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怖的臺詞,像在夜色中悄悄爆開的火星,隨風落在霍晉安的心房,讓他本就煩亂的心,更添燥意惱意。
霍晉安無法忍耐,徑上前強硬打斷了女孩的表演,冷面冷聲道:“這么晚還練什么,回房去!”
突然出現的霍晉安,嚇了虞箏一跳,她心想,查寢老師來了,查寢老師又來了。
要是放在從前,一心扮演乖女孩討好霍晉安的虞箏,會就老實聽話,就不練了,乖乖地回房去,臨走前還會禮貌地道一聲,“霍先生,晚安”。
但現在的虞箏,不想這么做了,她想在這世界活得松弛些,不必做每件事說每句話都含有目的,就做真實的她,用真實的她,自然隨心地和人相處。
虞箏就沒立即離開,而是銜笑對霍晉安道:“這么晚了,霍先生不也沒睡嗎?”
好像她這話使霍晉安眸底陰霾更重,虞箏想起來霍晉安最近似乎有睡眠問題,她有從周管家那里聽說,霍晉安最近天天晚上都有吃安眠藥,還有加大劑量的趨勢。
霍晉安睡不好,是為集團的事操心,還是……單純被給她和霍崇光的事給氣的?
在決定把這游戲世界里的人,都當真實的人來看待后,虞箏不再簡單粗暴地給他們打標簽,對霍晉安,也不再只是將他當成是霍崇光線上的最大障礙。
霍晉安是人,一個十六七歲時,就因兄嫂去世肩負起整個霍家,將所有野心覬覦之輩鏟除干凈,以鐵血手腕維護霍氏的商業巨擘,一個因家世出身高,天生重視門楣,但又潔身自好,重視名聲,不恃財權欺壓他人的男人,一個真心疼愛侄子,對侄子既嚴厲管教又溫情呵護,愿為侄子安危而違背自身原則、做出讓步的叔叔。
每個人都是多面的,外人在觀察時,幾乎不可能每一面都喜歡,對有的面敬重,對有的面無感,而對與自身利益有沖突或是立場不一致的那一面,自然會心生排斥,甚至是厭惡,這是人之常情。
如果她不是和霍崇光有牽扯的話,就算她和學院里其他所有男生勾搭不清,霍晉安都不會浪費目光在她身上,也無暇對她有一絲厭惡之情。
而如果不是她想通關霍崇光線,霍晉安就算真修成了“門楣精”,并對她偏見有海深有山高,她也只把霍晉安當毫無關系的路人,不會在意的。
她和霍晉安,只是圍繞著霍崇光,在立場利益上有沖突,除此之外,虞箏對霍晉安本人,并沒太多意見。
安眠藥吃多了可不好,虞箏就好心對霍晉安道:“霍先生要是晚上睡不好,可以睡前散散步、泡泡腳,睡時戴眼罩,在房間里點點熏香。”
虞箏剛穿來這世界時,因為不適應也常失眠,后來她一邊調節心態,一邊通過各種嘗試,讓自己擺脫了失眠的苦惱。
虞箏不知霍晉安的“睡不好”,已經到了一個怎樣的地步,她所給出的都是合理建議,只是由她提出的建議,對霍晉安嚴重的睡眠問題,不僅是杯水車薪,還像是帶著兩分陰陽怪氣。
在霍晉安看來,虞箏就是使他睡不好的罪魁禍首,她卻用輕飄飄的態度,說著輕飄飄的話。
“……要不是你……”霍晉安難抑心中躁亂,不禁切齒說了這一句后,又硬是咽下了余下的話,只忍不住將手中手杖朝地上一擊。
……霍晉安是說他今晚睡不著,是因為她在這兒背臺詞嗎?
虞箏深感冤枉。
她這會兒練習表演的地方,是花園里的一個角落,離霍晉安的臥室遠得很,這也能打擾他的睡眠?他這也太敏感了吧,他是豌豆公主不成?
罷了,失眠的人容易暴躁,虞箏也不跟霍晉安爭辯,他趕她回房,那她就回房吧,確實夜深了,她也有點困了。
虞箏就拿起劇本,準備離開,臨走前道了一聲:“我回房了,霍先生也早點休息。”
然而才掠過霍晉安身邊,向前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后傳來遲疑的一聲“等等”。
虞箏狐疑地向后看去,見霍晉安正站在一墻薔薇前,夜風輕拂,凌亂的花影在他面上搖搖曳曳。
虞箏等了一會兒,都不見霍晉安有事要講,就要疑心那聲“等等”,是自己聽錯了時,又見霍晉安用手杖指了指花墻下的長椅,道:“坐下,我有話要問你。”
虞箏看了霍晉安一眼,也就走近前去,攬著裙子在長椅一端坐了,將劇本放在一邊。
她心想霍晉安應該是要和她講霍崇光的事,畢竟她與霍晉安之間的關聯,就只有這個。
不會要上演小言經典情節,什么給你多少錢,離開我侄子之類的吧。
不管多少錢,虞箏都不會接受,畢竟她在這個游戲世界的目標,不是掙錢,而是通關離開。
而且她住到霍家是為了改變霍晉安對她的壞印象、讓霍晉安相信她對霍崇光的真心,若是收錢,就等同于自掘墳墓。
但虞箏還是好奇霍晉安會開出怎樣的價碼,她暗暗等待著時,見霍晉安走到了長椅另一端,卻也不坐下,像是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就持杖站在長椅扶手外,目光也不看她。
好一會兒,虞箏才等來了霍晉安的問話,落在扶疏花影里的低低一句,“你晚上睡覺……會做夢嗎?”
原來霍晉安這失眠人士,是要和她探討睡眠問題。
虞箏愣了一下,回答道:“有時也會做夢。”
霍晉安問:“會夢見什么?……最近的夢,有夢見……什么人……”
虞箏耍了個心眼,含笑道:“最近的夢,我有夢見霍先生……”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一直目望前方的霍晉安,嚯然偏首向她看來,夜色中雙眸幽亮地嚇人,像是潛伏在夜色中的一頭黑豹,突然睜開了眼睛。
虞箏微驚且不解,緩緩將剩下的話說完道:“……夢見霍先生認可和祝福我和崇光的戀情。”
陡然積聚在霍晉安眸底,如山呼海嘯般的驚震與恐栗,在隨她這一句后,忽然轉為了切齒的憤恨,像是一種痛恨被他人耍弄在掌中的憤恨,若是目光有實形,恐怕她此刻已燒融在霍晉安焰色盈然的眸中。
……失眠的人真可怕,惹不起也逗不起。
虞箏將劇本再次拿起,站起身道:“霍先生還有話要問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我明天還要上早課。”
見霍晉安不說話,虞箏就當他沒話問了,趕緊溜了,在離開花園、走到別墅前時,遇見了剛出來的霍崇光。
霍崇光從前課目考核最高只有a+,為了達到叔叔所說的s級,最近每天都不敢懈怠學習。
今晚他又是勤學苦讀一通,臨睡前想去找虞箏說說話,卻見虞箏不在房間,就問了仆人后出來尋找,剛走出別墅,就看到了從花園中歸來的虞箏。
虞箏將霍晉安因失眠在花園里暴躁游蕩的事,向霍崇光說了。
霍崇光聽了,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他與虞箏一樣,也以為叔叔近來睡眠不佳,是因他違逆叔叔、將叔叔氣著了的緣故。
霍崇光心含愧疚,就往花園尋找,走至深處,見叔叔正坐在薔薇花墻下的長椅上,手杖杖端上的雙手交疊著緊握,微垂著頭,側臉輪廓冷峻,大半身形罩在薔薇花葉的陰影中。
確實是正為某事煩擾,霍崇光在叔叔身邊這么多年,尋常見叔叔都是淵渟岳峙、氣定神閑,極少會看見叔叔有這般神情,上次見叔叔如此,還是好些年前集團內部出事、霍家有危險的時候,他和虞箏的事,原來竟對叔叔影響這樣大。
霍崇光也不知能對叔叔說什么,只是心中愧意更重。
他知道,他要是立刻就和虞箏分手,叔叔定然立即心寬,可唯獨這件事,他是做不到的。
霍崇光只能走近前去,向叔叔說了他近來的學習情況,說他定不會似從前頑劣,會收了玩心,會認真學習,來日進公司幫叔叔分擔。
這些話像對叔叔有安慰,叔叔暫從低氣壓中脫離了出來,對他道:“空學不成,今年暑假,你進公司鍛煉鍛煉,我會給你一些事做,也會派人在旁教導輔佐,免得你眼高手低。”
霍崇光原計劃暑假帶虞箏出國旅游兩個月,叔叔在家里像尊大佛坐鎮著,他和虞箏多有不便,如果外出旅游,他和虞箏就無人打擾,關系也許可以在旅行中變得親密,成為真正的男女朋友。
但這會兒聽叔叔這樣說,霍崇光也只能答應了下來,他不能一而再地違背叔叔,叔叔也是為了他好,霍崇光心中本就有愧。
只是霍崇光還是想和虞箏多相處,就對叔叔道:“到時候,也讓虞箏進公司實習吧,和我一起……”
霍崇光的提議其實是合理的,虞箏是因霍氏慈善基金會進入霍維爾學院,畢業后本就應進霍氏財團工作,在校時進公司實習一段時日,也有利于將來的工作。
但叔叔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深沉夜色中眉宇凝寒,“不要提她!”
霍崇光只能將未說完的話咽下,暗自無奈。
虞箏在答應與他交往時,同他約法三章,第一條是不能約束她的個人行為,第二條是畢業前不能發生性關系,第三條則是要他幫助她取得他叔叔的認可。
目前看來,叔叔還是很討厭虞箏,這第三條還是很難很難,只能慢慢來了。
雖然很難,但霍崇光并不氣餒,因為他喜歡虞箏,在他眼里,虞箏萬般皆好,遂他認為,真正相處久了,沒有人會不喜歡虞箏的。
霍崇光有信心,總有一天,叔叔也會喜歡虞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