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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鼓起勇氣擺脫之前的陰影、重建美好生活并沒有幾句話那樣簡單。

    在同學們的極力宣傳之下,德斯蒙特的名聲足以讓大部分的同齡人都避著他遠遠繞開,偶爾有幾個自詡膽大的,則把他視作了試膽用的BOSS,時不時前來刺他幾句,一見情況不對,就跑得比誰都快。

    相比之下,見多識廣的大人們倒沒有尖叫著跑開,畢竟夜谷不缺這一個新的“怪物”,只是同樣的,他們也不會熱情地接近這個外來的男孩。

    德斯蒙特嘗試著出門了幾次,除了和超市營業員結賬、被老太太警告不要踩到她家草坪外,他幾乎沒和別人說上一句話。

    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有進展的溝通對象,就是住在附近的一位年輕女士,貝妮思小姐。

    她帶著一籃子動物形狀的餅干上了門,說是來歡迎一下鄰居家的新成員——這個時候,正好是西索爾上班的時間,可以說以人類社交的眼光來看,是有些晚了。

    不過貝妮思解釋說自己白天不小心睡過了頭,起來后又花費時間準備了這些餅干,才一不小心這么晚來拜訪。

    迪恩眼睛微瞇,顯然對貝妮思的說辭不是很買賬,可是德斯蒙特聽說她是來歡迎自己的,立馬就感動地打開了門,邀請她進來喝杯茶。

    年輕女人笑了笑,說:“可以的話,麻煩來杯咖啡,我晚上還有點事要忙,我想一點咖啡因會有所幫助。”

    “當然可以!钡滤姑商亟舆^她的餅干,眼里的笑意怎么都遮蓋不住。

    和貝妮思的談話很愉快,她沒有提及德斯蒙特在學校發生的“小意外”或者是問他怎么和堂哥住在一起家里人怎么樣了的話題,只是分享了一些沒什么實際意義的趣事瑣事,并且也很好地聆聽了少年的一些煩惱與困惑。

    德斯蒙特對這位鄰居姐姐很有好感,貝妮思也說她很喜歡迪恩泡的咖啡,如果他們不介意,她想她會經常來拜訪的。

    德斯蒙特自然不反對,事實上,他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交友的開始。

    但來往的時間一長,他同時也注意到,貝妮思似乎收集了一些他的頭發,而她每次拜訪都必備的籃子餅干——大半都是她自己吃了的——其味道和二十米外的面包屋賣的一模一樣……

    還有,她總是挑在西索爾上班的時間來作客。

    “——你猜的沒錯。”面對德斯蒙特的問題,貝妮思坦然地回應道,“我和你的堂哥……嗯,我們相處不太來!

    她捏著一個劍齒龍形狀的餅干丟進嘴里,咔嚓咔嚓的聲音不絕于耳,“你知道的,他更像是那種,呃,政府的喉舌、一本正經的媒體blahblahblah……當然我不是說他的廣播內容沒有意思,他確實比夜谷絕大多數的人都知道的多——但你能相信嗎?他明明知道這么多,卻還把夜谷當做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鎮,也不會質疑一下市議會的存在什么的……我是說,他真的一點都沒有好奇心或者是求知欲嗎?”

    “這是什么意思?”德斯蒙特不解,“夜谷不就是一個普通的城鎮嗎?還有,西索爾說的都是一些事實,他并沒有為政府工作。他是在夜谷廣播電視臺上班的!

    “哈——!”貝妮思干笑了一下,“一個普通的小鎮……”她的表情變化了幾番,似乎是注意到了窗外不同尋常的影子,“當然!夜谷再平凡不過了——我只是說,我不太習慣西索爾那種‘正經’的性格!

    她特地用手做出了那個打括號的手勢,但德斯蒙特依舊云里霧里,對于夜谷的部分,因為他才來沒滿一年,所以沒有發言權,但是對于堂哥的部分,他不是很贊同,“可是西索爾說話很有趣?他不是那種古板的性格!

    “我知道,但我實際上也不是這個意思……”貝妮思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嘴里咀嚼的聲音更響了,“我們還是跳過這個話題吧。”

    黑發少年眉頭打架,“好吧……但我是真的不明白!

    一聲清脆的、瓷器碰撞桌面的聲音,管家迪恩端著咖啡擺到了年輕女人的面前。

    而德斯蒙特呢,則喝著他來到夜谷才頭一次見到的飲料:風靡全球的可樂。

    “貝妮思小姐!钡隙魃n白的臉和低沉的嗓音讓他看起來很有壓迫感,“有一個問題,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回答我。”

    女人撿起幾個餅干丟進加了奶的咖啡里,再拿勺子挑出來吃,“看在這么完美的咖啡的面子上,當然——不行!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起來,德斯蒙特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這個時候,貝妮思笑著與迪恩陰沉沉的眼睛對視,停頓了一會,又改口道,“只是開個玩笑,你盡管問,只要你別嫌我回答得不好!

    “我相信您會有一個好的答案。”迪恩帶著禮貌但刻板的微笑,好似館里的一尊蠟像,“我只是想知道,這么多天了,您有研究出來什么嗎?少爺的身體里,究竟有什么東西?”

    貝妮思頓頓頓地把剩下的咖啡喝完了,放下杯子,她的表情瞬間就凝重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宣布一件大事:“德斯蒙特,我之前就一直想告訴你——”

    德斯蒙特喉嚨滾動了一下,怔怔地點頭。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那樣令人驚奇的成果的?你明明是一個普通人類。 必惸菟疾桓抑眯,“我測試了一遍又一遍,但你的頭發半點神奇的功效都沒有……我是說,我知道頭發不是什么珍稀材料,比不上血液牙齒骨頭之類的,但如果你是什么珍稀的生物,這種邊角料應該也有用!”

    就像是巨龍、狼人、或者小精靈那樣,身體上的每個部位都該有點神秘力量殘余才對。

    “可是你一點用都沒有……不是那個意思哈,你懂的!必惸菟紨Q著眉頭,“我甚至給你下了點小咒語,結果完美靈驗了!這和我之前在普通人身上做的效果一模一樣!”

    德斯蒙特:“……”

    德斯蒙特:“所以,我才會突然感冒三天嗎?”

    在正式調入夜谷的戶籍后,德斯蒙特發現,他的身體素質比之前好了許多,感覺是再從夜谷徒步回一次被捐掉的鮑德溫宅,都不會腳酸的地步。

    不過,在這之前,可能是拖金幣的福,他也沒怎么生過病,長年累月宅在家里不曬太陽,也從來不會體虛,所以他心里并不太當回事。

    可想而知,在這和煦平穩的天氣里,當他半點沒有預兆就連續打噴嚏的時候,是有多么莫名其妙了。

    貝妮思為自己挽回一點印象分,“我給你送了特效藥的……只是感冒而已啦,我都沒用那些更陰毒的詛咒來試探呢!

    作為一個專精魔藥和詛咒的女巫,貝妮思對各色神秘生物都非常感興趣,在她看來,只有沒用對的材料,沒有沒用的材料。所以在打聽到德斯蒙特的壯舉之后,她第一反應就是:哇,一只(?)野生的未被識別的(行)神(走)秘(的)生(材)物(料),如果可以被圈養,那豈不是可以循環利用?

    抱著這樣的心思,她帶著一籃子作客必備——怎么可能是因為她喜歡——的餅干上了門拜訪,以防被西索爾那個大麻煩發現,她還故意晚睡晚起……嗯,另一個原因是她真的喜歡晚睡晚起。

    誰知道,德斯蒙特根本不是一個小朋友在家,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幽靈管家隨時隨地地待命。

    這給貝妮思的計劃帶來了極大的變數……當然也不是說她打算第一次見面就綁架什么的,只是下手確實不方便。

    說到底,魔藥和詛咒的對象,大都是針對活生生的人類,而沒有肉/體的鬼魂呢,則是全然不同的概念。雖然也有相對應的復雜的魔藥,但這精力和回報是否對等呢?在弄清楚這點之前,貝妮思可不打算動手。

    也就是說,她必須確定了德斯蒙特的藥用價值,她才有動力對抗這一只不好惹的厲鬼。

    結果顯而易見:她賠上了那么多籃子的餅干,卻只換回了幾十杯咖啡……還好她自己吃了大部分的餅干。

    按理來說,在這樣的滑鐵盧之后,貝妮思應該及時抽身,把德斯蒙特這個“普通人”置之腦后才對,可是她偏偏維持了以往的習慣,真正變成了這房子的?。

    ——在房子的主人,西索爾雖然從德斯蒙特和迪恩的口中知道、但一直沒有撞見過的情況下。

    一個原因是,她心里總懷疑德斯蒙特身上有她發現不了的古怪,并且好奇心泛濫得厲害,哪怕這可能和魔藥制作毫無關系;另一個原因,則是德斯蒙特確實是一個很有趣的小孩。

    他不會頻繁地哭叫、不會粗魯地強求、更不像別的孩子那樣無知,尤其是在神秘學的知識上面。

    這非常的難得,他甚至知道很多貝妮思當了近三十年女巫都不知道的巫術——雖然說會不會用是另一回事——還有那些行蹤罕見的神秘生物,德斯蒙特也大都了如指掌。事實上,他有好幾本根據文字畫出來的畫本集。

    除了最開始的刻意外,貝妮思是真的和他聊得來,并且一路向忘年交發展。在知道德斯蒙特一直是在純粹自學的環境下摸索學習繪畫之后,她還把自己之前的一些帶生物速寫的手札送給了他。

    如今貝妮思,已經不僅僅是從個人角度,才想知道德斯蒙特身上的那點“小問題”了。

    第七十二章

    發現貝妮思也對德斯蒙特身上的非凡之處一無所知后,迪恩的臉色較之前都要暗淡。

    他一直都沒能忘記當時的無名異變,擔心著少爺會步鮑德溫夫婦的后塵,就算是后來風平浪靜了這么久,他也沒法假裝平靜,堅持要把事情研究個透才罷休。

    當在那個平凡的一天里,突然得知夜谷中學出現了異變的怪物、而罪魁禍首就是德斯蒙特的時候,迪恩一邊覺得慌張,想要尋找最高效的辦法營救出少爺;一邊又仿佛松了一口氣,感覺到了那塊懸著的巨石的降落。

    這種不安定讓他在意識到貝妮思是個心懷不軌的女巫之后,沒有第一時間就采取滅殺的舉措,而是警惕地觀望,放任她的一舉一動。

    可惜的是,這女人擔不起他的期待,只帶來了最壞的結果。

    她不僅什么都沒研究出來,手里還捏了一些可能作為詛咒的介質——迪恩沒法忽略她傷害德斯蒙特的可能,畢竟她已經成功過一次了。

    在幽靈管家思考著是該燒毀那些被盜走的發絲、還是一勞永逸地埋了這危險的女巫,而貝妮思忽然感覺后背發涼的時候,德斯蒙特思忖道:“……其實,我好像有點知道當時是怎么回事!

    在場的另外兩位都瞬間全神貫注地豎起了耳朵,四只眼睛粘在了德斯蒙特的身上。

    少年則局促地理了理鬢角的頭發,他不是很想回憶起可憐又討厭的威廉,但他確實也無法忘記,“那個時候,我感覺心情很糟糕,像是被人倒了滿滿一桶的石油,然后丟了個打火機進去,憤怒讓我失去了理智——我突然就不想壓抑自己了,然后,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我的軀殼里面漫出去,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就看見威廉變了個樣子!

    “漫出去?”貝妮思敏銳地抓住了他的描述詞匯,“你的意思是,就像水那樣?”

    德斯蒙特表示肯定,“就像是一個盛滿了水的木桶,然后周圍的木條突然被抽了一根出去那樣!

    “嗯……”貝妮思連連點頭,右手在下巴上摩挲,做出非常做作的思考模樣,“——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覺。不過,我大概可以猜,那是你的超級力量什么的?”

    這次德斯蒙特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他也弄不懂身體里發生了什么變化,只是用語言淺顯地描述了一下……不過能量外溢?他覺得,這說法好像不太準確。

    為了探明這轉變的來龍去脈,貝妮思看似稀疏平常地問了一下“當時”究竟是什么時候、又發生了些什么。

    謹慎的女巫借著新續上的咖啡遮掩了眉目間的探究,經驗豐富的她知道,有些人在經歷了巨大的悲劇之后,會對過去的遭遇產生應激反應,甚至可能攻擊提及的那個人。

    而她又在夜谷的流言之中,提取了一些只言片語,知道德斯蒙特是因為父母的死,才來到了這陌生偏遠小鎮來——這對大多數人而言,都是慘痛的回憶,如果德斯蒙特不想提,她完全可以理解,但同時也會為錯失機會而覺得可惜。

    所以,她采用了比較平和又隨意的方式。

    幸運的是,在令人窒息的一陣沉默后,德斯蒙特最終還是坦陳了那一個可怕的夜晚的真相。

    詭異的獻祭、破碎的肢體、流淌的血肉……以及,可怖的神明。

    作為一個女巫,雖然是無信者的貝妮思其實對“神明”“惡魔”都非常地敬重——或者說,是敬畏。如果有條件的話,她在做任何的儀式時,都會選擇向“無心的元素”祈禱,而不是向那些有具體形象的神魔。

    盡管德斯蒙特嘗試用寥寥幾句含糊過去,她也能夠察覺到這“亞弗戈蒙”的詭秘與強大……

    這讓她心驚,也讓她著迷。

    畢竟,如果不是這樣的性格,她也不會選擇在處處都是秘密的夜谷定居,更不會接近這個“惡名昭彰”的男孩。不過,她的興趣只在于“淺淺的了解”,而不是自尋死路地改信一位邪神。

    前者幫助她規避更多的潛在風險,后者卻讓她越來越靠近無底的深淵。

    接下來,他們又討論了一會,迪恩偏向于是當時召喚神明的儀式失敗,滲透出的殘余改變了德斯蒙特的靈魂性質,而貝妮思,則覺得靈魂改變了德斯蒙特的肉/體,讓他的體內充斥了不知名的能量。

    總而言之,由于缺乏實踐的證據,這討論沒有半點進展。

    不過,貝妮思表示,她會回去查一查有關亞弗戈蒙及其信徒們的資料,看看是否可以找到破局的關鍵。

    聽到神明的名諱,德斯蒙特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然后說:“貝妮思,如果你有相關的資料,能不能給我也看看?我想進一步了解偉大的神明!

    什么?貝妮思的眉頭緊擰,都發生了那種事,德斯蒙特居然還是一副虔信徒的模樣嗎?她明明都在剛剛的講述中,探知到他的恐慌與懊悔了……

    年輕的女巫神色不明地看了黑發少年幾眼,最終還是沒說出可能會刺激到對方的話。

    她只希望,德斯蒙特不要做出讓愛他的人后悔的事情……

    生活似乎穩步走上了正軌。

    德斯蒙特身上最令人擔憂的問題,正在被逐步研究之中,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遠離了被孤立霸凌的中學之后,雖然心情郁悶,但他也不再感覺到極度壓抑的痛苦;最重要的是,他交到了第一個朋友——鄰居家的女巫貝妮思小姐。

    對于最后這點,西索爾和迪恩的情緒都不太明朗。

    堂哥是因為貝妮思總愛有事沒事譏他一句,這造成的厭惡的雙向的;管家則永遠都不可能相信一個對少爺產生過惡意的人,會變成忠實可靠永不背叛的伙伴。

    總的來說,其實只有一個人獲得了滿足:那自然便是德斯蒙特。

    然而,他以為形勢好轉,有望再接再厲,交到更多的朋友,改變夜谷居民們對他的偏見的時候,德斯蒙特又遭遇了重擊。

    ——在他嘗試和每日都來送報紙的青少年進行友好的、可持續的交談的時候,這小伙子疑惑又帶著譏諷的眼神讓他僵在了原地。

    “嘿嘿,你這是在干什么?”送報小伙打斷了德斯蒙特熱情的問候,“你在和我聊天嗎?要知道,我可不是因為這種事才領著薪水的——再說了,你難道覺得,我會和你成為朋友嗎?別開玩笑了!”

    他一副仿佛受辱的模樣,“你知道你在我朋友間的名聲有多差嗎?大家都說要離你這個怪胎遠遠的!你不知道吧?超市里的安德魯,在你每次結完賬之后,都要用酒精殺毒好幾次,以防你身上那些病毒留在錢上——說真的,你不能好好帶在家里,不要給別人帶來麻煩嗎?真是的,從來沒見過你這種沒有眼色的家伙!”

    為了防止民眾們因為政府釋放了“危險生物”鬧事,盡管初步研究顯示,威廉的異變感染源就是德斯蒙特個體本身,但市議會還是發布了申明,說是這怪物只是病毒入侵的產物,目前已經被政府全面消殺,夜谷居民可以安心地回歸日常生活。

    基本上,大家都對這說辭買了賬。不過,他們同時也覺得,這“病毒”肯定是外地人德斯蒙特帶來的,并且不一定已經盡數消滅——那可是可以直接改變DNA的病毒,那有那么容易就被斬草除根的?

    根據專家們的一番推測,他們都更傾向于病毒是潛伏了起來。于是對此緊張兮兮,對德斯蒙特這個傳染源更是極盡躲避。

    當然啦,為了面子上過得去,他們很少會當面對這位知名主持人的親戚表現出來。只不過,除了表面的一點點的禮貌外,他們也不會更進一步了。

    其實這些暗潮涌動,德斯蒙特未必不清楚。

    他是在人際交往方面單純直白了一些,但也不是白癡,對他們的嫌惡和恐懼都明了于心。

    只不過,他一直以為,和電視上說的那樣,只是缺了一點契機,這些人最終會明白他、會和他和解的。而在這機會到來之前,他要做的,就是盡力做好鋪墊——“他是一個和善的好人”的鋪墊。

    而送報小伙的這番話,卻直接撕開了這副表面的和平,也摧毀了德斯蒙特最后的一點期待。

    他應該覺得悲傷的、更應該覺得憤怒的。明明是威廉那些人先排擠他的外來身份,長期恥笑他的“沒常識”,甚至一次又一次地侮辱他的孤兒來歷,他才會最終壓抑不住心里的惡意,讓那些噩夢降臨到了世界上。

    可是現在,面對這個家伙同樣丑陋的、令人生厭的嘴臉,德斯蒙特居然只是平淡地哦了一聲。

    送報小伙被他詭異的眼神嚇到了,嘟噥著騎車離開了房子,只留下一個匆忙的背影。

    黑發的少年駐足在門前,他感覺到了心底涌動著的糾結的情緒,還有那潛伏在其下的、龐大的黑暗。他忽然發現,除了厭惡和憤怒外,其中更多的,只剩下冷漠——這冷漠不是因為他對這些惡意已經可以坦然面對,而是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簡單的、直白的事實。

    只有他想,這些人都會死,死于那惡心的腫脹的異變的軀殼里。

    更妙的是,他們的靈魂,也會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也許就像他的父母那樣。

    憑什么要我待在家里呢?德斯蒙特想,是你們不敢見我,可是我并不害怕你們。

    第七十三章

    雖然在心里上克服了外出的擔憂,但在實踐的時候,那些曾經困擾德斯蒙特的問題,其實并沒有解決。

    在小鎮居民的眼里,他依舊是那個不安定的“病毒傳染源”,是需要遠離阻隔的存在。

    ——貝妮思覺得這很可笑,明明夜谷身懷大秘密的人那么多,但從表面來看,大家又都是再平凡不過的鄰居。

    她在背地里做實驗的時候,也打過這些人的主意,但很可惜,大多數的詛咒都沒能靈驗,她甚至差點被黑暗中的陰影找上門來。

    這意外讓她心驚膽戰了一陣子,平日里最寵幸的面包屋都少去了幾次,過了好幾天,都沒有任何的異象在周遭爆發,她才直正地安心下來。

    在夜谷住了幾年后,她逐漸意識到,每家每戶都有秘密,每家每戶又都在隱瞞。

    更叫人咋舌的是,這潭水般平靜的表象,并不是居民們達成一致偽造的假面,而是大家都似乎發自內心地如此以為著。

    至于那些瑣碎的摩擦與嫌隙,更是他們遮掩古怪的最好借口:喜怒言樂樣樣俱全的,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不過,這些都暫時不在德斯蒙特的考慮范圍之內。

    事實上,就算他后來在夜谷住了好幾年個頭,對這個沙漠小鎮的明面都了如指掌,也見識到了不少非人的生物和事件,但他都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在一個平凡、甚至有點落后的小鎮生活而已。

    雖說的確是有神秘生物的出現,但那不也早就被記載在書里嗎?終歸不是什么震驚世界的新鮮事。

    所以,德斯蒙特認為,夜谷這樣一個大部分地圖都懶得標注的、小小的偏遠沙漠小鎮,只是世界平凡的一個角落,沒什么他值得驕傲的談資……當然夜谷的人也不以他為豪。

    這個落后的小地方,哪里比得上電視里會拍到的大城市呢?他們可是人人(大概吧,德斯蒙特只看了幾個廣告)過上了智能家居的生活!

    目前的他,只是依舊無所事事地游蕩在這鎮子里面,像是游戲出了新的地圖,雖然不知道有什么收獲,但他還是要探索。

    這種生活并沒有聽起來那樣有趣,因為盡管詭異的事隨時都可能發生,但不可能一直都出現在德斯蒙特能夠感知到的地方。

    在初步的探索之中,他遇見的大多數趣事,都發生在別人家的后院,或者是政府明令禁止的地方。

    居民們的后院不好隨意入侵,哪怕他聽到了一些凄厲的慘叫和邪惡的穢語,也依舊有法律在保護他們的私產領地;被秘密警察監視的地方,諸如狗公園和郊外“廢棄”的礦井監牢,也不是絕佳的散步選擇,畢竟他在市議會那里,還算是掛著號呢。

    再加上,德斯蒙特在各個街區內,依舊并不受本地住民們的歡迎——起初他感到的只有不適與沮喪,但在習慣之后,又漸漸覺得有點自由和放松了。

    人們躲避著他,因而他才可以隨心所欲地打量這些人的生活和居所,卻不會惹上麻煩。

    不過,走到哪里都是零交流,還要看著別人面上驚恐的表情,日子久了,也并沒有最開始那樣有意思。

    德斯蒙特于是換了個策略,專門到那些人跡罕見、但政府態度又相當曖昧的地方──每年都有居民在這些地方無故失蹤,連衣角都可能找不回來,可是政府卻不令行禁止,反而對“探(作)險(死)”資以鼓勵。

    和那些人一樣,德斯蒙特也心懷好奇,特地找去轉悠,再把一些新奇的玩意畫下來,以填充他的畫本和平淡的日常。

    隨著他用完的本子越壘越高,他碰見的神秘生物和奇異事件也隨之增長。

    在這當中,有一部分給他留下了危險的陰影——沒有理智、只渴求血肉的怪物對一切侵犯領地的人類,都只有一條法則:殘酷又暴戾地進攻。

    如果不是德斯蒙特在那件事之后,身體素質莫名上了好幾層,他根本沒法從這些危險的境地當中逃脫。

    饒是如此,他的身上,也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一些傷痕。

    女巫貝妮思知道了之后,跑過來送了一些加速愈合的傷藥,同時也叮囑他,如果找到什么適合入藥的神秘生物,別忘了她的份額……

    除了猛獸與黑暗的生物外,德斯蒙特還在此行之中,碰到了幾個能夠和他交流的存在。

    它們都無一例外的,并不是人類,但論起邏輯與見聞,它們的智商強過平庸的人類無數倍——當然,這樣的比較,其實并不公正。

    神秘生物的年歲與累積,自然不能同短命的人類相提并論。

    如果是平凡的人,和它們的交集或許只有幸運的一瞬,然后被口耳相傳,演變為另一番都市傳聞。

    可是德斯蒙特不一樣,因為父母的藏書,他本來就在鮑德溫宅里,學會了一些不成體系但足夠豐富的神秘學知識,后來又遭遇了意外,產生了非凡的異變。

    這些經歷讓他成為了人類當中的怪胎,但站在本來就是“怪物”的神秘生物的角度,這些卻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加分項。

    尤其是,在這驚險與驚喜并重的旅程當中,他身上更多的、深層次的變化展現了出來。

    ——沒有任何原理可供剖析,但他突然可以理解所有的文字和語言。

    哪怕他依舊對這些外語的語序排列一無所知,但這不防礙他能夠流利地明白所有晦澀繁雜的詞句。其中也包括那些已經失傳的古代文明。

    此外,他也可以僅靠肉眼觀察,就辨別出所有物品的材質及其年歷。就好像電腦里鼠標懸停在關鍵道具上,就會顯示出基本信息那樣。

    這些能力都來得古怪又突然,仿佛那一夜,德斯蒙特不是痛苦地昏迷了過去,而是直接融會貫通了所有相關的知識。

    這讓他感到心驚,但在輕微的惶恐過后,他選擇將其當做是偉大的神明的恩賜——知識的獲得,總比被取走的生命要好。

    德斯蒙特努力使自己對這輕易收獲的知識心安理得,但他從來沒有探究過內心深處,自己為何不把象征著神明的雕像贖出來,在夜谷的這幾年里,也一直沒有進行過正統的禱告。

    他似乎還是那副虔信徒的模樣,可是究竟是在用外表掩飾些什么呢?

    沒有人知道。

    德斯蒙特晃晃悠悠地游蕩到這一片荒涼的郊外時,正值一個灰蒙蒙的陰雨天。

    涼爽的天氣阻隔不了人們的熱情,新搭建的巨型帳篷里,滿滿當當地擠了半個鎮子的人。

    德斯蒙特剛剛從那片巨大的蘑菇森林里出來,他吸入了一些有毒的孢子,但它們并沒能對他的身體造成影響——實際上,除了物理的真實傷害外,他好像對所有的精神與毒素攻擊都免疫了。

    細雨對菌菇的生長是有利的,但對一個帶了速寫本,卻沒有帶雨傘的人來說,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德斯蒙特確信自己聽見了在一叢巨型傘狀蘑菇下,有活物窸窸窣窣的刨土聲,并且越來越接近地面,隨時都有可能沖出大地的束縛。

    黑發少年不太確定,底下究竟是綿延幾十米的蚯蚓,還是新鮮復生的活死人。

    他只是因為雨水差點浸濕了他的畫而有點氣悶,苦惱地將畫本塞進書包里,就淋著細雨離開了這個美麗又危機四伏的蘑菇森林。

    而在折返的路上,他注意到了附近的喧鬧,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了過去——

    一頂巨大的帳篷出現在了平坦的荒野里。

    它的主體由紅黃兩色構成,描繪著精細美麗的圖象,掛著鮮艷的彩燈與飄揚的旗幟,是四下唯一的亮色,牢牢抓住了參觀者的眼球。

    明明昨天路過的時候,還沒有這帳篷的。

    德斯蒙特好奇地走近了幾步,還沒看清里面熱鬧的景象,就看見一個穿著燕尾服、戴著圓頂高帽的胖男人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這個陌生人一身的富態,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眼里卻是冰冷的算計和精明。

    看見德斯蒙特,他就像是看見了行走的錢幣,眼神一亮,急匆匆地湊上來招攬生意:“哎呀,小朋友,你怎么不帶個傘?你看看,這都淋著雨了,明天要生病的。”

    “你看,這待在外面多不好,不如進來看看?我們里面在做馬戲表演呢!”胖老板笑著說,“鎮子里的人都來了,說不定你還能找到你的朋友,和他們一起玩!”

    雖然并不贊同后半部分的話,但德斯蒙特確實對從未見識過的馬戲表演很有興趣。

    尤其是他聽說,馬戲團的輝煌時代早就落幕了,現在他們的蹤跡越來越難見到——也許這將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的馬戲表演呢?

    德斯蒙特這樣想著,臨頭的時候,又遲疑了,“可是,我沒有帶錢出來!

    “哈哈,沒關系!”馬戲團老板捧著肚子,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德斯蒙特,“你可以叫家里人來付錢嘛!我們要在這里待三天呢,時間很足的!

    胖老板說整個沙漠小鎮的居民們都在這里,確實是夸張的說辭,至少德斯蒙特沒瞧見西索爾和貝妮思。

    不過人多是真的。而且個個都精神亢奮、心緒專注,時不時發出叫好聲。他們完全沒有發現,近來行蹤詭異的病毒傳染源也進到了馬戲團里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帳篷里面,似乎比外面要大上一些。少年四處張望著,眼里折射著彩光。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布局合理,每個人都安分地待在位置上,才不顯得擁擠雜亂。

    前面的座位都被占滿了,德斯蒙特便只能在后面挑了個位置。好在馬戲團提前考慮過這一點,座椅的高度是圈圈向外提高的,所以并不影響視野。

    能夠吸引這么多觀眾——還不是普通的觀眾,是夜谷“見多識廣”的觀眾,那必然得有足夠精彩的表演做支撐。

    身材性/感的女人四肢被捆綁在旋轉著的輪盤上,十米外,蒙著眼睛的特技師將尖利的飛鏢扎進她手指間的縫隙內;半空之中,配合默契的搭檔利用纖細的鋼繩展現各種技藝,手拉手后翻的時候,幾乎能夠觸及觀眾的頭發;體格健壯、油光水滑的猛獸在臺子邊緣轉了一圈,不時跳上座椅朝觀眾張開血盆大口,在對方驚嚇的目光中,又慢悠悠地打了個噴嚏,回到了馴獸師身邊……

    明明都是一些馬戲團常見的項目,但在熟手的表現下,有著不同尋常的刺激。

    德斯蒙特看得著迷,他不明白,為什么這些精彩的表演會慢慢地落寞,變成時代的遺物。

    不過,盡管心里為馬戲表演的工作人員喝彩,德斯蒙特并不像其他的觀眾那樣,有著外放狂熱的表現——可能只是他性格比較內斂?

    看著四周激動到臉色的漲紅、如同豬肝一樣的居民們,少年有些不解,但也沒有過分在意。

    歡樂的時光總是飛逝,馬戲表濱的時間更是如此。幾番眼花繚亂、叫人應接不暇的節目后,時針走向了末尾。

    謝幕的時候,所有的成員都上了臺,胖老板站在他們之間,手里捧著一個黑色的鐵盒。除了手中拿東西不方便的胖老板外,大家都一同揮手告別。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臉,對觀眾們說了再見與祝福。

    在一片鮮花與掌聲之間,夜谷的居民們都散了場。

    德斯蒙特早他們一步走了,心里卻惦記起了那個黑匣子。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呢?居然能讓馬戲團老板這么看重?謝幕的時候都要帶著——不會是放了他愛人的骨灰吧?

    曾經兩個人立志要創辦一個紅火的馬戲團,在成功之前,卻有一個提前離開了人世。另一個人,便帶著對方的遺愿,一直在為著夢想奮斗,直到輝煌的今日,也沒有忘記過去的那個人……

    德斯蒙特搖搖頭,把這個昨天在札記里看到、不自覺就套進去的故事甩出腦袋。

    可能是白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晚上做夢的時候,德斯蒙特又一次地見到了這個馬戲團。

    不過這一次,他不是安安穩穩地坐在觀眾席上,而是站到了燈光匯聚的舞臺上,面對著一個個的面熟的工作人員們——他們依舊是那副笑容,仿佛把所有的快樂都凝聚在了臉上的紋路中。

    對待這個莫名出現在舞臺上的外人,他們也沒有驚慌或是憤怒,而是熱情洋溢地問道:“你喜歡我們今天的表演嗎?”

    德斯蒙特點點頭。“你們都很厲害,練了很多年吧?”

    聽到這個問題,特技師們面面相覷。馴獸師笑出了聲:“不……我們才用了一個晚上,就擁有了這些驚艷的技術!”

    空中飛人同她一唱一和,“沒錯!只要有天賦,一切都變得再輕松不過了。”

    “天賦?”德斯蒙特重復著他的話,“確實,擁有潛能的人,總是可以以更輕松的方式,取得更完美的成就!

    就像是堂哥西索爾在播音主持(還有偷窺?)上的能力,以及他的父母鮑德溫夫婦在經營邪/教上的順遂……至于他自己,德斯蒙特不清楚,那些作弊一樣的力量,算不算是一種天賦。

    見他認同他們的說法,馬戲團的工作人員更加激動:“你說得對!天賦就是成功的鑰匙,是走向夢想的關鍵——那么你呢?你也想擁有這樣的天賦嗎?”

    “我?”德斯蒙特一臉詫異,不知道這話題究竟要去往何處。

    細究起來,他似乎沒什么想要的“天賦”——畫畫,他有了長足的長進,而且美的表達是多樣的;學習,他反正都被開除學籍了,再加上基礎的知識其實很簡單;探險……嗯,這個到底算是什么方面的?

    硬要說的話,他倒是有點想要交友的天賦。

    雖然他表示自己已經放下了偏見帶來的傷害,但還是難以擺脫如影隨形的孤獨感。

    不過,“交友”這種事,也能算做“天賦”嗎?

    如果他許愿想要這樣的天賦,并且真正靈驗了,那這天賦是改變了他的性格,還是讓別人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呢?

    德斯蒙特對這些問題的答案都一無所知,所以沉默了半響,沒有回答。

    沒有達到預期的回應,馬戲團整體停滯了一會,像是顯示屏出了問題的時候,就像短暫的卡殼那樣。接著,他們的眼睛里,突然出現了靈動的亮光,比之前僵硬的熱情要鮮活不少。

    “你不想要一份令人羨艷的天賦嗎?”沙啞的聲音說,“真有意思……你是怎么知道,不該回答這個問題的?”

    第七十四章

    幾個相貌外表不同的人,不僅同一時間變了相似的神情,連發出的聲音都變得一模一樣起來,這場景只能用“詭異”一詞來形容。

    德斯蒙特不明所以,但也意識到,他的夢境可能出現了一些差錯。

    說到底,就算他對馬戲團印象深刻,真的會在當天夢里就夢見這幾個人,還和他玩問答游戲嗎?

    這異樣激起了他的警惕之心,讓德斯蒙特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對方的問題——事實上,他也沒什么好解釋的,不過是對之前的問題沒有興趣,思考了一陣也不知怎么回答罷了。

    相比起這個,他還是想把主動權捏在自己的手里,“你是怎么來到我的夢里的?是用了魔法,還是說,這是你的超能力?”

    這兩者的區別,在于前者是屬于有天賦的人——如果狠得下心供上祭品,凡人也可以——就能學習的技能,而后者,則是“出生”時就自帶的本能。

    “你確定,這里是你的夢境?”神秘的客人笑了一聲,在它的操控之下,幾個人類的形象像飛沙一樣褪去,燈光明亮的舞臺上,只剩下了德斯蒙特一個人。

    迎著四面八方打來的強光,德斯蒙特下意識地抬手遮擋,耳朵里,突然聽到了一陣接一陣的喧鬧聲。

    舞臺上雖然沒了表演的人影,但觀眾臺上,卻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們的數量甚至比白天演出時的更多,每一個位置,都被占據了,不留一點空隙。

    因為背著光,他們的面孔只有成片成片的陰影,叫人根本看不清絲毫的細節。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強烈的光源,讓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被投影在墻上的影子那樣清晰。

    無一例外地,他們都在歡呼雀躍,手臂揮舞的速度和尖利的喊聲比在酒吧里,看足球賽的粉絲們還要興奮。

    通過這狂熱的反應,德斯蒙特知道,他們在期待一場史無前例的、精彩絕倫的表演……

    他們……在期待他的表演?

    在這個一眼就可以看到邊界的臺子上,德斯蒙特適應了強光,扭頭看了看,確認只有他一個人、一個活物的存在。

    少年的心里充滿了困惑,還有一點點的無措:他根本不會什么才藝表演!怎么就被趕鴨子上架了呢?

    難道要給他們現場表演一個速寫,或者是背誦《格陵蘭島異聞紀事》嗎?會不會太浪費時間了,而且也沒有什么表演性……

    啊,不對,他的重點好像錯了。

    在他糾結著的時候,見過一面的美女馴獸師推著一個巨大的、被黑布遮住的箱子走上了舞臺。

    她穿著和之前不一樣的衣服,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靜,顯得更加的素淡和低調,像是在無聲地說:我不是主角,不要將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觀眾們”的掌聲更加熱烈,德斯蒙特也逐漸看清了他們的模樣——平面的臉龐上,隨意用鮮紅的顏料勾畫上了五官的形狀,其審美似乎比三歲孩童的水準還要不如。

    最惡趣味的是,他們的創造者給其中幾個點綴上了淚滴的形狀,讓他們與其他歡樂的觀眾格格不入,像極了每個團體中,那些不合群的個體。

    德斯蒙特對其中的諷刺意味不甚在意,只是漫不經心地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推車上面。

    這神秘人特地找上他,肯定有它的目的在;蛟S是想讓他做些什么,又或許是想得到些什么?傊,只要知道對方的意圖,自然就有商量的余地。

    甚至于,如果它只是想害人,偏偏不巧挑上了他,那他也可以想想逃脫的辦法。不管怎樣,都比現在滿頭霧水的要好。

    “唰”的一聲舞臺音效,那厚重的黑布被馴獸師纖細的手臂戲劇性地揭開,劃過一道跨越舞臺的拋物線,落在了邊角。

    沒有一個觀眾注意到了她非同尋常的力氣,只是根據安排,將視線凝聚在了展露真身的箱子上。

    這箱子通體由堅硬的玻璃打造,透明的材質提供了絕佳的視野,讓里面晃動的水波都能夠明顯地被看見。

    靜置的水不會產生這樣劇烈的水紋,但在里面飼養了一批食人魚的話,情況就大相徑庭了。

    德斯蒙特湊近細看,這些魚的體型不大,腹部為鮮紅色,牙齒尖利,上下交錯的分布著。它們的聽力很敏銳,注意到新鮮的活人在旁邊,更是齊齊涌過來,用身體撞擊著看不見的墻壁。

    周遭的歡呼聲愈加強烈,德斯蒙特仿佛來到了一個祭祀的現場,而他,正是被選中的祭品。

    第七十五章

    隨著食人魚群的游動,被掀起的水波搖搖晃晃,從開口處灑下來,濺在鋪了厚實紅毯的舞臺上,滲透進去,留下深色的印記。

    這樣巨大的“魚缸”,開口又在上方,普通人是沒辦法直接進去的——當然,也沒幾個人想進去體驗一把去世套餐。

    馴獸師小姐提前想到了這一點,體貼地又從場外的黑暗里,推進來一個梯子,搭在玻璃箱外,高度正正好好。

    德斯蒙特不知所謂,他只在雜志上看過一點馬戲團相關的信息,但很不全面。像這樣危險的、在當時只有少部分大城市才有的新奇表演,他一概不知。

    不過,從馴獸師的準備來看,他也隱隱猜到,他們是想讓他爬上梯子,然后跳進水里面去。

    “……”所以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純粹自/殺嗎?

    德斯蒙特想不通這一點,卻見萬能的馴獸師又掏出一副厚實的手銬,向觀眾們展示了一圈它的牢靠性之后,就要往他的手上戴。

    大概是為了防止客人不配合,在她的身邊,還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兩個黑漆漆的人影,帶著邪惡又駭人的氣息。

    這個時候,舞臺下的觀眾們也依然一副和樂的模樣,驚喜的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其中夾雜著幾聲怪異的抽泣——來自于那幾個被孤立出來的哭臉人影。

    哇,它還真會自娛自樂。德斯蒙特看著眼前的景象,對幕后的神秘人如此評價道。

    這些玩意,本來就是它幻化出來的而已吧?居然還精細地設置了這么多個劇情小節點……

    黑發的少年不知道,他的這番想法,其實只堪堪對了一半。

    瑞恩還沒睜開眼睛,就聽見了耳畔的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

    這聲音幾乎要將人的耳膜也震裂,但卻沒有讓他感到不適。因為,他也是其中呼喊的一員。

    周遭的景象漸漸明晰起來,他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身處于龐大的人群中間,身下是柔軟的坐墊。眼前除了人頭之外,就是一個被燈光簇擁的巨大舞臺。

    哦,他是聽說夜谷郊外駐扎了一個頗有名氣的馬戲團,今天又閑來無事,所以和其他居民一樣,買了票進來看表演的。

    腦子里浮現了這樣的想法,瑞恩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迷茫,迅速地投入了看戲的狀態之中。

    廣播里面,沙啞的聲音向他們這些觀眾介紹著今天的特別節目:“不可思議的奇異冒險!被捆住雙手丟進充滿了食人魚的玻璃箱里,在面臨窒息的風險外,還要應對成群結隊的‘小寵物們’的逗弄。我們勇敢的選手,究竟能否在被啃食殆盡之前,就逃脫這個美麗的水族箱呢?讓我們一起拭目以待吧!”

    在水箱里解開束縛,然后從看似密閉的空間中逃脫,是一些魔術師的看門表演。在這個年代,這種技藝還算得上是一門絕技,少有的幾個知道訣竅的魔術師,都聲名遠揚、受到觀眾們的喜愛。

    饒是如此,他們大多也尚且停留在純水箱的階段——缺氧的痛苦已經足夠難忍,表演出了意外,直接溺死的初試者也大有人在。

    到了后來,為了搶占生意,營造更多的刺激因素,魔術師們會另外在玻璃箱上安置一個定時開關的箱子,若是在規定時間內沒有成功逃脫,那食人魚就會被一窩蜂地倒進水里。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則不用多言:鮮血染紅了整個水箱,兇殘的魚群團團圍困住它們美妙的餐食。

    因為被困在水里,被害者甚至傳不出一聲慘叫。

    如果運氣好,搶救及時,那或許只留下幾道銳利的口子和永恒的心理創傷;一旦助手們的行動晚了一步,那就是徹底的終結,甚至還會被同行們恥笑他低劣的技術。

    再高明的魔術師,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機關沒有出錯的時候。

    人都是惜命的,所以,他們也不可能在表演最開始的時候,就將殺人的猛獸安置在身側——誰樂意自尋死路?

    可是顯然,這馬戲團的幕后黑手,就樂于挑戰這種血腥的項目。

    只要被丟進了玻璃箱里,那就勢必會被攻擊。至于能不能在血肉被啃食、視野被污染、肺部不堪重負的情況下,抓住被捆在其中一條魚身上的鑰匙,打開手銬之后,再順利破開暗門,逃出生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訓練再嚴苛、技術再高超的魔術師,都沒有膽子夸下?,這神秘存在卻要求一知半解的黑發少年做到,明顯是在拿他當消遣。

    瑞恩這種觀眾,不清楚實際情況,也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像周邊的群眾一樣,歡呼著期待能夠看到一場精彩的演出——最多就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這魔術師,怎么看起來個子矮矮的,好像還沒成年的樣子。

    可惜,他們畸形的期待注定要落空。

    面對表情僵硬的馴獸師和她的兩個跟班,德斯蒙特沒有逃避。

    他伸出手,坦然地接過了那副手銬,又用力掰了掰,確認了其的堅固程度——然后,他舉起這鋼鐵塊,就帶著沉重的力道,朝著身側的玻璃箱砸去。

    隨著破空的風聲,合金和玻璃碰撞出猛烈的巨響,像是在心底砸碎了一塊石頭,清晰地響應在每一位觀眾的耳邊。

    緊隨其后的,就是玻璃塊塊碎裂的聲音。最開始,只是一點輕微的響動,但洶涌的水流很快就沖開了那個那個蛛網般破碎的紋路。牽一發而動全身,最后,整個玻璃箱都坍塌了。

    龐大的水流流淌在臺面上,地毯上之前濡濕的痕跡,此刻都被沖刷了干凈,再也不顯得特別。

    起先還兇相畢露的食人魚都被水流裹挾著沖到了舞臺上,一只只橫躺在地上,魚嘴一張一合,不時彈動幾下,掙扎著的模樣簡直可憐,叫人想不起它們之前虎視眈眈、想要從活人身上撕扯血肉的場景。

    觀眾席上一片嘩然。

    所有“人”的面龐都不再歡樂,只剩下血紅的潦草的五官,直勾勾地盯著舞臺上的惡客看。

    德斯蒙特才不在乎這神秘存在沉默的恐嚇,只是抬腳避開了一只跳到他身邊的食人魚——它的尾巴上捆著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看其形狀,大概是這手銬的鑰匙。

    在那玻璃箱徹底破裂之前,他就跑到了受災最重的地區外,避免了衣服被水流波及。

    “是你——!”這個時候,觀眾席上有陌生的男聲傳來,“我怎么會在這里?!你、你這個怪物,是不是你搞的鬼?”

    第七十六章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僅最近的馴獸師和那兩個黑衣人被濺了一身的水,前排的一些觀眾也被水流波及到了。

    裹挾著食人魚群和玻璃渣的水嘩然地沖向了臺下,如同征戰的軍隊。

    但和平常的人會驚慌地從位置上跳起來、以躲避飛濺的水花不同,這些僵硬死板的觀眾們,不負他們的外表形象,一個個都沉默地坐在原地,任憑涌出的水漸漸漫過腳踝,真皮的鞋子都被毫不在意地泡進水里。

    食人魚被沖刷到地面上,落在他們的腳邊,尖利的牙齒和惡劣的習性曾經讓它們臭名昭著,可是在這個帳篷里,在觀眾們的面前,卻一點都沒有引起恐慌的尖叫。

    此處荒野原本的地形非常平坦,寸草不生,據說是秘密政府軍事實驗留下的遺址,平常人跡罕至。

    可是在馬戲團的帳篷里,這地形卻變了個模樣,內低外高,充分留有后排觀眾椅上升的空間。但在最低的中間,又搭建了一個高出地面的舞臺,以供一些飛人表演的展出。

    因此,所有沒被紅地毯吸收的水流,都盡數圍積在了舞臺的周邊,形成了環形湖的形狀。

    雖然之前就有所疑問,但德斯蒙特一眼望盡四周,還是想說一句:莫名其妙出現在郊外、一夜之間就設備完善的馬戲團,誰都會覺得詭異吧?

    也就只有夜谷人民習以為常,還拖家帶口來看表演了——雖然在結束之后,他們中的大多都仔細地核對了一下身邊的親友是不是還在,尤其是容易失蹤的小孩子。

    要是放在別的城鎮,可能就沒有這么多人愿意捧場了。

    當然,既然這神秘的存在可以操控“夢境”——或許以意識來代稱更加準確——那也不乏它對居民們下了一些暗示,才讓他們沒有大驚小怪的可能。

    在這不大的混亂之中,幾個潛藏在觀眾席里,體型樣貌都平平無奇的人影突地面色一變,明明沒有沾到一點水,但他們臉上紅色的染料卻碰瓷一樣地順著臉頰流淌到衣領內部,被洗刷了一般露出了底下的肌膚。

    在轉眼之間,他們的妝容便盡數消失了。

    隨著真容的顯露,他們的意識似乎也回歸了正常,一個個驚叫出聲,為自己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而恐慌不已。

    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拔腿想跑,可是站起來每動幾下,就因為坐滿了的擁擠的人群而行動不便,困在了原來的位置。

    瑞恩是其中第一個,把注意力放到強光籠罩的舞臺上面的人。

    沒了之前那種朦朦朧朧的念頭蓋在腦子里,他恍然發現,燈光下樣貌清晰的那張臉屬于他認識的一個人——那個年紀稚嫩的“魔術師”,就是鎮子里人人避嫌的對象。

    于是話語幾乎來不及不過腦,他就已經尖叫出聲,質問是不是對方搞的鬼,把他們帶到這里來,實施某種不可告人的邪惡計劃。

    循著聲音,德斯蒙特看見了這個叫不出名字的男人,還有其他幾個被分散隔開的夜谷居民。

    他們都一副剛剛從噩夢中醒來、卻只是掉進了更深層的噩夢當中的模樣,驚慌失措的眼睛叫人發笑,好像看到了貓的老鼠那樣。

    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應和著最開始開口的那個男人,將這靈異的事件推諉到德斯蒙特的身上,色厲內荏地要求他釋放他們,并且要上訴市議會,叫少年被秘密警察帶走、處以極刑。

    德斯蒙特面無表情。雖然他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外人的冷言冷語,但親耳聽到的時候,心情總是不妙的——在這其中,也夾雜了一點厭惡的鄙夷。

    他想,這些人真的以為,這些事是他做的嗎?

    是他在午夜用“邪惡的術法”迷惑他們、把他們帶到無人的郊外、又費盡心思演了一出拙劣的表演,導致他們恢復記憶,有能力口出惡言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德斯蒙特雖然站在聚光燈下,但他的身邊佇立著面容陰沉、富有攻擊力的馴獸師和她的兩個“下屬”,不管怎么說,都比稚嫩的少年要有危險得多。

    在加上,他的手里握著金屬手銬,在他們腦海的畫面當中,正是他用這手銬敲碎了水箱,才讓他們有了清醒的機會。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他們就能明白這其中的矛盾之處。

    可是,除了將罪責歸咎到“熟人”之外,別的更恐怖的可能,他們實在不愿意面對——與其說是他們害怕這一切是德斯蒙特造成的,倒不如說,他們更寧愿如此。

    不管真正的事實究竟是怎樣的,至少要先把一個危險的家伙給排除在外。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們簡直就是肥美的豚鼠誤入了毒蛇窩一樣,沒有絲毫地抵抗之力,隨時都會被黑暗的影子吞食。

    德斯蒙特平靜下略微波動的心情,掃了一眼這幾個“熟人”的位置,心里突然有些驚奇:在發現其中一些觀眾是被迷惑了的小鎮居民后,他就下意識地將他們代入了之前那幾個面色凄苦、格格不入的哭臉觀眾,可是這仔細一看,卻根本對不上號。

    他們幾個,不過是歡呼喧嘩的觀眾中平平無奇的一員,如果沒記錯的話,還是之前叫得最大聲的那一批,比幻化出來的怪物還起勁。

    至于那些哭面人,現在還好好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呢……哦,他們的臉上,似乎也出現了變化。

    注意到這一點,倒不是德斯蒙特絕佳的視力的功勞——只是因為這變化來得太突然又太統一,他實在沒法把自己當做瞎子。

    之前幾個觀眾零星的變化,似乎只是小小的錯漏,在意識到了失誤之后,幕后的神秘人直接揭開了所有的遮蓋,讓周圍的真相暴露在客人們的面前。

    原本刻板相似的面容褪去,一張張各不相同的臉出現在觀眾席上。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是比之前群體興奮的模樣,更像是來觀看馬戲表演的受眾。

    可是,和恢復了意識的夜谷居民不同,他們依舊是一副死灰的表情,眼神無光,既不叫喊也不動作,像是木偶被規規矩矩地擺在展示臺內。

    如果湊近細觀,不難發現,他們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一切的生命體征,都隨著偽裝的消失而一同離去。

    燈光輝煌的帳篷內部裝飾,在一瞬之間,就被剝落了華美的外殼,顯露出真實的丑陋:灰塵和蛛網遍布著每一個器具,木質階梯處處是裂紋,無需重物踩踏,就自行在微風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人類們驚恐地發現,他們身下也不再是柔軟的皮質座椅,而變成了充滿了歲月痕跡的木頭椅子,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倒塌。

    他們再一次尖叫起來,聲音卻被另一道凄苦的痛呼蓋住。

    “不——不!”馬戲團老板坐在視野最佳的位置上,突然彈跳起來,肥胖的手指心疼地觸碰著比多米諾骨牌還易動的木椅,又扭頭劇烈地張望了四周,確認這不是又一次的噩夢,終于無力地癱坐在臟亂的地上,痛哭了起來!拔业腻X!我的錢。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瑞恩和他可憐的同伴們嚇了一跳,扭頭看了一眼德斯蒙特,失望地看見他臉上也是一片茫然。

    “這是在我接手之前,馬戲團原本的樣子!彼兰诺难劬χ惫垂吹囟⒅滤姑商氐鸟Z獸師突然開口說話,“都是些骯臟的垃圾!

    她美麗的臉上是嫌惡的表情,但沒有一個人因為美人的惱怒而心疼——除了此時氣氛詭異之外,還有就是,從她口中傳出來的聲音,和靚麗的臉實在不搭,叫人無法心生憐惜。

    又是那一道沙啞的聲音。

    德斯蒙特試探性看了看馴獸師的腰部,確認這不是腹語之后,有些遺憾地問:“我要怎么才能離開?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嗎?”

    “……”美女冷冷掃他一眼,“我還沒把故事說完呢!

    德斯蒙特哦了一聲,解釋道:“現在已經過了我睡覺的時間,我明天早上有事要做。如果聽完你的故事,可能就睡不夠了!边@幕后黑手看起來好像表演欲很強的樣子,大概不會在短時間內結束!暗隙髡f,要是睡眠不足,我會長不高的……明天晚上你早點和我說故事,好嗎?”

    這不是他的托詞。德斯蒙特是個誠實的小孩,其實他對這意料之外的故事,也確實有所興趣,可是正像他說的那樣——睡覺是很重要的,什么都不能改變這一點。

    一陣死寂的沉默。

    瑞恩等人這次改用了詫異的目光,他們大概能夠聽出來,德斯蒙特和導致這一切的家伙不是一伙的——但他的危險系數也很高,所以不能放松警惕——可是面對這種詭異事件,他居然淡定地說起了睡眠不足的話題,這合理嗎?

    沙啞的聲音顯然被他噎了一下,饒是它“活”了這么多年,遇到的人類不知幾凡,也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話。

    一般來說,聽完反派——它不承認自己是這種會被消除的角色——的故事,不是最基礎的禮儀嗎?它才沉睡了十年不到,現在的人,怎么就變得這么不懂禮貌了?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哼。

    可惜的是,這點冷漠熄滅不了它傾訴的熱情,甩下一句拽拽的“不行”之后,它再次闡述起了過去的故事。

    馬戲表演迎來了寒冬。這是一個不可抗爭的事實。

    不管老板再怎么招攬客源、特技演員們再這么苦練技術,他們的門票收入也在逐日遞減,伙食的費用卻越來越高,直至負擔不起。

    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戰爭導致的蕭條、大批人口的失業、新興科技娛樂的打擊,在他們還沒有應對能力之前,就先一步被現實的壓力給壓垮了。

    為了保持生計,老板已經辭退了幾個手藝不夠純熟的員工,不顧他們的苦苦哀求,將人帶行李趕出了馬戲團的場地。

    剩下的演員們都噤若寒蟬。他們無一不害怕,走的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的頭上——馬戲團的生意再不好,伙食再次,那也至少有住的房子和果腹的食物,比失業流浪要強上幾百倍。

    在這樣不景氣的大背景下,生活再苦,他們也只能咬牙接受,勸慰自己只要忍一忍,就會迎來春天。

    可是他們是否能夠活到春天呢?沒人敢細思這個問題。

    就算是平日積蓄頗豐的馬戲團老板,此時也面臨著巨大的挑戰:他們一日入不敷出,就意味著他的錢白白浪費了一日。

    再富有的商人,也會因此坐吃山空,更何況是他這種小老板,手里積攢的錢,根本不夠下半輩子一家人安慰生活。

    事實上,因為買不起好的糧食和傷藥,他已經只能冷眼漠視園里幾只猴子痛苦死去了——馴獸師哭了整整一天,可是他們誰都沒辦法改變這殘酷的現實。

    人都瘦得皮包骨了,哪里還能保證畜生的伙食?

    就在園里絕望氣氛愈發濃厚、已經有人不堪跳河的時候,事情奇跡般迎來了轉機。

    不知道哪里來的錢和技術,這個破落的馬戲團,帶著嶄新的行李出發,打算邊走邊辦,在不同的地方開展表演。

    這個方法可以保證觀眾們的新鮮感,比起一直待在同一個小地方,等待少數沒看過他們表演的觀眾上門,顯然要賺錢得多——可是,其劣勢也十分明顯。

    旅程上發生然后意外,都是有可能的,因此也基本沒辦法防備。表演需要的器具和動物,都通常難以攜帶和管理,一旦出了差錯,整場表演就會直接垮掉,引起群眾的不滿,甚至可能被砸場子,被迫退錢。當然,還有場地問題,也是非常致命的缺陷。

    然而,以上這些不好的可能,卻奇跡般的,沒一個發生在這個小小的馬戲團身上。

    他們只搬運了一個帳篷的行李,可是這個帳篷里面,卻比當時最豪華的馬戲團都要精致奢華、叫人流連忘返。

    不僅是器具上的全面升級,就連最難以進步的特級演員們,都一個個仿佛吃下了智慧的果實,一夜之間開了竅,輕松為沿途的觀眾們奉上高難度的、富有興意的表演。

    或許是運氣,或許是“只開放三天”的策略奏了效,不管是走到哪個小鎮,他們的表演都極富歡迎。

    有的人甚至賣了家里的貴重物品,都一定要來看看,這被鄰里街坊夸贊不已的表演,究竟是怎樣的奇跡。

    第七十七章

    既然都說是非人的奇跡,那么在這背后,有非人類的手筆,也算是正,F象。

    在平平無奇、入不敷出的一天上午,馬戲團老板走在河邊的草叢堆中。他的心里充滿了憂慮苦惱,還有就不得志的惱羞成怒。

    走路不專心的后果,就是一個趔趄,他重重摔在了濕漉漉的泥土地上。

    臉朝下趴在地上,抬起頭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污泥,還來不及破口大罵出聲,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離面部只有幾公分近的、一個锃光發亮的黑色鐵盒子上面。

    要是剛才摔倒的時候再進一步,他的臉可能就直接磕在這鐵盒上,劃下深深的傷痕?雌鋱杂渤潭龋餮瞧鸫a的。再嚴重一點,大概還會留疤。

    在心里嘀咕著自己的狗屎運,老板順手抓起這來歷不明的盒子,撐著地面站了起來。

    這下子,他有了余裕仔細觀察這個東西——這黑匣子體積很小,一手就能被握住,表面光潔平滑,只在一面有個小小的凸起部位。老板看了又看,才確定這是個鎖扣。

    所以,這是一個裝東西的盒子?老板擰了擰那個小小的鎖,卻半點都撼動不得。

    昨日才下過暴雨,地上泥濘不堪,他只是摔了一跤,身上的衣服就黏上了大片污漬,毀于一旦,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洗干凈。他可沒條件再買新衣服。

    和他的窘迫截然不同,這從泥土里撿起的黑色匣子,一點土塊都沒沾上,潔凈得仿佛剛被手藝師傅保養過,也沒有金屬易產生的銹跡什么的。

    老板心中疑惑,但也沒有在意。

    他只是轉頭四處觀望了一番,確定四下無人后,悄悄把它藏在了懷里。然后,他便邁著大步趕回了馬戲團里面。

    被這鐵盒如此嚴密地保護著,里面的東西肯定不一般——如果是什么貴重金屬珠寶,那他就發財了。

    今日也依舊沒有顧客。氣悶的老板在沖著員工發了一通火之后,郁郁不樂地回到房間,搗鼓了一陣自己的意外收獲。

    可是不管他如何用鐵絲捅來捅去,這小小的鎖扣都堪比銀行保險庫,堪稱是紋絲不動。老板氣餒地找出鐵錘,打算直接砸開,臨到頭的時候,又悻悻松了手。

    砸壞了黑匣子事小,但如果里面的寶貝也受到損傷,那就太不值當了。

    明天去找鎖匠看看吧。這樣想著,他最終放棄了暴力破解,把盒子往柜頭一放,自己則倒在了床上。

    當天夜里,蓋著破舊被褥的老板,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夢里,他看見一個身形瘦小、衣著破爛的年輕水手,從海里打撈上來了一個黑匣子。

    出于好奇,他和老板一樣,把這打不開的鐵盒留在了身邊。

    這本來只是一個小插曲,如果之后有機會,他肯定會把鐵盒以合適的價格賣出去。

    可是,誰能想到從此之后,他悲慘得比蟲豸都不如的人生,竟然因此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作為夢境里的旁觀者,老板眼睜睜看著這個年輕人,一步步獲得了大副、船長的賞識,在二十歲的時候,就成為了副船長的左右手,在船上有了不小的權力。

    在這之后,他沒有按部就班,一直屈居于人下,靠著年紀熬死這些上級,再接手這艘船艦——在積攢了一定的閱歷之后,他就干脆地跑到當地的一個富商家里毛遂自薦,憑借口才和膽識說服了對方,成功拿到了投資和屬于自己的船只與船員,幫助富商進行出海貿易。

    一路上,他的船都順風順水,就算是再危險的海域,都沒遇上過風浪或者難以躲避的礁石,甚至連水手都沒死幾個。

    抵達目的地之后,他悄悄接了幾個幫助土著偷渡的活,又用富商的錢進行了幾番周轉,在完成交易外,取得了一筆不小的回扣。

    接連幾次的海外貿易,這個年輕人的商船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一些經驗豐富的老船長都自愧不如,聲稱他是大海眷顧的兒子。

    憑借這些經歷,他私下積累的資金,慢慢到達了叫人垂涎的地步。有了錢以后,他的生活條件節節攀升,氣質也擺脫了底層貧民的窘迫,變成了人們口中的“風度翩翩”。

    更妙的是,富商把獨生女兒嫁給了他之后的第二年,就死于了一次海釣——也就是說,他直接從女婿,跨步成為了家族的主事人。

    窮小子逆襲富翁的故事,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是不會過時的談資。

    所有人都羨艷著他傳奇的美滿一生,但沒有人知道,他的成功、他的好運,其實都來自于一件神奇的物品。

    沒錯,就是那個黑色的匣子。

    “……”從睡夢當中醒來,馬戲團老板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他還沒從之前的故事中回過神來,但手已經不自覺地摸到了床邊的柜子上,把帶著涼意的金屬制品捏在了手里。

    屋內的燈早就熄滅,但窗外的月色照進來,讓他可以模糊地看見盒子的模樣。

    方方正正、通體全黑、一個扣得死緊的鎖扣……錯不了,這就是他在夢里看見的那個船長帶著的幸運匣子。

    老板的眼神一瞬間就明亮了起來,盡管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該相信一個沒有依據的夢境,那可能只是他的又一次異想天開。

    但是,他實在是太想擺脫如今窘迫的生活了——這強烈的欲望讓他小心翼翼地將黑匣子擺進了放錢的抽屜里面,那是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在這之后的幾天,他每晚都會解開抽屜的鎖,對著鐵盒絮絮叨叨地嘟噥著他的愿望、他的期待,然后又小心鎖回去,把鑰匙掛在脖子上。

    這行為的迷信度簡直叫人發笑,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離奇:時來運轉,他的馬戲團不僅迎來了久未出現的客人,手底下的演員也一個個變了個人似的,手藝之純熟連世界知名的同行都比不上。

    能夠給他賺錢,老板也就一改之前的惡言惡語,把搖錢樹們都捧上了天。只是奇怪的是,面對吝嗇老板的笑臉相迎,他們沒一個受寵若驚,而是執著將所有精力,都安置在了表演和排練上面。

    雖然之前,他們就都是一些敬業的人,畢竟大家都知道,沒有價值的人,是生存不下去的。

    可是再怎么說,對于這種生活,他們心里難免存在怨懟。氣性上來的時候,發發牢騷、逃避訓練,也是正常的事情。

    就連老板都不會故意觸他們霉頭,害怕又出現一樁慘案。

    然而,在老板許愿讓馬戲團賺錢之后,他們就一個接一個的,變成了只知工作的機器,仿佛用生命在舞臺上奉獻著表演。

    這激進的勢頭,讓他們的演出備受好評,也讓團里的氛圍一日比一日死寂。

    舞臺上有多熱鬧,舞臺下就有多么的沉默無言。每個人都拼了命地進行著練習、創新和表演,可是除此之外的一切,他們都不再施舍半分注意力。

    馬戲團老板清點著錢幣,一遍又一遍,他把每張紙、每個硬幣都翻來覆去地摩挲整理,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樣。

    在終于確認數目,沒有出錯之后,他才慢悠悠地松了一口氣,把錢擺進了抽屜里面。同時,在心里,他做了一個決定——不管發生什么,只要錢還是源源不斷地滾滾而來,他就都不會多嘴、不會干涉。

    就像他對一些回家后突發精神疾病的觀眾、來團里小偷小摸卻出現在失蹤人口檔案里的人那樣。

    和他的體型一同鼓脹起來的,是他躲藏不了的欲/望。

    在黑匣子的庇佑之下,馬戲團的生意火爆得不得了,幾乎成為了當地家喻戶曉的產業。不過,名氣帶來的,除了收益外,還有避免不了的麻煩。

    雖然馬戲團老板一直做出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團里的員工也沒有什么異樣,一些敏感的偵探,還是將幾次失蹤案與他們聯系在了一起。

    從經常來看表演的警長嘴里,笑嘻嘻地談論起這件事之后,老板立刻就慌了神——他想要假裝自己與此事毫不相關,可是心里的警鐘卻響個不停。他無奈地發現,他拙劣的演技反而引起了懷疑。

    這個時候,馴獸師等人提議,他們可以帶著家當,跑到別的地方去巡演。

    這樣雖然不夠安全,但比起待在原地,被警察順藤摸瓜一鍋端好上不少。

    甚至沒有多考慮利弊,老板就同意了。

    “你看,只需要一點點蠅頭小利,人類就會搞出這么多的鬧劇!瘪Z獸師說,她似乎很享受故事里的混亂,面上帶著盈盈的笑意。

    德斯蒙特一針見血:“可是,其實是因為你殺了那些人,卻不做遮掩,才會導致這場鬧劇的吧?其實要是進展順利,老板他根本不會愿意挪窩!

    根據一些手札和游記的記載,神秘生物之中,存在一些喜歡“考驗人性”的惡趣味的家伙,它們往往謊話連篇,喜歡用一些模棱兩可的言辭,玩弄受害者的情感。

    德斯蒙特還是頭一次碰見和書中描寫性格相似的存在,他倒不覺得對方是可恥的騙子,只是確實沒理解,為什么這么有空閑——正常人、怪物,哪有心思干這種事?

    “哎呀,只是一個沒忍住,多找了幾個玩具——我可沒有直接殺了他們,只是‘等價交換’罷了!彼弥@具人類女性的臉做出了可愛的表情,但是聲音和畫風實在不搭,“畢竟我之前在海里飄蕩太久了也,有點寂寞也是正常的!

    它把話題轉回到了德斯蒙特身上,“不過,我已經厭倦這個無聊的馬戲團了。本來說,想在你們幾個當中,挑一個做新目標的……不過,居然第一個對象,就挑錯了。早知道該先試試那幾個的!

    雖然他最后肯定會在這些人當中,選擇最吸引他的少年,但是如果先拿其他人下手,就能看見幾場新的鬧劇,不是更劃算嗎?

    “新目標?”德斯蒙特愣愣地重復,“哦,你是想待在我身邊嗎?可是,我沒什么愿望想要實現的……嗯,至少,我不想借助外在的力量實現!

    外在的力量?「盒子」把這被強調的一點悄悄記在了心里,面上卻爽朗地說:“只是找個地方借住罷了。我覺得你很有趣,可以交個朋友。你不愿意的話,我……”也可以自己找上門。

    德斯蒙特先行打斷了他的話:“住在我家里?我倒是沒關系,朋友的話……也可以!

    第七十八章

    “所以,你就這么……呃,‘引狼入室’了?”因為工作原因一向晚睡晚起的堂哥一邊吃著早午飯,一邊順嘴點評了一句。

    德斯蒙特說:“只是借住而已……「盒子」說,它雖然可以借助生物體的流動意識來往各地,但最好的話,還是、有一個固定居存的‘家’比較好。反正它只是一個小盒子,也不需要很大的空間。”

    這個時候,少年突然怔了一下,語氣有些局促。“啊、對不起,我是不是應該先征求一下你的同意?”畢竟嚴格來說,他也只是“寄居”在堂哥的房子里而已。

    “這倒是無所謂!蔽魉鳡柋砻髁俗约旱膽B度,“不過,要小心之前那幾個鄰居們哦?我擔心哪天他們拎著火把就來把你給抓走了……”

    說起來,夜谷廢除火刑的年頭,還沒過多久呢。像是貝妮思那樣的女巫,都要注意著言行,以免人群被固執的老一輩煽動,重啟了這一項殘酷的風俗。

    “嗯!”德斯蒙特重重地點了點頭,“「盒子」說,他本來是想在這些人,包括我,之間找下一個‘寄宿家庭’的,現在不用挑選了,他就干脆把他們的記憶給抹去了——對了,他還把馬戲團的一群人也給處理了。完全沒問題了!

    堂哥表示接受,但同時,還有一點他想要吐槽:“「盒子」這個名字,未免有點簡陋吧?有的時候,真的分不清你是想要拿個盒子,還是在叫「盒子」!

    德斯蒙特誒了一聲,“只是一個代稱……不方便的話,之后再取一個吧?”

    這些久遠的、像是舊相片那樣有些褪色的記憶在德斯蒙特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出于種種原因,「盒子」一時的代稱,也沒有再改變過。

    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初的一幕又一幕,被排擠冷落的痛苦也沒有因為時光流逝而消減,但是面對這些晦澀的過去,人們都有著相似的處理方式:簡單粗暴地埋在黑暗的角落里面,不去提及、不去記憶,期待哪天它們被幸福的如今打敗,或者永遠爛在腐朽的陰影里。

    蛇瞳的惡魔克勞利點點頭,不再糾結「盒子」這個簡陋的名字,面對德斯蒙特的疑惑,他思考了一番,回答道:“算是見過一面吧?有一次我回到地獄述職的時候,剛好碰見它和拜蒙搶一個驅魔師的靈魂!

    對于這兩個充斥著私人/魔恩怨的團體,無論是哪一方占據了上風,都會變成一個巨大的豐功偉績,在之后敵對的行動中,更是絕佳的嘲諷利器。

    因此,拜蒙在設下復雜的陷阱,終于困住了這個驅魔師的靈魂、將其束縛在地獄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就把對方給吞吃入腹、撕扯成一堆堆的碎片。

    在祂的構想里,這次的成功,只是一系列打擊驅魔師活動的開端——同伴,往往是一個非常誘人的餌食,哪怕明知惡魔的意圖不軌,他們也不可能放棄一絲營救的希望。

    人性的弱點是惡魔們最常利用的武器。

    拜蒙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遲遲沒把這次的戰利品及時收割,而是擺在了一個極其顯眼的地界,每時每刻都折磨著對方,逼其發出駭人的慘叫,卻又不下最后的狠手。

    祂的這番舉動,無異于毒蛇對美味的豚鼠敞開了洞穴,歡迎著食物的到來。

    那些自詡正義、神圣的驅魔人,絕對忍受不了同伴在地獄受苦,自己卻無動于衷地繼續安穩地生活。

    他們遲早會為了那點卑微的希望,以身犯險進入地獄的大門,然后——被期待已久的惡魔們一網打盡。

    這陷阱堪稱是直白簡單、沒有絲毫惡魔著稱的心計在其中。可是不能否認,經典的套路永遠不會過時:只要祂們緊緊捏住誘餌,主動權就會一直被祂們抓在手里。

    如此勝券在握的拜蒙,卻最終遭遇了墮落后最慘痛的滑鐵盧。

    在秘法領域擁有著強大造詣的惡魔,用祂的力量嚴密監控著、不被其他同類侵犯的領地,悄無聲息地,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入侵了——它似乎是某個和誘餌關系匪淺的驅魔師找來的幫手,隱匿行跡了一陣子,在找到破綻后,就直直沖向了陷阱在的地方。

    因為這次行動的目的,主要是針對會些魔法、但在地獄的地界基本是被惡魔任意宰割的人類,所以在布置法陣的時候,拜蒙沒有過多盤算,只是以警示自己為主。

    等到獵物入位,祂的力量被觸動,祂就能瞬間出現在對方面前。

    可是這些舉措,對于陌生的客人,因為少了針對性,幾乎沒起到作用——在拜蒙還自信滿滿地構想反派發言的時候,被束縛住折磨的驅魔人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說實話,一個精通魔法的專業強者,想要從惡魔的手里搶回飽受折磨的人質,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主場的優勢雖然很關鍵,但人類的智慧和無窮的知識,更不能小覷。

    可是想要做到半點聲響都沒有、大惡魔全程都被蒙在鼓里,那就不是簡單的范疇了。

    懷著憤怒和忌憚,被偷家的拜蒙當即動用了手下所有的仆從,在領地內及附近進行了嚴密的排查,勢必要挖出不速之客的尾巴。

    “……很遺憾,向來無往不利的拜蒙,也栽了個大跟頭。”克勞利的語氣里,帶著一點幸災樂禍,“祂半點線索沒找到,消息還因此被泄露了出去,整個地獄都知道了祂的這次失利!

    這件事情的影響,比拜蒙的第二次滑鐵盧——也就是被召喚到人間一小時游——還要大,讓祂成為了一段時間內,窮極無聊的同級惡魔口中的大笑談。

    就是在低等惡魔里,也有不少魔私底下用奚落的語氣談起這件事。

    這可是在地獄、在惡魔最受黑暗庇護的地方,拜蒙都能被人類(的幫手)給突破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在陪同伴一起取樂的時候,專業假笑著的克勞利,卻不由得想到了他在述職途中,碰到的一個小小的意外。

    黑色的粘稠液體凝聚成蒼白的人形,它單有人類的形狀,但五官四肢都略顯簡陋,像是幼兒初學者筆下的人體。

    這種怪物走在人世間,可能會被圍觀起來,引發一系列的恐怖谷效應,但在大家都隨便長長看的地獄里,倒半點都無魔注意。

    事實上,和其他幾位相比,它簡直不能再賞心悅目了。

    穿著貴族服飾、完全融入人類社會的克勞利幾次捂住蛇瞳,避開了這些辣眼睛的同類們——真的是,連弱小的人類都開始注重起禮儀外表,這些自詡“高等種族”的惡魔們,能不能稍微學一下?

    不然他每次回地獄,都有種折壽的錯覺……也有可能是硫磺的味道太重了,叫他竟然一時不習慣。

    這樣腹誹著的蛇瞳惡魔,在陡然看見“小清新”的時候,自然難免多分上一點注意力:這個陌生的惡魔身上,感覺有種與眾不同的、熟悉的氣息?

    神秘生物很少忽略自己的靈感,因為這可能是某種大事的征兆。

    克勞利也不例外。他對陌生的面孔上了心,總忍不住多瞧幾眼,甚至差點拐錯了道,跑到和他最不對付的別西卜那邊去。

    “……嘖!被剡^神后,克勞利遺憾地收回目光,右腳一撇,走回到了原來該去的地方。

    這個時候的地獄,還不像后來那樣,工作的地方被正式地開辟出來,甚至人間同化,改造成了辦公室的樣子。

    每一個惡魔都還是習慣性地、懶散地待在自己的地界,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還是相應信徒的獻祭交換,祂們都不會挪動位置。除非仇怨深重,否則喜好暴力的惡魔們,也不太到別的領地找事。

    克勞利述職,自然是去他的上司那里。

    一路上,見慣了人類變遷速度的駐人間惡魔大使,不住地在心底吐槽了幾番地獄辦事的效率低下,恨不得在一秒內結束報告,然后趕回他舒適的家里。

    ——其實他這么討厭回到地獄,除了這里值得被討厭外,也因為他擁有長居人間的【幸運】,經常被同類們嫉妒、陷害、使絆子的緣故。

    如果不能迅速解決完公事,他不保證別西卜一行魔,會不會找借口留下他,然后自行頂替上去。

    像是守衛著最珍貴的寶物一般,克勞利快步找到了上司,省略掉不必要的寒暄和虛假的大餅,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自己會挑起兩個帝國之間的戰爭之后,終于拿到批準,回到了人間。

    ——別的惡魔想要降臨一趟,都少不得培養信徒、煽動召喚等長期準備。可是克勞利借著職務之便,卻能長久地居住在遍地都是新鮮的人類靈魂的地方,這令魔咂舌的好待遇被嫉恨上,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祂們不知道的是,明明有這樣的便利,克勞利卻沒對幾個人類下過手。

    一是因為他早就開擺,只求完成任務的最低指標,反正最佳員工什么的,只要撒謊就能到手;二則是,他盡量不給天使搞出太多的麻煩,免得打擾對方吃遍地球美食的行程。

    說到底,惡魔的存在,幾乎就是人類劣根性的化身。那祂們比起人類更加懶惰、更加狡詐、更加“情感用事”,也是正常的現象。

    擺脫了討厭的環境、討厭的同事、討厭的上司后,克勞利心情大好,正打算去買一盆綠植回來的時候,腦子一個念頭里突然一閃而過:那個陌生的惡魔身上的熟悉氣息,不就是人間的氣息嗎?

    “所以你才知道,「盒子」不是當地的惡魔?”德斯蒙特恍然大悟,“確實,地獄里的惡魔除了你之外,應該沒幾個可以到人間里來的。難怪他們也沒對「盒子」起疑心。”

    克勞利自得地點點頭:“只有我才發現了它的破綻——其實那點氣息還挺微弱的,要不是我天天生活在人間,也很難察覺!负凶印顾,真的有點手段。不愧是騙過拜蒙的存在……哈哈,你真該看看祂臉上的表情,真是叫魔難忘。”

    要是那個時候,他帶了人類的攝像機就好了……等等,他肌肉可以穿梭進電線里面,靠著電流把記憶排布一下、再打印出來,應該也不是難事吧?

    蛇瞳惡魔陷入了沉思,在拿著照片取笑拜蒙的危險行為和閉上嘴巴之間反復橫跳、猶豫不決。

    因為一時的惡趣味,挑戰大惡魔的忍耐度,真的值得嗎?

    第七十九章

    盡管心動萬分,克勞利還是被岌岌可危的理智制止了。

    自從接手了常駐人間、攪渾世界局勢的任務之后,他就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好脾氣”了起來——雖然心底里對各個奇葩同事的吐槽和怨懟幾乎沒停過,見面時候面部表情虛偽得幾乎扭曲,但克勞利都一一忍了下來,鮮少主動出擊,也不再同其他惡魔們嗆聲。

    其中的理由,還是同一個:他不想因為一時痛快地發泄,而被徹底剝奪難能可貴的、行走在人間的機會。

    尤其是最近,他和那位經常和他“撞生意”的天使,亞茲拉斐爾達成了互助協議,決心一同虛構報告,在欺騙雙方上級的同時,給彼此最輕松的自由時間。

    ——人類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做主好了。

    不管是激烈暴力的戰爭沖突,還是充滿了“愛”這等虛言的感化,都是他們自行的決定和選擇。天使和惡魔再如何干預,也做不到更好或是更差的結果了——人類創造的【惡】,令惡魔都要撫掌大笑、感慨萬分;但同時,他們創造的【奇跡】,有的時候,比天使偽造的幻影還要偉麗。

    結束了簡單的互相認識環節,接下來,自然要步入正題。

    克勞利摘下了他的墨鏡,那雙黃水晶一般、透著微光的豎瞳直勾勾地盯著面色平靜的少年。他其實對墨鏡這一物品沒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純粹作為遮掩不同、以防人類起疑心的道具罷了。

    既然在場唯一的人早就知曉了他的身份,那他也不再浪費這點心思。

    “小孩,既然你對這些事的前因后果都如此地清楚,那你也該了解,之前逃跑的怨靈身上,究竟是碰見了什么,才發生了這種變化?”他停頓了一下,更進一步地問,“不會這恰巧還和你、或者是「盒子」有關系吧?如果真是這樣,我勸你還是如實告訴我。你要是不合作,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

    通常而言,被惡魔附身的死尸,其殘留的靈魂也會被吞噬個干凈,別說重返人世了,就是變成最普通的小幽靈,都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克勞利隱隱感覺,在那個“羅拉”的身上,似乎還存在一點惡魔之外的力量……難道真的是和「盒子」有關嗎?

    它和拜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如果能夠從當事人口中獲得答案,那他可以省去其他無腦探查的麻煩,就再好不過了。

    至于要是能力范圍外的情況,那他也正好干脆地甩手不干,把皮球踢回給地獄的上司,讓他們做出決斷。

    話是這么說,不過私心里,克勞利還是希望著,這件事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羅拉要落到別西卜的手里,惡魔們肯定會以此為跳板,攪動人間的渾水,以布置狩獵天使的陷阱,甚至是發起新的【圣戰】。

    這對于他安穩的生活和開著書店的朋友來說,都不是個好消息。

    要知道,他們兩個,可是連被委派看住「撒旦之子」,以籌備下一次兩界戰爭這樣重大的任務,都想方設法阻撓的。

    雖然成功可以一躍變成組織內部的功臣,有享不盡的名利,但他們還是不約而同地,希望這個世界維持它原本的、平和的美好。

    ——惡魔和天使中的異類,他們共同的期愿,多可笑。

    可是更可笑的是,還是他們兩方的高層領導。

    本就渴求暴力與沖突的惡魔也就罷了,但口口聲聲「上帝的偉大計劃」的天使們,居然一點都不在乎人類的傷亡,滿心滿眼只有通過戰爭取得榮耀。

    德斯蒙特也用黑漆漆的眼睛回盯著他,腦袋微偏,似乎在思考著其中緣由。

    片刻之后,他終于張了嘴,克勞利期待地等待,卻只聽見他理直氣壯的回復:“不知道!

    蛇瞳惡魔:“……”

    克勞利有一瞬間的火氣上涌,但他最終按捺住了爆發的情緒:“你說的‘不知道’,是指你羅拉身上的變化與你們無關,還是說,你清楚她的異變,卻不能告訴我?”

    之所以這樣的認知,是因為克勞利缺少必要的接觸的信息,導致他對目前的形勢產生了一點小小的誤判:一個人類和強大詭譎的神秘生物之間,會下意識地認為后者才是主導地位,也并不奇怪吧?

    雖然也警惕這少年奇怪的抗魔能力,但克勞利還是將對方的危險值低估了一些。

    德斯蒙特把倒在冰冷地面上的幾位同學扶起來了一些,讓他們依靠在盛放尸體的柜子邊,免得醒來之后因為倒地的姿勢奇怪得不堪入目,而關節別扭地酸痛。

    聽到惡魔的話,他慢慢地、貼心地替桑德斯拉上了卷起來的襯衣,轉過身來,眼神微低,語氣有些復雜,“我不知道羅拉身上發生了什么……她還保留著理智,不是嗎?也許只是怨靈的正常生長而已!

    克勞利攤手,“我可不會用‘理智’來形容她。雖然她看起來還記得一些生前的記憶,也具有一定的狡詐意識,但實際上,已經變成危險的、不受控制的【怪物】了!

    他試圖用自己的經驗來解釋,“怨靈的形成,基本是一個靈魂在強烈的怨恨之下,而醞釀出的情緒力量改造而成。雖然他們對于脆弱的人類來說,已經是危險度超標的存在,但你應該清楚,一個人類靈魂可以承受的范疇,是相當有限的。如果是天生就會靈魂出竅,在一步步的經歷中鍛煉過靈魂的特殊存在,可能會好上一些,可是像她這樣的普通人,哪怕真的成為怨靈之一,也該是個盤踞在擁有深刻執念的地方、幾乎不能離開的怨靈!

    他說的情況并不絕對,因為惡靈也是可以寄宿在合適的器具上面,被送到世界各地,禍害他們盯上的對象的。但這比較罕見,而且也不是真正的“自由”,畢竟想要移動靈體,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可是她不僅僅離開了,還讓惡魔都束手無策。”德斯蒙特補完了他未盡的話語,“也許,她是更加例外的情況呢?殺了那么多人,她的力量因此增長,也是正常的現象吧?”

    “你當吃什么就能補什么嗎?”克勞利不客氣地打斷,“人類的靈魂,又不會以同類為餌食。他們要是真的融合了,那也遲早會因為不相適而滅亡。殺人最多就是讓他們更兇惡一點罷了!

    借口幾番被反駁,德斯蒙特也逐漸落了下風。面對這種爭論的時刻,缺乏撒謊經驗的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嘴。

    當克勞利點明了羅拉身上有“不存在的第三方力量”之后,幾乎是瞬間,他就聯系到了拜蒙嘗試摧毀他的靈魂,卻被差點污染了的事上面——

    怎么可能呢?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可是一個大惡魔——就是腦子有點不好使——怎么可能沒有清除干凈附身肉/體里面的殘留,還反像留下了他的污染呢?

    再粗心大意、被趕得抱頭鼠竄的惡魔,都不可能犯下這種錯誤,除非是祂們故意而為之。

    ……等等,這樣說的話,好像真的有可能。

    德斯蒙特不想承認,他來夜谷后少有的幾次發作,都造成了難搞的后遺癥。

    可是,他也沒法騙過自己。

    如果拜蒙在被驅逐回地獄的時候,不僅沒有吞噬掉他的祭品,還將外來的能量盡數封印在了尸體上面,以擺脫其對自己造成的傷害,那這點殘留,就有可能順著靈魂和身體的聯系,而蔓延到散開的靈體上面。

    在這轉變的過程中,可能是因為幾方力量的碰撞,也可能是拜蒙承擔了大部分的污染,最終導致一齊在羅拉身上爆發出來——她擁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但作為代價,她比一般的怨靈還要瘋狂,做出的決定也相當大膽。

    根據克勞利的轉述,她似乎沒有忘記,是拜蒙的信徒、拜蒙的附身,毀掉了她原本幸福的一生,還把她變成了如今凄慘又惡心的模樣。

    不可原諒。她僅剩無幾的思維這么想。

    身體被外來的力量一點點撕碎、經脈和血肉都撐不住地爆開。她本來就因為“過敏”而面貌猙獰的尸體,此時更加不堪入目。

    她的父母看見女兒死后都遭受了這樣的破壞,心里該是如何的悲痛欲絕?

    這仇恨帶給她力量的同時,也讓她違背了獵物的本能,向獵食者發出了怒吼:她要讓高高在上的惡魔,也體會到她當初的痛苦和絕望。

    從羅拉的話語中,克勞利可以明顯地判斷,她的目標,是地獄的大惡魔、路西法的忠誠追隨者、精通無盡秘法與知識的拜蒙……在克勞利看來,她就是純粹昏了頭。

    像她這樣的怨靈,和普通的、毫無防備的人類靈魂相比,也就相當于多了層刺手但不難處理的硬殼,稍微料理一番,又是一道惡魔鐘愛的佳肴——雖然祂們其實不喜歡吃人類的靈魂,世間種種惡魔的蠱惑,大都是出自于對上帝、對他們墮落前侍奉的天堂的反抗。

    從個魔角度出發,克勞利并不討厭人類抗爭的意識,也樂于給同事找不痛快。但可能牽扯到自己,他就覺得最好是息事寧人……寧鬼。

    猜到自己可能又(?)成了幕后黑手,德斯蒙特有些心虛。

    他向來不是一個像「盒子」那樣,精通謊言又喜好戲劇性的性格,除了一張冷淡的、生人勿進的臉之外可以;H送猓桶朦c心計都擠不出來。

    所以,一旦被看穿外表下面的僵硬和手足無措,他就沒有絲毫應對辦法了。

    還以為她只是一個可以建立友誼關系、普普通通的路邊筆仙呢……少年心里有些遺憾。

    面對質疑,德斯蒙特最后還是沒能完全守住嘴巴:“……羅拉的異變,我可能、也許、大概知道一點點原因……不過,你就算知道了也沒用。她的弱點和異變的原因無關,也不會對你的行動起到阻礙,這個我可以保證。”

    他靈魂里帶著的污染,放到外來生物身上的效果,是完全隨機的。

    就像是那兩個不長眼的劫匪和中學時期霸凌他的威廉,他們三個最后變成的怪物,完全沒有相似之處——只除了一點。那就是,他們都喪失了人類基本的理智。

    就像是一灘還能蠕動、體征尚且存活的肉塊,他們看似生活在這個世界,是屬于地球生態鏈的一環,但也可以說,是徹底脫離了“生物”的范疇。

    不管是感情、記憶、理智,就是節肢動物具備的,在他們身上,都不復存在。

    非要解釋的話,大概就是,因為肉/體存在的極速進化,腦子的容量不夠支撐,于是被其他器官吞噬了吧。

    異變的完全隨機性,也就代表著,其上限的無數可能。

    如果真的有能夠承擔污染的人存在,那他或許可以擁有一點點「神明」的特質。

    大抵是作為代價,這污染在「污染源」,也就是德斯蒙特的離開之后,便不會再進行二次傳播,而是維持著現狀。

    聽到這個模糊的回答,蛇瞳惡魔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雖然他仍想刨根問底,但也知道不會再更進一步——除此之外,他也有點投鼠忌器,忌憚著少年“背后的存在”。

    對方是讓拜蒙接連吃虧的「盒子」,如非必要,他不打算多樹立一個敵人。

    所以,說到最后,依舊是毫無頭緒嗎?

    克勞利有些無奈,不過他好歹知道了一點:羅拉身上異樣的氣息,不會傷害到他。

    也就是說,把對方當做一個手段狠辣、實力超群、來去無蹤的怨靈對付就行了……不是,怎么聽起來,還是很棘手呢?

    ——他根本沒有收拾怨靈的經驗!

    那些知識都是歲月的積累而已,硬要說實際的,那他沒什么經驗可言。

    事實上,他是【蛇】的化身,本生就以奸詐狡猾著稱,毒蛇也向來是暗中潛伏、追求一擊斃命——總結來說,就是他太擅長正面戰斗。

    克勞利摸摸下巴。黑暗力量的產物,果然還是叫他們的對立面來幫忙會比較有針對性吧?

    比如說,某個開書店的天使……

    在安穩地睡著、夢里都是巧克力巴菲和梨子雪芭的亞茲拉斐爾罕見地打噴嚏的同時,德斯蒙特猶豫的聲音拉回了克勞利的注意力:“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一點幫助……在不影響學業的前提之下!

    他本來想直接就抽身走人的,畢竟今夜的事情,已經落下了帷幕:和他一起“游戲”的同學昏迷不醒,遠在公寓的兄弟會一夜覆滅,他還得知了自己遺留的爛攤子的消息。

    唉。不管怎么說,好歹這件事,終于有了結果——兄弟會都(被迫)解散了,他還是去和溫斯蒂一起參加靈異研究部吧。

    之前聽說,他們下一次的活動,是要尋找哥譚的夜間傳說,【貓頭鷹法庭】的源頭。這應該挺有趣的。

    德斯蒙特的期待很快就轉移了,可是克勞利的現實存在,還沒有變化。

    這個不請自來的蛇瞳惡魔,有意無意地擋在停尸間門口,搞得他沒辦法離開這里。至少,是沒辦法用正常的手段離開。

    ……他倒是暫時不想讓這個惡魔,也被污染影響,異變成只余原始欲望的爛肉堆。

    綜上所述,德斯蒙特看著對方思索著的神情,遲疑了一會,僅剩的一點愧疚讓他說出了之前的那番話。

    其實,他對自己能夠提供的有限幫助,抱著一種不太確定的心理:怨靈什么的,惡魔出手,不是應該輕輕松松拿下嗎?克勞利既然覺得頭疼,那他估計也幫不上什么忙。

    畢竟,除了在神秘事件中作用乏善可陳的身體素質外,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污染】這種不分敵我的殺傷力武器——說實話,極端一點想,只要對方抱著“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無所謂”的想法,那他也阻止不了自殺性襲擊。

    至于那些零零碎碎的、從家中藏書中學到的不成體系的神秘學知識,能不能用到,也是都看運氣。

    尤其在盧卡也入住了他們的大家庭之后,他就習慣咨詢這個比百科全書還要全知的朋友了。

    ……啊,這么看來,他莫非是朋友中的一個拖累?

    突然意識到這樣一個震驚的現實,德斯蒙特猛地一震,面色灰敗,身體抖了一抖,像是漫畫里面被風化了的石像那樣,有種“裂開”的感覺。

    “……還是算了。我也幫不上忙!彼行⿷脩玫卣f。“你能讓一讓嗎?我要回家去了。”

    果然還是應該聽管家迪恩說的,每天都要早睡早起——晚上人類的情緒,真的太多變敏感了。

    盡管在一番糾結過后,德斯蒙特確認了自己的友誼不是這樣利益交換的關系,但他還是為自己的無能自卑了一會。

    他的朋友們,不論種族如何,性格如何,都擁有著頂尖的見識和能力,能夠把生活經營得一帆風順、有聲有色。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都過著“讓自己滿意”的生活——不像德斯蒙特,一直都猶豫不決、在各種麻煩當中徘徊。

    都是個法定意義上成年的人了,可是他依舊看不清自己的未來。

    他會變成什么的人呢?他的身邊,會聚集著真心的朋友嗎?他可以自信地說,他對自己的人生,是滿意的嗎?

    德斯蒙特總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質疑著他的人生選擇。

    “誰說你幫不上忙?”克勞利眼睛一轉,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或許,你才是這次行動中的支柱力量!

    第八十章

    惡魔代表的黑暗力量,和天堂的光明力量,就像是地球的兩極,不管怎么自轉,都沒辦法相容。

    因此,在神秘世界里,有一條公認的真理:對付惡魔用圣水,對付天使用地獄火焰。在這樣正確的指導方針之下,殺傷力的針對效果要強上幾百倍。

    由一推萬,但凡是邪惡的根源衍生出的產物,都對圣水有劇烈的反應。這些澄澈透明、在普通人眼里可能也就是直飲水的東西,卻堪稱是“對惡寶具”。

    作為吃過虧的一員,克勞利當然不會忘記這個常規的、最管用的教條。他叫住德斯蒙特,也是想讓他替自己,取得這關鍵性道具。

    “你也知道,惡魔是不能靠近被神圣力量庇佑的教堂的……每次到那里面,都讓我感覺自己變成了愛麗兒,要行走在仿佛刀尖的地面上。燙腳的要死。”而且這種感覺,不是地獄里他們惡魔習以為常的硝石硫磺,而是觸及根源的傷害,“但你就不一樣了。只要你替我去拿一杯水出來,那這事就解決了一半!

    既然羅拉只是一個較強的怨靈,那圣水至少可以削弱對方三分之一的力量。到時候,克勞利再借著后勁出手,肯定比魯莽地沖上去更有效。

    “可以是可以。”德斯蒙特說,“但是,我沒有帶杯子、或是別的容器出來!

    用手捧顯然不現實,目前可以借用的,也只有倒在地上的、幾個昏迷不醒的同學們的衣服……嗯,還是一起排除了吧。

    少年有些苦惱地四處查看了一眼,卻一無所獲。

    蛇瞳惡魔倒并不擔心,“醫院里那么多的病人和工作人員,你還害怕找不到一個被子嗎?”

    德斯蒙特哦了一聲,“可是,拿別人的私人物品,不太好吧?主要是,你肯定拿了不還……”

    德斯蒙特手里,捏著一個漆皮剝落、劃痕遍布的藍色保溫杯。

    這大概是某個值班的護士,不習慣總會變得軟踏踏的一次性紙杯,又為了晚上工作方便,特地放在休息室里面的。

    克勞利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半點也不心虛地就帶走了護士的愛用好物,還特地灌滿了水,蓋緊蓋子用力搖晃,以測試其的密封性——如果是容易“炸膛”的劣質保溫杯,別說是精確用到怨靈身上,不反傷他自己就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如果不是他沒法觸碰圣水,他才不會這么草木皆兵、大驚小怪。

    德斯蒙特此時還在糾結,他是該放兩百刀還是五百刀在原來的位置,作為不問自取的代價?吹娇藙诶叽俚哪抗夂,他飛速掏出紙幣整齊地壘在了對方的位置上。

    因為之前打擾過熟睡中的神父,對于從醫院到教堂的路,德斯蒙特已然輕車熟路。

    略微施展了一點奇跡的手段,克勞利帶著他走出了監控的范圍。他們兩個都沒有貪求速度,而是像平凡的、街頭散步的人類那樣,慢悠悠地選擇走路到目的地。

    “所有的教堂,都會準備圣水嗎?”德斯蒙特問,“如果那里的圣水恰好用完了,我們不會白走一趟吧?”

    惡魔用著輕飄飄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屑,他反問道:“你以為,圣水是怎么來的?”

    德斯蒙特看過書上的知識,所以能夠解釋:“圣水就是能夠和上帝對話、被選中為祂的子民的人類,在祈禱之中呼喚圣靈的力量,再借助儀式,將這些神圣的氣息導入進干凈的水里面。這些經過儀式后的水,就被統稱為‘圣水’,對惡魔和黑暗生物有強烈的腐蝕和灼燒作用!

    雖然道理如此淺顯,但因為人類沒辦法判斷水里面富含的超凡力量,所以就是做禱告主體的神父,也沒法判斷他的儀式是否成功,面前的水是否變成了【圣水】,又是否真的對信徒有益處、可以傷害到邪惡的入侵。

    但這并不重要,因為布道的時候,大家都是普通人,就當是喝了一杯涼水,沒人會去較真,這到底是不是圣水——相信的人自然會說服自己,不相信的人,只當是走個過場。

    而且在偶有的驅魔經驗中,神父的圣水都基本上能夠起到作用,所以也不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上帝拋棄了。

    圣水和水的微妙區別,哪怕是經驗豐富的魔法師,在圣水沒有起到消除邪惡力量的作用之前,他們也沒法一眼斷定,這水是不是被掉包過了,或者根本就是路邊的飲水。

    少年突然不自在地停頓了一下,“你怎么問這么簡單的問題?難不成,我一直都理解錯了?”

    克勞利笑出聲來,“大錯特錯!彼鹕纳咄恢匦麓魃系哪R給遮住了,“上面那些虛偽的天使,怎么可能有時間響應人類的需求?更別說是一個個的、將力量借出去,還注入水源之中了!

    這么說確實有他的道理,畢竟天使“職務繁忙”,雖然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但總覺得不是普通人能夠接觸的對象,就算這普通人,是所謂的“上帝選中的牧羊人”。

    如果每個神父都能有溝通圣靈的力量,那也不會發生那么多惡魔入侵的事件,他們之中一些人的風評,也不會那么差。

    “但是,天使們也沒打算放仍自如,讓祂們的信徒自生自滅!睈耗дf著褻瀆的話語,在他的講述之中,仿佛被萬千民眾信仰供奉的天使,也不過是強大一點的、有他們的私心和傲慢的生物,“為了維持信仰的穩定,也為了針對我們這些‘卑劣的生物’,他們會定時存放一些真正的圣水到人間的據點里面,再叫他們分管不同區域的天使發放出去,取代那些無用的普通‘圣水’。”

    “像是哥譚這樣的大城市(而且非常、非常的適合惡魔的拜訪),天使們多關注一點,圣水的分量也都會一一補足,也是很正常的情況吧?”克勞利分析說,“再加上前一陣子,拜蒙不是來這里一小時游了么?天使那邊,估計也收到了情況,派人來看過現場。順便也補足圣水,也是當然的!

    基于以上的原因,克勞利判斷,在哥譚的教堂內部,應該還余有足量的圣水,完全夠他這次行動用了。

    其實向他的朋友直接開口要,可能是更好的選擇。但和對人類的用途不聞不問,只是定時來補充一下不一樣,天使們要向上面申請,還得走個報告的流程。

    ——雖說先斬后奏地拿走一部分,再交個含糊過去的報告也行,但到底不如將整件事情都埋藏在人間來得干凈。

    切。那些官僚主義的家伙?藙诶谛闹邪盗R一聲。

    正是因為他們兩界腐朽又落后的作風,才讓他們兩個“異類”,不僅見面要偷偷摸摸,交換一點雙方的物資,更是比特務接頭還要隱蔽。

    尤其是圣水這種普通時刻不值一提,戰爭期間,就變成重要戰略資源的玩意。

    “……”等等。既然這東西這么難到手,地獄上層用來懲罰、堙滅惡魔中的敗類的時候,用的圣水,又是怎么來的呢?也像是他這樣暗度陳倉、小心翼翼的嗎?

    克勞利突然感覺到了這點細微的不對勁。

    他一直都知道,不僅是惡魔方野心勃勃,渴望著發動戰爭、捏碎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使們的喉嚨;代表著【正義善良】一方的天堂侍者們,也是躍躍欲試,要將所有污穢都消滅殆盡,完成上帝宏偉的愿景。

    這兩方對戰爭的盼望,簡直到了恐怖的程度:惡魔安排撒旦之子轉生人類,以開啟地獄大門也就算了,從亞茲拉斐爾那里,他知道,天使們對此的態度是按兵不動、甚至樂見其成。

    他們都在等待著這個機會的到來,等待著以人間作為中轉的戰場,撕裂這個美好的、祥和的世界。

    可是他之前一直以為,只是雙方的上層達成了默契的和諧,兩邊都不打算將這些小九九搬到臺面上來,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水波順其自然地蕩開——這已經是“瀆職”的行為了,雖然雙方可能都不以為意。

    但視而不見是一回事,暗中勾結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惡魔這邊真的從天使手里“進口”圣水,那是不是說明,天使也能從他們這里,要走地獄的火焰呢?

    雖然明面上,維持著光明假面的天堂,鮮少有【處死天使】的案例,但能夠把致命武器捏在手里,就說明他們有過這方面的考慮。

    克勞利被隱秘遮蓋住的鱗片都豎了起來,他不由得想到,如果他和亞茲拉斐爾的“互幫互助”被殘酷地揭開,那他的天使朋友,很有可能就是這六千年來,唯一被天堂處死的存在。

    哇哦,這也算是,開創了某種先河吧?藙诶麑ψ约洪_著玩笑,卻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擔心起這個可怕的、尚未發生的可能來。

    德斯蒙特不清楚這個惡魔心里一瞬間的彎彎繞繞,只是繼續著之前的話題,以滿足自己的求知欲,“原來人間現存的圣水,其實都是天使帶下來的資源?這可真是一個顛覆認知的發現……你對這些這么清楚,那你知道,真正的圣水該怎么制作嗎?”

    克勞利被拉回到了還要加班的現實當中來,“我當然——不知道。誰會去打聽這種獨門秘方?就是知道他們的制作步驟,也別指望一個惡魔可以成功。再說了,站在我的立場上,應該巴不得圣水都消失在世界上,其配方也失傳才好吧?永遠都存在著這樣一個致命性的武器,你知道有多恐懼嗎?”

    圣經里面說,他們這一批惡魔,是從圣潔的天堂墮落、背叛了上帝之后異變成的世界污穢之最,但實際上,祂們幾乎都遺忘了一切曾經“正義的自己”,除了擁有這樣的認知外,半點都回憶不起來。

    在誘惑亞當夏娃吃下禁果之前、在變成邪惡的、叫人恐懼的毒蛇之前,他真的是一個正直到不近人情的天使嗎?

    克勞利時常疑惑,但又會被墮落時深刻的痛苦烙印所提醒:是的,他當然應該是一個狡詐陰險、滿口謊言、不懂真情的黑暗生物,不然的話,他為什么會遭受那樣恐怖的折磨,被困在陰冷與炎熱并存的地獄呢?

    如果他什么都沒做錯,那他怎么會受到懲罰呢?

    “致命性的武器……”德斯蒙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

    在他的認知里面,自己好像就是這個致命性的武器,但是想到久遠的、昏倒在鮑德溫宅前的記憶,他又覺得,大概他也體會過這種感情吧:生命被未知捏在手里,只需要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消散,被徹底抹去痕跡。

    原本融洽的氛圍突然變得沉默,這個時候,散步也差不多結束了。

    德斯蒙特走進了大門緊鎖的教堂,在克勞利隨手施展的神跡下,他仿佛走在街邊敞開的公園里那樣輕松,完全不需要擔心物理上的門鎖。

    在上一次慘痛的經驗之后,神父給門上了幾把新的鎖,不求能夠防備不速之客,只求有個心安。

    不過好在他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恐嚇這個可憐的中年男人,或者是把他再一次挾持走——他們想要的,只是那圓形小水池里流動著的液體。

    因為踏進天堂庇護的地方,會帶來燙腳的不良體驗,穿再厚的鞋,都沒法抵擋那種深入根源的危險,所以克勞利杵在門外,探頭探腦地關注著里面的情況。

    為了多重保險,他還用奇跡變出了家里那雙厚厚的、用來取微波爐里加熱的便當的手套,打算把保溫杯裹在這玩意里面,以免震蕩碎裂、和其他意外的發生。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對于在黑暗之中行動,德斯蒙特也算是有了經驗——也許他不該以此為豪——半點動靜都沒打擾到安睡著的神父。

    然而,在他走出來的時候,惡魔敏銳地看出來,少年臉上的神情,有些許的古怪。

    克勞利的心吊在嗓子眼,“怎么樣?你沒找到那個水池嗎?不應該啊,你沒看教堂貼在墻上的示意地圖嗎?”

    “不是。”德斯蒙特慢吞吞地拿出戰利品,“在水池的房間里面,還有一個擺了瓶子的柜子。他們的圣水,是分裝的。”

    雖然出了一點小小的烏龍,克勞利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但在惡魔接過蓋緊了的瓶子之后,他們兩個之間的交易,就算是宣告了終結。

    德斯蒙特回到了家里面。此時的夜色剛好是最濃重的時候,如果再晚一點,可能就要向晨曦發展了。

    他穩定的生物鐘,因為一連串的意外,被攪了個粉碎,但他也沒法抱怨,只能拖著腳步上了樓,倒在柔軟的床鋪上,沉沉進入了夢鄉。

    醒來再把新了解到的圣水知識分享給盧卡吧,他可能也對這種商業機密不甚了解。德斯蒙特迷迷糊糊地想,他沒有意識到,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被他給忽略了。

    哥譚市警局。

    “你是說,這三個學生和這兩具尸體,都是莫名其妙出現在停尸間里的?”戈登局長一臉肅穆,對面坐著報案人,也就是負責檢查太平間的醫院看守。

    男人帶著驚恐的神情,仿佛驚魂未定一般,哆哆嗦嗦地說:“是、是……我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停尸間里檢查一遍……你也知道的,這年頭,來偷尸體的人也不少見,就算有監控和其他值班的人,我也得確認一下尸體的數目和身份,才能放心……這也算對得起我的工資了。之前都沒有發生過什么,可是今天,就在我進到停尸間里面的時候,卻看見了這幾個不該在的人!

    他喝了一口熱咖啡暖身,“長官,他們只有兩個死了嗎?其他三個沒事嗎?我當時看見那兩個臉上都是血的人,就趕緊打了電話,也沒去看剩下的……”

    說到這里,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不稱職,居然沒有確認一下具體情況,于是有些尷尬地咳了兩聲。

    當時突如其來的震驚實在是太嚇人了,讓他這樣見慣了冷冰冰的死尸的人,都一時慌了神,生怕這件事牽連到無辜的自己,害他變成了頂包的替罪羊,這才把職業操守拋之腦后。

    戈登局長當然不會苛責無辜的市民,只是公事公辦地接著詢問了幾句,讓他留下筆錄,做下積極配合的保證后,就放人離開了警局。

    年輕的下屬抱著檔案湊近他,“頭兒,他說的是真話?就這么簡單?在他工作的地方死了兩個人,還有三個莫名昏迷,我們就這樣放他走了嗎?會不會太簡單了?我聽說,這種和尸體待久了的人,可能會有點精神變/態哦……”

    “你怎么問題這么多?醫院的監控都備份完了嗎?備份完了還不趕緊交給證物室的人?”局長板著一張臉,“還精神變/態,你知道什么他就變/態了?在證據出來之前,他都只是一個普通市民,而不是嫌疑人……還有,你叫我什么?‘頭兒’?你是哪里學來的?叫我‘長官’知道嗎?‘長官’!”

    “知道了,長官!北贿@樣一頓說,下屬頓時失去了八卦的興趣,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抱著資料離開了。

    余下的戈登站在原地,看著報警人離去的背影,神色緊張又復雜。

    他的經驗告訴他,看守只是被無辜牽連其中的群眾,并非痛下殺手、且手段惡劣異常的犯罪者,但經驗這種東西,就像第六感一樣不可靠,他必須看證據辦事。

    最近的哥譚,真是多事之秋。

    他這樣想著,卻不知道,在今天之內,還有一件更大、更詭異的案子,在等著他——因為管理封閉,哥譚大學兄弟會一共十四人,除留學交換生外,盡數死在公寓里面的事情,不如醫院的“小案子”被揭露得快,但他們肯定很快就會找到這些人的聯系,順藤摸瓜,發現兄弟會的存在。

    那個時候,他們自然會見到這些叫人恐怖的尸體,也會發現他們的死因:

    驚恐發作導致的心臟病突發……十幾個人都是。

    查到德斯蒙特頭上,并不太困難。

    雖然在潛入醫院的時候,他帶著其他的幾個人避開了巡邏的守衛和護士,但幾乎無死角的攝像頭,卻不是七個人的小團體可以躲過去的。

    所以德斯蒙特也沒有抱著這個想法,只是仍由他們的身影被記錄進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只是來辦點靈異方面的嘗試,雖然有點違法,但又不是嚴重的違法。

    然而,深夜困倦的他沒有發現,更重要的破綻,就出現在這里:有他進入醫院、潛入停尸間的畫面,卻沒有他離開地下車庫、走出醫院范圍的畫面。

    這感覺就像是,他進入了停尸間之后,在完成了一系列可能有點詭異但肯定不太正常的操作,隨后消失在房間里面,再然后,就是他出現在了他的家里。

    只要是個有常理的人,都會注意到這其中的異樣,更何況是身經百戰的GCPD們。

    而且,除了這點之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德斯蒙特和兄弟會的視頻連接。

    雖然在他們死掉之后,他就斷開了接觸,但留下痕跡,也是必然的現象,他和「盒子」不同,沒有那些操縱人心和網絡的能力,也沒有處理后續的經驗。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睡過了頭的德斯蒙特從無夢的夜里醒來,就發現他被GCPD找上了門。

    和之前在廢棄工廠,作為“受害者”的時候不同,這次戈登局長臉上,除了嚴肅和威嚇,半點親和都沒有,像是要給這個神秘的、異常滿滿的青年做下馬威。

    雖然他也不愿意相信,這個年輕的孩子,就是殺害了近二十人的兇手,但他也絕不會放過,這么一丁點的可能——至少,他可以確定,這孩子是破局的關鍵。

    不是第一次被警察找上門,但德斯蒙特并沒有鍛煉出應對的經驗。

    不過他天生表情冷淡,只要不是洞察人心的高手,看不出他一片空白的、冷靜的面皮下,是什么樣的復雜的情緒。

    看到GCPD的肩章,昨夜迷迷糊糊的德斯蒙特,這個時候意識到了他的失誤:他忘記報警,叫他們把尸體帶走處理了。

    還有那幾個同學,在冰涼的停尸間睡了一個晚上,應該很痛苦吧?真是抱歉……

    德斯蒙特有點愧疚,但是在外人面前,卻仿佛雕塑一樣喜怒不形于色。他放下手里簡單的報告陳述,說:“對,我昨天晚上,確實是和這幾個人一起到了醫院的停尸間。有兩個人死了,你們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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