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箏今天起得很早,因為想要好好表現。
她特意早起去了霍宅廚房,和霍家的仆人一起準備了早餐。
太精致的早點她也不會弄,虞箏就為霍家叔侄煮了一鍋小米粥,愛心小米粥。
那邊小米粥在咕嘟嘟地煮著,虞箏等得無聊,就出來隨便走走,正走到樓下廳中的鋼琴旁時,就聽見霍晉安走下了樓。
因為霍晉安好像有起床氣,虞箏打一聲招呼也沒再說什么了,然而一向眼高于頂的霍晉安,不屑同她多話的霍晉安,在走經過她身邊時,卻腳步僵滯地停了停,在沉默須臾后,破天荒地主動問了她一句,“……你會彈鋼琴嗎?”
“會一點”,虞箏因為太驚訝,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頓了下才說道,“霍先生想聽鋼琴嗎?我可以彈給霍先生聽。”
說著已積極地坐上了琴凳,手指按上了琴鍵。
“……不用!”
冷冰冰的兩個字,像榔頭忽然砸下,霍晉安臉色像更陰沉了,連早飯都沒用,就直接出門了,像是有什么急事,又像這宅子里憋悶得很,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罷了,今天的愛心小米粥只能給霍崇光吃了。
霍崇光倒是吃得歡喜,也沒有大少爺的挑食毛病,即使餐桌上精致早點琳瑯滿目,他就只捧著那碗軟糯清香的小米粥,扒拉著吃。
虞箏一邊和霍崇光一起吃早飯,一邊問他道:“霍先生喜歡聽鋼琴曲嗎?”
討好人要投其所好,如果霍晉安很喜歡鋼琴的話,她可以努力練練霍晉安喜歡的鋼琴曲。
“不知道喜不喜歡”,霍崇光道,“好像叔叔小時候是學過鋼琴的,但我沒見叔叔主動聽過什么鋼琴曲,也沒見叔叔在家里彈琴過。”
霍崇光以己度人,“可能小時候練煩了,后來就碰就不想碰,聽也不想聽了。”
虞箏問道:“那怎么不把樓下這臺鋼琴挪走,天天看著不煩人嗎?”
虞箏所說正合霍崇光之心,霍崇光道:“我以前有建議過,可叔叔不聽,可能覺得這鋼琴擺這兒好看吧。”
虞箏認同這點,純當裝飾用的話,那架白色鋼琴確實是件品味高雅的裝飾。
至于今早霍晉安為何會破天荒地問她會不會彈鋼琴,大概是因為見她就站在鋼琴邊,怕她突然坐下亂彈一通,使他魔音入耳吧。
難怪她要彈時,霍晉安走得那么快。
虞箏抿唇笑了笑,見霍崇光已吃完碗中小米粥,將碗遞給仆人,又要再添。
虞箏不由心中感慨,要是霍晉安像霍崇光這樣,不用她做什么,就能自動攻略,隨便她干什么,都很歡喜就好了。
接下來的時日里,虞箏偶爾還會做做愛心早餐,而霍晉安即使待在家里用早飯,也不會吃她做的,好像她熬的粥有毒,平日看她和霍崇光待一起時,面上也殊無笑意,眸底似凝著薄霜。
虞箏知道,霍晉安看不上她,一是因為她出身貧寒,二是因為不信她對霍崇光有真心。
這第二點,霍晉安還曾親眼見過,在那間休息室里,看到她費盡心機對沈遇投懷送抱。
出身是基礎設定,虞箏半點改動不了,只能從第二點著手了。
于是住在霍家的這段時間里,只要在霍晉安的視線范圍內,虞箏就十八般武藝齊上陣,各種對霍崇光噓寒問暖,盡量向霍晉安展示,她對霍崇光的關懷愛意。
然而這招對霍晉安有沒有效果還不好說,倒是讓霍崇光先開口了。
盡管她每次噓寒問暖時,霍崇光似乎都是受用的樣子,但他最終還是對她說:“你這樣對我,我很高興,但……但也不用這樣,就像你以前那樣,做你自己就好了。”
說來,虞箏從前還真只在霍崇光面前做過她自己,因為之前沒想攻略霍崇光,她在他面前,就是真實的虞箏,會煩他,會和他吵,毫不掩飾的。
而在面對沈遇時,想要攻略沈遇的虞箏,其實一直都套著一個殼子,根據沈遇人設定制的攻略殼子。
一直以來,虞箏都覺得這只是一個游戲世界而已,無論沈遇、霍崇光、陸沉舟還是霍晉安,都只是游戲中的角色,是一段代碼而已。
可當霍崇光說出這句話時,虞箏的心中涌起了說不出的感覺。
不知為何會喜歡她、但已明確表達喜歡她的霍崇光,按照游戲設定,明明應該就直接享受她對他噓寒問暖的關懷,可他卻對她說不必,說做她自己就好了。
當聽到這樣的話時,虞箏忽然意識到,至少在這個游戲世界里,霍崇光是活生生的人,想來,沈遇、霍晉安等人也是。
霍崇光眼里看到的虞箏,從一開始,就是真實的虞箏,不是某個為了攻略的人設殼子。
他之前所說的喜歡,其實就是喜歡虞箏,而不是她為了攻略的偽裝和處心積慮。
虞箏心情復雜起來。
她雖在這游戲世界待了有好些時間了,但私心一直覺得自己游離之外,以為她眼里看到的都不是真實的人,而別人也看不到真實的她。
私下里,真正的虞箏,總是封閉真心的虞箏,也會感到寂寞。
也許她就該以真實的虞箏和霍崇光相處,至少是同學朋友間的真心相處。
霍晉安本就老道,也曾親眼看過她是如何偽裝,她如今的這些刻意表現,在他眼里,定是虛假不堪。
倒不如就真心相處,就向霍晉安展示她對霍崇光的真誠,真正的虞箏會如何待霍崇光,她就如何做。
也許這是搞定霍晉安的唯一辦法,就像她對沈遇的精心攻略換來了失敗,而對霍崇光的隨心所欲,卻無心插柳柳成蔭。
虞箏抬手擁抱了下霍崇光,為他能看到真正的虞箏、喜歡真正的虞箏,表示感謝。
也許感覺到她此刻有真心,與之前不同,霍崇光也緩緩抬手抱住了她,他靠在她的耳邊,又輕輕地說道:“我真的喜歡你。”
樓上的霍晉安,將這一幕看在了眼中。
最近這段時日,虞箏對崇光的各種關懷,他也一直看在眼里,冷眼旁觀,看她刻意的秀恩愛表演,并在心中嗤之以鼻。
可是此時此刻,霍晉安無法輕易在心中冷譏眼前情形。
因這會兒虞箏看崇光的眼神、虞箏給崇光的擁抱,似乎都和先前不一樣,似乎不是她所精心練習過的那些,似她眸中蘊含著真切的感慨,真誠的,并不偽飾的。
虞箏,對崇光有真心?
霍晉安思及此念時,心中涌起一股煩躁。
但他并不覺得自己是為眼前情形煩擾,他認為是因為夢境,不久前那場荒誕離奇的夢境,一直在他夜夢中繼續。
竟然一直在繼續,依然是孤冷的輪椅少年和他溫柔的鋼琴老師。
似是隨著時間在緩緩推進,夢中的少年霍晉安,在面對他的老師時,不再似從前那般布滿荊棘。
外人眼里,他依然是個陰郁的少年,可是當同老師在一起時,表面清冷的他,心是寧靜的,老師指尖流淌的鋼琴聲,是月色蕩漾的漣漪,老師本人,就像是溫柔的月光。
他從前討厭多雨的季節,綿綿不絕的雨水,像總看不到天光,使他的心更加濕冷,然而漸漸,他不再厭煩雨水,因為落雨的日子里,老師為等雨停,會在霍家多待些時間。
再漸漸,少年不再滿足于那多停留的片刻光陰,在他的要求下,他的鋼琴老師,成為了住家的家庭教師。
從前濕冷的雨水天氣,漸漸漫起潮熱,少年在長大,身體在成長,心似乎也是,能比從前感知到更多,也不由地注意到更多,老師挽起長發時雪白的頸,老師柔聲說話時嫣紅的唇。
盡管依然心性懵懂,但茫茫然而又躁動生長的心緒,似第一場春雨后泥土里爭先恐后鉆出的小芽,在柔暖的風中悄悄地顫栗。
風起時,少年想撫一撫老師從他指間掠過的烏黑長發,少年想摸一摸老師吐氣如蘭時鮮紅的唇。
霍晉安已預感不妙,希望這荒誕離奇的夢境,就此戛然而止。
然而他控制不了自己是否做夢,安眠藥是無效的,醫生提供的方法,也不能讓他一夜無夢到天明。
昨日夜夢里的最后一個場景,是老師在她房間里看書,不覺靠著沙發背困睡著了。
少年在門外看見,少年輕輕地推著輪椅入內,將老師手里的書抽開,將一襲薄毯蓋在老師身上。
而后也沒有離開,在潔白紗簾微揚的窗畔輕風中,少年靠在老師的沙發旁,望著熟睡中的老師,望她柔軟的長發垂在頸畔,望她垂著的眼睫像正棲息的蝶,望她嫣紅的唇,色澤如熟透的櫻桃,似乎輕輕一咬,就會沁出汁來。
紗簾如薄霧高高揚起,似因看得太過專注,少年朝沙發上的老師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霍晉安只覺頭疼。
因這夢境,從早上醒來,他就心中煩亂,這會兒已是夜晚,他若睡下,或就會進入并繼續夢境,更加荒誕奇詭的夢境,是噩夢,不知為何糾纏著他的噩夢。
霍晉安不想入睡,就在夜深時,在自家花園散步,即使困意上涌,他也強行壓著,一步步地走在深沉的夜色中。
走著,前方夜色下的花木疏影里,有人聲傳來,似是虞箏,好像是因為校慶時學院有話劇演出,虞箏這段時日,有時會在園子里練習表演。
霍晉安只覺頭疼更甚,想換個方向走人,然而夜風卻將虞箏正在念記的臺詞,斷斷續續地飄傳入他的耳中。
“……我渴望你的身體……”
“……讓我撫摸你的身體……”
“……讓我撫摸你的頭發……”
“……讓我吻你的唇……”
“……我要吻你的唇……”
“……我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齒,如同咬一枚熟透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