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先生,學會接受愛 “先生錯了太久” ……
胡一竇并不知道上面發生了什么, 只是二人下來后,目光一直刻意回避著對方,瞧上去有些可疑。
這是……鬧矛盾啦?
胡一竇噤若寒蟬, 無論是大人還是殿下,他都惹不起,還是老老實實帶路,盡量降低存在感吧……
周卜易神色懨懨, 奶糖壓下了翻涌的咸澀血腥味,卻不能緩解分毫腹中絞痛。
肝腸寸斷也莫過如此了吧……
可他什么也沒表現出來, 只是給人的感覺焉了吧唧,除此之外,再無異常。
顧棉隱隱感覺不對,他內心不安的情緒在慢慢滋長。
“夫子, 我們……什么時候能到邊南關?”
幼時他向往了一整個童年的邊南關。
他曾想, 那里有什么魔力,吸引著先生一次次罔顧性命。
那里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讓他的所有哀求都盡數化為先生眼中那一抹冷色。
“你曾說, 我沒有去的資格,那現在呢?”
其實顧棉知道周卜易冰冷話語下,藏著的那一點舔犢之情。
他知道, 這句話真正的意思。
那應該是——殿下啊,你還小,邊南關太危險了。
等你長大一點,就有資格了。
那應該是——顧小棉,我的小姑娘,你就好好待在母妃身邊,直到成年。
你先生的身邊, 都是冷槍暗箭。
丫頭,你不會喜歡的。
我不想你那么小那么小,目之所及便都是殘尸冷血。
有時候顧棉常常會想,他們兩個,喜歡嘴硬的到底是誰。
一句關心的話,非要如此別扭,說成“你不配”。
非要說得他哭起來,才肯罷休。
顧棉后來又想,其實我們還是不一樣。
我呢,是羞于啟齒,我扭扭捏捏難以開口。
你不一樣,你是真的在逃避那些情感,你演到最后連自己都騙了過去。
我是不愿說,可你是不肯想。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顧棉一邊走,一邊說,“受了很多不該受的委屈。”
“沒關系的夫子,等閑下來,我做糖糕給你吃。”
“以后沒有委屈受了”,顧棉的話很認真,認真得仿佛是一個誓言。
海枯石爛,也情堅不破的誓言。
這是一個承諾,“我會好好照顧夫子的。”
精細到極點的照顧,把每一根頭發絲都保護起來。
等安頓下來,他要弄頭奶牛養著,每天早起熱牛奶給先生喝。
他要多哄先生吃飯,騙先生多吃一點再多吃一點。
他要親自犁塊地,都種上姜。
先生怕冷畏寒,他就每天挖點姜,切成片,煮水給先生泡腳。
他要跟侍女學梳頭,他想把周卜易的頭發盤得漂漂亮亮的,他想給周卜易挽發髻,就像從前那樣……
四五歲的時候,周卜易給他扎過兩個小丸子頭。
“小姑娘,真可愛,把你帶出去定能賣個好價錢。”
他要學各種鬢發的樣式,他要做好多好多簪子。
其中最多的當然是祥云簪,那是福瑞啊。
周卜易,你太不幸。
本王把自己的福瑞分一半給你,雖然不多,但也夠我們平淡一生。
顧棉想了很多,他想到,夕陽下他抱著貓,給貓修指甲,修得漂漂亮亮圓圓潤潤的,他想親一親貓爪爪上的肉墊,再捏一捏它。
周卜易就那么一小只,很好抱的,他可以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抱著這只漂亮的大貓。
想時間慢一點,他可以再把貓養久一點。
他可以寫封鄭重無比的聘書,致他的貍奴。
先生是他一個人的貍奴……
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
“我能受什么委屈,凈會胡思亂想”,周卜易歪著腦袋閉目養神。
我從不委屈,因為我不后悔。
顧棉,為你,我不后悔。
我只是偶爾遺憾,遺憾我們不會有后來。
更多的時候呢,會有點心疼。
苦了你了顧棉,以后的路那么長,那么長。
那么黑那么長的一條路,你要自己一個人走。
別怕啊顧棉,等你一直走到生命盡頭,就會發現,我在那里等你。
我接你來的,我再接你走。
九歲那年一個春夜,我逃離了不周山。
冬初的時候,他們說溫妃終于懷了。
我想看一看你。
宮里荷花正飄香的時候,我終于甩開追捕的人,看了你一眼。
你應該是剛出生吧,小眼睛還沒睜開,身上皮膚皺皺巴巴的。
宮里阿嬤抱著你,在你母妃醒前,在你父皇來前。
第一個見到你的,是我。
是我接你來的。
生如夏花之絢爛,顧棉,你知道那天的荷花開得多盛嗎?
我不知若干年后,已經老去的你會死在又一個如夏花般的清晨,還是如春海棠那樣的微微香雨中。
亦或是一個皚皚白雪的冬日。
但我想,更多的可能,那是一個秋夜。
生如夏花,死若秋葉。
別畏高,大膽跳吧顧棉。
我站在樹下,看著枝頭上的你。
我努力伸出雙手。
我會接住你的,一定。
其實那天我還想多看你幾眼,可他們來的太快了。
太快了,來不及看清你的眉眼,只記得你那丑丑的小模樣。
這場逃跑的代價很大很大。
三堂會審,一月刑期。
脊骨被一棍一棍生生打到斷。
痛其實不怎樣痛,我就是覺得可惜。
可惜那天你緊閉雙眼,始終不肯看一看我。
正如我那始終被刻意忽略人格的一生。
“沒有胡說”,顧棉伸出手,蓋住周卜易的頭頂,輕輕揉,“夫子不覺得委屈,可我覺得夫子委屈。”
“哪那么容易就委屈”,周卜易輕嗤,“只有你這個小姑娘最喜歡委屈。”
“被愛,才有資格委屈”,顧棉手里動作不停,“夫子不就喜歡看我委屈的眼神嗎?”
我知道你喜歡看,那是你愛我的證明。
“我愛你……我好愛你”,顧棉的目光很溫柔,“我見不得你受半點委屈。”
以后只許我欺負你,我欺負你,你不會委屈,我們都知道那是情趣。
我知道你也樂在其中,只是你心里總被什么鎖著,不肯承認而已。
等你什么時候肯把心鎖的鑰匙給我,我們才算真的在一起過。
周卜易,你別看不起我,我多努努力,你不一定抵抗得住。
“三狗兒,你這話總聽,聽膩了”,周卜易扒拉顧棉的手,“別揉為師腦袋,本來頭就疼。”
“教沒教過你,疼了要說”,顧棉的手往下移,從頸部神經慢慢按揉上去,把各個穴位都仔細照顧著。
“沒有特別疼,我覺得沒必要說……”
“不說就是不乖”,顧棉手下的力道很舒服,顧棉知道周卜易會舒服,他看著美人微瞇的雙眸,忍不住無聲輕笑。
這個樣子的先生,多像一只被擼開心了的貓。
“不乖我就要罰你”,顧棉一邊給周卜易按頭,一邊道,“等會沒人的時候,我們躲起來親一炷香,作為你不誠實的懲罰。”
“夫子,你要知道”,顧棉聲音很輕,“什么是愛,愛是無微不至的。”
“即使是一點點疼,即使是劃破一個小口子,或者是一點點不高興,都應該告訴我”,顧棉那低沉的嗓音仿佛要化作柔情的水,“愿意寵你的人,會很在意它們的。”
“那些教你覺得疼還沒必要說的人,根本就不愛你”,顧棉循循善誘,“知道嗎,他們不愛你,也不懂什么叫愛,他們只是灌輸一個又一個錯誤的念頭給你,好利用你想讓你聽話,為他們所用。”
“我……知道了……”
心跳不受控了,那如此強烈的敲擊,仿佛是擂響了向過去宣戰的鼓。
那枉活的一生,似乎到這一刻,才真正鮮明起來。
什么是愛?
愛是珍惜。
是牽腸掛肚,生怕你在別人那受一點委屈。
“愿意試著接受我了嗎”,顧棉壓住內心深處那一絲激動,“無論多么艱難,都試著去真正接受我和我無窮盡的愛。”
試一試吧,試一試又能如何呢。
無論多么艱難,嘗試去談一場叛逆的戀愛。
從兩歲起他就要當“大人”。
如今他想做一個被寵著的小孩。
從此,他也會被人捧在手掌心。
會有一個人總在他耳邊念叨,“你不是工具,你是我最愛的人。”
那個人會一直嘮嘮叨叨,嘮叨得他煩,“我喜歡你,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其實不是真的煩,其實他很喜歡聽。
“顧棉,顧容安”,周卜易認認真真叫他的名字,“先生錯了太久,一時半會改不過來。”
顧棉心一懸,要拒絕嗎……
“你幫幫先生……”周卜易兩只耳朵都紅透了,這一刻他終于有些理解顧棉。
原來吐露心聲,尤其在喜歡的人面前吐露內心,真的是一件非常難為情的事。
會時時刻刻想著要逃跑,卻又要時時刻刻告訴自己勇敢。
“你說的懲罰……先生認了”,周卜易低下頭——至少讓他藏起通紅的臉,才不至那般為難。
有一個詞,很好地概括了他現在的狀態,“情何以堪”。
那層冷硬的殼終于被敲破,原來躲在里面的根本不是一條毒蛇。
那只是一只毛發凌亂的可憐小貓,經常生病,需要被好好愛護的小貓。
防備卸去,他小心翼翼收起尖牙利爪,攤開柔軟的肚皮。
“兩炷香”,周卜易輕聲,“其實肚子也還疼,一會幫我多揉揉……”
被愛意包裹,也許此后小貓再也不會對主人動爪子。
“揉好了,給你親兩炷香……”
第62章 他活得像個笑話 真相/周家的秘密/吾……
懸著的心被人給穩穩接住了, 意料之外的巨大驚喜擊中了顧棉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塊。
于是連身體也跟著發軟,好像要飄起來。
顧棉不再往前走,他的雙臂穿過周卜易脖頸, 下巴擱在周卜易頭頂,就那么靠了一會。
“我……怎么走不動了呢……”
手臂摟緊,“怎么辦……我可能要成仙了,先生要是不抓緊我, 我就要飛了……”
“好了……深呼吸”,周卜易把自己的手輕輕搭在顧棉手腕, “別慌,先生教你,深呼吸……”
很奇妙,靈魂出竅的感覺, 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腦袋好像也不屬于自己,懵懵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于是在他幼稚地又一次語無倫次之后,周卜易笑了。
“先生……笑我……”顧棉思緒有點轉不過來, 混亂地攪成一團,他只是本能感到委屈,于是抿了唇, 癟了嘴。
“笑你怎么了”,周卜易還在笑著,“小土狗……”
不是土狗,顧棉呆愣愣地想著。
是喜歡你太久,是一次次被你推開,一次次鼓起勇氣執著靠近后,不可避免的自卑。
——我仍舊湊過來, 站你面前。
但低著頭。
因為我不敢抬頭,只要不抬頭,你就看不見我雙眸含淚的狼狽模樣。
是被拒絕了太多次,我不敢相信你終于肯回應我。
總疑心這是一場夢。
“小狗狗,回神了”,周卜易把毯子掀開一個小縫,“揉揉肚子……我疼……”
我見過你太多冷冰冰的那面,這樣的柔軟,好像并不多。
顧棉把手從小縫里鉆進去,輕輕揉,“很疼?”
“嗯……”
很疼,但,還能忍。
與毒同發的,是早年磋磨留下的胃病。
顧棉的手很溫暖,只是蓋在上面,就已經是一種撫慰。
于是周卜易恍然驚覺,他沒必要強忍。
“是啊,很疼,你先生要疼哭了。”
只要他喊一聲疼,某只小土狗就會屁顛屁顛跑過來,給他揉小腹。
無論離他多遠,只要他一聲召喚,小土松就會回到他身邊。
顧棉一邊揉,一邊用含滿了秋水的眸子看著周卜易。
“這樣能好點嗎……”
“好一點……”
“那多揉揉……”
胡一竇悶不吭聲領著路,心底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大人跟殿下……是正當關系嗎……
不像吧!
他要不要說出去呢……要不還是先瞞著吧……
胡一竇一想起山上那些人的手段,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算了算了,當個傻子就好,沒人點我,我就只當看不出。
胡一竇面目猙獰地往前走,滿臉都是糾結。
我是傻子,對,我胡一竇就是個什么都不知道五大三粗的大傻子!
傻人有傻福嘛。
胡一竇走著走著,就放慢了腳步。
顧棉沒留神,他一心只在周卜易身上。
周卜易忽然動了動眼珠,顧棉這才抬頭去看前方。
“怎么了?”
胡一竇努了努嘴,示意他別說話,只見前方不遠處,兩個扶桑人帶著一隊忍者正在試探門上的陣法。
“山下,你說這到底行不行……”
“為了大扶桑帝國,犧牲是在所難免的,他們應當為此感到榮幸。”
兩人躲在柱子后面,讓忍者們挨個去試陣。
“山下,你的圖紙為什么不用?這難道不是無謂的犧牲?”
“樹上君,你難道看得懂?我要是看得懂,早就自己上了!”
“那你花三萬兩買它,有什么意義?”
“額……”
山下野雞尷尬扭頭,正好就看見了三人,“那邊有三個東鼎人,把他們抓過來,他們肯定懂!”
“等一下,先別動,那個好像是胡桑!”
“胡先森,好久不見”,山下野雞嘰里呱啦朝這邊招手。
“說的什么玩意兒,老子聽不懂!”胡一竇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扭頭不看。
“兩位先森是胡先森的朋友吧”,山下野雞也不惱,快步走過來,“我們可以合作,我們有圖紙,但上面都是神州語,我們看不懂……”
周卜易推了推鏡框,鏡片反著火把的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攤開。
山下把卷好的圖紙遞過來,周卜易正要接,卻被一只手截了胡。
顧棉自學的扶桑口語不是很標準,有些生疏,但用來交流已經足夠。
“想合作,就離他遠一點。”
顧棉一字一頓。
“別拿你的手,碰他。”
小狗戒備心這么重啊。
“沒事的,憑他們兩個的腦子,還想不出偷襲這一出。”
不是周卜易看不起他們,是他們確實蠢,有時候周卜易都懷疑是不是扶桑的水有毒,怎么他們國家的人都是一樣的豬腦子……
還一根筋,天天喊著要征服神州,殊不知若周卜易想滅他們,也就動動嘴的事。
實在是太蠢,以至于打下來都不知道能用他們的人干什么,他們的國土又這么小,食之無味啊……
算了,留著當個逗人的樂子也挺好。
顧棉拿著圖紙,緩緩展開,輕輕放在周卜易腿上,“我不管對面是誰,有什么目的,從現在開始,不允許任何人越過我直接接觸你。”
這一次的下毒事件把他真的嚇到了,他不會再輕信任何人了,任何人!
以后吃飯或者喝藥,他先挨個嘗嘗再說。
“往后退,再往后退”,直到兩人離了三丈開外,顧棉才作罷。
周卜易嘆息,唉。
他低頭看圖紙,這是墓主人原本就留下的機關,與墨連城無關。
“道長,咱往前走點”,周卜易指了指前面,“門口那只鎮墓獸身上有字。”
木下一了頭,目上一刀一戊丁。
“夫子”,顧棉忽然笑道,“這題簡單,那木字下面一個了字,不就是李嗎,這是個字謎,謎底是李自。”
“嗯”,周卜易點頭,“石獸背上的石塊可以移動,去吧,讓它把口中的玉片吐出來。”
很簡單的操作,只需要按照“自”字的筆劃,把刻有“李”字的石塊移到鎮墓獸頭頂,就能觸發鎖扣。
咔嗒——咔嗒——
鎮墓獸慢慢張大嘴,顧棉伸手,從它舌頭上取出玉片。
上面依然是一句詩。
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總無春。
這可難住顧棉了,他走到周卜易面前,把玉片捧給周卜易,“夫子教我……”
“好說”,周卜易笑著抬手,“道長,你看,門上那個,像不像日晷。”
還真是。
所以這題跟時間有關
天下重文不重武……似乎又是字謎,重點應該放在“天下”和“文”上。
英雄豪杰總無春……
如果結合起來看的話……是……
“夏”字!
因為不重武,武即是戈,所以去掉“春”字中有關“戈”字的結構,即去掉一個橫,再去掉一個捺。
“天下”,即把代表天的那一橫移到下面的“日”里,變成“目”。
這樣“春”就變成了“百”多一橫。
再加上“重文”里“文”字代表的反文旁,那不就是“夏”嗎!
顧棉胸有成竹上前,轉動日晷,移到夏至正午時太陽光所在的位置。
咔嗒——咔嗒——
第二個鎖扣打開,日晷中間彈出來一個暗格,里面裝著半把鑰匙和一個小玉片。
怎么還有啊……開個外門就這么難嗎……
劉丞相真的好喜歡玩文字游戲啊……
顧棉低頭借著燭光看字,果不其然,又是一句詩。
戊子已丑亂如麻,到處人民不在家。
顧棉很快解開,這句要看意象,是一個“荒”字。
他把荒字石塊移到另一只鎮墓獸腦袋上,讓它張了口。
它吐出了另外半把鑰匙。
“可以了”,周卜易的語氣忽然沉重起來,“你退后吧。”
周卜易沒有看玉片,但他知道那上面寫的什么,甚至也知道下一句。
這是劉泊溫與太祖皇帝的對話,后人稱之為“燒餅歌”。
小時候背過的,記的很清楚。
周卜易把鑰匙拼在一起,插進凹槽中,同時念出了下一句,“偶遇饑荒草寇發,平安鎮守好桂花。”
“請開門吧,前輩。”
前輩?!
劉泊溫……也是護道人?!
“吾敗了……”機械的聲音響起,大門緩緩打開,“吾怎會敗呢……”
“吾敗給了野心……周是修……”明明是機關發出的聲音,卻仿佛真的擁有著感情,那聲音竟是無比滄桑悲郁,“周德,周是修……”
“竟敢妄想蟒蛇吞龍,汝,大逆不道”,石門轟隆轟隆,那聲音卻比它更沉重,“既如此,吾便斬盡天下龍脈!誰也別想好過……”
顧棉感到自己頭皮一陣發麻,心底發寒。
“自此,吾劉家與汝周家,割袍斷交勢不兩立!吾當自成斬龍一脈,以阻爾狼子野心!”
“這天下……絕不能落入爾鼠輩之手……”
石門徹底打開,那宏偉的聲音也就此消失。
余音裊裊經久不散。
周卜易身形晃了一下,往后倒去。
顧棉眼疾手快把他攔腰抱起,“沒事……沒事的……夫子……這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
“這都幾百年幾千年前的事了……這不能怪你……”
“你有沒有覺得……”周卜易笑得很勉強,“我活得像個笑話。”
第63章 當愛敗給了野心 “我是你的俘虜” “……
顧棉沒有說任何無用的廢話, 他只是抱緊了此刻脆弱無比的周卜易,低頭兇狠地吻下去。
周卜易,別想別的。
溺在其中, 沉醉之后,就再也不要管過去了。
一刀兩斷好嗎?
周卜易,你想掙脫就只有一個辦法,快刀斬亂麻。
顧棉絲毫不顧其他人的眼光, 他管不上迅速“面壁”裝壁虎的胡一竇,也管不上那幾個扶桑人震驚的眼神。
他只是一吻, 再吻,直到周卜易扒著他的胸口,落淚。
“是什么讓你覺得我會把你當笑話”,顧棉低頭吻他的淚, “是什么讓你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比不上作古之人的一段話。”
“周卜易, 你對我有多少信任?你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問出這么傻的問題?”
周卜易只是搖頭,然后雙手環過顧棉的腰, 把腦袋埋進他懷里。
顧棉怎會不知周卜易是在自怨自艾跟信不信他沒有關系。
他只是故意歪曲了周卜易的意思,想把周卜易從那種可怕的絕望情緒里連哄帶騙拐出來。
先拐出來,再說開。
心結啊, 最是需要耐心。
剛好他最不缺耐心。
“要坐輪椅嗎?還是我抱你?”
顧棉都已經伸手去撈美人的腿了,美人卻忽然松開他的腰,沉默著一步一步走向輪椅。
那尤為單薄瘦小的背影,怎么看著這么令人揪心
那一輪被鐵欄桿割裂的月盤又出現在周卜易眼前。
徐川背對著他,佝僂著腰。
“她是南邊海岸最自由的風。”
“她告訴我,不要被條框束縛”,徐川的眼睛里, 是愛,是摻雜著羨慕的愛,“為什么一定要一統,我不明白,為什么要用一套規矩和體制去束縛不同風土的人。”
“就像北離,北離的牧民要跟隨季節遷移放牧,用朝歌束縛農民的方式把牧民也困死在一塊土地上,他們還有活路嗎?”
十八年前動搖了徐歸山的話,十八年后動搖了他。
周卜易那堅如磐石的信念,竟出現了裂縫。
如果錯的不是徐川,如果錯的一直是我……
如果斬龍者是對的,那么他護的究竟是道還是野心。
答案他不是早猜到了嗎?
在他五歲那年,在老人說出“勝天半子”的那一瞬。
周卜易只是糾結了一小會,就很快把思緒捋順。
不,不能這么想,他護的從來就不是道,他主也不是那所謂天命。
他跟不周山那些人也從來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沒有什么可以動搖他那顆把顧棉送上皇位的決心!
周卜易神色很快恢復如常,好像剛剛那個躲在顧棉懷里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他目光冷淡而平靜,顧棉無奈嘆息著走到他背后,推著這只又變得高冷起來的大貓,往前走。
“夫子”,顧棉鄭重無比地握住那只又打算藏起來的貓爪,“我說的話你要記住。”
“對著你的愛人哭,不丟人”,顧棉把貓爪爪捉到唇邊,輕輕啄了一下,“別覺得難為情,我胸膛長這么結實,就是給你依靠的。”
“大話誰不會說”,周卜易眉心一蹙,有點嫌棄,“別把口水弄為師手上!”
走進外門,才算真正進了墓道,顧棉最后一個進門,他把玉片放回原來的地方,外門就慢慢闔上了。
機關轉動復原,等待下一個開啟的有緣人。
周卜易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深了深。
墨連城來過這里,那么他進外門的時候,也一定聽到了門開時的那段話。
墨連城他……
不對……
華府的機關是在墨連城來嶺南前做的。
顧棉看著圖紙引導方向,幾個扶桑忍者在前面開路,山下野雞和樹上野豬尤覺不安全,想要悄悄往顧棉身邊靠,被顧棉瞪了一眼后,消停了。
一路有驚無險,那幾個忍者功夫不錯,觸發的機關都輕松解決了。
面前的又是一堵門,門上有一句詩。
——周家天下有重復,摘盡李花枉勞功。
反覆從來折桂枝,離人依舊離人毒。
沒有任何機關,這扇門一推就開。
劉泊溫似乎只是要講訴一個故事。
門開后,是一條長廊,兩邊刻滿了壁畫。
油燈跟隨他們的進程自動亮起,隨之而來的又是那機械的聲音。
不同于先前,這是兩個人的對話。
“是修,你可有信心?”
“有君在榻,德無懼哉。”
左邊第一幅壁畫是兩人同席共枕,右邊則是劉泊溫壓著周是修的袖子在酣睡,周是修不忍將他吵醒,于是割斷了袖管。
往前再走,兩人一同上朝,一同下朝,一同處理政事。
“泊溫,帽花掉了,我替你簪上。”
“那……謝謝周兄了。”
壁畫的顏色加深,似乎是一個陰天。
簾帳之下,伸出一只手,仔細看,就能看到另一人的手指搭在他腕上。
“是修……我們這樣好奇怪…這真的能……”
“我怎會欺騙于你,你我都是男子,又有何懼?不過是為了解毒,誰叫你不小心……”
“是……是修……抱歉,你別生氣……”
繼續往前走,周是修正在寫字,劉泊溫趴在他肩頭,看著絹上那句詩。
“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泊溫。”
“是修……你……你太謬贊了……”
“解語花,花解語,這枝七里香配你。”
周是修把花別到劉泊溫耳后。
夜晚劉泊溫挑燈查閱古籍,書頁上畫著一朵七里香,旁邊有配字。
那上面的字清清楚楚,“我是你的俘虜”。
“是修……”
劉泊溫伏案而眠,周是修把他抱起,那本古籍掉落在地上。
“怎么睡在這了……我們回房。”
簾帳半撩開,里面的場景令人面紅耳赤。
再往前走,油燈的顏色就變了,琉璃映射下,泛著水藍的光。
“是修……我的心,丟了……”
周是修執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沒丟,在這里。”
“你應該喜歡一個姑娘,然后娶妻生子……”
“別說胡話,你知道我不喜歡聽。”
壁畫上的周是修越來越大,而劉泊溫越來越小。
“你……為什么……”
“別多想,我怕你太辛苦。”
“不,你在攬政,你是何居心!”
“一顆真心。”
再往前走,左邊的畫是劉泊溫毅然轉身,周是修沒能抓住他的袖角。
右邊……是被鎖起來的劉泊溫,周是修貼心地在鐐銬內側墊了軟布。
窗上是大紅的喜字,周是修把他鎖在屋內,屋外嗩吶聲伴著那三拜,劉泊溫的眼睛里終于充斥著憤怒和仇恨。
周是修進屋的時候,身上還穿著喜服。
“你開心了嗎,我娶了一個妻,并且會給周家留個種。”
劉泊溫偏過頭。
“我的妻,是一位公主”,周是修俯身,上床,拉著鎖鏈把他拖到身下,“來日這天下會有個名字,叫大周。”
“大周的第一個年號,就叫泊溫,你說好不好?”
“她做皇后”,周是修壓上去,“但我只會有你一個寵妃。”
“你癡心妄想!”
一夜旖旎,滿園春色,淚光與泥濘中,他試圖喚醒周是修的良心,“你難道忘了,我們為什么入世,我們是要助天下成一統的,我們……”
后來他終于明白那些都是徒勞,“我敗了……我怎會敗呢……”
“我們的愛……輸給了野心……”
接下來的畫,兩人再也沒有出現在一起。
左邊是他逃出去,右邊是周是修獨攬朝政。
機械聲戛然而止,再后來的畫竟全部都是刺目的留白。
走到盡頭,那滄桑的聲音終于又響起,卻只剩下劉泊溫一個人的聲音。
“我恨……我好恨你……”
“我好想詛咒你,詛咒你周家祖祖輩輩,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可是……”那聲音是那么糾結,交織著愛恨,“我也好愛你……那便也詛咒我自己吧……”
“我陪你一起,不得善終。”
“我是你的七里香,我的心,早就被你俘虜去了……”
“是修……周德……”
盡頭沒有棺槨,正應了那詛咒,劉泊溫不曾留下尸體。
那里只有一個祭壇,祭壇上是一個雕塑。
一條斷了頭的龍。
“山下!十方國器!那條龍脖子上的是尚方劍!那接著龍血的一定是九州鼎!”
顧棉感覺周卜易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周卜易目光很冷冽,語氣更是如冰刃一般,“我讓你們動了嗎?”
樹上野豬感覺到背后有一股非常強的殺意,他縮了縮脖子,收回了手。
山下野雞硬著頭皮道,“我們是合作,圖紙是我們……”
話沒能說完,山下野雞眼睜睜看著周卜易從懷里取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卷軸,直接丟在了他腳下。
周卜易很惱火,他一眼就看出來那個九州鼎是真的!
墨連城把真的九州鼎放進來了!
這是什么意思?挑釁嗎
“你們扶桑人最近很猖獗”,周卜易冷冷道,“前段時間雇傭千面盜走了我的滄海遺珠,現在還想著從我手里分一杯羹?”
“你……你是……!”山下野雞兩股戰戰,他是真的怕了周卜易,還怕得要死,“不不不,那顆珠子不關我的事,都是野助君的主意……”
“山下,你!”
“還回來,然后立馬滾回扶桑”,周卜易輕輕用手指叩了叩輪椅扶手,隨后輕笑,“或者我辛苦一點,去你們天皇那里做做客。”
第64章 不許咽,臟 “小混賬,吃這個,你肚子……
周卜易的目光很平靜, 但這份波瀾不驚之下究竟藏著怎樣駭人的滔天巨浪,或許只有那直視周卜易眼睛的山下野雞才知道。
那是一種能把人嚇尿褲子的驚懼,是直擊靈魂的恐懼。
他哆嗦著上前, 把滄海遺珠放到顧棉的手心里,然后拉著樹上野豬就要跑。
“站住”,周卜易的眸子移動了一下,那仿佛正盯著什么獵物的瞳孔深不見底, 那黑漆漆的眼眸好似槍管,只要獵物稍微動彈一下, 冰冷的鐵管中就會迸發火星。
“一個時辰后,地宮會塌陷,別想著動陪葬品的心思,也別想著給其他人通風報信”, 周卜易輕聲, “我救你們一條命,怎么做自己心里清楚。”
山下野雞叫苦不迭,什么叫周卜易救他們一條命, 分明是周卜易要坑殺他們所有人才對吧!
放過他二人就算救他們了???
“知道知道”,山下野雞滿臉堆笑,“回去后我和樹上君會編造東鼎很弱的消息, 會告訴天皇陛下如今東鼎那個廢物皇帝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嗯”,周卜易輕笑一聲,“下一次你們天皇再派使者來神州,我不希望看到除你之外的其他人,懂?”
“懂懂懂,周先森放心,我一定會主動請命來神州!”
天殺的, 他真的再也不想來神州了啊啊啊……
山下在心里淚流滿面,“我一定來……”
他也不想騙天皇陛下啊,可是周卜易真的太可怕了……
“留下買命錢,你們可以滾了。”
胡一竇在一旁看得直咂舌,雁過留毛啊大人,都這么富了,還要扒人家底,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非人哉!
胡一竇上前幾步,“底褲可以留下,把衣服也脫了!”
學以致用,學以致用。
胡一竇美滋滋想著可以拿衣服賣了去換酒……
“去拿你的劍吧,鼎讓一竇幫你搬”,周卜易癱回輪椅靠背上,“以后,它就是你的佩劍了……”
游絲刀、尚方劍、九州鼎、滄海遺珠。
十方國器四個送到了顧棉手里。
這一盤棋下得差不多了,該收尾了。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五分之二,他的生命也該進入倒計時了。
雪化前,先用這些白色的雪花捏一只小土松吧。
顧棉,你要好好的。
黃泉路上,它陪我就行了。
返程路上,顧棉總感覺周卜易很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周卜易一直維持著微笑,但他感覺不到一絲一毫開心的情緒。
那是一種,悲傷的,告別的,釋然微笑。
“為什么笑”,他低下頭,輕聲問美人。
“高興啊”,周卜易咳嗽幾聲,“噬心蠱折磨了奴多少年,如今望江南有了,能解蠱還不高興?”
不,不是的。
“為什么笑,我要聽實話”,顧棉輕拍周卜易,給他順氣,“先生,我想聽實話。”
“好吧,為爺高興呢”,周卜易氣息穩定了些,“你不是想去邊南關嗎,我們現在就去。”
不是的……不是……
周卜易絕對有事瞞著他……
難道周卜易身上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疾病嗎?
顧棉的眸色又深了些許。
“先生……”顧棉把下巴抵在周卜易頭頂,“求求你,你告訴我真話……”
“你不說,我會擔心,我擔心得連茶飯都不能思……”
我會一直一直想著這件事,想著你,反反復復琢磨你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真是奇怪啊,我就在你身邊,卻對你朝思暮想。
“顧棉啊,顧小棉”,周卜易感受著頭頂的摩挲,他輕嘆,“你先生我,就是想家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母親并不愛我”,周卜易把毯子往上拉了一點,“我見她的次數很少,少到只有兩次。”
“第一次是出生,我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哪里會有什么印象。”
“華山泉就當著她的面,給我種蠱”,周卜易的聲音有些顫抖,“后來華山泉跟我說,我母親她全程都在笑,那是一種報復的快意。”
“我父親死的時候,她就想跟他去了,可因為她懷上了我,他們不準她自盡。”
“她恨透了我”,周卜易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顧棉立刻將它緊緊握住,十指相扣。
“我愧對她,也依戀她。我不止一次想過她的眉眼,想聽她跟我說一句話,哪怕只有一個字,我想她抱一抱我,我長到兩歲她都還沒抱過我一次呢……”
“第二次見面,她終償所愿,而我的遺憾和愧疚將一生不能消解。”
顧棉知道的,第二次見面,先生的母親死了。
一個字都不肯留給先生。
“我日日夜夜念著的眉眼,是那么猙獰可怖,她因為充血而碩大的眼球外凸到幾乎要掉出來,她的舌頭吐出來,是黑紫色的,她的臉脹到我疑心它是不是下一瞬就會直接爆開。”
七竅流血,可最恐怖的不是她的形象,是她竟然還在笑。
她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周卜易,盯著軟了腿的周卜易,似乎在嘲笑他的膽小和無能。
這得是有多恨啊,啊?
這就是他日思夜想了兩年的,母親。
周卜易的崩潰是肉眼可見的,但他即使情緒失控,也依然平靜地如同一座移不動的墓碑。
他坐著,像個死人一樣,手腳越來越涼。
后來他終于得到了一個擁抱,一個白雪塑就的母親,一個并不溫暖的擁抱。
顧棉要哭了。
他先生這一生過得好苦,真的好苦,先生從出生起,這條命就跟他綁定在一起,先生做的每一件事,為此的每一樣犧牲,都是為了他,而不是先生自己。
而除了他,居然沒有一個人去愛先生。
顧棉輕輕蹭周卜易的發絲,眼淚就滴在周卜易頭頂。
“先生……我們以后都補回來好不好……他們對你不好,我對你好……”
顧棉忽然發覺自己有些自私,他嘴上說著要把周卜易捧在手心,可實際他一直在讓周卜易遷就他,至于周卜易的情緒,他一直都視而不見。
“先生……”
之前那兩次房事,滿足的只有他一個人,周卜易從頭到尾都只是在被動承受。
周卜易的眼睛里,只有痛苦,沒有歡愉。
是他沒有照顧好先生的情緒……
顧棉暗暗下了決心,他把眼角的淚擦干凈,然后把周卜易抱起來。
周卜易沒有問他去哪、干什么。
“顧棉……”他只是貼著顧棉的耳朵,輕聲,“背著點人……”
之前說了要兩炷香的,周卜易摟緊顧棉的脖子,任他抱走。
“周卜易”,顧棉走到出口,“我……”
“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顧棉留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就抱緊了他,一個縱身就上了樹。
南邊有村落,還能看到一家小酒樓。
挺好的。
顧棉施展輕功,很快就到了酒樓門口。
胡一竇抱著鼎還得推輪椅,晚點應該會自己摸過來開房。
顧棉付了銀子就直接上了三樓。
“你……”美人被放在床上,瞳孔微縮,“你還要來嗎……”
“顧棉,我,受不住了……”
顧棉剛把手伸到周卜易腰帶處,周卜易就收回了擋住它的手。
直到這一刻,直到注意到這個小細節,顧棉才知道他先生對他究竟有多縱容。
他鼻頭一酸,把那腰帶抽出來放在一邊,“乖,別怕……”
“今天,是讓你舒服的……”
顧棉把美人的衣擺卷上去,“先生,你坐好,坐穩一點。”
周卜易已經猜到他要做什么了,那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周卜易推了他一下,“不需要,臟。”
周卜易的內心是有些抗拒的,他從不允許自己沉迷于此種歡趣,于房事上一直是冷淡而難以疏解的。
那不怪顧棉,也不需要顧棉來做此補償。
可顧棉的決心很大。
他輕輕屈膝跪下,周卜易深吸一口氣,偏過頭,似乎是一種逃避。
顧棉低頭,極溫柔地落下一吻,“哪有人說自己臟的,這不是補償,我又沒有跟你交易。”
“周卜易,你聽著,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喜歡你又不是說說而已,總得做點什么實際行動來證明。”
“唉……”,周卜易摸了摸顧棉的頭發,“那你一會不許咽進去,不然為師真要生氣了。”
“還有那剩的一炷香……弄完后你先漱口,我再還給你……”
顧棉是不嫌,但他嫌啊……
“你要是咬到我”,周卜易緊張得不得了,那地方被牙齒嗑一下得多疼……
“我就帶你去找華云舒拔牙……”
“放松,先生,相信我……”顧棉比周卜易更緊張,他的臉早就羞紅的跟個什么似的了,他是第一次這么做,他也不想弄傷周卜易……
沒事……慢慢來……先試探一下……
顧棉雙手捧起,用心親吻。
周卜易抓著床單的手指緊了些,“顧棉……”
小巧的腳趾也都蜷縮起來,從不曾被人如此真誠以待,周卜易看著那張認真又努力的俊臉,忍不住心悸。
從未有過的感覺襲上頭皮,似乎連心臟都被攥住。
“顧……棉……”
錦幃初溫,馬滑霜濃。
“你……不準……”
語聲低顫,一去春休。
“我偏不”,顧棉擦了擦嘴唇,“送給我了又何妨。”
“小混賬”,周卜易狠狠戳了一下顧棉眉心,“吃這個進肚子里,你要生病的……”
“沒事,我只愿你能舒心”,顧棉捉起周卜易的手,貼在臉上蹭了蹭,“我去漱口,先生歇一會,準備還賬了……”
第65章 我要他主動吻我 聲音很輕,“受罰呢,……
顧棉從盆中掬起一捧清水, 先洗了把臉。
其實不舍得這么快就去掉先生的味道。
就像是某種無形的宣示,只要聞到他身上竹子的清香,就知道他們做過什么事, 就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
顧棉拿起茶盞,漱口。
其實并不會有什么腥味,是甜的,就像喝牛奶的時候, 那一點點奶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吃了就吃了,一會要是真的肚子疼, 還可以借此跟先生撒嬌,哄先生跟他親熱。
怎么看都不虧啊。
晨光熹微,顧棉看著日升月落,心緒萬千。
晝伏夜出是必然的選擇, 顧良平不像顧承年。
顧承年為了維持他偽善的形象, 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但顧良平不一樣,很小的時候,顧棉其實就看出來了。
他這個太子大哥, 比他那個昏庸的老子還要離譜。
顧良平,一定會是一個暴君,從前顧棉親眼見過顧良平是怎么對待宮里下人的。
這些年如果不是太子妃這個賢內助扶持, 只怕上位的還真不一定是他。
既然顧良平已經上位,他們在出邊南關前,只能更加謹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顧棉放下茶杯,他走到床頭,看見周卜易已經換上了寢衣。
“先生困了嗎”,顧棉輕手輕腳脫去靴子, 坐在床邊,解外衫,“還賬的事不急,要是困了我們就先睡一會。”
周卜易在心里嘖嘖稱奇。
黏糊小土狗轉性了?改暖心忠犬了?
在周卜易的印象里,顧棉從不愿意放過任何一個親他的機會,不管他愿不愿意,總之是要把他親死才肯罷休。
小狗開始疼人了,還怪不習慣的。
“那睡吧”,周卜易樂得如此,翻了個身,背對顧棉,闔上眼皮。
顧棉把手蓋在周卜易肚皮上,用滾燙的掌心給他暖著。
好小巧的肚腩,怎么像小貓的小肚子一樣可愛……
先生的腰又瘦又窄,只要用一只手橫過去,就能完全握住。
那些隱秘的心思像成了災的水藻,大片大片蔓延,墨色的潮水一點點接近美人,好像要將他吸進去,徹底吞噬。
夜里看過的壁畫,助長了那些不可說的瘋狂念頭。
想把先生……鎖起來…把所有光源都封鎖…只能他一個人捧著燭偷偷欣賞。
不……不可以……不會有這一天的。
顧棉想,只要你不離開我,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我再也……不會放你離開了。
再也不會了。
顧棉把像小貓一樣蜷縮起來的周卜易攬到懷里,貼上自己的胸膛。
周卜易的長發被他理了一下,撥到枕上,免得壓著不舒服。
睡著后的光陰,總是迅疾如梭的。
天邊已經有零星幾點碎光。
顧棉比周卜易先醒,不想吵醒周卜易,就沒有起床,只是百無聊賴地玩弄著周卜易的耳后鬢發。
周卜易似乎有些不滿,閉著眼睛拍了顧棉的手一下。
好……好喜歡……像被小貓的肉墊輕輕撓了撓。
好想把玩先生的手指,那手骨骨形那么漂亮,最適合捏在手心揉搓了。
周卜易是被玩醒的,他擰著眉頭,有些煩躁。
顧棉在干什么?他為什么要一直搓他的食指?
這又是發的哪門子瘋
周卜易神色復雜地試探著抽出手指。
顧棉不舍地又揉捏了兩下,才放開貓爪爪。
下一瞬貓爪爪就揪住了狗耳朵。
“干什么呢?嗯?”貓爪爪拽著他的耳朵往下拉,“你要干什么?你是要上天嗎?”
“先生……我疼……”
“你……”
又是這種委屈極了的語氣,周卜易沒有半點招架之力。
貓爪爪卸了力,周卜易松開顧棉的耳垂,坐起身。
顧棉一個側身,就把他圈在了懷中。
“該還賬了”,顧棉緩緩靠近美人,鼻尖幾乎觸碰到一起。
他伸手,抬起周卜易的下巴,斷了周卜易想低頭逃避的可能。
聲音很輕,“受罰呢,主動一點。”
“你……你親上來就好了…又沒不讓你親…”
“我偏不”,顧棉的聲音依舊很溫和,“吻我,快點,我們還要趕路。”
被親還可以騙自己是無法逃脫,是無可奈何。
主動去親,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顧棉當然知道周卜易的窘迫。
可不打破這一層,或許他們將止步于此,很難再進一步。
“我知道這不輕松,不然怎么叫懲罰呢”,顧棉用眼神鼓勵,“我知道跨出那一步很難,我經歷過。”
從前的嘴硬,到后來的坦誠。
周卜易,我經歷過,所以知道這其中有多少糾結,有多少為難,有多少次想要退縮,多少次勸退自己“算了吧就這樣也挺好”。
可愛你,使我有無限勇氣,頂著羞澀走出第一步。
只要有了一步,后面就會輕松很多。
“先生,你不是很會調戲人嗎”,顧棉眼睛里的笑意滿得仿佛要溢出來,“曾經你就是這么把我困在墻角。”
躲不開,逃不脫,我那時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藏進你的袖子里。
可你偏要把我捉出來,還嘲笑我是個小鵪鶉。
“先生,不要當鵪鶉,親一下能怎么樣”,顧棉一步一步設下無解的陷阱,誘導周卜易一步一步跟著他的話進圈套。
周卜易怎會不知。
他知,也甘愿上當。
美人閉上眼睛,抖著睫毛,憑著感覺把柔軟的唇印上去。
一觸即分,周卜易看著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道,“一炷香都要我主動”
“不然呢。”
“小混蛋”,周卜易磨了一下牙,隨即伸手,勾住顧棉的衣領,用力往身前一拽。
他便隨著周卜易的力道低頭,感受著周卜易嘴唇的軟糯觸感。
很好,像是塊糯嘰嘰的棗泥糕。
顧棉心里暗爽,如果他真的是一條大狗,此刻早就按捺不住激動的大尾巴了。
周卜易在親他,周卜易要親他整整一炷香,一炷香是半刻鐘……
美人的眼睛里還含著怒氣,一邊親他一邊暗戳戳咬他,他只是笑瞇瞇地全盤接受了。
周卜易咬他他也高興啊,再咬咬,多留點痕跡是最好了……
想留久一點,這是先生主動吻他的證明。
一炷香很快就過去了,顧棉有些遺憾地盯著周卜易泛著水澤的唇。
他低笑,“先生很乖,在這里坐一會,我下去給你做糖糕。”
他曾說過的。
以后再也不讓先生吃苦了,跟著他,他只給先生吃最甜的糖。
“等等,別太甜了……膩得慌……”
“好。”
顧棉下去了,他借了小廚房,又差小二去鋪子里買了些冰糖,路過醫館的時候再帶些黨參紅棗什么的回來。
他要給周卜易做藥膳,好好調養著身體,等到了邊南關見到華云舒,才好解蠱解毒。
不過味道也不能差,周卜易本來就吃得不多。
等糖糕和藥膳都準備好,顧棉用盤子裝好點心就上了樓,小二端著藥膳跟在后面。
周卜易伸手要拿糕點,卻被顧棉輕輕用筷子敲了一下,“先吃飯。”
他故意板起臉,“吃不完一碗飯,小心挨親。”
周卜易挑了下眉毛,這是威逼利誘
“顧小棉,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周卜易有些氣悶地拿起碗筷,數米似的開始吃飯。
顧棉給他夾菜,周卜易剛吃了一口山藥,顧棉又給他夾胡蘿卜。
“別夾這個,我不吃。”周卜易把胡蘿卜扒拉到一邊。
“來,我喂先生”,顧棉又夾了塊胡蘿卜,“乖,不能挑食,不多吃,就兩塊。”
周卜易偏頭,抗拒的意味很明顯。
“先生不吃,我可要生氣了。”
周卜易冷哼一聲,“那你生氣吧。”
話音剛落,他就離開了凳子,被人抱到了腿上。
那人還在笑,“怎么回事,吃飯還要哄乖,就吃兩塊,別惹我生氣。”
顧棉再次夾起胡蘿卜,送到周卜易唇邊。
美人十分不情愿地低頭叼走,吃了。
顧棉就這么一筷子菜,一筷子飯,喂完了一整碗飯。
他心里相當滿意,甚至有些得意。
很好,很快就能養肥先生了。
顧棉把周卜易放下來,端來糕點,“棗泥糕可以多吃點,對身體好,糖糕今天只許吃一塊,剩的帶走。”
周卜易有些悶悶不樂。
死孩子,還管上他來了……
打算當他爹嗎?
早知道不跟他講那些話了。
周卜易想,顧棉肯定是聽了那些話,想代替他母親補償他。
不然怎么會這么婆婆媽媽的,跟個小媳婦也沒什么兩樣。
顧棉一邊用飯,一邊盯著周卜易吃糕點。
周卜易兩根指頭捏著糕點,輕輕咬了一小口,然后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顧棉凝視著周卜易唇角的棗泥屑,忍不住悸動。
怎么吃得臉上都是呢,像只偷腥的小貓。
顧棉盯著它看了很久。
周卜易的臉,應該比糕點要好吃,他好想吧唧啃一口。
很小的時候,他就這么想了。
不過當初是好奇,他總覺得周卜易身上這么香,嘗起來味道應該也很好。
會是什么味道呢……那時候顧棉想,可能是甜粽子的味道。
于是他就真的咬了周卜易一口,還是咬的鎖骨。
周卜易本來正抱著他,忽然被咬,一愣,然后冷冷道,“您是狗?松開。”
顧棉還沉浸在幻想中,答非所問道,“糯米好粘,粘住牙了……”
“松不開了怎么辦……救救我先生……”
第66章 周卜易又開演了 他咬著指頭,“棉哥哥……
總說過去的歲月是一壺老酒, 越品越有味。
他和周卜易的過去,是什么味道呢?
大部分時候,是苦澀中帶著一點甜。
是肆意橫行的苦, 和很克制的甜。
那樣的日子,最容易惹人醉。
在諸多細節都被提上心頭的今天,顧棉終于看透了周卜易寒霜之下那顆小心翼翼藏起來的熱乎乎的心。
顧棉覺得自己其實有點傻。
周卜易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肯輕易對人自稱奴, 那么低賤的自稱,就那么輕易地應下了。
彼時是他看不透。
周卜易那么聰明的人, 怎么會任他拿捏,任他一次次過界的侵犯
王言是什么下場,不是很明了嗎?
可他呢,他哪里都摸過了, 周卜易也沒把他怎么樣。
似乎是朦朧夢境里的臆想, 周卜易好像很溫柔地對他說,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給他。
現在他相信這不是夢了,或許這就是被他遺忘的過去。
“先生臉上臟了”, 顧棉站起來,摟住美人細腰,“我幫先生擦擦。”
他低頭, 咬住那塊沾了棗泥糕的臉頰肉,嘬了幾口。
好軟彈的觸感,還想再來幾口……
周卜易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顧棉竟然敢咬他臉!
易容卸早了……就應該讓他啃一嘴面團子!
“顧棉……”周卜易的聲音氣得都有點發抖,“真想去拔牙?”
“我不要”,顧棉緊緊抱著周卜易,他每時每刻都想黏在周卜易身上, 恨不得變成衣服讓周卜易貼身穿著才好。
“我不拔牙,先生都不心疼我,先生就知道兇,都兇得我害怕。”
死孩子,越活越回去了……
周卜易想把顧棉推開,哪知他卻越抱越緊,“南方諸國,是先生的勢力對不對,我們去了那邊,是不是可以誰都不怕了?”
周卜易一邊扒拉顧棉,一邊道,“我在這,你本來就誰都不用怕,怕我就行了。”
“松開,你能不能別跟小時候一樣纏人……”
周卜易想,你小時候就知道纏人,你纏得我也害怕。
磨起人來,可以連臉都不要,抱著他的腿死不撒手。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顧棉,被調戲幾句,就要羞得立刻松手捂臉。
真的……很好玩啊。
“先生,先生不坐輪椅了好不好,我想抱著先生,我想多抱一會……”
好聒噪啊,跟個蚊子一樣嗡嗡嗡的……
周卜易有心想捂耳朵,可偏顧棉又抓住了他的手,還非要把手指插進來,跟他十指相扣,“先生,你說好不好,先生……”
周卜易忽然開始想念從前那個別扭的小結巴了。
碎嘴子的顧棉真的好煩人啊……
“隨便你”,周卜易有些煩躁道,“你就是一路抱到邊南關也沒人管你。”
“主。人。”一字一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音調,“奴哪敢管您。”
“說您兩句,您能回十句,奴的耳朵還想要,不想年紀輕輕就被爺生生吵聾。”
“這可是先生說的”,顧棉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
很快周卜易就后悔了,可惜為時已晚。
下樓的時候正好碰上胡一竇,胡一竇灰頭土臉像是剛從墳里爬出來一樣。
胡一竇看著被抱在懷里的周卜易,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周卜易感到有些沒臉,可偏偏顧棉還滿面春風得意!
周卜易狠狠擰了他胳膊一下,小聲,“快點放我下來……”
“我偏不”,顧棉把美人往上抱了抱,“看見了就看見了,他又不敢笑你。”
這不是笑不笑的事好嗎?
要是到了邊南關也這么著,那些老熟人要怎么看他啊!
胡一竇眼觀鼻鼻觀心,今天正好是九月十五,他輕咳一聲,“閻王點卯,十五燃燈,大人,都處理干凈了。”
這燃燈就是點天燈嘛,點天燈就是要人命嘛。
“沒什么事的話,我讓胡家人先撤了?還是我們先送您到邊南關?”
“你回去吧,有人會來尋我們的。”
“好嘞。”
胡一竇腳底抹油,飛也似的跑了。
懷里人掙了幾下,顧棉怕掙狠了傷到他,終究還是把人放下了。
周卜易躲開顧棉的攙扶,慢慢走到輪椅那,坐下。
“先生在等誰”顧棉搬了把椅子,坐到旁邊。
“你二哥哥”,周卜易語氣很冷。
顧棉噌一下站起來,驚慌之下連帶著椅子都倒在了地上。
“我……我去找個斗笠……”
絕不能讓顧承年知道周卜易還活著!
“不用了,你大哥牽制著他,他走不開,來的還是那一隊人”,周卜易抓住他的袖子,安撫了他一下,“你大哥如果不蠢,金吾衛便暫時不會動你二哥哥的商隊,算算時間,他們也剛好快到了。”
果然,說話間,就有一行腳商撩開簾子,進了酒樓,“店家,打尖兒……這是……”
那人立刻跪地,“微臣見過容王殿下!先前護駕不力,請王爺恕罪!”
顧棉注意到那人的自稱,開口詢問,“你朝中是何官職?”
“并無正職,常年編在外,普通鹽官罷了。”
鹽官,可不普通。
那人同樣也注意到了顧棉的敏銳,他試探著道,“您……是在等下官”
“你不用試探本王,本王不怕告訴你,那些年的紈绔都是裝的”,顧棉氣勢外放,小小的空間瞬間布滿了他的威壓,“現在顧良平已經登基,很快就會清算到你主子和本王。”
“合作,是你主子唯一的生路。他出錢,本王養兵,等時機成熟我們一起對付顧良平。”
那鹽官面露為難之色,“這……請恕下官直言不諱,您如何保證事成之后不會轉頭刺昭王殿下一劍……”
“你覺得他有選擇嗎?你好好想想,你主子為什么要給本王這塊腰牌,為什么默許本王隨意花他的銀子”,顧棉面不紅心不跳地說著謊話,“是你主子先想找到本王,想合作的。”
“他待本王的好,本王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里,來日必將千百倍回報。”
那鹽官眼珠子轉了幾圈。
雖然三殿下似乎并沒有傳聞中那樣草包,但自家殿下的招安計劃好像也很有用。
容王應該是真心記著二殿下的好,所以想要幫二殿下。
“昭王殿下自然是記掛王爺的”,那鹽官陪著笑臉,“您之前不是受了刁民的氣嗎?殿下已經把人查出來,現在正在詔獄享福呢。”
鹽官拿出一本厚厚的書,“這是出來之前,昭王殿下特意寫的照顧您的注意事項。”
顧棉接過來,翻開一看,瞳孔微震。
這顧承年還真是力求完美,這么厚一本,竟然都是顧承年手寫的!
上面事無巨細備注著,甚至精細到什么時候該備著什么衣裳,以免顧棉忘記了。
“我家殿下不放心王爺出遠門,還特意把跟了他十幾年的管家派出來照顧您”,鹽官嘆息一聲,“可惜,不幸死在金吾衛亂箭之下了。”
一直觀望的周卜易忽然插話。
“爺”,周卜易抬袖嬌笑,做足了花魁的狐騷,“咱二哥哥還真是上心,怕奴伺候不好您呢。”
“哎喲,可別說笑”,那鹽官看了周卜易一眼,“夫人自己還需要人照顧著呢,哪里照顧得好王爺。”
那鹽官是個有城府的,他一眼看出來這衍仙兒是受寵的,瞧瞧這輪椅,怕不是墨家手筆,金絲楠木,價值連城啊。
再看相處的這些細節,就這一句話,就可以看出好多東西。
“咱二哥哥”,說明容王是真的把他當家眷。
這隨意的姿態,這看似玩笑的嬌嗔,這無一不透露著這小倌兒的受寵。
鹽官從袖子里摸了個鑲銀玉鐲子遞過去,“夫人氣色看著好多了,大喜之事啊,也沒什么賀禮,此乃下官家傳之物,便贈與夫人了。”
借著袖子的遮擋,鹽官塞了個裝滿銀票的厚厚大紅包過去,“夫人到了江南,若能賞臉,閑暇時多來下官家宅后院走動走動,我那糟糠之妻若能跟您交上朋友,也算她的福氣了。”
“畢竟,您也需要人脈不是”,鹽官壓低聲音,用只能他們兩人聽到的音量,“您若肯多走動,廣交朋友,便是在為王爺拉班底,王爺根基還是太淺,剛好我家殿下朋友很多,只是光他二人兄弟情深還不夠,王爺后院就夫人一人,夫人可要多為王爺著想。”
“官爺說的是”,周卜易眨眨眼,手不自覺搭上去,似乎是在勾引。
鹽官心里一驚,忙后退一步。
哎!
這青樓出來的,就是上不得臺面!
他還得找時間再提點幾句才行……
“您從了容王,可就不能再管旁人叫官爺了”,鹽官低頭,做謙卑狀,“您身份現在與以往可不一樣了,您代表的是容王爺的臉面。”
“是嗎……”周卜易咬著指頭,懵懂的眼眸望著鹽官,他緩緩抬起腳,輕輕觸碰鹽官的小腿,“那……恩客?”
“哎喲!”鹽官嚇得腿一軟伏地而拜,“使不得,使不得!您這么亂叫,王爺非得砍下官腦袋不可!”
周卜易抖了一下,似乎被鹽官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他將手指移下來,抓住小毯子,泫然欲泣,“棉哥哥,他這是怎么了,我說錯話了嗎?”
“哥哥,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沒有讀過什么書,字都不認識幾個……”
第67章 反正本王就是委屈 “小狗……想讓先生……
顧棉彎身給美人拭淚,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沒關系,本王教你。”
你想演, 我便陪。
半是演戲,半是認真,“本王不嫌棄你出身。”
不要有負擔,周卜易, 我只會心疼你出生在那樣的地獄,我只會心疼你這么多年都是一個人獨自艱難挺過。
周卜易垂了眸子, 顧棉的言外之意實在太過明顯。
心臟又開始跳了,隱隱還有些刺痛。
“阿衍”,顧棉慢慢靠近,“哥哥喜歡你, 只喜歡你, 喜歡你一輩子。”
其實很早之前,就想這般叫你了。
可你生得早,沒機會讓我做一個寵你的兄長。
如此, 也算是圓夢了。
“棉哥哥~”
最初的心顫過后,周卜易又恢復那嬌羞的模樣,他巧笑嫣然, “可是二哥哥不許你娶我做正室,怎么辦呢。”
“那就讓容王妃的位置永遠空著”,顧棉看著周卜易嫵媚動人的雙眼,按捺住心底最原始的沖動,“有你一個小妾暖床,勝過萬千佳人作伴。”
那地上的鹽官聽得是心驚膽戰。
三王爺怎么好像是動真格了?他真喜歡這個小倌,還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瞧夫人這話說的”, 鹽官小心翼翼道,“王爺還不是想娶誰娶誰,我家殿下一定會祝福的。”
“這話中聽”,顧棉的目光淡淡投下去,“你起來吧。”
“謝王爺恩典”,鹽官起身,“那就不住店了,等下官幾人用過飯,咱們就啟程”
“嗯。”
顧棉推著周卜易出門,天上的星星很滿,他就站在檐下,看著這滿天繁星。
“還記得嗎”,顧棉輕笑出聲,“小時候你讓我數星星,數清楚了就帶我去邊南。”
“爺記仇了?”周卜易也笑,“那你現在知道答案了嗎?”
“其實不用數,兩顆”,顧棉的聲音散在了微風里,“紅色的,你一顆,我一顆。”
那顆紅色的,叫真心。
觸之不及的都是虛妄,繁星那么多,真實的能感覺到的就那么兩顆。
“當年是我不懂”,語氣有些惆悵。
“你現在懂了”,周卜易嘆息,“所以我帶你去邊南。”
“江南的星星亮,還是邊南關的亮”
“江南有萬家燈火,星星也會黯然失色”,周卜易吐出一口長氣,“等你到了邊南關,就懂了。”
生離死別的時候,總是要對萬物敏感些的。
邊南關的星星一直比別處亮。
從前他總會告訴新兵,他們死后就會變成星星。
“不用擔心死在無人的地方沒人知曉”,他摘下頭盔,將酒杯高高舉起,“只要抬頭,就能看見你們的光芒照耀著人間。”
后來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留下來的,都成了精兵良將。
沒有他們守關,就沒有江南的萬家燈火。
再后來他一路殺穿了南方諸國,從此邊南關再無真正的戰事。
擒諸王,并百國,從此邊南以南所有國家合為一州,有了個不為人知的新名字——南寧。
“等到了邊南,臣為殿下加冕”,周卜易輕聲笑,“以后要叫您陛下了。”
等以后天下初定,四海升平,你便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史書已經寫盡舊冊,要另取新書來了。
舊冊已經書滿遺憾,我希望,新書不要留我名。
我會化作一顆不起眼也不怎么亮的小星星,始終看著你保佑你一世安康萬世福瑞。
顧棉伸手,給周卜易把毯子理好,蓋嚴實了點。
“在想什么,為什么那么悲傷?”
“爺看錯了”,周卜易仰頭笑,“奴想起江南的繁華,有些感慨和懷念罷了。”
“你還沒有見過”,周卜易輕嘆,“先生帶你去看。”
“嗯”,他確實沒見過,他自小就沒踏出過神都,“萬水千山都帶我看”
“哪里看得盡”,目光觸及顧棉眼中的失落,周卜易呼吸一滯,改口道,“好,陪你去看。”
斗轉星又移,下半夜就開始下雨,月亮藏進厚厚的烏云,馬車的轱轆在泥濘里留下兩條又深又長的溝壑。
這雨連綿不盡,斷斷續續下了半月之久。
空氣越來越濕潤,直到馬車換成小船,顧棉才恍然大悟,已經下江南了。
他第一次坐船,有些緊張,橋頭有人賣紙鳶,還有人在賣橘子。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本王去買兩個橘子。”
顧棉讓船夫靠岸,買了些橘子回來。
周卜易臉色不太好,以前身體好的時候,是不暈船的,現在不行了。
從前的夏天,常常打些水戰,周卜易就隨軍掠陣,紙扇輕搖,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火燒連櫓有過,背水一戰也有過。
他在船上,眼眸深邃,如履平地。
顧棉坐在周卜易身邊,剝開橘子皮,橘子的酸氣沖淡了頭暈,周卜易總算感覺好一些了。
顧棉把白絲一根根挑干凈,再一瓣瓣投喂美人,“還暈嗎?”
“有點吧。”
“你以前……發燒的時候,也會暈船”,顧棉想到曾經,扁扁嘴,“大冬天那么冷,你把本王丟河里,你怎么狠下的心。”
“誰讓爺自己犯傻”,周卜易一邊嚼橘子,一邊面露不屑,“先帝的人圍了您一圈,您還要往臣身邊湊,臣不丟您,難道跟您勾結在一起嗎?”
“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那時候好久沒見你了,我想你想的要發瘋,一聽說你回京,我就踏著雪,等在護城河邊,我從天還沒亮一直等到……”
顧棉沒有接著說,而是用手指捏了周卜易一點袖子,輕輕拉了拉,“反正我就是委屈,先生哄我一下。”
“嘖”,周卜易目光落在顧棉剛剝過橘子黃黃綠綠的指腹上。
周卜易從他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把那幾個指印展開給他看,“臣衣服上怎么都是小狗爪印?嗯?”
“因為……”顧棉的耳朵又開始泛紅。
多少年了,他還是那么禁不住調戲,他低聲,“小狗想讓先生哄。”
“不怕叫前面船上那幾人看見?”
“不管他們的”,顧棉走到周卜易面前,一膝著地半蹲半跪。
他把頭靠在周卜易腿上,他的雙手環著周卜易的小腿肚子,“就要先生哄。”
周卜易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后手慢慢滑下去,撫摸他的脊背。
“你都多大了啊”,周卜易用雙手捧起他的臉,“棉小丫頭。”
“好吧,對不起,委屈你了”,周卜易用手指刮刮他的鼻尖,“委屈你了小姑娘,跟你道歉,以后不會丟你了,能原諒先生了嗎?”
“不原諒”,顧棉從鼻腔里應了一聲,帶著些許鼻音,他避開周卜易的手,把臉悶回周卜易雙腿上,“沒哄好,還要。”
“那你要怎么樣啊?嗯?”周卜易有一下沒一下輕拍著顧棉的背。
“嗯……”
“嗯?”
“嗯……”顧棉抱緊周卜易的腿,“我餓了,想吃先生。”
周卜易抬腳就要蹬顧棉,奈何顧棉抱得太緊,根本使不上勁。
“吃橘子吧你”,周卜易拿起一個橘子,連皮都不剝,直接懟顧棉臉上。
“得了寸就想進尺,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唔……”
顧棉把橘子拿到手里,站起身,欺身壓下去,又深又急吻住周卜易的唇。
“橘子味的……先生…好吃…”一吻畢,顧棉蹭蹭周卜易的臉,“天底下有沒有這么多好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先生愿意讓我得寸進尺。”
顧棉坐回去,繼續剝橘子。
“本來頭就暈”,周卜易歪頭,靠在顧棉肩膀上,“你還弄得我呼吸紊亂。”
“小混蛋。”
小船跟著潺潺的流水穿過一座又一座小橋,篙夫拿著竹竿掌控方向,周圍的景致緩緩倒退。
白墻灰瓦,檐角掛燈。
江南的樹很密,青磚路面總是濕濕滑滑,無數紅色飄帶系在參天巨木上。
老樹的枝丫掛滿了小燈籠和小風鈴。
金黃的小扇子一樣的樹葉飄到水面上,堆在犄角旮旯里。
“王爺”,鹽官從另一葉扁舟上跳到他們船上,貼耳小聲,“那姻緣樹可靈了,都說這老銀杏成了精,有求必應呢。”
“再去那不遠處的寺里刻個開光的福牌,寫上與心上人的名字,就能白頭偕老,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顧棉眼睛一亮,他低頭看周卜易,周卜易正摩挲著一顆圓潤的橘子,仿佛根本沒聽到。
“本王想要”,顧棉彎腰把美人抱起,“你陪本王去。”
周卜易看了鹽官一眼,心下無奈。
他將雙眸染上情欲,軟著聲音道,“棉哥哥,你真覺得阿衍配得上么?”
無論是真問假問,顧棉都認真回答,“普天之下,再也沒有比你更配得上的了。”
“只有你配得上,本王只喜歡你。”
如今正是清晨,寺廟剛開門,人不是很多。
周卜易拿著毛筆,在一塊小小的福牌上寫下顧棉的名字。
“寫完了,走吧,去掛上”,周卜易放下毛筆,把福牌捏在手心。
顧棉……別怪先生。
別怪我騙你。
那福牌上,只剩下顧棉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被他偷偷抹去了。
他終究是一捧留不住的黃土。
第68章 暴風雨來臨前 敗露/“先生沒話對我說……
秋風吹黃葉, 風鈴叮當響。
顧棉微微用力,把瘦小的美人放在左肩頭。
“先生掛高一點,神樹若真有靈, 也能早早看見。”
周卜易真的好小一只,坐在肩上根本不會有什么重量。
顧棉比了一下,周卜易那兩條纖細的腿還沒有他胳膊粗。
周卜易小巧的臀尖也就剛剛有他一邊肩寬。
顧棉怕周卜易坐不穩,就用手扶著周卜易的細腰。
他摸了摸深陷的腰窩, 那里仍然沒有長肉。
“江南的水土養人”,顧棉有點難過, 他努力打起精神,“以后起居要規律,三餐要定時定量,每天至少一杯牛奶, 還有……”
似乎是怕自己話太多了周卜易聽了煩, 他沒有一樣一樣細數,只是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可憐兮兮道,“先生……我們好好養著身體好不好……”
沒意義, 周卜易想,反正身體好不好都是個死。
可不養著,他的小土松會難過。
“您不是主人嗎”, 周卜易一邊系福牌,一邊調侃,“擺出主人架子命令奴啊,奴又沒辦法拒絕。”
“還說我記仇,明明先生最記仇”,顧棉悶悶道,“我偏不擺, 我就要哄著先生。”
“那你哄著吧,我看心情。”
顧棉的眼皮耷拉下來,滿臉都寫著不開心。
為什么他先生這么任性
“我想你長命百歲,我想你一直陪我”,顧棉仰頭看美人,這個角度不是很好,他看不到周卜易的臉,“先生你低一低頭,你看著我說你會永遠陪著我。”
周卜易低下頭,揉了揉他的碎發。
如柳絮一樣的聲音,似乎下一刻便會被風打散。
“乖棉棉,先生不陪你陪誰,陪你一輩子,陪你到死。”
一生太短,我能給你的,也就這短暫的一輩子了。
全部的一輩子。
“先生說話要算話”,顧棉輕聲,“不然我會恨你的。”
“放心吧,爺如此聰慧,奴哪里騙得了您”,周卜易想,顧小棉還是太稚嫩,太年輕。
他又沒有說是誰的一輩子,也沒有說是陪到誰死。
怎么能算得上騙呢。
“掛好了,放我到輪椅上吧,我們也該買個宅院下榻了,就用……”
美人唇角掛了一抹玩味的笑,“就用……二哥哥的銀子。”
“你在江南不是有宅子嗎”,顧棉把人放下來。
“有宅子怎么了,又不在附近。”
顧棉默不作聲,周卜易在江南到處都有地產,附近肯定也有。
周卜易根本就是起了玩心……
鹽官正巧迎面走來,周卜易用手捏住顧棉的衣角。
顧棉無奈配合,“怎么了?”
“棉哥哥,我害怕”,周卜易輕咬下唇,“我不想睡大街,會有流氓欺負我的……”
那鹽官一聽,正是個拉近關系的好機會,他頗有風度微微一笑,“夫人可以暫住寒舍,正好內子可以與夫人作陪,一塊兒說說閑話什么的。”
“哥哥”,周卜易拉一拉顧棉的衣角,無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他想嫖我。”
“夫……夫人!這話可不興亂講!”鹽官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取而代之的是從膽邊生起的寒意。
顧棉捉住周卜易亂抓的小手,把它緊緊握在掌心,“那你想去嗎?”
鹽官目光緊緊盯著周卜易,生怕這祖宗真的答應!
王爺這明顯是要跟這小倌調情啊!這小倌可千萬要爭氣啊!
可周卜易偏偏不隨他愿,周卜易上下打量了鹽官一眼,然后咯咯笑起來,“他長得還不錯,也不是不行。”
鹽官兩股戰戰,抖若篩糠,他當機立斷道,“下官忽然想起家中還有老母,恐怕難以妥善招待,正好前月有個好宅子急著賣,只是價錢太高沒人收,下官不如就買來贈王爺與夫人了……”
顧棉也不避諱人,他兩指挑起周卜易的下巴,垂眸盯著那一點紅唇,“本王竟不知道你這般大膽,都敢去伺候野男人了”
野男人默默后退,試圖遠離戰場。
美人眸含春水,不服氣中還帶著一絲藏匿不住的不安,“是他教我的,奴要給爺擴充人脈……”
顧棉半真半假狠狠瞪了鹽官一眼,然后松開周卜易下頜,“本王不需要。”
“帶路”,顧棉目光如刀,“去買宅子。”
“哎!”鹽官如蒙大赦,樂呵呵地在前面帶路。
還好,還好,小命得保!
至于錢不夠的問題?挪二殿下的私款唄!反正以往也都這樣。
他家殿下從來不會在意這些的。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鹽官把兩位大佛請進宅中,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再待下去,恐生大患!
宅中原本就配了下人,連同宅子一起被主人賣給了他們。
顧棉手指攥緊了袖子,又松開。
“怎么了這是”,周卜易注意到他的情緒,有點好笑,“說著玩玩,不至于吧?”
顧棉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搭話。
“哼什么哼,慣得你”,周卜易想起之前顧棉在船上假借求哄的偷襲就來氣,他沒管顧棉,操縱著輪椅自己往內院走。
顧棉在原地站了一會,等著周卜易回頭。
并沒有,周卜易真的走了,走很遠了也沒有要回來哄他的意思。
混蛋!顧棉咬牙切齒追上去,眼中委屈更甚。
“周卜易……本王吃醋了……”
“哦,配的什么餡的餃子?”
“不是那個醋,是那個醋。”
“那關我什么事,哄不了,哄不了。”
顧棉抓住輪椅靠背,不讓它再往前,“先生……先生……”
“叫魂呢?”
“先生的醋,先生要負責,先生不哄就是始亂終棄……”
“顧小棉”,在他鍥而不舍的糾纏之下,周卜易終于抬頭看他,周卜易輕輕招手,“來,我好好哄哄你。”
他飛快低頭,眉眼彎彎,笑意滿滿。
下一瞬,笑容就變成了哭臉,“先生……先生別揪……疼。”
“還要不要哄了?要不我再多哄哄你呢?”周卜易拉著他的耳朵往下拽。
顧棉的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他想掰開先生的手,又怕惹先生生氣,只好虛虛攏住先生的手背,討好地一下一下摸著先生的手指骨,示弱道,“饒命,先生饒命,耳朵要掉了……”
“你又不聽話,留著耳朵干嘛,掉了不是正好?”
“不要……不要掉”,顧棉心一橫,跟著周卜易的力道直接把腦袋鉆進了周卜易懷里,“我聽話……我聽話的。”
周卜易一愣,萬料不到顧棉竟然跟他玩賴的。
這么一鉆他可不就沒法用上勁了?
顧棉把語氣放到最軟,小心翼翼往周卜易懷里拱,“錯了,知錯了,先生放開耳朵好不好,求求先生了……”
“出息”,周卜易頗是嫌棄地松手,“菜都上桌了,弄點水來洗手吃飯。”
“唉”,偷雞不成蝕把米,顧棉揉揉被揪紅的耳朵,找了個丫鬟帶路。
“王爺……”那丫鬟誠惶誠恐,有生之年竟然能伺候這尋常根本見不到的人物,她連走路都有些慌慌張張。
“王爺的袖子臟了,要脫下來奴婢幫您洗洗嗎?”
顧棉腳步一頓,他跟著丫鬟的指點抬起袖子,那上面……有一塊墨漬。
他今天沒有接觸過筆墨,但……
周卜易在寺廟里,寫過福牌,他盯著周卜易寫完的,周卜易那時候手上并沒有墨跡。
所以他袖子上的那塊墨,是怎么來的!
顧棉心里一緊,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底慢慢成型,他深吸一口氣,道,“不必了,帶本王去打水。”
“王爺,這些瑣事奴婢來就好,王爺等著用就行……”
“那你去吧”,顧棉在石凳上坐下,他臉色陰沉,胸腔里隱隱有怒火在灼燒,他迫切地需要平復一下心緒。
周卜易,你最好不是本王想的那樣!
顧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捶了一下石桌。
周卜易,你個王八蛋!
那婢女手腳麻利,很快端著水和毛巾回來。
顧棉收拾了一下心情,給自己換上一副笑臉,他一如尋常那樣坐到周卜易旁邊,放下木盆,洗毛巾。
“先生……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美人蓋著毯子,懶洋洋曬太陽,“有什么好說的。”
顧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幾根,他卻只是笑,“先生伸手,水好了。”
他拿著毛巾,低頭細細擦拭左手,然后他抓住右手,看到大拇指上有一團黑色。
“先生怎么這么不小心,把墨都弄手上了……”
周卜易忽然一顫,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卻被顧棉捉了回去,顧棉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語氣卻聽不出來異常,“先生這般粗心大意,寫幾個字都能弄臟手,做點別的豈不是能把手骨也弄斷掉?”
顧棉一邊用心擦去那塊墨跡,一邊有意無意輕聲,“真是奇怪,怎么能弄到這里來呢,這不像是蹭的呢。”
周卜易,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坦白。
最后一次!
周卜易默然無語,只是縮回手,拿起竹筷,把碗抱在懷里,低頭吃飯。
顧棉從周卜易懷里把碗拿過來,連筷子也一并收走。
“先生怎么光吃飯不吃菜呢?”顧棉長長嘆息,“還是我喂先生吧。”
周卜易!很好,你好的很!
晚上他要去銀杏樹下一探究竟,如果周卜易真的……
那么就不要怪他露出最可怕的那一面了!
第69章 他把自己剝光 好像是要用身體安撫顧棉……
顧棉一整天都跟以往那樣, 無微不至照顧著周卜易。
只是偶爾有些心不在焉。
周卜易叫了幾聲,他才應,“渴了?嗯……我去倒水。”
周卜易盯著杯里的水位, 要漫出來了……
“顧棉”,周卜易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不喝了,我回房了。”
只是他越是回避, 他心底的慌亂就越是欲蓋彌彰。
顧棉把杯子端過來,躲開周卜易接杯子的手, 直接送到周卜易唇邊,“就這么喝。”
“又不是個廢人……”
周卜易話說了一半,就不敢再說下去。
顧棉的神情讓他心驚。
他就著顧棉的手,喝了小半杯。
然后他操縱輪椅往主臥走, “我……回房了……”
顧棉站在原地, 目送周卜易離開,一直到周卜易關上門,插上門栓, 他才轉身,大步流星走出宅子。
鎖門有用嗎?
顧棉在心里冷笑一聲。
華燈初上,江南果真繁華, 到處張燈結彩,行人三三兩兩結伴,有說有笑。
有公子買來花燈,哄小娘子。
有小孩牽著父親的手,吵鬧著要吃糖葫蘆。
顧棉走過一座又一座小石拱橋,走到姻緣樹下。
他仰頭看,在萬千小福牌、小燈籠和小風鈴中尋找周卜易的字跡。
周卜易的字很鋒利,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像一把隨時可能出鞘的寒劍。
周卜易寫出的每一筆,每一劃都很有辨識度,它們就像是一片片竹葉那樣,字里有周卜易的驕傲和不屈。
他找到那個小福牌,它有兩面,原本寫著“生不離,死不棄,終難悔,共白頭。”
落款是周卜易和顧小棉。
如今只剩下顧小棉了。
他把福牌翻過來,才知道背面也寫了字,上面只有一句話。
“顧容安,愿你早遇良人。”
他好像聽見周卜易寫這行字時的心聲。
“等你遇到喜歡的人,就帶來這里吧,在上面補個名字。”
“混蛋”,顧棉罵了一聲,他用力把福牌扯下來,握在手心。
他很想賭氣給它丟河里,可他摩挲了福牌邊緣很久,幾次伸出手,卻又舍不得就這么丟棄。
“周卜易,你混蛋”,顧棉眼圈紅了,似乎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施主何事煩憂?”老和尚身著袈裟,雙手合十,“可是對本寺的祈愿牌有所不滿?”
那老和尚站在寺廟門口看了他很久了,看他一直站在樹下,又這樣扯下祈愿牌,最終還是沒忍住過來開解。
“可否隨小僧入禪院一坐?”
顧棉到底還是跟著老和尚進了禪房,老和尚用一柄小小的紫砂壺給他倒茶。
“施主可是求而不得?”
顧棉搖搖頭又點點頭。
“那便是心中存疑?”
顧棉點頭,目光緊緊盯著老和尚。
“施主可是以為小僧要勸施主釋然?”老和尚笑笑,“我佛無欲無求,可施主與小僧,皆是凡塵中人。”
“小僧有求,求天下安定,百姓少些苦難”,老和尚笑得很慈祥,“施主有欲,小僧不勸施主放下,倒要勸施主拿起。”
“施主,心有疑,何不問?要等誤會深重無法消解之后再來追悔莫及嗎?”
顧棉看著老和尚的眼睛,老和尚的眸中閃過一絲惆悵。
這和尚,或許是個有故事的。
“施主不必這樣看著小僧,小僧只是覺得佛門太滿,不愿再添飯碗罷了”,老和尚喝了一口茶,道,“若有親朋歡愛,又何苦入此寺中?”
“或許事情并非施主想的那樣”,老和尚伸出手,“施主若還是猶豫不決,不妨將祈愿牌還與小僧,小僧刻它不易,可不想見它無端沉河。”
顧棉知道老和尚的意思,先把小福牌給老和尚保管,這樣來日如有決斷,還可以要回。
但,不必等來日了。
顧棉拿出福牌,卻并沒有交到老和尚手中。
他也伸出手,向老和尚討要一支毛筆。
“看來施主是想通了”,老和尚撥了撥佛珠,“那便再贈施主一言”。
“文曲星追隨紫薇南移,大爭之世,你——
“乃逐鹿群雄之中,唯一真得鹿之人。”
顧棉手一抖,站起來,“你是什么人!”
老和尚只是笑,并不說話。
“施主快些寫,寫完了便走吧,僧房沒有空余,就不留施主宿了。”
顧棉坐回去,他顧不上疑惑,只是用毛筆仔細補上周卜易的名字。
等字跡晾干,他把小福牌翻過來,在背面寫下一句話。
“此生不負,已遇良人。”
周卜易……本王不會放棄的……
絕不放棄!
顧棉一躍而起,把福牌掛到樹頂上。
他回頭,寺廟燈籠下,老和尚正在掃著落葉。
宅子不遠,很快就走到了。
走過一扇扇門,怒火仍在,但顧棉已經冷靜下來。
比起生氣,其實更像是一種想要徹底霸占的欲望。
他的確是有很深的欲,所以他不可能放手的。
臥室的燭光微弱,只透著窗戶,看不清里面布景。
顧棉試著推了一下門,開了……
門沒鎖還是后來周卜易又把它打開了?
答案應是后者。
一進門,首先入眼的便是美人臀尖上的兩個小窩。
因為緊張,繃出的小窩。
但很快周卜易就放松下來,兩個小窩也消失了。
顧棉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像是要踏進美人心底。
他坐到床邊,從美人光滑的肩胛一路撫摸下去,“傷好了吧?”
他輕聲,“把手給我看看。”
周卜易悶不吭聲,默默把右手背過去。
燙傷早就好了,入過針的地方也不怎么疼了。
不可否認,顧棉照顧得很好,加上華云舒的藥方,恢復得還不錯。
“先生”,顧棉的手停留在美人尾骨處,輕輕摁了摁,“還不打算說嗎?”
說什么呢?
周卜易抱緊了枕頭,忍過酥麻,“給你道歉,對不起。”
他都脫光了等著了,誠意還不夠嗎?
“先生,我不想聽道歉”,顧棉的語氣是那么哀傷,“我們這樣,沒有意義,明白嗎?”
怎么能不明白呢,可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只要打破砂鍋就能問到底。
就是打碎了,他也不打算說。
“對不起”,周卜易一次又一次道歉,“對不起啊顧小棉。”
“我自卑,我出身不清白,我罪人之后,我配不上你。”
周卜易閉著眼睛,把那些自辱的話,如竹簡倒豆子般盡數吐出。
不是實話。
可顧棉也知道,問不出來什么了。
那種晦暗不明的情緒又在滋長,顧棉也不懂那是什么感覺。
像是陰暗角落爬出的細藤,想把面前人徹徹底底鎖在身邊。
那種心緒只是一瞬間,顧棉一手把玩著周卜易的長發,一手漫不經心在美人背上游走,感受著指腹下皮膚的顫栗,他溫柔而輕聲,“有那么怕嗎?”
“怕成這樣,還要選擇用這種方式賠罪”,顧棉把手伸進周卜易頸窩,“先生是覺得,本王對先生,只有肉/體需求嗎?”
頸下一片濕潤,周卜易在哭。
周卜易趴在枕頭上,像只無助的小貓一樣哭。
還能怎么辦呢,除了用身體安慰你的情緒。
你讓先生怎么辦呢?先生想了一整天,除了這樣,再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顧棉出門的時候,周卜易沒點燈,就坐在桌前發呆。
他想著對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完美的解決辦法。
黑暗裹挾著他,那般像他的處境。
后來他顫顫巍巍起身,把鎖上的門栓打開。
他褪去衣衫,在微涼的空氣里抱著枕頭趴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你要我怎么辦呢?到底要怎么辦呢?
難道告訴你,告訴那么努力想要我身體養好的你,我打算去死嗎?
聰明如他,竟想不到任何辦法面對顧棉的質問,除了肉償。
顧棉把陷入絕望情緒里的那只小貓撈起來,抱到腿上。
小貓抖得厲害,顧棉用袖子給他擦眼淚,卻怎么也擦不完。
“先生,看著我,聽我說話”,顧棉把貓腦袋扶正,“我不逼你,今天也不再問你,但是以后我自己會想辦法弄清楚的,你明白沒有?”
“你可以不說的,你哭得讓我心疼,我不打算再問了。但這不代表就這么算了,知道嗎,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顧棉拍著周卜易瘦骨嶙峋的脊背,慢慢安撫著周卜易的情緒。
周卜易有問題,有大問題,他一定一定會弄清楚的,他有種預感,不弄清楚這一點,他會失去周卜易。
周卜易把臉埋在顧棉的胸脯上,他還在哭。
一個人的時候,他默默流著淚,他想著,就讓顧棉發泄吧,發完也許就能翻篇。
顧棉也許不會輕易饒過他,也許會弄得他崩潰,也許明天他爬都爬不起來。
那都沒關系,只要能翻篇。
他一個人哭了很久,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安撫的那個人,可他滿腦子都是怎么安撫顧棉。
他從來就沒有奢望過顧棉會心疼他,會安撫他。
他想著,那些說不出的苦,他一個人默默咽了就咽了吧,能怎么樣呢。
反正早就習慣了。
可他不曾想到,顧棉如此輕易就放過了他,僅僅是看見他哭,就放過了他。
放棄了問他,自己去找答案。
因為心疼,所以不忍。
真是……又傻又執拗。
顧棉溫柔地哄著他,他卻越哭越厲害。
從來都是他讓步,他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懸崖邊處無路可退的時候,他想著要不干脆跳下去算了,粉身碎骨就粉身碎骨吧,反正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他沒想到,顧棉先退了,那么會纏著人不放的顧棉,竟然主動退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顧棉在心疼。
第70章 顧棉還真敢動手 一陣天旋地轉,他就……
顧棉好像在哄一個哭不停的小孩, 他顛顛腿,拍拍周卜易的背,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串糖葫蘆。
“先生能不哭了嗎”, 顧棉把套在上面的紙袋取下來,喂到周卜易唇邊。
周卜易看著這串糖葫蘆,這一度是他內心悔意最深的結。
一個無法被解開的結。
他又一次想起那個已經被無數次回想的夜。
雷聲很大,他縮在角落, 背脊已經靠著墻,無處可退, 卻還在拼命把自己縮得更小。
也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明白了,他這一生,半點由不得自己。
他總在幻想, 如果老人遞給他的是一串糖葫蘆。
母親會還活著, 即使一生不相見,也好過死了。
可后來他又想,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母親并不想活著。
活著還不如死了。
是他, 只是他想讓母親活著罷了。
于是糖葫蘆便成了夢魘,在很小的時候,追著艱難入睡的他, 喋喋不休。
“為什么不選我?”一會是成了精的糖葫蘆。
“為什么選了我?”一會是母親那張可怖的臉。
“選我吧。”“不,選我。”
當兩者同時追來,把他逼得跌在地上的時候。
他從夢中醒來,墜崖般的可怖感覺讓他四肢癱軟。
“我不要……我不吃”,周卜易甩手把糖葫蘆推開,驚慌地想要從顧棉腿上下去。
糖葫蘆落了地,滾了一圈粘上灰。
恐懼如跗骨之蛆, 消磨著他最后殘存的理智。
許久不曾發作的離魂癥終于爆發,黑夜如期而至,眼前再也沒有光亮了。
顧棉在他耳邊說的所有話都化作了經久不絕的雷雨聲。
雷雨中,慘白的腳在他面前晃過,他強裝鎮定,沒有后退。
“你想見她,如你所愿。”
大雨里,他伏在地上,手臂粗的長棍一下下敲著他的脊骨,勢要將它震碎。
“為什么逃?”
雷聲響過,他滿臉血污,在泥水里艱難抬頭。
“我……沒逃。”
沒有逃,他知道逃不掉的。
他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
看一看,他要傾注一生的人究竟長什么樣子。
為此,他折斷了脊骨,倒地不起。
——小孩啊,看你一眼怎么這么痛啊,痛得我想死了算了。
又是一個雷雨天,頭很痛,噬心蠱很磨人。
顧棉跟他賭氣,說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于是心里的痛蓋過了一切,蓋過了他此前受過的所有苦難。
再后來,他就麻木了。
他為了確定顧棉的身世,為了向徐川問出還有多少知情的人,他進了詔獄。
那里很黑,那里每天都在打雷下雨。
雨是紅色的血,雷是人的呻吟。
周卜易安靜地跪在佛前,腿上壓著石板,膝下扎著針。
血液一點點流逝,蜿蜿蜒蜒的。
像他走過的那些可悲歲月。
痛到極致的時候,他沒有哭。
可想到顧棉的時候,他哭了。
——愛你的代價好大,好大。
他快要受不住了。
“顧棉……”
問青天重逢的那一日,他想——我們這么久沒見,你會不會很開心?
從前只是小半年不見,我回來的時候,你都會很開心的。
可當他被推到在地,被針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時候,當他跪在顧棉腿邊,顧棉把那杯茶倒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切期望都破碎了。
——我為你葬送了一生,得到的就是這么個結果。
從那一刻起,他僅存的那一點點求生欲就此徹底消失。
算了吧,就當它是個任務。
算了吧,我本就是個工具。
我本不甘心生來沒有做人的權利,是你親手將我打上奴的烙印。
此后他再也不想尋那一線生機。
太累了,這潦草的一生。
早早結束吧。
“顧棉……”周卜易看著空氣,看著那個幻境中龍袍加身高高在上的顧棉。
他低喃,“真好。”
可以去死了,真好。
“陛下……臣請您看一場煙花吧,再給您變個戲法。”
戲法的名字叫大變活人,煙花綻放之后,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顧棉很慌,非常慌。
周卜易在笑,瀕死時釋然的笑。
怎么會這樣呢?之前周卜易明明說過,當年要是選糖葫蘆就好了的。
周卜易難道不是很想吃嗎?他看見有賣的,特意買來給周卜易的。
為什么會這樣呢?
周卜易到底在說什么?什么戲法什么煙花什么意思
“先生……先生你醒一醒”,顧棉慌亂地抓住周卜易的手,“那都是假的,是假的,過去了,早就過去了……”
周卜易在掙扎,想從夢中醒來。
可這一句話,又將他推了回去。
你不知我苦痛,怎敢輕言過去。
你怎么敢這么輕易就把它揭過
“嗚……”周卜易從顧棉腿上爬走,往角落里面藏,“嗚嗚嗚……”
他哭得很傷心,“我……嗚我……”
“不是……不是假的……”
那是他一步一步,帶著滿身傷痕從血泊里爬過來的路啊。
那是他絲毫沒有保留的愛啊。
顧棉怎么能這么輕輕松松就否定它呢?
顧棉越發手足無措起來,他爬到床上,生怕驚嚇到美人,只是慢慢的,一點點靠近。
“先生……”顧棉看準時機伸手環住周卜易,把他圈在了懷里,“我知道你苦,我知道你不容易,我沒有否定過去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走出來……”
“先生……”顧棉小心翼翼地抱著周卜易,“走出來好不好……”
顧棉將手探入周卜易腿/間,輕柔地撫慰,“忘了吧,忘了吧,一生還長,忘了就能重新開始。”
周卜易有些難耐地弓起腳背,他下意識想避開顧棉的手,可角落里他哪也去不了,只能任自己沉淪。
幻境被攪渾,全數化作了乳白的湯底。
周卜易的腦袋渾渾噩噩難以思考,湯底不深,陷進去之后,就想要更多。
不夠……還不夠……
想要……想要解脫……
“顧棉……顧棉……”周卜易伸手摸顧棉的腰帶。
他急切而主動,他想要汲取一點安慰,他像是被掏空了的殼,想要什么東西把他填滿,只有這樣才能感到自己被需要著,自己活著還有那么一星半點兒意義。
“先生”,顧棉按住周卜易的手,“先答應我,今夜之后,無論多難,都走出來,答應我,跟緊我,不要回頭,一直向前。”
周卜易什么也管不上了,他現在就是迫切地想要求一個安慰,“我……”
“我答應。”
他也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么,但那都不重要了,他找不到顧棉的腰帶,急得有點想哭。
就像是那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無情地在眼前飄走,心沉到了谷底。
“顧棉……求求你……”
周卜易在掙扎無果之后,終于發出求救的聲音,“求求你,救救我吧……”
這幻境太昏暗。
你能否帶我走?
他已經做不到獨自一個人堅強挺過去,他本能想要依賴顧棉,想要顧棉拉他一把。
衣衫墜地,欺身而上。
稍穿疏樹殘光碎,徐碾晴空素艷流。
“說話算話,一定一定,要永遠期待日出。”
深夜,精疲力盡的兩個人相擁而眠沉沉睡去。
日出的時候,顧棉早早就醒了,他輕輕搖搖身邊的人,“先生,起來吃早飯了,吃完早飯再睡。”
周卜易不滿地拍開顧棉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差勁兒,太差勁兒了!
他昨晚到底為什么發瘋主動找些罪受……
“先生睡了一覺,就想吃干抹凈不認賬嗎?”
顧棉并未生氣,只是嘆息著幫美人揉腰,“先生還記得自己答應過的事嗎?”
“不記得”,周卜易拉過被子蒙住頭,語氣相當生硬,“我認什么賬?是你吃的我,又不是我……”
“先生自己要的,先生不想認嗎?”
顧棉委屈巴巴地摟住周卜易。
“我腦子不清醒。”
“我為了先生,可受了一晚上的累,先生答應我的事情,必須要做到”,顧棉不依不饒,這原則問題,絕不可能退讓。
“都說了腦子不清醒,怎么能算……”
顧棉唰一下坐起,把周卜易從被子里撈出來,非常嚴肅道,“必須算,我知道也許很難,但是我會幫先生的。”
周卜易偏過頭,嘟囔,“沒睡醒,聽不見。”
顧棉笑了,他把周卜易的腦袋擺正,嗓音低沉,“先生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說我沒睡醒,你說什么我一概聽不見,你別白費……”
話沒能說完,一陣天旋地轉,他就趴在了顧棉腿上,顧棉的手還蓋著他翹起來的臀。
“聽得見了嗎”,顧棉輕輕拍了拍,威懾力十足,“還要不要算了?”
周卜易咬牙,“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顧棉作勢要打,“先生出爾反爾,難道不應該感到羞愧?”
我羞愧你媽!
周卜易用力掐著顧棉的大腿肉,“混賬……你……你大逆不道……”
腿疼,但莫名很興奮。
顧棉想著,順手揉了揉手底下的軟肉,很軟彈,非常好摸,手感一級棒。
“先生,我不喜歡聽混賬兩個字”,顧棉揚手拍灰似的打了一下,“但是先生如果叫我小混賬,我可能會高興一點。”
周卜易整個人都是一顫,隨后感到更加羞恥,“你……你真敢動手…你……”
“混賬”,周卜易怒斥。
“小混賬”,顧棉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