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計劃推行得并沒有預期中成功。
當然了,離間一個組織本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更何況還是頭一遭。
但玩弄人心仿佛生來就刻在了他的基因里,按照他的計劃,本來沒有多困難。
但毫無疑問,相比于之前的一盤散沙,這個叫“羊”的少年組織如今多了不少集體榮譽感。
其中一小部分維系于中原中也強大的武力,他們雖然對這份力量并沒有清晰的認知,但是極為信任。
這份信任是堅定卻也盲目的,他們不清楚中原中也的價值,卻對他干的事報以盲目的期待。對此,中原中也這個護著孩子的媽媽要占大部分責任。
不過,太宰治懷疑就連中原中也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異能意味著什么。
另一部分,就是跟白發少女“咩咩”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人。
他們或是信任她,或是佩服她,或是畏懼她,又或是被她所救。
總之,白發少女在羊中絕對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是那些被她所救的人,有些對她的感情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們似乎平等地討厭所有接近咩咩的人,太宰治短短半小時,就能被他們明里暗里地瞪無數眼。
但偏偏他們又恪守著奇妙的規則,從不肯主動地接近,只是像一群蝙蝠一樣,默不作聲地盯著接近少女的每一個人。
幸好他們人數并不是太多,并且也不管飯,讓太宰治不用擔心自己的晚飯被人加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大部分人對少女的崇拜都維持在雪奈的程度——就是那位想帶小綿羊發箍的女孩,他們對太宰良的態度也相對友好,經常找她聊天。
“因為你看上去就懂得很多嘛,像有錢人,讀的書也多。”溫樹說,他是個個頭挺高的男孩。
“這里的人讀書最多的之前是白瀨,他據說上過小學五年級,嘛,誰知道真的假的。另外有個紅頭發的女孩好像上過初一,除此以外,大部分都不認得字,讀不了故事書,所以當然來找你了。”
太宰良維持著溫婉的笑容,她的面前正攤開著一本故事書:《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雖然他之前想過通過讀故事的方式策反羊的小孩,但沒想過故事會幼稚到這種程度。
他剛剛已經念完了故事,孩子們圍成一圈,正在發表看法。
“咩咩就像白雪公主,”一個紅頭發的女孩子說,“雖然她的頭發不是黑色的。”
“那我們是什么,小矮人嗎?”一個男孩說。
此前他對這類“女孩子聽的故事”努力地表現出興致缺缺,但討論的時候,依然忍不住插上一嘴,“不要,聽起來好遜,不能換個身份嗎?”
“白雪公主嫁給王子后,小矮人們就被拋棄了。”另一個紅發女孩說,“不要小矮人。”
“我們可以是王子。”
“港口黑手黨是惡毒皇后吧?她的魔法失敗了,所以要穿著紅舞鞋跳舞直到死去。”
太宰治很想舉起一只手,說“小矮人”這個身份除了給中原中也,還能給誰。但這樣就崩了溫婉嫻靜的人設了,所以只能作罷。
羊們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王后的悲慘結局,幾個孩子在質疑王子和白雪公主突如其來的愛情,中途有人到了安排表的時間,出門做工去了,剩下的繼續讀故事、聊天。
屋子中央放著暖爐,是有人拿金幣去咩咩小賣部那換的。每天往里面丟一小份小麥,就能持續地燃燒一天。
嚴冬的天氣里,沒多少人愿意出去,都縮在屋子里點燃了這一個小火爐,取暖、休息。
太宰良又讀了幾個故事,分別是《青蛙王子》、《皇帝的新衣》和《睡美人》,比起“公主”、“王子”之類的角色,羊的孩子們都對騎士、侍衛之類的身份更感興趣。
他們已經默認把公主的身份給了咩咩。
對于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他們天生就渴望著主角的身份。
而羊中的孩子甚至沒有“爭搶”或者“理讓”的概念,在他們的世界中,咩咩就是主角,是唯一的、高高在上的公主。
這是一種純粹到可怕的忠誠。
太宰治樂于在這份潔白中播下黑色的種子。
他的下一個故事是灰姑娘。
就像睡美人一樣,孩子們原本咬定辛杜瑞拉像咩咩,卻又猶豫這會讓她受很久的苦,一直等到王子來才能過上好日子。
最后他們敲定咩咩是法力高強的仙女教母,一揮法杖就能變出舞鞋和南瓜車。
有人開始說起第一次播種時,白發少女仿佛神明一般的祈福,一屋子人心馳神往地聽著。
而太宰良不經意地說:“那睡美人里的故事里,她也可以做法力高強的巫女不是嗎?就是解除了詛咒,為公主賜福的那一個。”
“那挺不錯!”孩子們喃喃自語。
“那么她是巫女的話,公主的位置要給誰呢?”太宰治問道,“沒有人想做公主嗎?”
“……”眾人沉默了一揮,不約而同地皺了下眉。
他們的表情是如此高程度化的統一,簡直就像出自同一人之手的人偶,雖然形貌不同,表情改變時的動作卻是如此一致。
太宰治一瞬間覺得毛骨悚然。
他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這一切,仿佛害怕驚動了什么。
很快就有人打破了寂靜:“還是不要把咩咩帶入到故事里了,”她教育道,“咩咩就是咩咩,跟故事里的這些人不一樣,你們理解故事就自己理解,不要帶上她。”
孩子們喃喃應是,沒有人為她的話語邏輯感到異常。太宰治合上了書,微笑著對他們說道:“今天就到這里吧,講了這么多,我也口渴啦。”
孩子們笑了,跟她道別,在太宰治快要鉆出房間的時候,有個女孩子拽了下他的袖子。
太宰治轉過頭:“怎么了嗎?紀醬。”
拽他的是一個紅頭發的女孩,太宰記得她應該是叫“桃島紀”。面對他的問詢,桃島紀有些害羞地扯了下裙子。
“那個,良,”她小聲問,“你今天,還是跟咩咩一起睡嗎?”
“當然了。”他回答。
——如果其中一個人縮在快遞箱里,另一個人站在某處,能叫“一起睡”的話。
白發少女以驚人的恒心,每天睡覺前都非要把他塞進快遞箱里,還把箱子封好,讓他每天都要先跟箱子做半天斗爭才能睡覺。
箱子里鋪了大量軟墊和暖爐,除了有時會覺得烤得慌外,其實沒什么問題,太宰治第一天太累,就直接在箱子里睡著了。
但之后幾天,太宰治心中有壞事要干,自然是偷偷藏了把小刀,每天被塞進后都拿小刀把箱子割開。
他立刻發現,白發少女并不在床上。
那么她去了哪里呢?
太宰治最后在新建的食堂中找到了她。
他最初以為少女是晚上出來覓食了,這樣就解釋她每天飯點都不吃飯,為什么還能活得好好的。
原本他想故作平常地打聲招呼,然后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地鉆回快遞盒,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判斷出現了錯誤。
少女對他的話語沒有任何反應,黑夜中,她連眼珠都一動不動,靜靜地佇立在墻邊。
——就像午夜十二點,失去了魔法,重新變回原型的雕塑。
“嗯……”少女猶豫的話語重新拉回太宰治的思緒。
他回過神,聽見桃島紀說:“現在我們換了大房間,不用再擠在一起睡了……所以,今天我能跟你們一起睡覺嗎?”
“可惡,好狡猾!”后面有女孩子小聲的譴責。
太宰治巧妙地回答道:“你可能需要征求另一位主人公的同意。”
桃島紀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除了太宰良以外,少女對其他羊成員的請求都采取冷處理的態度——不去回應,不去關注。
而羊大部分人都已經習慣了她忽好忽壞的腦回路,知道通過意見欄跟她說話,有時比直接說好用的多。
但意見欄不能提很多私人請求,所以一行人只能對太宰良望眼欲穿,這也是她如此受嫉恨的原因。
太宰治微笑著跟他們道別。到了晚上,他熟練地割開快遞箱,開始在基地中尋找少女的身影。
少女一般會停留在她最后工作的地方,于是這回,太宰治很快在倉庫旁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呆呆地凝視著倉庫里的貨品:一箱一箱的蔬菜,成袋的飼料,新制的干面包,還有養在水箱里的魚和螃蟹。
太宰治先去看了眼螃蟹的長勢,見它們各個膘肥體壯,以完全不符合季節的肥碩程度揮舞著大鉗子,不禁覺得十分滿意。
“一定要長得好一點啊。”他小聲嘀咕。
這時少女突然說話了:“太宰治,你在干什么呢?”
少女直接點破了他的身份,不過太宰治估計自己的偽裝在她面前從來就沒有生效過。他回過頭,笑道:“我也好奇你在干什么。”
他一步步向少女走去,而少女半點不懼地回視著他。
太宰治撩起了少女的一縷頭發,又摸了摸她的手臂,血在她的血管中流動著,那代表了勃勃的生機。
“我真的很好奇,”太宰治輕聲細語道,“你真的是人類嗎?”
“……”少女歪了歪頭。
而太宰治在看少女的腳下。
之前他很少注意到那么下面的地方,而且最近鐳缽街的天氣總是陰云密布,就像橫濱的局勢一樣,翻滾著黑云。
而今天,倉庫亮著耀眼的聚光燈,在這種直視能把人閃得掉淚的光照下,陰影變得格外明顯。
在他的注視中,隨著他踩上少女的影子,那團濃重的黑色悄然發生著變化。
——它往后退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