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緊張
“對我這么把持不?”
深秋的夜總是顯得格外靜謐,晚上八點半,客廳依舊泛著暖色調的柔光,整個室內都渡上層柔和光暈。
牧野一瞬不眨地盯著圈在懷里的季知春,她的表情似乎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就連雙眸都毫不避讓地與他對視。
但他知道。
她在緊張。
他太了解她了。
她總是表面一切無恙的虛張聲勢。
牧野半垂著眼,視線從她雙眸游移到唇畔。
不能逼得太緊,他想。
貓急了是會炸毛的。
他輕笑聲,瞧著支支吾吾的季知春,悠悠直起身子:“算你有品位!
“嗯???”
他慢里斯條地開口:“對我這么把持不住!
“誰對你把持不住”
“誰??”
季知春炸毛的樣子確實挺有意思,他懶懶散散地站在她身前,瞧著她氣急敗壞。
她怎樣都行,只是別再躲起來。
季知春敏銳捕捉到牧野唇畔勾起的弧度,惱羞成怒之后是理智的回歸。
牧野又在招她。
她肯定。
雞同鴨講的抓狂一下子降下去,她狠狠瞪牧野一眼,轉身就往房間走。
“喂——”
她回頭看去,牧野閑閑依在墻邊:“別再挑一夜考研資料!
說到這,他頓了頓,眼中滿是挪揄:“這可沒人喊‘小蝴蝶公主,起床了~’”
“牧!野!”
她咬牙切齒。
他知道明天她和姜蒁有約!
“砰!”
她猛地甩上房門,門外隱隱約約傳來牧野愉悅的低笑。
咬咬牙,什么狗屁心動,她看是她熬夜熬的心跳過速!
從小到大都這么惡劣性格,她怎么會喜歡他!
“你就是動心了!
次日中午,商場火鍋店里,姜蒁一邊抄起盤子大開大合地將整盤牛肉下到紅油鍋里,一邊斬釘截鐵地下了定論。
“”
季知春無語。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從小到大我都對他沒有意思!
“咋滴?24歲生日一過,我這邊開啟愛情魔法了?”
“話不能這么說。”姜蒁拿起筷子擺了擺:“那怎么解釋,你這個年紀都能看得下去他裝X?”
“”
“看吧,你沒法解釋。”姜蒁攤手:“更何況,你確定小從到大,對牧野一點都沒心動?”
“換句話說,他對你來說,和我們這些朋友,都是一樣的嗎?”
“沒有”吧?季知春有些遲疑。
或許在朦朧遙遠的少女時期,她是對牧野產生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肆意張揚,意氣風發的少年,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吧?
更何況牧野那張臉,光是看著殺傷力就足夠大。
她又不是一心向佛,道心清明的正派人士。
可平心而論,那些微不足道的少女悸動如同曇花一現。
更多時候,她認為,牧野就是她的朋友。
像是看出她的迷茫,姜蒁盯著她眼睛:“你沒發現嗎?高中時候,你對我們一直都是脾氣很好,即便小打小鬧開玩笑,也從來沒真正生氣!
“但是,你對牧野,就不是這樣。”
“你這話說的就”
季知春停下,季知春思索,季知春心虛。
早上的起床氣;沒買到喜歡面包的脾氣;甚至于各種莫名其妙的壞脾氣
好像,好像都是沖牧野來著。
當受氣包就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嗎?
她有些不服。
“你那些壞脾氣好像都給牧野,而他也照單全收!苯D翻她個白眼,繼續說到:“你對待我,對待陳鈺,對待齊云飛,就算把我們都當做自己人,可相處之間,你總是有分寸的!
“就好像我們之間有一道說不可跨越的橫線,你很清楚你該在哪兒!
“但你在牧野身邊,就不這樣。”
姜蒁表情有些復雜,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你在牧野身邊就就很放松!
“對!就是很放松,你想干嘛就干嘛,絲毫不會擔心牧野生氣,消磨友誼!
“甚至于牧野在了,你就更加囂張跋扈、狐假虎威、做事不計后果,就好像天大的事兒,都有他給你兜著底兒!
“你和他之間就沒有和我們之間的邊界感!
季知春有些啞然,她沒想到自己和牧野的關系在姜蒁眼里就那么好
好的跟能穿一條褲子似的。
姜蒁對他們有誤解,她確定。
“那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比較熟悉。”季知春張口就反駁。
“行,這么些年我們也夠熟了吧?你我之間也始終有一條邊界在,不是嗎?”
對上姜蒁的眼神,她口唇翕動,說不出話。
確實,她心里清楚,牧野是不一樣的。
“知春,不一樣就是特殊,對待一個人特殊,你確定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歡?”
“”
原來如此。
原來那些朦朦朧朧的安心,隱隱約約的不排斥,都是源于心底那點被忽略的,喜歡。
她沒接話,有些灰心。
“哎呀,看你這垂眉搭眼的勁兒!”姜蒁猛地喝上口奶茶:“有啥大不了的,喜歡就告訴他!
“信不信你勾勾手指,牧野就能釣成翹嘴?”
季知春緩緩抬眸,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吐槽姜蒁這句話。
“你喝奶茶里面的珍珠堵著你腦血管了?”
“你是信我是秦始皇,還是信我勾勾手,牧野能釣成翹嘴?”
“”姜蒁真的很想接梗,但她還是無比真誠地開口:“信你勾勾手,牧野能釣成翹嘴!
“不可能!奔局翰恢勒l給姜蒁那么大的自信。
“反正你也喜歡,你不試試怎么”
“姜蒁!彼芷届o打斷姜蒁的話:“對人的喜歡是最不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
“一時的荷爾蒙沖動,過兩天就會像春花凋零一樣,說沒就沒了!
“實在沒有必要為兩天的沖動,去做一些不合適的事情!
“不是嗎?”
正午太陽明晃晃照著,卻仍驅不散深秋的寒意。
同一片陽光下,元盛科技大廈頂層。
尹余安盯著牧野已經有一上午,終于在午休期間,他忍不住了。
“你不對勁!
牧野懶懶撩起眼皮瞥他眼,又緩緩閉上。
“你最近心情好的不像話。”
尹余安轉到他身邊:“跟我說說,是不是江北那邊的事兒要成了?”
下午在季知春第三百次承諾會參加姜蒁兩周后舉辦的晚宴后,姜蒁方才放她回去。
還沒坐上地鐵,姜蒁就接到了老李的電話,讓她回去一趟。
五點左右,她踩著夕陽余暉,興致沖沖回到家里,還沒開門就問道:“你倆是不是想我啦?”
“正好我從市中心回來給你們帶了那邊排隊的鴨子!
沒有回應,死一般的沉寂。
不對勁。
五點,老季李女士都沒有操持晚飯,家里也只亮了客廳一盞燈。
她頓了頓,走到客廳,
老李和李女士都在沙發上坐著,誰都沒看她一眼。
氣氛凝重地落針可聞。
“怎么了是”她笑著打破沉默,正要走兩步。
余光卻瞟到茶幾上的考研資料。
天老爺,大事不妙。
【作者有話說】
親愛的,你大事不妙
第42章 爭執
“受委屈了。”
深秋五點多的時間,窗外光線已然暗下。
瑟瑟寒風在窗外呼嘯,屋內寂靜一片。
客廳主燈沉默又晃眼地亮著,明明是開了暖氣,卻無端讓人生出幾分涼意。
季知春從未感到時間流逝的這樣慢,似乎在這無邊沉默里,分秒都清晰可見。
不能再這樣下去,她當沒看見那摞考研資料,掛上笑率先打破沉默:“怎么都不理我?”
“我特意買了你們愛吃的鴨子來孝敬呢~”
拖長尾音,放軟話語,近似撒嬌的語氣。
也沒能使得老兩口面部表情柔和一下,只得默默將鴨子放到餐桌上,心里斟酌該怎么開口。
“不來叫我來,來了又不理我!彼鹱鰺o事同平常一樣抱怨。
李女士在此刻終于有了反應,淡淡瞥她眼:“你的孝敬我們可不敢吃。”
“你這話說的!彼槃葑谏嘲l一側,插科打諢:“說得我好像還能給你們下毒~”
“那說不好!崩钆砍槌鏊ё〉哪菞l胳膊,端起茶幾上的保溫杯,慢慢抿上一口:“畢竟你現在翅膀硬了,說不定早就嫌我們煩了!
話不好接,她只能裝作聽不懂李女士話里話外的陰陽怪氣:“你看,別人只關心我非高不高,沒人關心飛的累不累。”
“媽你就不一樣,你只關心我翅膀硬不硬!
看到李女士明顯一噎的神色,她笑瞇瞇湊上去:“對吧,媽?”
眼看著李女士就要給她兩下,凝重氛圍終于要被打破,老季卻在此刻突然開口:
“別再避重就輕,說說吧,這么大的事兒為什么不跟家里說?”
面對老季和李女士看來的目光,她慢慢直起身子,還是沒躲過。
“還沒來得急說!
其實是現在她還不想告訴他們。
“我看你是出去住段時間把自己心給住野了!還把家放在眼里嗎?!”
唇畔那抹弧度漸漸隱去,她沉默看著越說火氣越上來的老季。
“你要是考在職研,我和你媽雙手贊成,可你看看你要考的是什么!?”
“不考本專業,跨專業學考古!!”
“怎么?醫學專業考不開你了是嗎?你非要去學那個破考古!”
頭頂主燈白到慘淡光線照到老季微微發紫的唇角,口唇一張一合,講到激動處,甚至有唾沫星子飛濺出。
莫名地,她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那股沉悶的,熟悉的,被死死捂上口鼻的窒息感,似乎又讓她回到六年那個夏天。
永不停歇的梅雨季,光線昏沉的黃昏。
她的房間沒開空調,濕熱黏膩的空氣像是一條潮熱毛巾,緊緊捂住她裸露皮膚上每一個喘氣的毛孔。
電腦屏墓泛白光線照在她沉默不語的臉上。
雜亂的頭發,無神的眼睛和遲遲不肯選擇的手,她像是一塊又倔又硬的臭石頭,只在那沉默的坐著。
“讓你改,你怎么還不改?!這都是為了你好!你怎么一點都不知情呢?!”
“學考古,你以后怎么就業?喜歡能給你當飯吃嗎?!”
“現在,立刻,馬上,改了!”
在報志愿結束的最后一刻,她還是滑動了鼠標。
而現在——
“學考古你出來想干什么?想去挖墓嗎?哪里那么多墓給你挖?”
“你要是真喜歡歷史,你去學一個歷史專業的老師也可以,最起碼穩定、好就業!
“反正我不同意你考這個專業的研!趁早給我打消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上你的班!
“爸!彼p輕喚一聲,咬字堅定:“我要考這個專業。”
“哎!?”老季蹭得下站起來:“我說話不管用是嗎?”
“我已經長大了!
“長大能做這種荒唐事?”老李像是不敢相信,他指著那疊資料:“這種專業,是給什么樣的人學的?嗯?”
“是給那一種家里有錢的富二代當興趣學的!”
“是給那種衣食無憂的人學的!”
“你有這個資本嗎?”
說到這,他突然頓了下,隨即古怪地笑了一聲:“對,這事應該怪我。”
“怪我沒本事讓你當富二代,怪我讓你沒這個資本學你想學的專業!對吧?”
她不是這個意思。
季知春不明白,為什么總要曲解她的意思。
總是這樣,從小到大,他們總是這樣!
“爸”
“別叫我爸!”老季叉著腰別過頭:“我不跟你多說,從明天開始你不要在外面住了,給我搬回來!
“沒人管得了你了現在!”
每次,他都端著家長、長輩,管理者的架子。
要求她聽話、妥協。
憑什么?
憑什么她不能做自己的主?
憑什么所有大事一定要聽他的?
她是個人,
是個活生生,有自己主見的人!
“我不!
“你——!”老季手指著她走來。
“爸,”她站起來,打斷老季的話:“你知道我怕蟲嗎?”
她問了句毫不相干的問題。
老季愣神的一瞬,她自顧自回答:“我很怕蟲!
“我十二歲那年夏天床頭的墻上,趴了只很大的蟲子。”
她到現在都能記得那個蟲子長什么樣子,堅硬甲殼泛著黑色金屬光澤,有一對透明偏灰的翅膀,長長觸須,長著絨毛的節肢。
“想喊你幫我把蟲子打下來,你沒理我。”
甚至于,老季當時正躺在沙發上擺弄手機,聽到他三番四次的呼喊,直到她站在他面前,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后來,我自己給它拿下來了!
她強忍著恐懼、惡心,疊了幾層厚厚的衛生紙,在腦海里遇見了一萬遍蟲子飛起或逃跑的可能,狠狠捏住了它。
她用力,再用力捏著。
她感受蟲子在那團紙里爆漿、炸開、膿液四濺。
但她尤嫌不夠。
過度恐懼使她把那團紙扔到地下,用用腳來來回回碾過好幾遍,方才安心。
而老季,只是在她把紙扔到客廳時,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不是自己能做到嗎?”
“還有我大一那個雪夜,小電驢半路爆胎,給你打電話,你讓我自己想辦法!
江寧鮮少有下雪的時候,但那年冬天卻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雪。
車子爆胎,她被困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郊外。
她知道,沒人會幫她,可雪實在是太大了。
她給老季打電話,沒用。
她甚至給秦嶼打電話,收獲的,是無人接聽的忙音。
她忍著想哭的沖動,咬著牙,頂著風,頂著雪。
她一步一步從郊區推到了學校。
學校門口,有個蹲在那等她的姜蒁。
一路上,她沒哭,她覺得經歷過這件事,她頂天立地。
可看到姜蒁的那一瞬,姜蒁把熱水往她懷里揣的那一刻。
很沒出息的,她落下淚來。
她想,她還是不夠堅強。
“從小到大,諸如此類你讓我自己想辦法的時候,數不勝數。”
“所以你在怪我??”
“現在在這指責你老子。俊
“怪我沒幫你!?”
老季像是被踩到痛腳一般,神情激動地指著她叫罵。
下一秒,李女士擋到她身前。
看吧,總是這樣的結果。
她固執地與老季對視,壓住喉間發酸的哽咽:“不,爸,我想說的是——”
“那些所有我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我都自己過來了。”
“我所有決定,我自己能做,能承擔!
像是被她氣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老李冷笑一聲,別過頭又轉過來:“行,你就是想考你那個破專業!”
“考吧,我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去考吧!”
“考了就別回這個家了!”
轉頭坐到沙發上,低頭掏出手機,連眼神都不稀罕分給她一點。
用這個威脅她,又用這個威脅她。
彎腰拿起茶幾上的資料,她轉身就走,卻被李女士扯住了包。
她明明有刻意避開。
“知春別跟你爸置氣,說兩句軟和話,都退一步!
“媽,沒必要,我決定好了!
“攔她做什么?讓她走!”
“劃拉——”
包里的東西撒了一地。
“嗡——”
巨大的耳鳴聲如潮水般向她襲來,仿佛把她隔絕到另一個世界,李女士嘴唇在動,她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光潔瓷磚反射主燈的光暈,晃得她眼暈。
一地的零散物件,就好像她總是過成一地雞毛的人生。
她看到李女士蹲下,幫她撿著東西。
她愣愣站著。
忽而,一聲爆喝劃破兩個世界的隔閡,耳鳴在此止住。
“你給她收拾什么?讓她自己撿!”
而李女士,卻默默把所有收拾好,拿起個紙盒,一次一頓讀出紙盒上的內容:“左甲狀腺素鈉片。”
而后,仰頭問她:“乖乖,你咋有這個藥?”
李女士手里拿的是她吃的雷替斯。
激素藥。
“還能為什么?當然是我在吃,我甲狀腺沒有了!彼粗钆恳幌律钒椎哪槪,她生出兩分報復的快感。
“前段時間查出甲狀腺癌!彼频L輕地開口:“我把甲狀腺給切了。”
李女士口唇翕動,沒說出一句話。
她抬眸看向不知何時站起的老季,惡劣地扯出個笑:“沒事兒,爸你說過,我自己能做好!
老季沉默下來,一句話沒說。
但她尤嫌不夠。
一把扯開衣領,把那塊遮掩住,帶著弧度的,半圓形的疤痕暴露在慘淡光線下。
盡管已經過去好久,雪白的皮膚上,仍有一道突兀的,丑陋的,正在淡去的疤痕。
像是看不清,老季上前兩步,又生生止住腳步。
季知春固執地看向老季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這場無聲的對峙,不知過了多久。
老季方才對上她的視線,囁嚅半天,輕輕問出一句:
“疼嗎?”
疼嗎。
兩個字。
就這兩個字,輕而易舉地將惡意壓下去的酸澀,盡數翻涌上來。
猛地別過臉去,她睜大雙眼,不想讓快速積蓄在眼中的熱意落下。
一把奪過包,一句話沒說,季知春奪門而出,一頭沖下樓梯。
她低著頭,不想讓別人看到她這副樣子。
為什么要管她疼不疼?
她疼不疼很重要嗎?
那么多年也沒管過多少次!
“嘭。”
她直直撞入一個懷抱,
一個夾雜深秋凜冽寒意的懷抱。
熟悉的木制香慢慢包裹住她。
她埋進這個令她安心的懷抱,
而后,
慢慢抬起頭,在這個被水光模糊的朦朧世界,老樓道忽明忽暗的照明燈,照亮了牧野側臉。
他半垂著眼,長而濃密的睫毛掩去眸中神色,只能感受到——
他認真注視著她
隨后,一只溫暖的手掌撫上她的后頸,將她按入這個充滿暖意的懷抱。
牧野聲音伴隨胸腔共振清晰傳入耳中,
同樣,也只有一句:
“受委屈了。”
第43章 矯情
因為有期待,所以才會痛苦。
深秋夜總是要多出幾分冬日冷硬的肅殺,昏黃路燈下,搖搖欲墜的枯黃梧桐葉,伴隨不知從何而起的冷風,緩緩落在漫漫長夜之中。
伴著車門關閉的聲音,季知春回過神,手里已經多出一瓶牧野在街邊便利店買的熱牛奶。
溫熱暖意順著牛奶瓶擴散到手心,她抿上一口,略帶甜味的奶香濕潤微微發干的喉嚨。
車內暖氣開得剛好,季知春愣愣看著捧在掌心的牛奶,良久,她垂下眼睛,輕輕開口:
“他們不想讓我考。”
牧野沒接話,她也不在乎。
反而這樣狹窄又不是明亮的環境,讓她生出幾分莫名其妙地安全感。
她窩在椅背里,整個人都松懈下來。
“其實,我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換句話說,在她做決定的同時,就已經預想到最壞的結果。
只是沒想到這個結果來得那么快。
“我們家什么情況你也知道,表面上實行民主共和,實際上一人專政!
她無所謂地扯扯唇角,像是被這個絕妙比喻逗笑似的。
從小到大,看似老季和李女士給了她選擇的余地,可無時無刻不在推著她往他們選擇的路上走。
餐桌上可以吃喜歡吃的,但討厭的也必須吃,這是為她好;
私底下可以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但最好是和學習相關的,這也是為她好;
買衣服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但買下的一定是他們喜歡的,這更是為她好
類似的事情在生活中簡直數不勝數。
看似給她選擇,實際上是把所有的路都堵死,只留了一條他們想走的路。
這些她早就知道,不是嗎?
“可”
她手指不斷收緊。
這個時候他希望牧野說些什么,隨便什么都好,打斷這個話題。
可同時她又如此迫切的希望牧野什么都不要說,就這樣靜靜的,做一個忠實的聽眾。
“我又知道,他們是愛我的!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傾注在她身上的愛,那些沉重的、加以掩蓋的,卻始終熱烈的愛。
是李女士在她年幼生病時,一宿一宿陪在她身邊熬紅的眼;
是李女士在她被爺爺奶奶,叔叔嬸嬸欺負時,不顧老季反對,毅然決然帶她回到江寧的決定:
是李女士為她記得她所有在別人那受的委屈,并小心翼翼保護她那顆不甚敏感的心。
是小時候,無數個因為懼怕黑暗睡不著的夜晚,老季坐在床頭,為她編講著以她為主角的故事。
勇敢的小灰兔,力大無窮的小棕熊,聰明的小蝴蝶公主
那些綺麗夢幻的冒險故事,連同床頭那盞小小的夜燈,照亮童年一隅,在漫長的黑夜里,生出無數絢爛遐想。
一樁樁,一件件,記得清的,記不清的——愛都在那,從未變過。
但,為什么呢?
為什么她的痛苦,他們看不見呢?
“沒出息吧?”她自嘲般的笑了一聲:“一邊義憤填膺的指責他們的過錯,卻一邊搖尾乞憐的喪家犬一樣,舍不得離開他們。”
很可笑,好像他們的愛給的剛剛好。
不足以讓她離開,但又足夠讓她痛苦。
“季知春!蹦烈昂龆雎暎骸爸挥须x開和留下兩個選項嗎?”
頓了頓,她抬眸看向牧野。
他手臂閑閑搭在方向盤上,整個人懶散的坐在駕駛座,神色卻平靜。
他沒有看她,只是淡淡看向車外的深深夜色。
“還記得我初三休學一年嗎?”
他忽而提起這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復而,意味不明地嗤笑聲,眉宇之間閃過一絲諷意。
“我媽把我帶到江北郊區別墅關了一年。”
這話他說的云淡風輕,季知春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阿姨她為什”
“哦,因為牧晏出軌!
季知春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兩句話,無論哪一句,一時間她都難以消化。
“我媽把我關在別墅里,心情好了,她帶我學馬術、上私教課;心情不好,就會歇斯底里地一遍又一遍,讓我給牧晏打電話,喊他回家。”
季知春沉默不語。
她不知該震驚原本溫文爾雅的牧叔叔,做出道德敗壞的事情,還是該震驚原本高貴冷艷的陸阿姨,竟如此瘋狂。
“花一年的時間逃回來,回到家還沒想好怎么說,就遇見了你。”他不明所以地輕哼聲,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兩下:“還給我塊小蛋糕!
她想起那個燥熱的午后,悠長陽光下,少年落寞的背影。
忽而覺得喉嚨有些發酸,
為什么。
為什么不說呢?
為什么要一個人默默承受這些事?
明明那時候的他,也只有十四歲。
“你當時要是”剩下的話,她卡在喉間。
要是說出來,他怎么能說出來?
說父親的不忠?說母親的囚籠?
他什么都說不出來,他只能自己背負。
要說的話她咽了回去,心里堵得發酸。
而牧野卻好像這件事與他毫不相關,輕飄飄的帶過,話鋒又轉到她身上。
“按你這套理論,我要不遠走高飛,與他們一刀兩斷,要不老老實實留在別墅。”
“反正不能逃回來,繼續上學,繼續生活!
他斜瞥過來:“可我偏偏回來了,你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
“因為我想清楚了,我要做什么。我不要求他們,也從不委屈我,彼此為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就可以。”
說這話的時候,牧野仍然神色平靜地看向車外的夜色,語氣輕松的像是在討論早上去吃哪家的包子。
但季知春就是覺得,這些話一點兒也不輕松。
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她同樣也知道,之所以那么擰巴,是因為她對老季和李女士也有深深的愛。
因為有期待,所以才會痛苦。
而牧野那番話,分明是,分明是放棄所有對父母的期待。
愛也好,恨也罷,好像什么都沒有。
所以,牧野。
她看向他,是要經歷過怎樣,才會變成如今?
她忽而發現好像從未了解過他,那些傷和痛,在之前的日復一日,她竟全然不知。
告訴我吧,牧野。
她心底忽而升起股沖動。
告訴我你這些年走過怎樣的路,受過怎樣的傷。
那些黑暗踽踽獨行的日子,可曾想,有個人站在你身旁?
同樣的,此刻。
她冷靜的可怕,她輕輕喚了聲:“牧野!
“嗯?”牧野應下,側過臉看向她。
光影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難以琢磨的神色。
良久,她開口:“明天周一,趕緊回去!。
第44章 秦律
“季知春,好久,不見!
十二月初,晚八點,江寧機場。
一輛載客飛機裹挾秋冬肅殺的冷意呼嘯而至。
伴隨機場甜美的航空播報,大廳落地玻璃門外,一名穿著長款深灰羊毛大衣,帶著金絲眼鏡的男子拖著銀灰色行李箱踏出機場。
他神情冷淡,透明鏡片折射一瞬路邊燈光,露出雙無甚情緒的眼。
“秦律!
他淡淡抬眼,看向眼前唇畔含笑的男子,略微頷首:“魏律!
兩人沒有多余的寒暄,簡單打過招呼,公事公辦地上車駛入車流。
枯黃梧桐葉中的路燈不斷后退,夾雜冬日欲來的凜冽寒意。
本是開著暖氣的車內,卻一片沉默,氣氛冷凝。
開車的魏謙昀余光瞥過后視鏡,坐在后車座的秦嶼。
他平靜地注視車窗外的景色,鏡片后不含一絲波動的眼神,讓人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略頓下,他想起收到的資料。
這位江北大名鼎鼎的鐵面律師,幼時曾在江寧呆過整整十年,橫跨小學到高中。
星德高中。
說起來,姜蒁也是那個高中畢業。
他眸色閃了閃,開口道:“秦律,未來合作時間還長,你在江寧也要待段日子。”
“這周末我太太正好要舉辦一場聚會,不知秦律可否賞光?”
同一時間,風尚名府十八棟2203室。
牧野面無表情,淡淡盯著眼前人。
“怎么?不愿意?”
季知春整個人像一只沒有骨頭的貓,窩在沙發里,歪著腦袋:“只要你去把水果洗了,再順手拿出冰箱里的酸奶給我拌上一碗,我就帶你去姜蒁的聚會。”
同樣窩在她懷里的棉花,學著季知春這副耀武揚威的樣子,轉頭沖他喵了兩聲。
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貓。
牧野額上青筋跳了跳,第一次對這句話生出幾分詭異的同理心。
“怎么?別人想要這種機會我還不給他呢!”
“嗤!蹦烈袄湫σ宦暎骸斑@就是你想吃水果撈,懶得自己弄的借口?”
季知春視線游移了一下,很快又抬起下巴:“是啊,怎樣?”
“喵嗚!喵嗚!”
“哈!蹦烈澳α讼,笑得季知春心虛又加重兩分。
她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這段日子確實是理直氣壯地頤指氣使次數有些多。
但那又怎樣?
她不是什么好東西,牧野又不是不知道。
抬手揉兩下棉花的腦袋,她依然理直氣壯地開口:“你做不做?你要是不做——”
她就起來自己弄。
牧野沒回答她,自上而下打量她眼,懶懶扔下句:“你猜。”
轉頭進了廚房,過一會兒廚房,傳來水流的聲音。
她就說,牧野一定很想去姜蒁那場聚會,前幾天問他,還說不去呢。
周六,晴,風和日麗。
江寧城郊魏家的私人莊園。
豪華宴會廳內,巨大水晶燈在主場端莊散發著暖色調的光,賓客們言笑晏晏,交談聲不絕于耳。
順著扶梯往上而去,二樓顯然人少許多。
在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
季知春一邊往嘴里塞著姜蒁完全按照她口味訂的小蛋糕,一邊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站在眼前前的姜蒁。
“你瘋了?你讓我陪你應酬?”
姜蒁往她盤子里夾著巧克力蛋糕,從善如流翻個白眼:“那咋了?你作為娘家人陪我應酬不應該嗎?你又沒帶男伴。
“不是。”她用端著盤子,用小叉切下一塊蛋糕放到口中:“誰說我沒帶男伴?牧野一會兒還來呢!”
“再說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必然聯系嗎?魏家沒人了?”
“這整場聚會!苯D掃過整個宴會廳:“我想請的就只有你!
“這里來的誰,我不認識,知會了誰,我不清楚!
“不是你辦的宴會嗎?姐們!!”季知春有些頭疼:“這些你都沒過問?”
“這是魏家的宴會,和我有啥關系?魏謙昀自己弄就行了,還想讓我給他勞心勞力?”
姜蒁優雅的晃著香檳杯,那恥高氣揚的模樣,倒是有點尋常闊太太的樣子。
忽而,她手中動作一頓,視線盯住一個地方,眼神變得驚恐起來。
“咋了?”她順著姜蒁視線的方向,轉頭看去,卻被姜蒁眼疾手快扳住下頜。
四目相對,姜蒁語重心長起來:“知春,別回頭。”
“相信我,否則你會后悔的!
復而,視線越過她,看向她身后,神色逐漸沉痛起來。
她深深看她眼,語氣悲壯:
“知春,你覺得掩耳盜鈴能成功嗎?”
這都什么跟什么?
“你吃兩天豪門飯,把腦子給吃壞了?”
“季知春!
冷冽如冬日初雪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好久,不見!
第45章 碰面
“怎么?不希望我來?”
宴會廳正中的水晶燈,折射出柔和又絢爛的光。
相對更私密安靜的二樓,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季知春僵在原地。
明明廳內暖氣開得春意盎然,卻仍有一絲寒意悄悄攀上她的背脊。
她僵硬轉過身,向后看去——
來人穿著考究規整的西裝大衣,內里是件純黑色的高領內搭,明明是兩件厚重沉悶的顏色,偏偏他穿出一種清冷禁欲的感覺。
往那一站,像是一顆生在初雪中挺拔的雪松。
再往上,白皙膚色更顯得他輪廓偏冷,高挺鼻梁上,夾著一副金絲眼鏡,透明鏡片后一雙含著淡淡笑意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注視著她。
她略微一頓,小聲回了句:“好久不見!
對上那雙笑意不斷加深的眼睛,不可自控,她思緒拉遠。
似乎又回到六年前那個夏夜。
暴雨過去的夜晚,帶著夏日不可多得的涼爽,她跟著一起吃散伙飯的同學在笑鬧。
當早已離開江寧、在江北上學的秦嶼,風塵仆仆出現在她面前時。
她是有些驚訝的。
后來,在那個餐館的天臺上,他們倚著欄桿,靜靜吹著難得的夜風。
安靜又平和,連同那顆躁動的心都漸漸平靜下來。
他們誰也沒說話,就這樣靜靜吹著風,看著天。
“嘭!”
不知何處炸開盛大絢爛的煙花,瑰麗光華照亮夜空,也同樣照亮年輕的臉龐。
她清楚記得,那架金絲眼鏡后的雙眸,也是如今日一般,含著清淺的笑意,定定注視著她。
在安靜的夜里,在清爽舒適的晚風中,在盛大的煙火下。
他的眼眸只有她。
他說:
“季知春,我喜歡你!
許是太久沒見的緣故,見到本人一瞬恍惚后,想起的全是他的好。
秦嶼這樣的人,很難對他不產生好感。
高中時讓人如沐春風的學長,學生會會長兼文學社社長,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家長眼中的好孩子。
一個無法讓人不承認他優秀的人。
但他的優秀,又和牧野那種耀眼奪目不同,而是一種低調冷清,卻不乏溫柔和煦。
從高一就參加文學社的她,還做著文青夢,向往著陽春白雪的生活。
一來二去,自然就和秦嶼熟悉。
春深午后,他們坐在學校的紫藤花走廊下,從中國歷史一直聊到國外文學。
風輕日暖,和煦陽光穿過盛開紫藤花的間隙,斑駁落在他們身上。
那時,金絲眼鏡框后的雙眸,像是拂煦春風,溫柔的不像話。
相比較性格惡劣的牧野,顯然,秦嶼本人更容易贏得她的好感。
從清冷淡然的長相,再到和她相處時溫煦的性格,完完全全就是高中時她的理想型。
少女綺思不知不覺中萌芽,但并未長成盛開至極的紫藤花。
那份若有似無的好感,始終被她很好的埋在心里。
她深知兩人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對他也只是欣賞。
所以,當她高考結束,在那個夏夜,秦嶼風塵仆仆趕來,向她告白,那份匪夷所思的驚訝,到六年后的今天,她仍記得清清楚楚。
高中時那個單薄溫煦的少年,在和眼前秦嶼慢慢重疊。
現在的秦嶼,冷意更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氣場。
終究還是不一樣,她輕輕嘆息。
“你,”秦嶼略微停頓,似乎想上前一步:“過得還好嗎?”
下意識后退半步,看到秦嶼微動的身形停在原地,方才開口:“過得”
“要是不遇見你,他能過得更好。”
她還沒說完,姜蒁就快言快語地諷刺道:“當初要分手的是你,現在假模假樣的裝什么大尾巴狼呢?”。!
季知春恨不得捂上姜蒁那張嘴,抬眼看看秦嶼,油然生出幾分心虛。
扯扯姜蒁衣擺,壓低聲音:“別說了,當初不像你想的那樣”
“當初確實怪我。”秦嶼淡淡出聲:“是我年輕不懂事!
“他都承認了!苯D翻個白眼:“你還幫著他?”
“”
她是在幫自己為數不多的良心!
“你別——”
“呦,這是干嘛呢?”
比聲音先傳來的,是一股霸道冷冽的薄荷香氣。
而后,散漫的聲音落入耳中。
回過神來,牧野已經穩穩當當地站在她身旁。
側過臉,半垂著眼,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而她周身早已被牧野的氣息完全籠罩。
鼻尖充斥著那股野蠻冷冽的味道。
后知后覺,她脊背一緊,想起兩人見面就掐的關系。
心中惶恐,面上卻不顯,干巴巴的問了句:“你不是還得過一會兒才來嗎?”
“怎么?”牧野冷嗤一聲,語速都放慢兩個度:“不希望我來?”
是不希望你這個時候來,她在心里默默補充。
像是看穿她心思似的,牧野莫名冷笑聲:“沒良心!
“誒——你這話!”
“怎樣?”
“牧學弟!崩淝迦缪┑穆暰清晰傳入耳中,她方才驚覺,牧野到來吸引她全部注意力,以至于都快忘記站在身前的秦嶼。
而牧野,似乎從來開始,就沒看一眼秦嶼,直到此時,他才慢悠悠撩起眼皮,瞥向秦嶼。
“好久不見!鼻貛Z開口。
“啊——秦、學、長”
牧野還是那副散漫姿態,漫不經心地拖長語調:“好久不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
“令人討厭!
第46章 交談
“好,護著他!
死寂。
死一般的沉寂。
秦嶼神色平靜,眼眸中那絲絲縷縷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視線冷而淡地看向牧野。
牧野仍是那副漫不經意的姿態,似笑非笑,但卻毫不避讓地迎上秦嶼的目光。
二人面上都看不出什么喜怒,可偏偏就讓處在中間的季知春坐立難安。
詭異氣氛,無聲對峙。
她端著蛋糕盤子,傻愣愣站在原地,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痛定思痛,她沉思良久,她試探性的朝前一步:“要不”
“來塊蛋糕!
空氣似乎詭異沉默一下。
接著,不同方向伸出的手同時接住她手上舉起的盤子。
“”她看著手中明顯使用過盤子,頓了頓,抬眼看看神情冷淡的秦嶼,又轉頭看看似笑非笑的牧野。
二人視線在空中交匯,誰都不愿先放手。
季知春抬手從桌面上抽出新一盤蛋糕,猶豫一下,遞到秦嶼面前。
趁著秦嶼接過的間隙,牧野從善如流拿起她的盤子,似是而非地開口:“從小吃不完的就給我!
聽到這話,原本拿起另一盤蛋糕的速度又快了些:“換!”
“我不。”
看著他欠揍的模樣,季知春忽而覺得牙有些癢。
“呵。”秦嶼從喉間逸出聲輕笑:“牧學弟還真是始終不易率真性情!
“呵。”牧野不輕不重撥弄下盤中蛋糕:“秦學長的虛偽也是始終如一!
又來了。
有完沒完。
吃兩口蛋糕得了,哪那么多架要掐。
這兩位西裝革履成功人士,一人手上一盤小蛋糕,在這里針鋒相對。
季知春心累,季知春無語,季知春甚至有點想走。
還沒等她付之行動,身后忽而傳來到熟悉的聲音:“秦律?”
“牧總。”
魏謙昀的到來終于打破緊張氣氛。
秦嶼轉眸頷首:“魏律。”
牧野懶懶打個招呼:“魏大律師!
魏謙昀自然而然地站到姜蒁身邊,視線在秦嶼和牧野身上打個轉,最終落在兩人中間的季知春身上,猶疑片刻,似是要開口。
許是他面上的狐疑之情太重,一股不妙之情油然而生。
“你別——”
“秦律和知春認識?”
“我和,秦律,高中時候在同一個社團。”她停頓下,決定按照魏謙昀的叫法稱呼秦嶼,禮貌又不失尊重。
不曾想,一向情緒內斂的秦嶼卻因為這句無可挑剔的話,上前半步:“知春我們的關系讓你難以承認嗎?”
“你從前不是這樣叫我的!
不是,季知春懵了,她之前怎么叫他來著?
大多數都是直呼其名,怎么說得好像她叫得很曖昧似的,雖然當時確實是男女朋友關系。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余光瞥見牧野身形微動。
下意識的,她挽住牧野胳膊。
而后,牧野垂眸,意味不明看她一眼,手掌順勢放至她腰側。
男性手掌略高的溫度源源不斷透過那層薄薄布料傳至腰側,她忍不住瑟縮一下,卻被牧野強硬地往懷里帶了帶。
屬于男子的氣息鋪天蓋籠罩而來,她控制著嘴里想要罵人的臟話,不自在地挺直脊背,努力忽視腰側那滾燙的溫度。
牧野卻只是對上秦嶼微暗的眸色,冷笑一聲:“不就是前、男、友、嗎?”
“說的像什么稀奇物件。”
“年少不懂事,走錯路正常!
三言兩語卻聽得季知春身體逐漸僵硬。
原來他知道。
“就算是前男友,我們也共同擁有過一段時光,你又算什么?”
“我啊——”季知春感到腰側的手又緊幾分:“我是從小陪她到大的竹馬!
“秦律師!蹦烈斑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口吻,聲線卻越來越冷:“偷來的時光,挺當回事啊。”
眼看二人似乎又要對上,季知春出聲:“行了!
她聲音微冷。
既然牧野早就知道這件事,也沒必要在這費心周旋。
并且,這是姜蒁成婚后由她名義舉辦的第一場宴會,鬧出什么動靜,她不體面。
鬧劇到此為止。
她深吸口氣,看向秦嶼:“秦嶼,這么久不見,按理說是應該敘舊的!
沒什么舊可敘。
“但場合似乎不太合適,下次再說吧!
最好不要再見。
說著,她報以歉意一笑,轉頭拽拽牧野袖子,沖不遠處揚起下巴:“我想吃那邊的蛋糕。”
魏謙昀聞訊知意,順勢邀請秦嶼隨他下樓引薦眾位律師。
兩人就這樣被分開。
一場宴會,牧野再沒離開她身側,如影隨形的站在她身后半步處,只要她一側頭,就能看到。
宴會結束,季知春坐上回程的車。
車內氣氛沉悶,她坐在副駕,悄悄瞥向駕駛位的牧野。
總是散漫的姿態消失不見,他沒什么表情,眸色淡淡地看向前方。
他不高興,季知春肯定。
原本就銳利的眉眼因著這份不悅,更顯得壓迫感十足。
莫名的,季知春也生出幾分煩躁。
那個潮熱粘膩,風雨欲來的黃昏。
她曾答應眼前那個落寞到像是敗犬的少年,
離秦嶼遠點。
她沒做到。
可,他一聲不吭出國六年。
杳無音訊,毫無聯系。
這不全是她的錯。
煩死了!煩死了!
“牧野你——”
“季知春”
她抬眼看向牧野:“你先說。”
牧野也不客氣,直截了當開口:“你打算什么時候和他見?”
“?”
他神色不悅,不耐煩輕嘖一聲:“你說下次再說。”
“哼”似是極為不屑:“有什么舊可敘?”
“”
“不是!奔局翰唤猓骸澳鞘蔷淇吞自捘懵牪怀鰜?”
“你怎么不跟我客套客套?”
“我跟你客套還少?”
“當回事了嗎你,牧大少爺!”
“對啊。”牧野理直氣壯:“他沒當回事兒,怎么辦?”
“你別胡攪蠻纏!奔局悍瓊白眼。
“行!
“我胡攪蠻纏!
“他知情達理!”
“”季知春額頭青筋跳了兩下。
他少爺脾氣又犯了。
“還有,”牧少爺又開金口:“你突然挽著我什么意思?”
季知春沉默一下,當時是身體臂大腦先反應。
主要原因
“怕你動手!
那可是姜蒁的第一場宴會,鬧出事,誰都不體面。
“好,護著他!
“?”
“這個答案是你用小腦思考出來的嗎?”
季知春都要被氣笑了。
“我是護著他嗎?”她耐著性子解釋:“他練過散打,打起來會很難看!
“你還挺了解他!
重點是這個嗎?
她看著牧野越來越黑的臉,覺得還是有必要溝通一下:“我之前看過他散打比賽——”
“行了,現在別講這件事!
話還沒說完,就被牧野截斷,他眉宇之間的不耐都要溢出來。
“你聽我說,是因為——”
“我說,”他沉聲打斷:“現在我不想聽這件事!
【作者有話說】
雞同鴨講,失去理智
第47章 鼻炎
“他醋壇子都快打翻十里地了,你跟鼻炎似的還聞不見呢!”
話音落,車內氣氛凝固一瞬。
季知春什么也沒說,深深看牧野一眼,轉過臉去。
被撩撥出的煙火氣,在她胸腔燃燒。
冷著臉,一言不發。
不想聽是吧?那就什么都別聽。
回到風尚名府,她連多余的眼神都沒分給牧野一眼,徑直回到房間,重重關上房門。
客廳內,牧野站在原地,靜靜盯著緊閉的房門,眸中閃過一絲懊惱。
不該用那么重的語氣說話。
明明在國外時,就已經知道季知春和秦嶼戀愛的消息。
做過心理準備,不是嗎?
但——
他垂下眼,知道和親眼所見,是兩碼事。
當季知春和秦嶼站在他面前,若無旁人的互動,親昵的稱謂,下意識的袒護
他,他發現,他忍受不了!
他嫉妒,他抓狂,他胸腔里不斷叫囂著,帶走她,帶走她!
可做不到!
他做不到抹去季知春的那段時光。
那些只屬于她和秦嶼的時光。
他們會親昵稱呼彼此嗎?
他們會牽手嗎?
他們會擁抱嗎?
甚至于,他們會親
猛地閉上雙眼,牧野下頜逐漸收緊。
不能想,不敢想。
次日,季知春從房間出來。
陽光正好的早上,金色光輝涌入整潔的屋內。
餐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早餐,冒著熱氣的豆漿,煎蛋火腿,以及松軟熱乎的小籠包子。
她目不斜視,忽視正將早餐擺上餐桌的牧野,徑直走到門口,自顧自換起鞋子。
“季知春。”牧野靠在玄關:“我做好早飯了!
“不吃。”她頭也沒抬,換好鞋子起身就出門。
一連幾天,面對牧野三番五次的示好,她都視而不見,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相處界限。
直到——
“你純純恃寵而驕!
“?”
周五午休,醫院旁邊的小餐館,姜蒁聽她講完這兩天的事情,利索地翻個白眼。
“別不服氣!苯D攪拌著碗中湯羹:“話說的重是他錯,可你也氣性太大了些。”
“連著*一周不理人,給人家甩臉子、冷暴力!
“誒,我只是沒理他而已!”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能給好臉?”
季知春撇撇嘴,沒說話。
“人家也不是不知道錯,是不是第二天就給你示好?”
攪拌湯羹的手一頓,她幽幽看向姜蒁:“你偏心!
姜蒁沒好氣瞪她一眼:“我是偏理!”
“牧野主動低頭,又是給你做飯,又給你買零食水果,甚至還特地挑了個禮物!
“就差沒把你當祖宗供起來!
莫名,她為數不多的良心生出一點心虛,卻仍強撐著嘴硬:“話雖如此,又不是我要求他做這些!
“差不多得了。”
“難道讓人家跪下來給你認錯?”
“你也就仗著是牧野,擱這肆無忌憚的發著你的壞脾氣呢!
“”
“想想人家對你多好吧,小白眼狼。”
姜蒁苦口婆心,恨鐵不成鋼:
“他醋壇子都快打翻十里地了,你跟鼻炎似的還聞不見呢!”
下午,病人不算太多。
季知春忙中空閑一會兒,不受控制的,想起中午姜蒁與她分別時說的話。
她意味深長看著她,在梧桐落葉紛飛的初冬街頭:
“季知春,好好想想吧!
“別說那些沒用的屁話,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
誠實的,面對自己。
“砰,砰,砰”
她心跳不自覺快了起來。
那些自己毫無察覺的脾氣,那些自己下意識的對待,那些自己無知無覺的依賴
一樁樁,一件件,在刻意回憶下,顯得那樣清晰。
視線頓了下,她好像真的喜歡上牧野。
牧野對她的好,對她包容,還有姜蒁說的吃醋。
不,不會的。
她搖搖頭。
可
她又忍不住多想,萬一呢?
牧野他,會不會
“蹭”得下,她猛地站起,把坐在一旁的杜玉荇嚇一跳。
“你要死。
聽著杜玉荇抱怨,季知春強行打斷思路。
燙金般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她卻在心中告誡自己。
不要多想。
摸出手機,點開牧野對話框,她猶豫一下,敲下一句話:
【今天晚上請你吃飯,來不來?】
牧野的消息幾乎是秒回:
【來。】
【下班去醫院接你!
心中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先緩和下關系,至于別的事,以后再說。
然而,這份好心情,只持續到下班時候。
五點十分,季知春麻溜換好衣服,正準備到醫院門口等牧野,卻在康復中心一樓大廳看到秦嶼。
秦嶼身穿垂感極好的深灰大衣,得體考究的衣褲,手里不知提著什么。
那雙隱在金絲眼鏡后熟悉的眉眼,在看到她后,攀上絲絲縷縷笑意。
一步,兩步,他朝她走來。
空曠無人的大廳,米白瓷磚反射頭頂白熾燈的光彩,顯得那樣干凈整潔。
秦嶼停在她身前兩步外,眸中似乎還含著少年時的陽春白雪。
他說:“季知春,不介意……”
“我來接你下班吧?”
【作者有話說】
他會,你沒多想
第48章 擁抱
而后,明顯壓著火氣的聲音從秦嶼身側傳來,一字一頓
初冬的天總是要黑得早一些,知不覺間天已經漸漸暗下來。
大廳內,相比白日的喧鬧,此刻顯得格外空曠安靜。
米白色瓷磚反射頭頂照明燈的光線,亮得晃人眼,整個一樓干凈明亮,靜得只有兩人的清淺呼吸。
季知春看向眼前眸眼含笑的秦嶼,眉目微動,
而秦嶼像是猜到她心思一般,趕在她開口前輕柔出聲:“只是今日忙完路過,忽而想起你在這工作,順路來看看!
太聰明了。
季知春想。
秦嶼了解她,他知道她不想和他牽扯上關系,所以要編織一個輕松隨意的借口。
而她,
也同樣了解他。
秦嶼生性冷淡,并非一個會浪費時間在他認為不重要事情上的人。
所以,她抬眸直直對上秦嶼的眼睛,正色開口:“介意!
“我介意你來接我下班,不管是不是順路!
話音落,秦嶼眉目未動,只是原本就白皙的臉頰,因著這句話,逐漸褪去為數不多的血色。
如此反應,證實她心中那股若有似無的猜測。
她在心底輕輕嘆息,卻明白,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
同意和秦嶼交往,并非是在那個浪漫的夏夜。
正相反,她拒絕了。
秦嶼的告白,在一瞬的悸動之后,反倒讓她生出幾分煩躁與無奈。
畢竟,在暴雨之前,在當天黃昏,她剛剛和牧野因為秦嶼爭吵起來。
而在爭吵過后,她看著牧野落寞眉眼,鬼使神差的,她答應了他的請求。
離秦嶼遠點。
然而,人生不會像預想般的發展,一切的轉機也是在這個夜晚。
牧野悄無聲息出國,沒人知道,包括她。
甚至于,一段、一句、一個字,都沒留下來。
自此,牧野杳無音訊,她再也聯系不上。
在那個十八歲的夏天,在那個本該是最快樂、最放松的暑假。
她失去了,參與過她整個青春,分享她人生中最美好時光的少年。
最好的牧野。
雖然她不想承認。
但她真的用盡她十八歲所有能用的方法,想要聯系牧野。
可惜,石沉大海。
而在這段時間,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除了姜蒁,就是秦嶼。
于是,在那年初秋,帶著些不可告人的隱秘心思,她答應了秦嶼的第二次告白。
說實在的,秦嶼是個不錯的交往對象。
優越的長相,穩定的情緒,解決事情的能力,更不要提他那優秀到發光的履歷。
從上到下,從里到外,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完美男友。
而她面對這樣的完美男友,更是要做到女朋友該做的事情,讓別人挑不出錯來。
別人做到的她要做到,別人做不到的她也要做到。
她給秦嶼做便當、織圍巾、買衣服、送禮物該做的全都做。
只是——
她看到別的小情侶黏黏糊糊、若無旁人的親密。
她有點說不服不了自己。
原因無他,她在秦嶼面前還是拘謹,放松不下來。
即便是兩人談論著最感興趣的文學,兩人也像是布置了任務,交流心得體會的公。務。員。
正得發邪。
而讓他們兩個老干部分手的原因,季知春到現在都云里霧里。
印象中,秦嶼似乎只有三次跟她發過脾氣。
第一次是秦嶼將近一周沒回她消息。
她不在意,也不生氣,她知道秦嶼被導師看中,那段時間在準備一場很重要的比賽。
委實沒必要如同別人一般,在這個時候與他置氣。
而秦嶼,在一個周三的下午,親自坐車趕來江寧跟她解釋。
冬日朦朧午后,太陽將一切都朦朧得萬分柔和。
她看著秦嶼眼下淡淡青黑,以及神態中難以掩飾的疲憊。
她認真又誠懇地告訴他,她沒生氣,并且真誠建議他今天下午就趕回去休息,這段時間不要再回來奔波。
她想,這個世界沒有比她更體貼的女朋友,別人做不到的她做到了。
可聽完她的話,秦嶼神色沒有半點高興,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問:
就這么不希望他來嗎?
莫名其妙的脾氣發得季知春有些猝不及防,還沒等她從卡殼中想好措辭,秦嶼已經沉默的背著背包離開。
第二次,是在這一次爭吵之后,秦嶼單方面冷戰兩周后,又一次來找她。
相處的很愉快,就好像之前那次別扭從未發生過。
但可惜,當天晚上,大雪紛飛,是江寧少有的暴雪。
她推著壞掉的小電車在跟老季求助無果后,抱著一絲希翼打給秦嶼,可惜沒打通。
她推著小電車在漫天大雪的冬夜里,一步、一步、走回了學校。
次日,她看著對面誠懇道歉解釋,甚至帶來一堆保暖用具的秦嶼。
對上秦嶼滿目心疼的眼神,她不甚在意輕輕笑了笑,告訴他不必自責,她沒放在心上。
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很愚蠢的行為。
她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她想。
然而,秦嶼又一次沉默下來,什么也沒說,無聲地給她帶好圍巾,帽子,手套,帶上她去吃了頓火鍋,在當天晚上,又回了江北。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不高興什么。
而第三次,也是他們分手的那一次。
她前往江寧去看秦嶼的散打比賽,
擂臺上摘掉金絲眼鏡的秦嶼,毫不掩飾地露出自己的野性,充滿攻擊性的眼神,蓬發的肌肉,死死鎖定敵人的招式。
和他平日里清冷禁欲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看的有些發愣,總感覺眉眼間,特別熟悉。
就是這一瞬的愣神,秦嶼比賽結束,臺下的學妹歡快像他表達了祝賀,并遞給他一瓶水。
他沒接,定定看向她。
而她回過神來,大方地擺擺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就在比賽結束的晚上,在江北大雪紛飛的冬夜。
萬籟俱靜的街道,路邊昏黃的路燈散發著朦朧的光,
他們站在路燈下,彼此沉默看進對方的眸眼。
秦嶼一動不動,任由雪花肆意落在他鴉羽似的頭發、肩上,卻固執地給她打上一把傘。
他鼻梁仍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后依舊是他那雙沒什么波瀾的眼睛,一如既往,沉默寡言。
直到——有一兩片雪花落在他半垂的睫毛上,搖搖欲墜。
他方才伸出手,將繞在脖頸上的圍巾取下,攏在她身上。
而后,
還是那副平靜的口吻:
“季知春,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他一向聰明的,她早該知道。
或許他早就看破她那點上不得臺面的心思,只是一直沒說。
小心思被戳破,她也沒有絲毫的驚慌,反倒是心里那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而同時,一絲愧疚縈繞在她心頭。
她說:“對不起”
秦嶼還是一貫淡漠的表情:
“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秦嶼的底色還是溫柔,她想。
時至今日,季知春看向眼前的秦嶼,雖然神色未動分毫,一貫的淡漠冷靜。
但,那股愧疚又一次纏繞在她心頭。
“對不起,秦嶼。”
“當年,是我不懂事!
“你沒有對不起我!鼻貛Z淡淡開口,他看向眼前那個愧疚都要寫在臉上的女孩,又恢復到一貫冷淡的神情。
那些多余的情緒很好的被掩飾在鏡片之后,他確信旁人看不出來,就像這么些年他一貫做的那樣。
“剛剛我說的話有些重,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女孩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放松些,眉眼之間的愧疚之情更勝。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同樣,他也知道女孩是一個委婉矜持的人,這樣直接不留情面的話語,只有一個可能。
而他在意識到這點之后,有些失態。
不應該。
不應該失態,讓她心懷愧疚。
如果可以,他想讓她對得起,可——
秦嶼動了動手腕,還是那副沒什么起伏的語氣:“我只是想,你或許喜歡吃這個。”
他將手里特意繞路去買的巧克力蛋糕提起,溫和笑笑:“接你下班什么的,嚇到你了吧?”
看到女孩明顯松口氣的神情,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攥了攥。
這么多年,他本以為牧野和他一樣,早就喪失競爭的資格。
可聽完他們的消息,他還是忍不住從江北趕過來,他又一次見到季知春輕松、又肆無忌憚的笑——就像春深時候的陽光。
那是從未對他展現過的笑。
他不服,他嫉妒。
憑什么牧野可以,他就不行?
明明牧野那樣傷害過她,明明牧野失去了她六年。
憑什么!
他溫柔地將蛋糕遞到季知春手里,克制忽略指尖一觸即分的溫度,笑得和煦又自然:“只是一個蛋糕而已。”
“這都不愿意收的話,我會傷心的。”
果不其然,這番話說出去,季知春沒什么猶豫就收下了。
“還記得我喜好呢,謝謝你啦,下次有時間請你吃飯!
騙子。
你根本不想見我。
他還是維持著那份得體的態度,順水推舟地順著她的客套應下。
彼此都明白,不會有下次。
突兀的,他感到一絲后悔。
他應該利用女孩的愧疚來做些什么。
最起碼不能讓牧野,太順利。
可他對上季知春清澈信任的眼睛,那股蠢蠢欲動的卑劣心思,又一次偃旗息鼓。
頓了頓,他說:“季知春,我要走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見,不如——”
“當初那個雪夜欠我的擁抱,這次,還給我吧。”
眼前的季知春,沒有拒絕,反倒坦然應下。
垂于袖中的手微微動了動,他克制的,上前一步。
五年前未曾得到的擁抱,今日成真。
他也明白,或許這是最后一個。
但那又怎樣?他依然想要得到一個擁抱。
他想,他似乎有點明白周幽王。
他抬手,準備得到這個遲了五年的擁抱。
就在一切即將成真的時刻,忽而有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將他往后一扯,
力道之大,幾乎要勒死他的衣領。
毫無防備,他踉蹌幾步。
而后,明顯壓著火氣的聲音從他身側傳來,一字一頓:
“干、嘛、呢?”
【作者有話說】
牧狗牙都要咬碎了
第49章 燙意
“承認吧,季知春,你也喜歡我!
空曠大廳,頭頂白熾燈似乎在此刻閃爍一下,晃得人有些眼暈。
而在那句明顯能聽出火氣的詰問之后,空氣陷入詭異沉默。
季知春抬眸對上牧野烏沉的眼眸,他話是問的秦嶼,視線卻毫不掩飾、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
少見的,讓她感受到一種被牢牢盯住的錯覺。
糟糕。
他生氣了。
季知春百分之百的確定。
他平日里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態全部收斂起來,此刻,那張臉上無甚表情,原本就冷感十足的面部線條更顯得冷峻。
季知春頓了頓,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牧野拉走秦嶼的一瞬,身上裹挾著冬日特有的凜冽,撲面而來。
想來應該是在醫院門口等了許久。
而秦嶼,不耐地甩開牧野的手,輕輕活動著手腕,冷而淡地瞥他一眼,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任誰都能看出此刻的氣氛劍拔弩張。
“秦嶼他”季知春硬著頭皮開口:“來給我送蛋糕!
“哈”牧野短促地笑了聲,那雙眼睛里卻看不到絲毫笑意:
“蛋、糕!
這兩個字被他輕而慢地在舌尖上滾了滾。
轉而,他看向秦嶼:“你還是賊心不死!
秦嶼沒有看他,只是活動下手腕,漠然開口:“彼此彼此。”
不知這句話哪里觸動牧野的神經,原本壓抑著的怒火在此刻瞬間被點燃。
他冷笑一聲,眉目間的鋒利似乎像是把利刀,直直刺向秦嶼:“你也配——”
“牧野!”季知春開口,接下來的話肯定太傷人,不能讓牧野說出口,否則——
局面也太難看了些。
“你向著他?”
怒火點燃,牧野眉宇中戾氣難以遮掩,視線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就連語氣也變得兇狠起來。
他這副樣子顯然聽不進任何話。
季知春上前一步攬住他胳膊,毫不避讓迎上他的視線,略頓,她笑了笑:
“咱們回家!
牧野身體似乎僵在此刻,別過臉,沉默下來。
繼而,她轉眸看向秦嶼——秦嶼站在三步之外,還是一貫淡漠的神情。
“謝謝你的蛋糕,秦學長!
對秦嶼的稱呼在她心頭滾了兩圈,方才定下。
就把他們的關系放在一開始那樣,最好。
她半拉著牧野往外走去。
真要在她工作的地方鬧起來,三個人誰都不體面。
“牧野!鼻貛Z淡然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季知春往后看去,長明的白熾燈在此刻閃了下,秦嶼上前一步,金絲眼鏡框后微垂的眉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聽得素日冷冽的聲線,在此刻多出幾分莫名意味:“我們是要合作的。”
“嗤”牧野冷笑聲,抬手攬住她肩膀:“不合作——”
“也行!
轉身帶她離開,只剩秦嶼一人,站在白熾燈下,站在光亮里。
回程路上,車內一片沉默。
季知春那余光悄悄瞥向牧野,他手閑閑搭在方向盤上,看似同往日并無二致,但他從出門到現在,再沒多說一句話。
看著牧野抿起的唇畔,季知春忽而覺得有些頭痛。
今天明明是想和好的,怎么反倒弄得更生氣了?
又是因為秦嶼,季知春不免有些郁卒,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好像只要一牽扯秦嶼,他們總會爭吵。
似乎從初遇開始,他們就不對付。
高中時的秋天,總是伴隨著落不盡的梧桐葉。
彼時的她剛上高一,第一次加入文學社。
她與身為社長的秦嶼漫步在秋日校園,聽他講述文學社的各種活動,不免心生向往,交談正歡。
“季、知、春。”獨特咬字的熟悉聲音傳入她耳中。
抬頭看去,牧野雙手閑閑搭在二樓欄桿上,似笑非笑,眸色危險,他視線在秦嶼身上轉了一圈,又重新對上她眉眼。
慢慢悠悠,語氣不善:
“他誰?”
這莫名其妙的敵意,從過去一直延續至今。
但秦嶼并非牧野想象的那樣不堪,她抬眸從后視鏡里看眼一臉冷肅的牧野。
或許,她可以嘗試著從中講和畢竟有合作,不是嗎?
地下車庫,牧野冷臉,大步朝前走著。
他從未這樣厭惡一個人的名字。
“牧野,你聽我說,其實秦嶼他人很好的”
秦嶼秦嶼,又是秦嶼!
他怎么像一只趕不走的蒼蠅?陰魂不散的圍在季知春身邊。
天知道,季知春單方面和他冷戰一周后,他在醫院看到她要和秦嶼擁抱的一瞬。
滿腔妒火幾乎沖潰他的理智,毫不猶豫的,他拽開那只蒼蠅。
強壓著火,友好的,和他們對話。
可季知春做了什么?
她居然!居然向著秦嶼!
站在他那一邊!
想到這,他深吸一口氣,唇畔抿地更緊。
他不能再因為秦嶼和季知春吵架。
他必須控制好自己的脾氣。
他冷靜的想。
打開門,他壓下充斥在胸腔的妒火,憤怒,以及他自己不愿承認的恐慌。
他不能,不能再失去一次。
“秦嶼做事細致得體,其實——我*!你干嘛!”
一瞬間,后背抵上堅硬的門,季知春抬頭瞪著眼前突然發難的牧野,他將她抵在門上,單手撐門,一手在她后腦墊了一下,以一種圈住的姿態桎梏在他掌控之中。
她對上牧野那雙燃著怒意的眸子,亮得赫人,像是一團火,燒到心里,燙得她忍不住心顫一下。
“別再提他了!”
“為什么?”
她不明白牧野秦嶼究竟結下怎樣的梁子,竟厭惡至此。
“因為”牧野俯身,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雙眼,那股熟悉的,像是獵物,被盯住的感覺又來了。
他慢慢靠近,直到鼻尖幾乎要抵上她的鼻尖,方才停下。
近,太近了。
霸道凜冽的氣息充斥在周圍,她避無可避。
后背又往門上貼了貼,心跳的厲害。
“我吃醋了。”
“什么?”
季知春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在、吃、醋。”
她大腦空白了一下,不期然想起姜蒁的那句:“他醋壇子都快打翻十里地了”
是那個意思嗎?
原本被壓在心底的想法又一次翻騰起來,夾雜著隱秘的期待,何止不住的心跳。
“咚,咚,咚”
她不自然地吞咽下,卻又在此刻像是將靈魂剝離出來的冷靜。
不要自作多情,她想。
牧野明明什么都沒說。
因為兩句似是而非的話,想那么多的她,簡直可笑。
慢慢的,她也生出幾分火氣。
“你吃什么醋啊?你是我什么人。磕愠源祝恪恚
就在一剎,她氣勢洶洶,什么都沒反應過來的一剎。
帶著燙意的柔軟落在她雙唇,牧野低頭吻了下來。
她睜大雙眼,腦海中像是有什么炸開,世界轟鳴聲過,全部安靜下來。
她反應過來下意識推他一下,卻不曾想牧野落在她腰上的手更加用力,近似野蠻地將她圈住,更緊更密,將她和他貼在一起。
原本落在后腦的手滑到她脖頸,男人手上滾燙的體溫幾乎要把她燃燒起來。
心里瘋狂尖叫,她心快得幾乎要跳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覺得時間幾乎要靜止的時候。
牧野慢慢起身,垂著眼,一瞬不眨地盯著她。
卻,什么也沒說。
就是這份沉默,又一次,成功勾起了她的怒火。
“你什么意思?”季知春冷笑一聲:“行,好!
“還請牧總別再做這樣讓人誤會的事,再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讓人天天胡思亂想,白白做些不切實際的夢!”
她倔強瞪著牧野,一口氣說完,不給他任何接話的機會。
“不切實際的夢?”牧野直直看著她,視線像是帶了溫度,燙的人發慌:“你想什么?”
他故意的!他知道的!
她別過臉,不說話。
只要牧野狗嘴里再吐出一個字,她就給他一拳,等著吧!
“我喜歡你,季知春。”
“你完——”猝不及防的告白,硬生生將她要罵人的話盡數壓進喉嚨:“啊?”
“我說,”牧野直勾勾對上她雙眼,一字一頓:“我、喜、歡、你!
意識到牧野在說什么,不可自控的熱意涌上臉頰。
她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閃爍,就是不敢去看牧野那雙認真無比的眼眸。
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然而——
牧野卻后退一步,盯著她片刻,忽而笑開:
“承認吧,季知春,你也喜歡我!
【作者有話說】
小春:我得想個辦法撮合他們。
第50章 關系
果然還是,躲不過。
周六早晨,冬日陽光越過淡色窗簾輕柔落到松軟的被子上,柔和光線下,漂浮著點點浮塵,整個臥室溫暖靜謐。
床正中,季知春擁著被子,頭發松亂,雙目無神,眼下還有圈淡淡青黑。
一瞧就是晚上沒睡好。
她直直往后倒去,將自己摔進柔軟床鋪,帶起的氣流席卷空氣中飄動浮塵打個轉。
昨晚發生的事仍像部老電影般,在她眼前一幀幀回放。
她閉上眼,企圖甩掉自控制不住的思緒。
可耳邊又響起牧野那句:
“承認吧,季知春,你也喜歡我。”
喜歡個屁!
她咬著牙,看向身前,微微揚起下巴的牧野。
他神情篤定,眼角眉梢那股若有似無的得意勁,像個少年時每次他捉弄成功后的表情。
熟悉的驕矜又一次回到牧大少爺身上。
這么多年,他還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磨磨牙,她本能的想否認,可當對上牧野那雙眼睛。
那雙,喜歡的人,藏著細碎喜悅的眼睛。
違心否認的話忽而說不出口。
被這樣赤誠炙熱的注視,是說不出謊話的。
憤憤然,她冷哼一聲,嘴硬又逞強:“是又怎樣?”
如果春天是個形容詞,那牧野在她話音剛落,眉目之間盛滿的盈盈笑意俱在此刻生動起來。
“你喜歡我,我喜歡你!
“季知春!
“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頓了頓,她面無表情對上牧野那雙含笑眼。
她沉思,她了然,她目光堅定,一往直前!
“我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與公民之間的關系。”
她就是故意的。
“哈!蹦烈皬暮黹g溢出聲笑,眸中笑意又加深幾分,看起來更愉悅了些。
“別不好意思啊~季、知、春。”
不,她沒有不好意思。
“我愿意
季知春翻個白眼,側身越過牧野,往屋里走去:“我沒想好!”
“想好啊,季知春,你絕對占便宜!
她沒回頭,忍不住又翻個白眼。
于是,這一想,就是一夜。
還沒想出個結果。
季知春癱在床上,自暴自棄的想。
要不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逃避雖然可恥,但是真的有用。
反正研究一夜,也沒研究出來結果。
拖著沉重的身體,季知春神情呆滯擰開臥室門,準備給自己灌點生命源泉。
未曾想剛一打開門,一股食物香氣,立刻攥奪她全部心神。
不受控制,腳步轉到餐廳。
當看到牧野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她還準備上前看做了些什么,牧野就已經端著兩個盤子出來。
煎得色澤油亮的培根,炸開的烤腸,散發著黃油香氣、煎得焦黃的面包。
香氣直往人鼻腔里鉆。
“咕嚕——”她肚子叫了一聲,昨天晚上根本就沒吃什么東西。
是赤裸裸的勾引。
牧野就拿這個考驗她?
太小看她了。
結合昨晚教訓,她痛定思痛,她以身作則,
她——
一下子就坐到了餐桌前,笑嘻嘻地問牧野能不能再給她加點番茄醬。
太香了……
沒人能逃過食物的誘惑!
沒人!
當把最后一口培根放入口中,抬眸時才發現,坐在對面的牧野正單手撐頭,心情頗好地看著她。
腦中警鈴大作,她不動聲色看向牧野:“做什么?”
“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牧野沒有理會她的挑釁,只是淡然起身,收走她面前吃完的盤子。
太奇怪。
她以為牧野會舊事重提,昨晚沒有說完的話題。
甚至連腹稿都已經打好,可牧野什么都沒說。
“對了!
牧野從廚房探出頭。
心猛地跳了下。
四目相對,良久,牧野才悠悠開口:“中午燉了牛肉!
“”
吃過午飯,門鈴聲響。
還沒等季知春反應,牧野就已經起身開口,接過外賣。
她定神瞧了瞧,是份巧克力蛋糕。
忽的想起,冰箱里還有昨日秦嶼給的蛋糕,她從沙發中爬起,打開冰箱卻發現空空如也。
“我蛋糕呢?”
“我那么大一個蛋糕呢?”
不善視線立即投向這個家中的罪魁禍首。
牧野卻絲毫沒有被她懷疑的目光所影響,悠然拆開蛋糕,淡定回句廢話:
“過夜的蛋糕會吃壞肚子!
放他的狗屁。
“我又買一個,你最喜歡的,吃吧!
“”
一直到晚上,牧野都沒有舊事重提。
自然而然,季知春放松下來,卻又莫名多出幾分失落。
或許,他沒放在心上。
只有她真真切切為此失眠一晚上。
搖搖頭,季知春甩掉那些莫名的情緒,窩在沙發里,強迫自己注意力轉向紀錄片。
不料,一直安靜坐在另一邊的牧野,倏地開口——
“想的怎么樣了?”
心突地一跳,她下意識拿出早已打好的腹稿:“沒想好,等等吧!
“嗤”牧野冷笑一聲。
任誰都能聽出這聲笑里的不滿。
果然還是,躲不過。
她僵硬地將視線從紀錄片上離開,抬眸看向不知何時起身來到她身邊的牧野。
“季、知、春。”
他一字一頓:
“想那么久——”
“對我,不滿意?”
【作者有話說】
咳咳(扭扭捏捏)其實是請假預告啦,明天要趕高鐵去參加朋友婚禮,當伴娘,11號婚禮,所以請假一次(對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