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波本大概是正好撞見了你脆弱的樣子，認為他付出的代價能得到更多回報。

    你大概能理解，為什么身為臥底的黑麥和波本都會用身體關系來接近你。

    你在組織的地位跟琴酒持平，比朗姆低，算是會出任務的成員里身份最高的一撥。正常情況下，黑麥和波本起碼要再混五到十年才能混得跟你差不多，倒不是能力問題，而是信任問題。

    你對組織的情報并不嚴防死守，偶爾還會因為好玩主動泄露一些。就算你難以對游戲角色產生什么實質性的情感，誰能讓你開心讓你爽到，你就會相當直接地對誰好。比起多疑到變態的琴酒，接近你的收益高多了。

    總之還真是辛苦他們忍辱負重用身體來取悅你了，為他們鼓掌。啪啪啪。

    但松田陣平和他們不一樣。松田陣平是特殊的。

    或許在這個游戲的身份設定下，他是被欺騙蒙蔽得最深的角色，但是對你本人來說，他是唯一觸碰到你的【真實】的人。

    你曾經也想過，如果自己從來沒有覺醒替身，你的人生會是什么樣的呢。

    你出生在一個相當普通的家庭，一個相當安穩的社會，如果按部就班地長大、上學、上班、結婚，你大概率會成為一個普通人。有點小聰明，所以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幸運的話還能遇見一個相愛的人，就這樣平淡而幸福地度過一生。

    就像這樣。

    -

    你初次見到松田陣平，是在一個天氣不錯的夜晚。

    天空十分晴朗，依稀能看見幾顆閃亮的一等星，微涼的夜風帶來潮濕的草木香氣。

    你剛剛搬進新的高層公寓，木地板上堆滿了紙箱，床鋪是整個房間唯一收拾好的地方。

    你肚子有點餓，又懶得出門吃飯，于是叫了份外賣，從口袋里摸出了半包薄荷味的香煙，走到陽臺上準備打發時間。

    陽臺上的燈泡還沒有安裝，但隔壁陽臺的燈是亮的。昏黃的燈光透過隔壁生長得過于狂野的藤蔓類綠植，映亮了你的半張臉。

    你隱約嗅到了香煙的味道，是你抽不慣的嗆人牌子。

    “嗨。”

    你敲了敲陽臺的欄桿，問道。

    “能借個火嗎？”

    鄰居似乎愣了愣，半晌，一只男人的手伸了出來，握著一個點燃的打火機。

    打火機很普通，是便利店里就能買到的類型，那只手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指腹處帶著薄薄的繭子，手背上的青筋看上去有力極了。

    你雙手撐著欄桿，叼著細長的薄荷女士香煙，將臉湊過去點火。

    微弱的火光映在你深色的瞳孔中，讓你臉多了些血色，長袖衫寬大的領口微微下墜，露出線條纖細的鎖骨。

    陽臺之外是城市不滅的燈火。

    你順便抬眼看向你的新鄰居。

    他和你年齡相仿，大概下班沒多久，襯衫和西褲還沒有換，但領帶已經被扯掉了。他也叼著一根煙，五官有一種正氣而灑脫的俊美，是你喜歡的類型——雖然你喜歡的類型還挺多的。

    “謝謝。”

    你吐出一口煙，微笑道。

    “我叫柳千秋。今天剛搬過來，以后還請多指教。”

    “松田陣平，是個警察，請多指教。”

    男人收回打火機，看向你，半晌，挑眉道。

    “首先我確認一下，你成年了吧？”

    -

    再次見到你的鄰居，不是在你家附近，而是在你打工的花店。

    小店開在一家居酒屋和一家理發店之間，店面狹長，像是夾在巖縫之間開出的一枝蓬勃的花。新鮮的花朵放在桶里堆滿了整個地面，走個路都要小心翼翼地考慮落腳點，招牌則用茂盛的綠植代替，任誰路過也知道這里是一家花店。

    “你在這里工作嗎？”

    松田陣平穿著顯然是上班的西裝，襯得他身材挺拔，走進店里的腳步匆忙。他看到正在包裝展示用花束的你愣了一下，隨即抬手打了個招呼。

    “啊，花店感覺很符合你的氣質。”

    你穿了一件白色的衛衣，牛仔褲與帆布鞋，頭發盤了起來，還系著花店的墨綠色圍裙，看上去就像是個隨處可見的大學生，難怪上次松田警官要特意確認你的年齡。

    “我就當成是夸獎了，松田警官。”

    你放下手中的緞帶，笑了出來。

    “您需要什么樣的花？”

    “我要去醫院看望受傷的同事。”

    松田陣平環視了一圈，有些無奈地重新看向了你。

    “柳小姐有什么推薦嗎？我對花沒什么了解。”

    “看望病人的話，氣味清淡，顏色溫和，單面包裝后放在床頭比較美觀又不太占地方的花束會比較合適。”

    你思索了一下，指向松田的右手邊，提議道。

    “那邊的馬蹄蓮，菖蒲，風鈴花都是不錯的選擇。”

    “啊，那就這些吧，請幫我包起來。”

    松田點了點頭，一邊挑眉看著你手速飛快地包裝花束，一邊說道。

    “我還以為花店的店員都會聊花語之類的，沒想到你的推薦理由這么······樸實？”

    “我對花語沒什么感覺，不過客人想知道的話我也會聊。”

    你將包裝好的花束遞給了松田，彎起眼睛笑道。

    “我喜歡花，只是因為覺得它們好看而已。”

    顏色淡雅，花枝纖長的花朵被淺黃色的裝飾紙與一層透明的玻璃紙妥帖地包裹著，被穿著西裝，身材修長的警官拿在手上，有一種奇異而讓人忍不住微笑的矛盾感。

    松田警官似乎不是很擅長打理自己的頭發，有一小綹卷卷的短發翹了起來。你有一點手癢，卻出于禮貌沒有說什么。

    他付完錢就匆匆準備離開，走到店門口卻轉過身來，朝著你的方向大聲說道。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有時間等會兒一起吃個晚飯嗎？”

    你怔了一下，隨即笑開了。

    “好呀。”

    你上前幾步，伸手撫平了松田警官那撮亂發，然后不好意思地小聲道。

    “對不起，我有點強迫癥。”

    松田快速說了句沒關系，然后僵硬地揮了揮手，離開了花店。

    你似乎看到他的短發下，耳根泛起了一點點緋紅。

    -

    你和松田陣平迅速地熟悉了起來。

    就算你們再忙，畢竟家就住在一起，物理距離近到能從一個陽臺翻到另一個陽臺，總能找到時間一起吃個飯，去便利店買個夜宵，甚至只是在彼此的陽臺上安靜地抽完一支煙。

    某個周末的夜晚，你們在松田家里一邊喝啤酒一邊看搞笑節目。

    松田家的戶型幾乎和你家一模一樣，裝修與擺設也是差不多的簡潔，只是生活用品的顏色更加深沉素凈。他似乎更偏愛黑色，藍色，與灰色。

    從他襯衫領子的折痕和玄關處的鞋子的擺放能看得出來，松田警官并不經常做家務，但每次你造訪他家時他都似乎提前做過掃除。

    風扇還在不停地吹。

    電視里播放著“模仿過于細致以至于無法傳達大賽”，跟窗外的蟬鳴聲混合在一起。

    茶幾上散亂著幾個空啤酒罐與下酒的小菜，包括花生米，魷魚絲，芥末章魚，炸雞塊之類的。

    你和松田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聊著天，發現你們的笑點驚人的一致，便笑鬧著碰杯，然后將啤酒一飲而盡。

    “都一點過了，你差不多該休息了。”

    松田看了看手表，懶洋洋地說道。

    “雖然我明天休假，但你明天還有工作吧。”

    “好的，那我休息了。”

    你放下酒杯，乖巧地回答道，然后站起來，身形一晃，雙手揪住短袖的下擺準備脫衣服。

    “喂喂喂你清醒點，這是我家！”

    松田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從沙發上直起身來，扯住你的衣擺往下拽，試圖遮蓋住你的腰。

    你們倆僵持了一會兒，兩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你突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到將頭抵在了松田的肩膀上，還拍了拍他。

    松田卻并沒有笑。他一臉嚴肅地推開了你，直視著你的雙眼，語氣極其認真地說道。

    “以后不許這樣，記住了嗎？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要有安全意識。”

    可你愣愣地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并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

    他的眼睛真漂亮啊，眼角上挑，亮亮的。嘴唇的形狀也好漂亮，唇瓣薄薄的，被酒液潤濕，映射出淺淡的粉色。

    你閉上眼，親了上去。

    世界安靜了。

    “松田警官，我喜歡你。”

    你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道，感受到你手指下皮膚的溫度一點點上升，然后趁松田還在發呆之際，再次親了上去。

    你喝醉了。

    你裝的。

    半晌，松田的手指從你耳側的發絲一直滑到后腦，加深了這個吻。

    他的技術可真爛啊，還不小心碰到了你的牙齒，可你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沒有停下來。

    -

    那天晚上你沒回家。

    -

    可惜你不是個能跟松田好好過日子的普通人，在現實生活中不是，在游戲中也不是。

    冬天快到了。

    天黑得越來越快，每一天的氣溫都在下降，蚊蟲也漸漸消失了。

    某天，你在整理松田冬季的大衣時，從口袋中掉出了一張拍立得照片。你撿起照片，看見上五張年輕得朝氣能溢出來的臉，愣了愣。

    照片上的五個人穿著警校的制服，松田是左數第二個，自然卷的黑色短發蓬蓬的，嘴角不羈地扯了起來，雙臂卻無比放松地搭在身旁兩人的肩膀上。

    里面有一個長相就很憨厚老大哥的人，你似乎見過這個警察在街上抓小偷。還有一個留著黑色半長發的輕浮帥哥——話說在警校留這種發型真的沒問題嗎——和一個笑容溫和無害的鄰家系帥哥。

    以及波本。

    金發黑皮的美少年揚著下巴，簡直是年少輕狂的代名詞。

    這世界真小啊。

    你感嘆了一句，拍了張照片上傳到你的加密云盤，然后拿著相片走到客廳。

    “陣平，這是你以前的畢業照嗎？從你那件黑色的大衣里掉出來的。”

    你戳了戳正在做飯的松田警官的肩膀，笑得溫柔。而松田圍著灰色的圍裙，手里還拿著湯勺，看到拍立得也愣了愣，半晌才回過神來。

    “我還以為我把以前的照片都銷毀了，沒想到還剩了一張。”

    松田無奈地說道，然后借著你的手仔細端詳起了照片，看著照片里大家年輕的面容笑了笑。

    “對，我們以前都是一個寢室的，關系很好。下次帶你見見我們班長，就是這個人——拍照的時候他才二十四歲吧，怎么看上去這么老，像我們的教官一樣哈哈哈哈哈哈。”

    “那其他人呢？我沒見你跟他們聚會過啊。”

    你也跟著笑了笑，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明明在學校里關系那么好的，好可惜。”

    松田沉默了一會兒，眼中罕見地多了些落寞。

    “萩原研二，就是這個耍帥非要留長頭發的家伙，在一場爆炸案中犧牲了。你應該在新聞里見到過。”

    他平靜地說道，聲音低沉。

    “之后我們就很少見面了。主要是大家都越來越忙了吧。”

    “諸伏景光和降谷零，就是站在我左右的兩個人，應該是在執行什么秘密任務。我也好幾年沒見過他們了。”

    松田從你的手上拿過照片，放到廚房的灶臺上確保所有有人物的地方都被燒得漆黑，然后用廚房剪刀緩緩把它剪成細碎的一小塊一小塊，然后扔進了可燃垃圾桶。

    “萬一你以后碰見他們，不要跟他們打招呼，會很危險。幸好這張照片只是被你看到了，如果是被那種地方的人發現，我簡直不能想象······”

    扔掉照片后，松田陣平笑了笑，伸出手臂把你緊緊地圈在了懷里，頭放在你的頸窩處，就這樣安靜地抱著你。

    他身上還帶著正在咕嘟咕嘟煮著的咖喱的香氣，以及比你略高的體溫。你也伸手環繞過他的后背，撫慰地拍了拍。

    “答應我，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松田陣平喃喃道。

    “我已經，不能再失去一個重要的人了。”

    “幸好只是被你看到了”？倒不如說，被你看見是最壞的情況之一。

    因為你就是波本，不，降谷零冒著生命危險踩著底線也要接近的“危險”的人啊。

    如果你把那張照片給琴酒，他會怎么弄死降谷零呢······而松田既不會知道自己的摯友跟自己的愛人睡過，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摯友被自己的愛人害死。

    你任由松田陣平緊緊地抱著你，有一點點惡趣味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