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名流貴胄云集赴宴,霍氏莊園衣香鬢影、紙醉金迷。
虞箏是這金粉場里的小小搬運工,當身份高貴的客人歡享晚宴時,她同其他仆人充當宴會侍者,默默穿梭其中,為宴席添置酒水點心等。
一般來說,與宴的千金小姐是不會注意到她這樣的小螞蟻的,除非她們昨日剛與她有過過節。
“噗嗤”一聲,秦苒在看到她的裝扮時,立就笑出聲來。
秦苒持著高腳酒杯,高傲地上下打量虞箏,“我就說呢,霍公子到哪里都會拴著你的。”
沈朵則嘲笑中帶著怒恨,她還認定昨日是虞箏故意用茶潑她,虞箏是一片壞心。
“你得向我賠罪”,沈朵憤恨控訴,“你昨日毀了我一條裙子,還差點燙傷我的臉!”
虞箏低頭不語,看著像在卑微地隱忍受氣,實則暗暗關注著不遠處的沈遇。
她自然是故意走到秦苒和沈朵附近,等她們發現她,等她們欺負她。
沈朵是有仇必報的性格,既然虞箏不肯向她賠罪,那她就有仇報仇了。
反正這會兒陸沉舟不在宴上,且就算陸沉舟在,這里是霍家又不是學院,陸沉舟這風紀部部長也管不著。
昨日虞箏是用茶水潑她,沈朵就“禮尚往來”,將手中酒杯里的香檳,全澆潑在了虞箏身上。
澆在頭上的酒水順著臉頰流下,狼狽難堪地滴在女生的脖頸上,衣裳上。
宴上眾人的輕議聲中,虞箏一邊像被風雨摧殘的小白花在瑟瑟發抖,一邊暗在心中想,很好,很經典。
宴會上,霍崇光雖離虞箏遠遠的,但目光時不時悄悄地瞥向她。
當看見秦苒等似在嘲笑虞箏時,霍崇光就有點按耐不住,可霍家是叔叔眼皮子底下,霍崇光不能在眾目睽睽下表現地在意虞箏,只能忍耐著沒動。
但當虞箏被潑酒時,霍崇光實在難忍,只是他離虞箏實在太遠,還沒能撥開人流往前走兩步,遠處的虞箏就已經被人扶住手臂,護離了宴會。
如虞箏所料,紳士的沈遇怎會坐視不管,在她被潑酒后,立刻來到了她的身邊。
沈遇低聲斥責了沈朵,一邊替沈朵向虞箏道歉,一邊將衣發皆濕、情形狼狽的虞箏,帶離了大庭廣眾之下。
沈家與霍家是世交,霍家有宴時,沈遇常來參加,對霍宅地形熟悉,在帶虞箏離開宴會后,將虞箏帶進了宴廳旁的一間休息室里。
虞箏表現地十分自卑難堪,好像被那一杯酒潑得魂都沒了,路上一直低著頭,失魂落魄地任由沈遇扶帶她離開,也任由沈遇擺布。
休息室分內外間,沈遇扶虞箏坐在外間的一張沙發座椅上,見一路沉默的虞箏,將頭垂得低低的。
沈遇看不見虞箏的面容神情,只見她面色慘白、下頜尖細,猶有酒水從發髻順著頰邊緩緩滾下,經過她的眼角,在她下頜垂滴,似是默默墜落的淚珠。
沈遇拿過一道毛巾,想幫虞箏把頭發上的酒水擦干,可是虞箏束著發髻,若不將發髻解散開來,擦不干凈。
沈遇就低身在虞箏面前,微仰首柔聲問她道:“我可以幫你把發髻解開,幫你擦一擦頭發嗎?”
良久的寂靜后,沈遇聽到了輕輕的一聲“嗯”,好像還帶著女孩微微的哽咽。
沈遇站起身,站在沙發座椅旁,將虞箏頭上的發網等拿開了,將她纏繞著的發髻在手上松散開來,柔滑的烏黑長發順著他的指尖流下,漾起的一瞬漲滿了沈遇的眼簾。
沈遇微一恍神后,動作輕柔地為虞箏擦拭長發。
有香檳酒的微甜氣息,漾蕩在一縷縷被執起又放下的長發間,清甜果香與芬芳酒香混融,似經緯交織,綿綿纏纏地織就了一方小天地。
外面宴會依然熱鬧,舞曲浮華,人聲鼎沸。
離得并不遠,卻像是隔著山、隔著水,山水將俗世繁華都篩凈,落在這里窗畔外時,只有淡遠的月光。
此間安靜,靜得仿佛連呼吸聲都是打擾,靜得沈遇向來空凈的心泛起幾分不明所以。
像空凈的天地間,飄下了幾片雪花。
沈遇再次向虞箏道歉,是想替沈朵又一次致歉,也是想說幾句話,打破這種未知的他不習慣的安靜。
沈遇道:“我妹妹還是嬰兒時,父母就都不在人世,因此我奶奶等都十分疼愛她,將她寵得隨心所欲,常常做事之前,也不知先想一想。我想她和你之間可能存在某種誤會,我會向她問清楚、教好她的,似今日這樣的事,以后不會發生了。”
低著頭的虞箏,想自己那天雖沒潑茶,但確實曾想往沈朵衣裙灑一兩滴茶水,默默地感到有點心虛。
虞箏一邊心虛,一邊似在沈遇道歉的話中,將心中受欺的委屈發泄了出來,頭越垂越低,就像要垂到地上了。
在沈遇不得不伸手扶住她時,虞箏就順勢伏在了沈遇懷里,在他懷中無聲哭泣。
她纖弱的肩頭輕輕顫著,如荏弱的花骨朵兒,在無情的風雨飄搖中,就要顫落枝頭了。
沈遇這時自然不好無情地將人推開,他手扶著虞箏,卻又感覺不該將手放她身上,卻又不知該將手放哪里,只是感覺到她暖熱的呼吸就輕撲在他心口處,她柔弱無依地伏在他身前,無聲地掉著眼淚,像一捧雪化在他懷中。
好一會兒后,虞箏像緩過來了,她從沈遇懷中抬頭,先符合卑微人設地低低說一句“對不起”,然后垂著頭沉默片刻后,又似鼓起了勇氣,慢慢抬首,淚眸瀅瀅地對沈遇道,“謝謝你。”
沈遇默然片刻,道:“你衣服上沾了許多酒漬,不便再穿出去,我去拿件新衣給你,你在這里等一等。”
“嗯。”虞箏輕輕應了一聲,嗓音猶有哭泣后悶悶的鼻音,兩手交疊著放在膝上,很乖的樣子。
沈遇凝看虞箏須臾,就先離開了這里,而沈遇一走,“梨花帶雨”的虞箏,立就站起身來。
在沙發座椅上低頭坐太久了,身體都蜷縮擰巴了,虞箏在室內走了兩步,活動活動身體手腳。
走著,虞箏見靠墻的雕花柜上有一面歐式古董裝飾鏡,就對著鏡子練習起表情來。
怯弱卑微的、楚楚可憐的、脈脈含情的……
虞箏正對著鏡子練得不亦樂乎時,忽然看見鏡面里有人從里間走了出來。
虞箏嚯地轉身回頭。
霍晉安!
霍晉安在里間?!他一直在里間?!
虞箏驚怔地看著從里間走出來的霍晉安,見他眸光薄涼,清峻的面上似有一絲似笑非笑。
看來不久前她對沈遇的那場茶藝表演,霍晉安在里間都有聽到看到。
虞箏也不尷尬,反正她又不走霍崇光線,霍晉安愛怎么看怎么看她。
其實虞箏還有些感謝霍晉安,要不是霍晉安發話,她今晚也沒有當女仆裝可憐的機會,要不是霍晉安這古板封建大家長能壓制住霍崇光,她在宴上定會被霍崇光糾纏,哪有接近沈遇、和沈遇獨處的時間呢。
虞箏還穿著女仆裝,就當無事發生,就如霍家女仆面對家主,兩手交疊在身前,恭敬地喚道:“霍先生。”
看我茶藝表演是吧,也請你喝一杯。
虞箏低著眉眼道:“霍先生有事要吩咐嗎?若無事我就退下了。”
霍晉安不是可攻略通關人選,也和她選擇的沈遇線毫無關聯,虞箏不想在他身上浪費半點時間。
當然霍晉安也看不上她這樣出身又會賣茶的人,似不屑搭理她,自從抽屜盒里拿出一支雪茄,靠在窗邊,慢慢烘烤著。
虞箏就轉身離開了這間休息室。
因為沈遇之前說讓她在這等等,虞箏也沒走遠,就在這間休息室附近等待著。
不多時,虞箏看見一名霍家女仆走了過來,手里捧著長長的禮服盒。
女仆看見了她,就快步近前對她道:“沈公子讓我送衣服給你,沈公子請你換上。”
那廂宴會角落里,沈朵氣得要掉眼淚,“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衣服送給虞箏,她那么壞!”
妹妹愛美,每次參加宴會都會帶幾套禮服,沈遇因想起這事,所以從妹妹未穿的晚宴服里拿了一套,讓人送給虞箏換穿。
沈遇已經聽妹妹說了昨日花房中事,問妹妹道:“你有親眼看到她那么做嗎?”
沈朵搖頭,但篤信道:“可是秦姐姐說是虞箏干的!秦姐姐護著我,不會騙我!”
沈遇道:“你當有自己的判斷,不要隨便聽信別人的話,若秦苒真如你所說的未說假話、一心向你,她定會堅持為你向陸沉舟據理力爭,但她沒有那樣做。”
沈朵有點被哥哥的話說服,但還是不愿信秦苒騙她,下意識為秦苒辯解道:“那是因為……因為陸沉舟……太嚇人了……”
沈遇見妹妹這般,不忍苛責太多。
妹妹出生后不久就失去父母,從小寂寞,需要閨中密友陪伴成長,因而和秦苒等人走的很近,他是哥哥,在這方面,并不能代替妹妹的女伴,填補她的情感需求。
妹妹又以為她并沒有親姐妹,并不知道虞箏是……
沈遇心中嘆息,輕撫著妹妹的發頂,溫聲勸她道:“以后不要再找虞箏麻煩了,她沒有對你做壞事,那件晚禮服,就當是送給她的賠禮好不好?”
沈朵心有不甘,嘟囔著道:“我是沒有親眼看見她潑我茶水,可哥哥你也沒有親眼看見她沒潑我,為何和陸沉舟一樣,偏就相信她?!”
沈遇一怔未語時,聽到宴會上響起輕議的人聲,如微微掀起的潮浪,覆了過來。
沈遇循聲望去,見虞箏走到了宴會外圍,身上是他派人送過去的那件禮服,幽藍色的輕紗綴著碎鉆水晶,月色燈光下似星子落在她的裙上,溫柔地流光如波。
盡管沈遇為虞箏擦拭過長發,但她的頭發猶是偏濕的,因而有些一縷一縷地垂披在她的頸邊后背,像是蓬然搖散的海藻,使在月色下幽藍長裙輕曳的她,仿佛是剛從海里上來的小美人魚。
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邊緣的女生,眾人還記得她被沈家千金潑了酒,此刻卻換下了女仆裝、穿著晚禮服。
不解的議論聲越來越響,輕鄙的注視目光越來越多,讓女生仿佛真是剛剛來到人間的小美人魚,面對喧鬧繁華的人世,感到手足無措、局促不安,像若無人為她解圍,她就要轉身逃走,跳回海中,再也不出來了。
沈遇及時走上前去,他如儀向她彎身,伸手邀請,“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