避性地不讓自己再去想。
她還沒進病房,就看見幾個親戚站在門口,臉色難看。
她媽媽正在哭,沈清慈跟著心里一揪。
有人跟沈清慈解釋:“醫生剛剛來說,你外婆可能撐不過去了。”
“好不容易搶救回來,這才幾天,怎么又……”
之后沈清慈的記憶中就只剩嚎哭聲。
她的外婆在那個下午離世。
沈清慈原以為自己對這種事有心理準備,醫院早就說了情況不樂觀。
而她又是對生死和親人看得相對淡漠的人,從來也不恐懼這樣的事情。
但隨著親人的離開,她發現不是那樣簡單,那種永遠失去的痛也許不濃烈,但會慢慢滲進去。
可能當下只有麻木的“我沒有外婆了”的想法,但反應過來時難過得簡直難以言喻,她跟這個世界的連接之間又少了一個親人。
她的外婆對晚輩都很慈和,也許溺愛孫子,但也很愛她,愛家里的每一個人。
她總會想起她外婆笑瞇瞇地喊她的名字,想起小時候睡在外婆身邊的味道。
她同時也能感覺到,她曾經并不算珍惜的那些情感在逐一離開她,而她并不是毫發無損。
她在守靈的那天晚上痛哭,這份哀悼比其他人都來得遲鈍,以至于大家反過來安慰她,尤其她媽媽簡直要心疼死了。與她抱著一起哭。
沈清慈明白,很多事她都沒有盡力,她以為不盡力的失去就無所謂,但其實不是那樣。
現代牛馬不需要七情六欲。
葬禮之后,她就被喚回公司繼續工作,她沒有哀痛的機會,大家甚至覺得只是外婆離世,不需要多么傷感。
雖然沒人明說,沈清慈敏銳地感覺出來,對此沒有情緒,只是反省自己有沒有傳遞過此類沒人性的價值觀。
她加了幾天班把欠下的工作一一忙完了。
然后在一個空閑的午后,她終于鼓起勇氣踏入第十九街。
她沒有直奔目的地,而是在曠野咖啡店先點了一杯咖啡。
她沒用小程序,咖啡師聽后直接幫她做了,沒要求她付款。
給的理由是:“小秋往賬戶里充了太多錢,她出國了,以后不會來喝了,隔壁的人喝咖啡都從賬號里直接扣。”
沈清慈甚至還沒進便利店,就已經獲得了自己想要又不想要的答案。
她大概猜到湛秋不會在了,女人的第六感,一來到這條街她就有了。
但湛秋仍然離開的比她想得還要匆匆,今日才3月21日。
十天而已。
“我不是隔壁的人。”
沈清慈堅持付款,好像不用湛秋的賬戶,湛秋就還在一樣。
“好的沈小姐。”
新橙沒有多說什么。
從咖啡店出來,沈清慈還是進了便利店。
收銀員是張新的面孔,原因多半不是因為湛秋離職了,而是那位兼職的大學生也不來了——這個信息點她是在選購商品時聽打電話的店長說的。
店長沒顧得上看她,這讓沈清慈很放松。
“您好,這邊為您結賬,請問您是我們家會員嗎?”
新收銀員聲音偏甜,但笑容有些靦腆。
沈清慈淡淡看著她,她就趕緊躲開視線,非常忙的樣子,沒好意思對視。
“是會員。”
她沒注銷過。
沈清慈拎著東西回到公司,喝了口草莓牛奶,把一袋黃瓜味薯片吃了。
第90章 “再窺得一眼海”
春時易逝,長短只有幾場雨的勢頭。
花跟葉子被淋落早就是昨天的事情了,今天春光俏麗,適合外出。
然而進到山間,還能感受到氤氳的潮氣,被樹蔭遮蔽的石階仍積著薄薄一層的雨水,樹下的土壤富穰而新鮮。
越擇的春季團建活動定在這里,山里的度假酒店被公司預定滿,而今日的安排項目是爬山——也不管別人情不情愿。
南山的高度和陡峭程度正適合長久不鍛煉的上班族,屬于爬起來不輕松但咬咬牙也能堅持登頂的山,被調侃像極了大部分人的人生。
“沈總,累了吧,喝口水,我幫您背包。”
“不用了,我帶了水。你先爬吧,我歇一會就跟上。”
沈清慈平時的精力尚可,但體力方面的局限性非偶爾跑一趟健身房能改善的,爬到一半已經吃不消,歇了又歇。
這是她第二次爬這座山。
出發得不算早,登頂已是中午,山上的光線與陽光處處都好,將他們的疲憊一點一點掃光。
大家拍了合影,午飯定在山上的餐廳,用餐前,都在觀景臺上遠眺城區。
有地理課代表給同事們科普,南山下湖泊前那片占地廣的別墅區,里面住的全是鼎鼎有名的人。
他報了幾組名字,從娛樂圈報到商界,“張翟”一家的名字就這樣出現在沈清慈耳朵里,毫無意外。
越擇跟祁水的合作沒有中止,互相了解頗多,連張翟、湛銘山移居他國的消息,大家也都清楚。
“有錢真好啊,不過那么大的宅子沒幾個人住,怪嚇人的。”
“空著就空著唄,嚇得到誰呢,人家張總平時也不住這,房子不要太多。”
“張總真不結婚啦?”
沈清慈沒有聽完整,后面的話題她不感興趣。這些碎語本也不是特意說給她聽的,再往前幾步大家就該噤聲了。
那座大宅子她去過,熱鬧的起來,不空。
餐后大家各自三三兩兩下山,回到酒店休息。
沈清慈身邊跟著幾個主管,時而談山景,時而談工作。
楊謹不在,沒人會跟沈清慈聊私生活。
倒不是她表現多兇悍,不許人提,而是下屬們個個慧眼如炬,挑領導感興趣的講。
沈清慈的外表和作風,看著就不是那類喜歡談老公孩子的女強人,何況她壓根沒有。
下至一處山路交錯的觀景區時,大家坐下休息,喝了幾口水。
人多路雜,指示牌上地名列了足有七八個。
上山者下山者絡繹不絕,還有特意改道,繞去拜佛燒香的,沈清慈看見銷售部幾個人往那邊去。
“可見這個季度的業績壓力大了,都要求菩薩保佑保佑。”她開玩笑。
“沈總去不去?”
“我……”
‘不信這個’四個字還沒說出口,沈清慈就看見一張與故人相像的側顏,在一眾登山者中又高又白,穿著一件深色系的沖鋒衣。
一晃而過,隱于通往寺廟的山徑上,像神明的一道指示。
“我去,你們隨意。”
沈清慈沒做多想,不怕他們奇怪,快步追了過去。山路逼仄,期間被往來人群遮擋了幾次,已是心煩意亂。
等走到寺院大門處,鐘聲震耳,她才醒過神,怎么可能呢,多半是看錯了。
這一路上深色衣服的高個子女性也有,唯獨沒有相像的那個側影,要么就是提前幾步進了寺,要么就是日光晃了人。
沈清慈仍走了進去,要么不來,既然進來了,誠心要有。
燒香拜佛的流程必不可少,只是她沒虔誠到跪拜,插上香后,她在各個殿里尋覓想找的人。
沒有。
漫天諸佛,菩薩羅漢,也保佑不來一個錯過后,兩個春秋未見的人。
她在湛秋離開的那個春天,被湛秋刪了好友*,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的拉黑,是堂堂正正,是無需通知的斷絕關系。
之后的兩年,沈清慈都記得很模糊,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但總會有一個特別漫長的季節,某年是暴雨勤勤的夏,某年是大雪皚皚的冬。
沒有一年是春日,春日都很短暫,轉瞬即逝。
期間沈清慈沒有值得說的事,若要談完成了哪些項目,那理起來就如數家珍,但那跟生活無關。
生活是一成不變的,偶爾有一點漣漪,還沒蕩漾開就靜下來了。
湛秋想必在哪一日忽然明白了,既然不能好好在一起,就不要維系最無意義的體面了。
湛秋又是灑脫自由的人,愛的時候可以坦坦蕩蕩,既然決定放下了,那就不愿再藕斷絲連。
沈清慈也了解她的性格,當然了解是因為做過一些試探挨了罵,于是生日宴后,再無交集。
這兩年間,湛秋或許回來過,或許沒有,沈清慈沒有她的消息,也沒能再偶遇過她。
第十九街的店員說,第一年她們還聊得蠻多,后面就都不說話了。離職的離職,沉默的沉默。
好像聽湛秋說有重新在讀書,但沒過多久又說在環游世界,最近又在辦個人展,說做了畫家。
還是活潑健談,思維跳躍,沈清慈笑,上網搜了她的畫,沒有,不知道是名氣尚且不足還是人家都不敢發。
沈清慈從前還想著,不怕,有朝一日再見是一定的事情,這座城大但是她們的圈子也就那么大,說不定呢。
后來明白了,湛秋不在任何人的圈子里,湛秋沒她想的那么好捉。
沈清慈離開了寺院,想起今日是愚人節。
過去兩年以后,湛秋還能跟她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也不算一件壞事情。
她想著還笑了。
看見她的同事還在門口等她,問沈總笑什么,難不成才拜完,心愿就已經實現了嗎?
沈清慈這人膽子大的,無法無天,寺院門口也能笑著說瞎話:“對,實現了。”
她說出來安慰自己,即將外調,這是她今年在這座城市的最后一次戶外行程,沒遇著那就是不會遇著了。
她不勉強神佛,平靜地接受了,有了升職加薪這一福氣還不滿足那就太貪婪了。
垂目,斂下心緒,仔細著腳下浸過春雨的臺階,一步步走下去。
石階上花瓣被登山人踩成了泥,只一片還完整干凈,像是才從枝頭落下來。
彎腰撿起來,湛秋迎著陽光觀察之后放在鼻尖嗅嗅,花香已經很淡,更多的是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別聞了,那多臟啊,樹上那么多呢。”
湛秋將花瓣扔了,跟著往里去。
狼狽出行,一進寺廟,菩薩還沒來得及看,先往洗手間跑。
“山上的飯菜不干凈。”湛秋如是宣布。
“現在知道了,說帶餐你又不許,嫌那沒意思。走吧,時間不早了,你還要采風呢。”
湛秋今年迷上了繪畫,從室內畫到室外,從人物畫到風景。
她幼年時學過一點,不成熟的畫作至今還被保存,紙上歪歪扭扭的湛秋像四個字。
畫得是什么她早就不記得了,只看得出大片彩色,糊成一團。
家里人說記得,父母姐姐一共給出了三個答案,且都信誓旦旦說是自己跟她們說的,不可能記錯。
湛秋心想,估計是她隨手瞎話的,跟不同人介紹時又臨時發揮。
總之,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她沒有堅持下來,第一天賦不足,第二不感興趣。
但是今年春節過后,她忽然愛上涂涂抹抹。
起初是因為百無聊賴,剛巧從莊園傭人的孩子那里收到一盒油畫棒當新年禮物。于是跟著網上的教程,創作幾幅小畫以后,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做畫家的料。
于是開始了探索,又是拜師又是沙龍又是捐贈畫作——最大的一幅正掛于祁水現任總裁的辦公室里。
藝術性鑒于畫家本人青春正在,暫時還不好說,但湛秋的積極性是有史以來最高的。
因此回國幾天,她除了陪她姐姐以外,就是外出采風,寫生。
今天地點選在南山,這山她不是第一次爬,寺院也不是第一次看。
但現在成了畫家,角度和心境就不一樣了。
采完風,她預備捐些香火錢。
功德箱不好放,掃碼即可,打開也能看見頁面上其他人的祈福。
誠意到了足矣,因此金額都是一些吉利的小數字,一眼掃過去,新頁唯一稍微大點的數字是2000,因此她停下看了眼。
祈福語是“母健康。再窺得一眼海”。
捐款人:沈*。
湛秋心里一亂,亮著頁面,在殿里繞了一圈,沒有找到,殿外看了一眼似乎也沒有。
也許不是。
也許是,但擦肩而過了,佛祖的安排。
她在寶殿之內信起了緣分,放棄尋人,安分地輸入金額。
祈福語想了一想,“在意的人都要健康如愿”。
輸完,她老老實實地把“要”刪去了,這是跟佛許愿,不是吩咐,理所應當的惡習要改。
她本非虔誠之人,也不想菩薩跟前演戲。
原本只打算輸入個過得去的好數字,因為看完人家的祈福語后心神不寧,多輸入了一位。
發現時已經摁了出去,她為自己的馬虎凝住了幾秒,之后釋然一笑,也好,這下誠意更足。
賞花的季節,不知道有人為什么執著于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