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謝只南狂跳的心臟倏地……
幽火映照著?漫天雪意, 卷著?微冷的風撲打在眾人下垂的衣擺處。
振聲有力?的誓言回蕩在瓢潑大雪中,驅散著?霜雪,清晰地落入眾人之耳。
王求諳面上?的憂慮瞬地轉化為濃濃的譏色, 烏黑的瞳眸內覆上?一層淡淡的冰雪,所行之處, 溫度驟然下降, 帶動著?呼嘯而過的寒風愈加狂肆起來。
他的聲音低沉,不帶任何溫度。
“阿邈。”
謝只南朝天地跪拜。
王求諳再次出聲提醒:“阿邈!”
略過他的警告,謝只南沉默地跪在地上?,瞳孔微有渙散。
王求諳忍著?怒意將手搭在她肩上?, 金色靈光環(huán)繞在二人之間,隨即謝只南整個人無力?癱軟下身, 倒在他腿側。
將人橫抱在懷后,王求諳掃了眼眾人, 淡聲道:“人找到了, 現(xiàn)在離開西嶺。”
羅惠皺眉道:“阿殿他”
“微生殿?”王求諳冷然看?她,“能活著?回去, 還不夠么?羅惠。”
羅惠心頭一顫, 被他身上?所散出的威迫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等她繼續(xù)說話,王求諳朝帶著?一眾人的魚伶道:“回宮。”
魚伶垂首應是。
于昭猶豫道:“她是我們?的朋友, 沒有地方去可以住在我家的”
王求諳笑了一聲:“她是洧王宮公主?,怎會?無家可歸?你們?合該拜她,而不是扯著?朋友的名義?同她這般親近。”
雖是笑容和悅,可話卻直冷人心。
于昭三人的身形明顯一抖。
看?著?王求諳抱著?謝只南離去的于昭和微生兄妹面上?大為震撼,他們?只知?道王求諳不僅僅是五堰派掌門,還知?道他是東濛島之主?,洧王宮里的王。
可他們?怎么也想不到, 謝只南竟是他十幾年前?帶回宮的那個女孩。
當今的洧王宮公主?。
沒有人見過她,除了微生勁小時候去洧王宮時碰見過一回,吃了苦頭,之后再沒見到過這個所謂的洧王宮公主?。
誰能想到謝只南就?是她。
微生勁眉頭緊蹙。難怪他覺得謝只南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原來他們?很早就?見過面了。
只是鬧得不太愉快。
他只道自己嘴欠,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看?著?魚伶時,微生勁都有些莫名的畏懼。先前?到五堰派修習,更是能躲她的課就?躲,生怕被她看?見自己。
羅惠催促道:“別發(fā)愣,跟著?王上?出去。”
幾人從王求諳道出謝只南身份這件事回過神來,連聲應著?。
*
謝只南醒來后幾日,閉在虞宮中不吃不喝,每日睜眼唯望著?殿外那棵光禿禿的銀杏發(fā)呆。
王求諳日日都來看?她,她日日都是如此。
她如今是修士,就?算是不食飯膳,也不會?活生生餓死,只是身體會?虛弱一些。崔瓊玉的最后一縷魂魄歸位,謝只南再沒了之前?的死氣,除去還未養(yǎng)好的虛弱,她很健康。
魚伶每日準時都會?端著?飯膳進?殿,謝只南只倚著?窗框,目光虛虛地盯著?那棵光樹。
今日是第五日。
魚伶帶了她最愛吃的甜釀圓子。
少女靜靜地望著?那棵銀杏,蒼白的面容略有疲憊,一連幾日這樣,那張小臉都有些消減了去。
魚伶端著?甜釀圓子走到她身側,“公主??今日是甜釀圓子,嘗嘗吧,奴婢親自做的。”
謝只南緩緩閉了眼,默不作聲。
“公主?”魚伶低眉,心疼道:“別這樣”
好半晌,謝只南睜眼看?著?她。
“魚伶。”
魚伶猝然抬眼,似乎對她突然開口說話這件事感到驚詫,又或是對這個稱呼感到驚異。
“公主?您喚我什么?”魚伶遲疑地眨著?眼,旋即將手中的瓷碗放到一旁,直直跪在謝只南面前?,“公主??”
謝只南收回視線,再次閉上?眼,“出去吧,魚伶。我只想一個人待會?。”
魚伶顫抖著?手,“好魚伶會?守好虞宮的。”
終是清靜下來,謝只南乏力?地站起身來,將那窗支開許多。
新?鮮空氣涌進?許多,她平靜地垂下眼,余光倏爾瞥見那原該光禿的樹干上?生出一點綠。她困惑地抬眼望去,發(fā)現(xiàn)王求諳站在那,施用?著?靈術令冬日的枯木逢春。
他笑著?走來,“阿邈,你總是看?著?它,想必是喜歡得緊。哥哥讓它提早生芽,你可高興?”
謝只南卻沒什么笑意,“冬日銀杏本該干枯,又何必加以外力讓它變得同別的樹木不同呢?”
“看?來是不高興。”王求諳斂了斂眸,繼而道:“過兩日便?是你生辰,哥哥早就?替你準備好了,屆時你風光出面,全東濛島上?有權勢的人都會?知?道你謝只南是洧王宮最尊貴的公主?,沒人再敢欺你厭你,這樣你可高興?”
謝只南沉默著?,并未回話。
隔著?一扇窗,王求諳抬手撫了撫她的面頰,眼中滿是疼惜,“阿邈瘦了。”
謝只南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我累了。”
“累了便?休息,”王求諳淡然收回手,“魚伶給你送了吃食怎么不吃?若是不喜歡,我便?讓魚伶做出一道你喜歡的,什么時候吃了,她什么時候再來見你。”
謝只南終于看?他。
兩雙近乎淡漠的黑眸相視著?,平靜下是暗流涌動的瘋狂。
她泄了氣,端起一旁魚伶放下的甜釀圓子,說:“我準備吃了,是甜釀圓子。”
王求諳滿意地笑道:“如此,哥哥便?不打擾你休息。兩日后,魚伶會?將準備好的服飾送到虞宮。那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你穿上?過生辰好不好?”
謝只南點頭:“好。”
王求諳看?著?她吃下一整碗甜釀圓子后,這才放心離去。
謝只南放下碗,倦怠地坐了下來。
只要她一靜下來,腦子里全是那日晏聽霽在她面前?消失的場景。太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的身體和靈魂。
她是活下來了,可只有她一個人活下來了。
有時夜里,她躺在床上?想。
想著?晏聽霽真的死了嗎?他是妖鬼,真的會?死嗎?
謝只南會?在無人寂靜時刻,不斷呼喊著?晏聽霽的名字,仿佛這樣他就?能出現(xiàn)。
可是沒有。
沒有。
謝只南得到的只是一片死寂。
夜深空寂的殿室內,只有頹然的她獨坐到天亮,望著?朝陽東升,再看?著?夕陽西下。很沒有意義?、無聊的,她卻這樣保持了五日。
她從袖間拿出那根玉簪,細細凝著?。
這是晏聽霽死后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還是她的。謝只南也很是訝異這根玉簪為何會?出現(xiàn)在他身上?,她想抓人來問,卻找不到人興師問罪。
她想:算了,拿了就?拿了吧。
反正現(xiàn)在還是回到自己手上?了。
這根玉簪是當初在凡間時,晏聽霽不知?從何處買來的,說是送給謝只南做生辰禮。她當時也喜歡得緊,從未見過這樣的款式,便?每日都簪于發(fā)髻間。
有時她想換別的戴,他還不肯,非要扯下其它發(fā)飾,換上?這根玉簪。
鬧起來就?是謝只南吃虧了。
謝只南拿他沒辦法,只好給這玉簪施了術法。
使得它就?算從她發(fā)髻間掉落,也會?悄然回到原位,永遠都不會?消失不見。
晏聽霽每日見她戴著?這根簪,心情極好。
這也是為何那日在隱市打探消息時,她能用?著?這根簪子抵千金消息。
她摩挲著?簪上?靈玉,坐倚著?的背影略顯孤寂。
除了那顆靈玉特?別些,有靈氣縈繞,石上?泛著?淡淡的光暈好看?些,謝只南再也看?不出這簪子的特?別之處。
研究了好幾日,謝只南最后都是睹物思人。
淚意悄然從她眼眶處落下,無聲滴落到那顆閃閃發(fā)光的靈玉上?。
陡然間,靈玉上?泛著?的微淡光暈猝然明亮起來,淡綠色的靈玉吞沒了她落下的淚,隱隱閃爍著?微紅色的靈光。
熟悉的氣息驀地飄散在謝只南面前?。
她怔然一瞬,急聲道:“晏聽霽?”
過了好半晌,簪上?的靈玉也只是變得更明亮了些,流散而出的氣息也應當是先前?積攢的,并非晏聽霽在此。
謝只南狂跳的心臟倏地下沉。
可就?在此時,那靈玉上?的光亮閃爍迅速,傳出一聲令她再次紅了眼眶的聲音。
“我愛你。”
放在一旁的瓷碗稍有偏轉。
第102章 第 102 章 我聽到了你的哭聲,所……
謝只南眼睫輕顫, 烏黑的瞳眸中浮起絲絲訝異,她伸指撫向那顆靈玉,發(fā)現(xiàn)方才滴落在上的淚水已然消失不見, 玉石上仍是光滑一片,毫無半分?濕滑。
她又抹了頰上淚點在靈玉上, 見那微有暗淡的光再次明亮起來。
“我愛你。”
謝只南沉默許久, 兀地?笑了一聲。
淚痕早已干涸,可謝只南的哭意被?這后知后覺的新發(fā)現(xiàn)再次席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洶涌。
哭了多久,這根玉簪就閃了多久。
晏聽霽的聲音便也?從未消失。
許是到后面哭累了, 她趴在床側睡了過去。
*
晏聽霽再次睜開眼時,自己成了西嶺里的一縷幽魂。同那些黑霧一樣, 他四處飄著?不知定蹤。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只是會怎么樣,他不清楚。
從他出現(xiàn)在這個世上, 對任何事物都是保持有一定好奇的。當初被?綁回王宮之前, 他在一個半邪半仙的老道那生存。在此之前便無任何記憶了。
這老道知道他是什?么東西,也?專門給自己身上下了咒印, 防止他不聽話逃跑或是做出什?么對老道不利的事情。不過老道只會叫他去殺妖, 殺了妖后取丹遞到他手上。
晏聽霽是無所謂。
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殺些妖而已, 還能給他練練手。
直到有一天,這老道死?了。是被?另一個老道殺死?的,很凄慘,雙手雙腳都被?打廢了,且殺他的那個老道口中振振有詞,念他為“妖道”。
于是新的老道把他捆了回去,帶回了王宮。
接著?, 他看見了轅邈。
這個讓他第一眼就覬覦上的女子。
沉穩(wěn)、貌美?、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讓被?迫坐在草筐子里的晏聽霽陡然萌生出不該有的綺念。
那時他就在想:這是他的。
她就該是他的。
刺目的日光垂直打照在那雙琥珀色眼里,將其映襯得通透明亮。細碎的光色中閃爍著?濃濃的欲望,是占有、渴慕、戀求。
如愿進到她的宮殿之中,晏聽霽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在老道那所行使的辦法根本行不通。
她是個女子,是個聰明的女子。
想完全?占有她的念頭在入宮第一夜里就有了,可是沒能成功。
他想,算了。
按著?轅邈說的去做也?不是不行。
只是在這座寬大的宮殿里,他實在是覺得無聊。轅邈給他立了很多規(guī)矩,若是不肯聽從,便不讓他上榻睡覺。晏聽霽剛開始還覺得委屈,自己之前在那老道那雖說也?沒那般自由?,卻也?比這要?少很多拘束。
老道會讓他去殺妖,轅邈不會。
不過轅邈會給他軟床睡,老道不會;轅邈會給他吃好吃的,老道不會;轅邈會哄他,老道不會;轅邈會偷偷帶他出去玩,老道還是不會。
轅邈還給他取了名字。
這樣一對比,似乎待在轅邈這里要?比待在老道那好很多。
那規(guī)矩多一點就多一點吧。
他只聽轅邈一個人?的。
意識消散前一刻,他聽到了少女那虔誠的心愿。
她說,她愿意與他結為夫妻。
她說,她愿意做他晏聽霽的妻。
在初雪遍山之際。
晏聽霽聽到這些話時,拼了命地?想回到她身邊抱住她。
眼中激動不假,但事與愿違。
他知道的,她全?都記起來了。
之后便是他漫無目的地?飄行在西嶺境內,跟那些神神叨叨的黑霧到處亂撞著?,這些黑霧時而清醒,時而發(fā)狂。他試過離開西嶺,可是行不通。
清醒的時候,它們就會特意靠近晏聽霽這新來的。
誰叫他不是和它們一樣變成黑霧,而是以人?形的方式存在的。這些黑霧只有在生人?進來的時候,可以借助那些未腐化的尸體寄生,嚇唬嚇唬進來的生人?。
畢竟閑了這么長時間,看見生人?也?是很新鮮的事。
它們問:“你是怎么進來的?”
晏聽霽說:“被?人?用劍刺了。”
然后它們就窸窸窣窣地?交談起來,也?不知在說些什?么鬼語,晏聽霽聽不懂。
過了好久,它們就說:“你以后慘的地?方還多著?,跟我們一樣,永不見天日地?在這稀里糊涂地?游散著?吧。”
晏聽霽好奇:“那你們是怎么死?的?”
有的說:“我不記得了。”
有的說:“好像是被?誰殺了。”
又有地說:“我好像是自己殺了自己。”
竟還有人?說:“我好像是自愿到這的,但是很痛苦,誰知道變成這個鬼樣子。”
“”
挑起了這個話題,它們嘴里就沒完沒了地說著,仿佛講不夠,從天黑講到天亮。
不過晏聽霽從中得知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這些人皆死于非命。
當他們不清醒的時候,晏聽霽就會想轅邈想到發(fā)狂。
他想抱著?她,他想見她。
好在他的靈力仍在,雖是不比以前,對付這些神志不清的黑霧倒也?綽綽有余。
想見她又見不到,晏聽霽只好趁著?它們不清醒,抓一個打一個。
直到心里暢快些他才停手。
可是他還是想見轅邈。
聽她那時的語氣,像是要?哭了。晏聽霽看不得她哭,也?看不得她難受。她一難受,晏聽霽就會覺得這個世上的人?都該死?。
他揪著?這些連連求饒的黑霧一頓暴打,打到最后它們清醒了也?不敢靠近他。
漸漸的,那些黑霧都怕他,不敢同他講話。
直到他被?困在西嶺的第四日,壓抑的哭聲低低落入他耳。很熟悉,也?讓他為之一顫。
晏聽霽扯著?幾縷黑霧問:“你們可有聽見什?么哭聲?”
它們皆是否認:“不曾,不曾。”
只當是敷衍他,晏聽霽準備再次揮拳,那哭聲再次傳來。
他松了手,那幾縷黑霧逃也?似地?離他十?米開外,不敢再靠近。
這是轅邈的聲音。
她在哭。
晏聽霽瘋狂地?撞擊著?西嶺界限上的禁制,反噬的金光大片籠罩住西嶺的山脈,落在他幾近透明的身軀上,落在那些躲遠的黑霧身上。它們痛苦哀嚎,求著?晏聽霽停下。可他眼眸赤紅,全?然不聞那些請求,也?不顧自己的皮肉被?這金光腐蝕翻爛,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見轅邈。
他要?出去見她。
不知被?這金印傷了多少處,晏聽霽也?沒數(shù)著?日子,一股腦只想著?出去,終是在某日夜里,他撞開了一條裂縫,從那鉆了出去。
身后遠遠觀望的黑霧見狀,驚喜跟來,卻被?晏聽霽警告退回。
他當時比西嶺里被?寄生的尸體還要?可怕。
昏黑的夜,他渾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皮肉,那被?他護得極好的衣裳滿是翻爛的破洞,沾染著?腥濕的紅,風聲蕭蕭,晏聽霽冷然地?凝視著?那群蠢蠢欲動的黑霧。
“滾回去。”
黑霧被?勒令退回。
僅此一瞬,那道被?他撞開的裂縫重新聚合,晏聽霽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它們的視線中。
晏聽霽踉蹌地?扶撐在一旁的樹干上,垂眼看向自己不堪的姿態(tài),有些慌色。
現(xiàn)在這樣肯定很丑。
若是這樣去見她,會不高興的。
晏聽霽用靈力鉤織了一件新的衣裳,忽略那些傷口,將其換上后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洧王宮。
這定是王求諳設的計。
想困住他?做夢。
洧王宮沒有冬天,他披帶著?一身的雪意進了宮,即使那些雪落不上他的肩頭,可在踏入王宮那一霎,吹起的冷雪便融化開來,化成滴滴春水。
夜深,虞宮內寂靜一片。
晏聽霽小心翼翼地?穿入內殿,那顆心臟跳動洶涌,仿佛下一秒便能隨著?他的步子猛地?跳出,他帶著?滿身靜不下的聲音,發(fā)現(xiàn)本該睡下的人?此刻卻獨坐在窗邊失神。
轅邈的背影寂寥,摻著?冷月的清輝,安安靜靜地?倚坐在窗前望著?那棵禿銀杏。
晏聽霽走到她身側,幾乎透明的指搭上那瘦弱的肩背時,撲了個空。
他碰不到她。她也?看不到自己。
好在她現(xiàn)在沒有哭了。
哭起來很難哄的。
他還哄不到。
現(xiàn)在晏聽霽只能操縱一些較小的靈物,其它什?么也?摸不著?碰不到,就連謝只南的衣裳他都抓不住。
更別?靠弄出些動靜來吸引她的注意了。
晏聽霽虛虛靠在她旁側的窗框上,靜靜看著?她。
瘦了。
湊近看,臉上似乎還有未干的淚痕。即使現(xiàn)在碰不到她,他也?仍是抬指覆上那張素凈的面容,擦著?那擦不掉的淚意,心臟生疼。
比身上被?金印所傷的地?方還要?疼上一萬倍。
“哭什?么?”他微嘆一聲。
似是倦了,謝只南雙手撐在窗柩上,枕著?天邊冷月睡了過去。
晏聽霽就坐在她身邊,靠著?她的身子與她一同入眠。
等到了第二日天未明時,謝只南就睜開了眼,她看著?窗外一層不變的景,站了起來。晏聽霽見她醒來,自己也?跟著?她,想看看她起這么早要?做什?么。
平時不睡到日頭高照她絕不起來,若是吵醒她,她還會帶著?起床氣沖晏聽霽發(fā)脾氣。
這幾日不在她身邊,難不成改了這習慣了?
晏聽霽皺著?眉,心里隱隱生出一股不快。他看著?謝只南往前走了個圈,隨后慢吞吞地?走到床邊,踢開了腳上的鞋,往榻上躺了下去。
她拉著?被?子,將頭都悶起來,又閉了眼。
晏聽霽笑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走進床里邊的位置躺下,雖說抱不到人?,但能再次與她同榻而眠也?是很滿足的。
他鉆進被?子里,發(fā)現(xiàn)謝只南已然睡深了。
“睡在那里很累吧。”晏聽霽揶揄一聲:“下次不要?這樣了。”
陡然間,他瞥見枕頭下似乎有什?么硬硬的東西抵著?那一塊,伸手想去拿出來,可拿不到。想必是她珍藏的東西,放在這般隱蔽的地?方。
可到底是什?么寶貝?
晏聽霽越發(fā)好奇,他嘗試用靈力去勾出這個東西,也?嘗試搬開枕頭去拿,可他抓到手的只是空氣。
就在他泄氣的時候,謝只南突然嘟囔一句。
“晏聽霽別?吵我”
晏聽霽眸中微驚,看著?謝只南將蓋在臉上的被?子挪了開,露出那張已然沉睡的恬靜面容,他手心冒著?了汗。
“阿邈?你能聽到嗎?阿邈?”
但卻沒了回應。
仿佛方才的動靜只是幻覺。隨后他又猜想,許是她夢中夢見了自己,才會說的夢話。
晏聽霽的心重重下沉。
看來要?完全?恢復到能讓她見到自己,還需一段時日。
可在他準備歇下時,夢中人?倏地?驚醒,睜開那雙沉沉的黑眸,死?死?盯著?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簾帳。
“晏聽霽?是你嗎?”
謝只南乍然坐起,對著?空蕩的殿室環(huán)顧一圈又一圈,仿佛不找出熟悉的身影,她便不會罷休。
可是沒有聲音回應她。
一切都是她的幻覺,都是她的夢。
謝只南落寞地?垂下眼睫,靜默無聲。不知在想什?么,她又像是在發(fā)呆。
而一旁的晏聽霽驟然發(fā)現(xiàn)方才她說的不是夢話。
她是真的感?應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貼近她的身子,盯著?她纖長的睫羽,眼中繾綣:“是我,是我。”
我聽到了你的哭聲,所以我就來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我們回到過去,一切……
謝只南沒了睡意。
她掀開被子?, 叫來魚伶準備浴水。
晏聽霽滿眼期待地?躲在屏風后等著,等著那群宮婢離開,只剩下謝只南一人?, 他悄然走?到浴池前,盯著水中的身影。
見她緩緩轉過身來, 那被熱氣氤氳的一雙烏眸水潤潤的, 沁著幾?分暖意。雪白的肌膚被熱水浸得微微發(fā)紅,沉靜的黑眸卻被這水意染上了幾?分渾然天成的媚,晏聽霽壓住心中躁動,從浴池邊跑開了。
等到謝只南換好衣裳出來, 晏聽霽才敢湊上前去。
之后看她又?坐在那窗邊盯著那禿樹,他有些納悶。
這光禿禿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在謝只南面?前晃來晃去, 一會兒擋著那棵銀杏,一會兒湊近她臉, 一會兒又?在她跟前走?來走?去, 就是沒個停歇。晏聽霽想,雖然她看不?見自己, 但若是能像方才那樣被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她是不?是就不?會那么難過了?
然后,他看見魚伶端著一碗甜釀圓子?進了內殿。
謝只南最喜歡吃這個。
從前他問她有沒有什么喜歡吃的東西, 她就告訴自己,甜釀圓子?是她從小到大都最為?喜愛的甜食,吃不?膩,吃了還?能心情變好。
所以晏聽霽就學著各種各樣的做法?做給她吃,她很喜歡。
原以為?她臉上會多出幾?分喜色,可非但沒有,還?端出了最初那副公主架子?命令魚伶。魚伶顯然是被驚到了, 也沒敢多說什么就離開了。
可在魚伶走?后,王求諳來了。
晏聽霽擋在那窗前,以為?這樣就能攔住上前靠近謝只南的王求諳,可是他穿過了自己的身體,占據(jù)著自己本該站著的位置,同謝只南說著話。
他冷臉站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
王求諳威脅著謝只南吃下了那碗甜釀圓子?,這讓晏聽霽怒氣橫生,可他無處發(fā)泄,掌中凝聚而?起的靈力?對這里完全?無用,就是想打翻一只小小的瓷碗,他都做不?到。
晏聽霽想殺了他。
之后謝只南頹然地?放下碗,坐在床側。
晏聽霽并?未著急跟過去,而?是盯著王求諳那令人?生厭的背影,暗暗罵著,等他徹底走?出虞宮,他將目光放在了地?上那只瓷碗上。
這瓷碗突地?變得丑陋許多,看得晏聽霽心中躁郁。他先是用腳踢,卻徑直穿過了碗,隨后他蹲下身來,試圖用手拍打開這瓷碗。
拍了許久,也沒能成功。
直到自己的聲音兀地?從身側傳響,他拍向瓷碗的手陡然擦碰到了久違的實感。
“我愛你。”
晏聽霽怔然一瞬。
這是他存放在玉簪里的聲音,原本是想著哪天她不?高興哭了,自己沾著她的淚滴到靈玉上哄她,沒曾想她自己先一步發(fā)現(xiàn)?了。
晏聽霽快步跑向謝只南跟前,發(fā)現(xiàn)?她面?頰上滿是淚水。
他伸出指想撫去她的淚,卻仍是撲了個空。猛烈跳動的心臟仿佛被什么鈍器砍打著,陣陣抽疼,淡色瞳眸中霎時被盈盈水色填滿。
謝只南哭著,晏聽霽也跟著哭。
聽著自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響起,他既難過又?竊喜,于?是悄然靠著她的肩,同她一起靜靜地?凝著那根玉簪。
她哭了好久,晏聽霽的心就疼了多久。
“不?要?哭了,我就在你身邊。”他說。
可她還?是聽不?見。
后來她哭累了,便趴在床側睡下了。
晏聽霽端詳著她此刻的姿勢,覺得不?妥,睡久了肯定不?舒服。瞥見她眼下未干的淚痕,他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拭淚,也忘記自己根本碰不?到她,就是想替她擦干淚水。
不?想指尖陡然覆上一點涼意,琥珀色瞳眸微微縮放。
晏聽霽指尖微顫,觸著那濡濕的水意,驚喜地?睜大雙眼看她,喚了好幾?聲“阿邈”,可眼前人?仍無知覺。
他將手掌完全?覆上她的面?頰,托著那張小臉,怕吵醒她,指腹輕柔地?替她拭淚。之后他大膽地?觸碰著謝只南的身體,竟沒了限制,他仿佛有了實形,可以實實在在觸摸到她。
將人?小心抱上床榻后,晏聽霽再次注意到了那被放在枕頭底下的東西。
他糾結了片刻,就悄聲問:“阿邈,這是什么?”
謝只南睡著,并?未搭話。
晏聽霽道?:“我想看。”
仍是無話。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旋即他將手伸到枕頭底下,拿出那激起他好奇的物品。
竟是一本冊子?。
有些眼熟。
晏聽霽瞥了眼一旁熟睡的謝只南,慢慢往旁邊靠了靠,他抓著手里的冊子?背過身去,略微心虛地?翻了開。
第一頁。
王求諳給我扎了一個很好看的發(fā)型。
王求諳出門不?帶我,生氣了。
王求諳給我買了好多漂亮衣裙。
王求諳王求諳
晏聽霽擰著眉翻過去一頁又一頁,攥著頁紙的指骨節(jié)凸起,微微泛著白意。
王求諳,王求諳,全?是王求諳!
再翻到不?知第多少頁時,他忽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蘊滿怒氣的淡色瞳眸陡然間溫和下來,映出幾?分意外之色。
晏聽霽故意捉弄我,還?嘲笑我,罪大惡極!!
晏聽霽給我做了一點好吃的東西,勉強勉強。
晏聽霽這個騙子?,說好不?會離開我!騙子?騙子?!
打了他一巴掌,舒服多了。
晏聽霽好像有病。
晏聽霽還?是不?見了。
在五堰派看到晏聽霽了,他跟我一起成了外門弟子?。
今天我?guī)е搪犾V離開了五堰派。
晏聽霽帶我去漠酆拿了把劍,我有自己的劍了!
晏聽霽真的有病。
我好像喜歡晏聽霽。
有病。
晏聽霽晏聽霽晏聽霽晏聽霽為?什么寫出來全?是他的名字?
晏聽霽這個騙子?,又?消失了。
我都哭成這樣了,晏聽霽為?什么還?不?出現(xiàn)??
晏聽霽晏聽霽晏聽霽晏聽霽
到此,空白的紙張沾著半干的淚意黏并?起來,再沒了墨字。
身后驀地?有了一絲動靜,晏聽霽身形微僵,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見她只是翻了個身,提著的氣馬上松了下來。
他臉上藏不?住笑意,慢條斯理地?撕下前半段記錄有關王求諳的頁紙,攥在手心上。將冊子?放回原位,晏聽霽悠悠走?到窗邊,放出幽火燒了干凈。
這本冊子?以后只能寫他!
*
冬月初五。
生辰日。
天微亮時,魚伶將早早備下的禮服端進虞宮,隔著一道?垂簾恭恭敬敬地?等著謝只南傳侍。
凡是在宮內做事的人?都知道?今日有多重要?。
前幾?年人?不?在王宮,王求諳獨自一人?候在虞宮中替她備下一件又?一件生辰禮。瞧不?出面?上喜怒,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不?高興的。
今年冬,王姬歸。
王求諳那張臉上漸漸也多出了幾?分平日少有的笑意。
雖是重要?,但魚伶不?敢打擾公主清夢。
一連好幾?日,魚伶清晨進殿時見到的場景都是謝只南獨坐在窗邊失神,可前兩日突然變了,魚伶第一眼望向的地?方空空如也。
人?在床榻上睡著。
對此,魚伶自是高興的。
總會慢慢變好的。
等謝只南醒來,先是睜著眼在床上空想了一會兒,隨后再慢吞吞地?坐起來,瞥見垂簾外那道?高挑的身影。
手里還?捧著什么,想必是早膳。
“魚伶。”她叫了一聲。
魚伶迅速上前,捧著手中禮服進到垂簾內。
“公主。”
發(fā)現(xiàn)?魚伶手里端著的不?是早膳而?是禮服時,謝只南微微蹙眉,這才想起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這幾?日太過消極,到了耳邊的事過風就忘,她走?下了床,掃了眼那莊重的禮服便坐在梳妝臺前。
“給我梳洗吧。”
魚伶放下禮服,應了一聲,“是。”
*
玄清殿內,為?首坐席之人?身著黑金袞衣,頭帶冕,氣勢威嚴不?容人?忽視。
王求諳靜坐著,分外有耐心地?等人?到來。
可下面?人?就沒那么好耐心了。
兩列坐席上皆是東濛島上有勢的修仙世家子?弟,因洧王宮公主生辰皆受邀于?此,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參加她的生辰。
往年別說被邀入宮了,就是想見見這被撿回來的公主一面?都難。
只知道?她叫王邈。
也不?知道?這公主今年是怎么想通了,終于?肯出來露面?。之前便有傳言,說這公主貌丑不?得見人?,所以才躲在虞宮之中十幾?年不?與外人?見面?。
還?有的說是這公主性情頑劣,死在她手底下的宮婢不?知多少,宮中的婢侍們都不?敢近身服侍,王求諳為?了管束她,才不?許她與外人?見面?。
“一大早叫我們來,自己慢吞吞的,還?吃不?吃了。”
說話的這人?便是張文淵。
他左看右看,除了場上的人?,再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說完這話時,旁邊一穿著華貴的婦人?連忙拍了一掌他的嘴,瞪著他以作警告。
張文淵捂著吃痛的嘴,“錯了錯了。”
他轉而?將視線放在旁座的于?昭身上。
“于?昭,你為?什么一點都不?期待?這么多年了,這洧王宮公主今天才露面?,搞這么神秘,該不?會真是丑的不?能見人?了?”
于?昭沒理他,將身子?朝另一邊靠了靠。
在他另一側坐著的是微生氏一家,微生勁和微生銀就在他旁邊坐著。兩人?都聽到了張文淵的話,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罵他還?是擔心他。
三?人?出了西嶺后,替崔瓊玉、崔九兆和晏聽霽在風水極佳之地?立了一個衣冠冢。若說崔瓊玉是一縷魂,死后無尸首,可崔九兆和晏聽霽呢?
他們兩個什么都沒留下。
互相殘殺這樣的死法?對于?他們來說,太過殘忍。
本該是和睦相處的同門,卻因受西嶺邪物影響造成如今局面?。
被帶回去的微生殿經(jīng)張壽醫(yī)治過后,他也搖頭,只給出兩種情況,一種便是慢慢恢復神智但修為?受損,另一種便是完全?不?得恢復,日后皆需鎖鏈捆綁防止他到處傷人?。
顯然第一種是最好的。
微生氏上下都在祈禱微生殿能盡快康復。
懷著悲痛的心,他們將三?人?的墳塋挨在一處。
就是不?知道?如今謝只南是何心情,那日見她神情凄楚,想必也是難過的。如今她身份地?位倏地?高出幾?人?十個臺階都不?止,以后還?能不?能跟她在五堰派繼續(xù)做同門都是另說。
“公主到!”
脆亮的聲音驟地?在大殿內響起,眾人?紛紛側首觀望,眼中好奇之色難隱。
“嗒——嗒——”
緩慢的腳步聲自殿室空傳,女子?容貌清麗,眉眼間帶著幾?分倦懶之意,身著黑紅色交領長袍,鳳云繡紋,上衣下裳連為?一體,呈彎弧狀的垂袖平直,腰系祥紋玉佩,自上而?下氣質渾然天成。
眾人?連連驚異。
到底是誰傳得公主貌丑?
張文淵面?上的不?屑登時轉變?yōu)?不?可置信,他結巴起來:“這這這她是公主?!”
盡管于?昭和微生兄妹早已知曉,也做了準備,可在見到如此裝扮下的謝只南,也是驚得失了神。
“跪。”
為?首席的王求諳慢慢站起來,朝底下驚訝連連的眾人?命令。
無形的威壓驟然沖抵在他們的雙膝骨節(jié)處,胸腔內氣浪翻涌不?斷,他們紛紛撤出坐席,跪在矮桌前,齊聲喊道?:“公主。”
王求諳很是滿意地?看向位于?中心之人?。
謝只南淡然垂眼,轉過去將目光對向朝自己跪拜的眾人?。
唯獨張文淵硬氣得很,竟是能抗住這壓力?不?跪。
謝只南兀地?笑了一聲,嗓音卻冷。
“你為?什么不?跪?”
張文淵聞言立刻跪了下去,旋即被一旁下跪的婦人?摁著頭死死磕在地?上,“要?死啊你!”
見他跪下,謝只南也收回眼,轉而?朝上堂走?去。迎著王求諳柔和的笑意,她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王求諳則站在一側,低聲說道?:“阿邈這身衣裳可喜歡,哥哥見了都快移不?開眼了。”
“王兄選的,自是好的,”謝只南抬眼看著他:“移不?開眼也是王兄眼光好。”
王求諳那雙黑眸略微起了一絲波瀾:“你可高興?”
“不?高興,”謝只南故意停頓,“又?能如何呢?”
王求諳唇角微彎,他看向下方跪著未起的眾人?,藏著的殺意漸漸顯露。
“無妨。”
他的視線碾過在場所有人?低下的頭,掛在唇邊的笑意逐漸染上瘋狂。
陡然間,某處地?方傳出哀叫,那人?倒在地?上翻滾著身子?,似乎被什么東西折磨得極其痛苦。接著,便是第二個、第三?個
“王兄今日送你一份不?一樣的生辰禮。”
謝只南猛地?站起來,“你要?做什么?”
今日到玄清殿中人?,大多都是修為?高深且靈力?純凈的修士,在一片哀聲之中,竟有絲絲縷縷的黑霧纏繞在他們身上,像是黏蟲一般攀繞住他們,吸食著他們的靈力?。
謝只南看向于?昭他們三?人?,發(fā)現(xiàn)?皆已倒地?昏迷,甚至是魚伶,魚伶也在其中!
她抓著王求諳的手,厲聲道?:“你瘋了嗎!”
王求諳平靜地?側眼看她:“我早就瘋了。”
謝只南終是喊出那聲:“轅贏!”
王求諳笑得更深:“你果然想起來了。阿邈,相信我,我們會好的,我們會像當初那樣,不?受任何人?的打擾,只有我們兄妹二人?。”
“轟隆——”一聲。
殿外雷聲大作,劈打而?下的冷光帶著雪意直閃玄清殿,滾滾烏云如將人?吞噬干凈的黑洞般快速逼近,壓著整座玄清殿昏黑一片。
催壓在殿外的黑云遽然凝聚成團,漩渦般籠罩在整座玄清殿上方。
謝只南抓著王求諳的手試圖阻攔卻毫無半分作用。
黑霧攜來的颶風吹打在二人?身上,兩道?黑影在風中交織相纏。
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上的力?氣也愈發(fā)變小,在她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耳邊聽見王求諳那聲含著笑意的低語。
“我們回到過去,一切都重新開始。”
恍惚間,似乎有人?抱住了她。
第104章 第 104 章 “找到就殺了,不必回……
“欸!聽說了嗎?夷國太子要來把?這夷國公主接走了。”
“聽說了聽說了, 夷國太子打下我?們國家好?幾?座城池,王上為了息事寧人,吩咐宮人將那夷國公主好?生伺候著, 不敢有半分懈怠。”
“可之前她吃了那么多苦,現(xiàn)在給她甜頭, 那夷國太子能放過我?們嗎?”
“我?可沒欺負過她, 再說,她身邊不還有一個身手極好?的魚妖嗎?要是真遷怒我?們,咱就投降,到夷國去。”
“你說得對, 國和國之間這么亂,咱趁亂也能跑到安生地方過日子, 在哪不是過呢。”
臨近初春,枝頭上存留的雪意?漸漸融化, 拂面而來的冷意?卻要比深冬還冷。
正彎腰撿物的女?子聽著二人慢慢遠去的背影, 默默移步進到身后宮殿。
殿內暖香一片,女?子朝著圍坐在銀炭旁穿著單薄的女?子微微躬身。
“公主。太子要來接我?們回夷國了。”
靠著銀炭的女?子輕輕“嗯”了一聲, 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反應。若說有, 便是她將張開的手指再往那銀炭處靠了靠。
“公主不期待嗎?”
被?喚公主的人緩緩抬眼,“魚伶, 坐下一起暖暖身子。”
魚伶愣了愣,隨后搬來一張矮凳坐下,又聽她說:“你湊這么近做什么?萬一成烤魚了怎么辦?”
魚伶:“”默默往后退了退。
才?坐下沒一會兒,殿外便響起一陣快步聲,帶著跋扈的語氣沖進殿內。
“轅邈!轅邈!”
魚伶驀地站起來擋在仍圍火取暖的女?子面前,警惕地盯著殿外動向。
來人穿著華貴,身上玉環(huán)佩飾叮當作響, 神色驕矜地帶著身后好?幾?名宮婢闖入內殿。
“轅邈!看到本公主還不下跪!”
轅邈不為所動,她連眼都未抬,只是蜷了蜷方才?還僵得發(fā)硬的手指。
現(xiàn)下回暖了些,有些麻。
那公主見狀,稍稍抬了抬手,身后幾?名宮婢便涌上前去,企圖將魚伶摁在地上。但她反應快,將上前的宮婢一一擊退,有的甚至一腳踹到那公主腳下。她們捂著被?重擊到的肚子,吃痛地回看向她們的公主。
“公主”
轅邈終于?站起身來,眼神淡然?,“公主儀,你不知?道你快死了嗎?”
公主儀本就氣惱,聽她這么一說,便認作是詛咒,冷哼道:“轅邈,你得意?什么?不過是敗國送來的質子,當初若不是你從中作梗,如今在這的應該是轅贏!”
確實如此。但也不全是。
當初夷國吃了楚國的敗仗,險些亡國。對外是公主儀出面,聲稱若是將夷國太子贏送來做質子,或可退兵,兩國和睦。對內,其實還有其它國家對楚國虎視眈眈。若是將夷國一并子打死,那其它國家就會聯(lián)合起來抗楚。
當時楚國雖盛,但也絕非強盛到可以以一國抵天?下的程度。若是真被?眾國聯(lián)合起來,也是吃不消的。
楚王不傻,知?道該怎么做。
況且讓太子去做質子,就是在打夷國的臉。順勢警告周邊蠢蠢欲動的國家,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轅邈得知?后,讓夷王夷后瞞住轅贏,自行?代替前往。
他們雖是覺得不妥,耐不住轅邈以死相逼。
轅邈本就與轅贏七分相像,彼時她已經(jīng)?十三歲,身形雖不如十八歲的轅贏修長?挺拔,但也高挑,若是男子打扮,任誰也瞧不出有什么差別。
畢竟那楚國人也很少見過轅贏,若是無?人揭發(fā),定然?能瞞天?過海。
去往楚國的那夜,轅贏被?迷暈昏倒在殿,誰知?楚國突然?改了主意?,使臣前來回稟,說是不要太子贏,點名要公主邈,雖是納悶,卻也只能納悶。
夷國當下沒有談判的余地。
于?是轅邈扯下了身上的男子裝束,拿過魚伶遞來的匕首,藏于?腰腹。
魚伶作為自己的貼身婢侍,自愿跟隨她一同前往楚國。
王上王后自是不阻攔,有個能保護好?主子的婢侍是再好?不過的。
楚國地遠,偏北,霜寒地凍之地。夷國偏南,并非像楚國那般冬日冷得需要大量銀炭暖身。可楚國人不給她任何暖身之物,所以每每到了冬日,轅邈的手腳便會凍得到處生瘡。
魚伶看在眼里,她很想為轅邈做些什么,可一到了楚國,楚國人便拿出一只頸環(huán)套在她脖子上,限制住了她的靈力。
使不出任何術法的魚伶,變得和普通人無?甚差別。
公主儀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
她以為自己等到的是心心念念的太子贏,可等來的卻是公主邈。
發(fā)現(xiàn)來人之后,公主儀在大殿上發(fā)了好大一通火,拔劍就要砍了轅邈,被?楚王攔下關了起來,說是等她什么時候冷靜了,什么時候再放出來。
而轅贏醒來后,得知?自己的親妹妹被?送到楚國當質子,既不發(fā)瘋也沒狂喊,只是把?自己關在寢殿中三日不吃不喝。
夷王夷后很是擔憂,終是在第三日帶人強行?闖了進去,發(fā)現(xiàn)轅贏不吃不喝的三日里,都在做一件事。
——研究楚國。
夷國吃了敗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底下的將領愚笨,士兵萎靡,才?會導致夷國連失十座城池。而率領將士出兵打仗的,則是轅贏的王叔轅起。
轅起此人,狼子野心,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夷王明面上不說,也只是念著兄弟情分罷了。
可轅贏沒有那么多泛濫的情分。
此人不除,夷國終難安定。
楚王將質子換做轅邈,其實細想便能知?曉其中緣由。轅邈是轅贏的命,將一個完全不受控的太子抓來當質子,還不如抓個瘦弱的女?子來當擋箭牌。
轅贏一日不死,夷國便永遠是楚王心頭的一根刺。
可一切都變了。
就在今日。
“啊——”
凄厲的慘叫聲混雜著刀劍鋒利的嗡鳴聲,猝然?傳響進殿內。
公主儀身側的宮婢們忍痛站起身,護在她周圍。其中兩名相視一眼,朝殿外邁步,還未完全踏出殿外,皮肉撕裂的聲音先一步落腳聲響起,銳利的“噗嗤”聲劃過劍鋒陡然?鉆入眾人耳畔,只見殿內的木地板上被?噴濺著大片的溫熱鮮血,兩名出殿探查情況的宮婢應聲倒地,鮮血汩汩的喉口發(fā)出“嗬嗬”聲。
此景驚得圍在公主儀身邊的宮婢們連連驚叫。
公主儀:“刺客!”
轅邈拉著魚伶坐下繼續(xù)暖身,似乎對外面慘烈的情景毫不在乎。
魚伶蹙眉問道:“公主不怕嗎?”
轅邈捏了捏她的臉:“怕什么?今天?終于?肯送來銀炭了,我?穿得這么少,都快冷死了。”
魚伶有些愣:“好?”
殿門檻上倏爾踏入一只腳,那人身披重工盔甲,還未完全踏入,便能聽見那盔甲相撞發(fā)出的當當聲,他提著冷劍,新鮮的溫紅存留在劍鋒處蜿蜒。
“轅贏!?”公主儀吃驚道。
魚伶倏地看向殿外踏步而來之人。
是轅贏不錯。
不是說來接公主回家嗎?怎的直接殺進來了?
提劍入殿之人身披盔甲,神情冷雋,攜著殿外滿宮風雪殺了進來,白玉般的面龐上沾染著零星血意?,尤是那雙眼,烏沉的眼眸里不帶有一絲溫度。
最讓人心驚的是,他手中竟還提著楚王的頭顱!
在他之后,迅即闖進了十幾?名持劍入殿的士兵,眾士兵排列成兩隊,氣勢威嚴。
轅贏視線最先落在圍坐在銀炭邊的轅邈身上,眼中霜意?漸淡,旋即看向公主儀。
公主儀哪里不知?道他如今要做什么,只顫聲道:“轅贏你瘋了嗎?”
轅贏兀地發(fā)笑一聲,將頭顱扔甩到公主儀腳下。
凌亂的發(fā)絲下是死不瞑目的雙眼,“骨碌碌”地滾到她那精美的華服上,沾了一片腥濕的血氣。
旋即耳邊響起聒噪的尖叫聲,轅贏不耐地皺著眉,將劍直直插進跟前地縫中,一手搭在劍柄上,一手懶懶地朝前揮了揮,語氣淡然?。
“都殺了。”
公主儀還未來得及呼救,頭顱便已然?落地。
待殿內終于?安靜下來,轅贏眼中多了幾?分笑意?,他朝轅邈走去,遞上那只未被?血氣沾染的手,“阿邈,王兄帶你歸家了。”
轅邈彎唇一笑,將手搭去:“王兄。”
觸上這點溫意?時,轅贏不由蹙眉,溫熱的大手將其整個反握住,牢牢攥著,望向她的眼里帶著心疼。
“你受苦了。”
轅邈微微一笑:“王兄快帶我?回家,我?不喜歡這里。”
轅贏沉聲道:“好?。”
拿來早已準備好?的毛氅披在轅邈身上后,轅贏拉著人走出殿外,眼神冷冽,只在殿內留下一句不輕不重的話。
“一個不留。”
列成兩隊的士兵迅即沖出殿外,殺出一條血路。
夷國兵將將楚國上下血洗一空,毫無?留情,其余幾?國便親眼見證著楚國的覆滅。
轅贏將人送回夷國后,開始攻打其它國家,夷國愈戰(zhàn)愈勇,毫無?敗勢,一連亡下五國后凱旋而歸,建立了一個新的王朝。
那便是轅朝。
也是千古上唯一一個由太子打下的新王朝。
轅起因通敵叛國,在隨同轅贏軍隊的某日夜里,被?轅贏的人拉到軍營外斬首示眾,并處決了所有同轅起有所往來的士大夫和將領。
看見轅起人頭落地的那一霎,轅贏眼底浮現(xiàn)出的是瘋狂的笑意?。
自此,天?下太平。
轅邈在王宮修養(yǎng)了好?幾?月,日日收到轅贏送來的書信。當真是回也回不完,若是有一日少了回信,軍營里便會有人跑來傳信,問鳧音公主是否安康。
于?此,轅邈不得不寫?一大堆信給轅贏。
春日暖陽,處于?南地的轅朝上下逐漸染上絲絲暑氣。
也不知?為何,今日轅邈起了個大早,就是想貪個懶都躺不下去,她喚來魚伶伺候自己換衣,隨后出宮準備找些花樣解解悶。
魚伶對她能起這么早出門感到很是驚訝。
出宮后,迎面撞上兩名步履倉促的宮婢。
她們神情不耐,看清自己撞到的是誰后才?轉變?yōu)榛派⒉粩嗫念^求饒。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魚伶喝道:“你們兩人不去做事,到處亂跑什么?”
其中一名宮婢顫聲道:“公主有所不知?,聽聞前段時日進宮的老道士抓獲了一只妖鬼,可不知?怎的就跑了,勒令我?們去尋回來,可王宮這么大,我?們就算找到了也會被?那性?情暴劣的妖鬼所傷,便想著去多找些人來。公主還是快快回宮躲避,待我?們找到了人,公主再出來不遲。”
轅邈心中一哂,漠聲道:“妖鬼?”
宮婢回答:“是”
準備出宮的轅邈莫名沒了興致,她冷眼睨著跪地二人,旋即轉身回宮。
“找到就殺了,不必回話。”
宮婢們怯聲道:“是。”
回宮后,轅邈遣退了魚伶,等到殿門閉合,她郁郁地踢開腳上鞋履,赤足走進內殿之中。
還未掀簾,一道烏黑的影子驟然?飛襲而來,將她死死壓在地上。
大腦頓時空白一片,混沌不已。腐臭的氣息遽然?涌入她鼻間,刺激著她的感官,待她清醒地摸著腰腹間藏著的匕首時,倏地對上面前那雙泛著戾意?的琥珀色瞳眸。
拿刀的手微頓,便是這遲疑的片刻,對方已然?完全壓制住她,令她不得動彈。
第105章 第 105 章 許是因為她那雙眼睛……
轅邈倒也沒多緊張, 似乎完全松懈下來,絲毫反抗的想法都沒有。
仿佛有些自暴自棄。
且看向?對方的眼?神很是平靜,瞧不出半分畏懼。
就像是在說:行吧, 你殺了我吧。
琥珀色目珠驀地帶有幾分困惑,他?朝前貼近幾分, 企圖從這雙黑眸里找出一點懼意, 然后再?順理成章地咬斷她的脖子,喝了她的血。
就在這時,殿外響起一陣嘈雜聲。
“公主!公主!”
“好像是在這看見過了!”
轅邈淡笑?一聲,問他?:“想死嗎?”
他?微瞇起眼?, 喉嚨里發(fā)出低啞的嘶吼聲,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愈發(fā)用力, 幾乎要?扯下來一層皮。
“不想死就閉嘴。”轅邈吃痛皺眉,威脅道:“起來。”
他?雖有遲疑, 但很快起身, 一把扛起轅邈躲入簾帳里處,“嗬嗬”警告她不許叫人。
轅邈忍著氣, 狠狠揪了一把他?那團亂糟糟的頭發(fā)。
抓了一手?污穢, 轅邈更氣了。
“……”
“公主?公主?婢子能進來嗎?”
魚伶在殿外扣著門,方才聽到里頭有響動, 又?想起那妖鬼出逃之事,難免擔憂。
轅邈朝外喊道:“無?事,守好殿門。”
魚伶:“是。”
話音剛落,魚伶便推開殿門直闖了進來,看見簾帳那處隱隱可見的重疊身影,神色嚴肅。
“公主!沒事吧!”
轅邈:“……”
挾持著她的妖鬼單手?向?后重重勒住那截細嫩的脖頸,轅邈喉口微緊, 整個人失力與他?貼近。魚伶見狀,當即蘊積靈力蓄勢待發(fā)。
妖鬼警惕地錮住轅邈整個身子,發(fā)出低吼。
轅邈用著僅剩的一點空間揮揮手?:“魚伶,你去把門關上。”
魚伶:“可是……”
轅邈:“聽話。”
魚伶將手?中蘊積的靈力拍打在殿門上,聽得那門聲閉合,轅邈兩手?抓著這妖鬼勒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松開,我不叫人。”
妖鬼不為所?動,甚至還想繼續(xù)威脅。
轅邈不耐:“快點。”
被兇了一頓的妖鬼莫名有些委屈,他?極不情愿地松開手?,站在她身側,不過仍是抓著轅邈的一只手?,以防她突然變卦。
魚伶:“你放開公主!”
妖鬼冷冷看著她,若非身上受限制,他?定會一口咬斷這魚妖的脖子,吸干她的血。
轅邈默默垂眼?望向?自己被他?抓住手?的臂彎處,沉如?死水的黑眸兀地泛起漣漪,平直的唇瓣竟無?知無?覺地彎起一絲弧度來。
魚伶盯著她,見她突如?其來的笑?意,一時摸不著頭腦。
“魚伶,”轅邈的嗓音輕快許多,“你去準備浴水,給他?洗洗。”
魚伶遲疑:“他?嗎?”
轅邈笑?道:“別聲張,就說是我要?洗。”
雖是疑惑,可自從轅邈離開楚國后,就再?沒見到她這么高興過。這樣外露的情緒也讓魚伶有一瞬地恍惚,她抿抿唇,點頭出殿。
待人走后,轅邈終于側過身去凝著他?,烏潤的眼?眸中帶有著說不清的激動。
妖鬼看不明白。
不知被她看了多久,妖鬼竟覺得有些不自然起來,但抓著她的哪只手?仍是不放。
她突然伸出空下的那只手?,撫向?自己臟污的臉龐,下意識本該躲閃的他?,破天荒地愣住了。
許是因為她那雙眼?睛。
從來沒有人這樣看過他?。
她手?上自帶的香氣輕輕拂過臉頰,像是有羽毛輕掃,弄得他?有些癢意。
可是好香。他?好喜歡。
他?不動聲色地同那只手?貼近幾分。
“我叫你晏聽霽,”清脆的嗓音中滿是期待:“好不好?”
她又?道:“名字,這是你的名字。”
他?終于點頭。
雖不知轅邈什么意圖,但在她這終歸比去到那老道那好。沒來由?的,就是信任她多些。
魚伶?zhèn)浜迷∷螅@邈親自給他?擦洗著身子,又?很是耐心地為他?打理那團垢發(fā)。
時間久了些,浴水被魚伶用術法潔凈了一遍又?一遍,終是換到第八十八次浴水,晏聽霽干凈了。
魚伶很嫌棄,可轅邈非但沒有,反而?還親自操勞這件事情。
這種本該是宮婢做的事,轅邈竟要?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妖鬼而?動手?做這種事。
她就算不明白也沒辦法。
在她眼?里,公主開心比什么都重要?。
為他?穿上那件準備好的月白色長?袍后,轅邈竟哭了。
魚伶橫擋在轅邈跟前,沖著不知所措的晏聽霽厲聲道:“都是你!肯定是你嚇到公主了!”
晏聽霽不會說話,只能干巴巴站在那,盯著轅邈那滴淚。
轅邈擦了淚,拉住魚伶:“好了好了,我只是剛剛被熱水沖暈了眼,沒有哭。”
魚伶仔細端詳一番,確認不是因為他?哭后,道:“可公主留下他?做什么?一無?是處的妖鬼,只會給公主添亂。”
晏聽霽不滿地沖她吼了兩聲。
轅邈笑?著揉了揉她的臉:“我有自己的打算,切記,不許向?任何人提他?在我這,你要?幫我守好這里,好嗎?”
魚伶被揉捏的有些頭暈,她點點頭:“好……”
莫名其妙答應下這份差事的魚伶,很是負責地做好替公主保密這件事。
待她走后,轅邈就拉著晏聽霽坐下,翻出了好多書籍給他?,指著最簡單的字經(jīng)?告訴他?,這就是他?日后要?學的東西。
晏聽霽不屑地扔掉了。
轅邈叫他?撿回來,他?不肯,才僵持了不到片刻,轅邈就彎腰去撿了回來。
對此,晏聽霽唇角彎起,帶著十分惡劣的笑?看她,之后抓著這個,使勁鬧騰。
轅邈始終不生氣。
她不像最初被他?挾持那般發(fā)著狠意,而?是很平靜地看著他?一舉一動,似乎這些在她眼?中不過是小打小鬧。
晏聽霽仗著這個,恃寵而?驕起來。
他?現(xiàn)在是真正覺得,自己待在轅邈這,比回到那老道身邊要?舒暢得多。
夜里,轅邈拉著他?一同臥榻。
晏聽霽從未睡過凡人軟榻,他?先一步跳爬了上去,抓住滿是轅邈香味的被褥放在鼻間細細聞了起來。他?坐在那,微微抬眼?。
淡色瞳眸中滿是赤-裸-裸的壞心思,轅邈實在是累了一天,忽略他?寫在臉上的念頭,吹了燭,一把扯過被子躺下。
“乖點,我要?睡覺了。”
視線暗下,但他?的眼?睛極具目標性?地黏在轅邈身上。
轅邈突然扯了扯他?,語氣無?奈:“快點躺下。”
晏聽霽長?睫微垂,乖乖躺在她身邊。
好香。好香好香。
才剛躺下,轅邈就將手?伸來,攬住自己的腰。晏聽霽困惑地眨眨眼?,又?聽見她說:“抱住我,聽得懂我的意思嗎?像我這樣。”
晏聽霽抱住了她。
轅邈似乎又?與他?挨近了幾分。肌膚相貼的溫熱之意傳遞到晏聽霽身上,他?興奮得微微顫抖,努力抑制住心里的異動,縮緊了手?。
香氣更加濃郁了。
當他?冷靜些許,才發(fā)現(xiàn)轅邈已經(jīng)?睡著了。
睡得真沉。他?想。
只有凡人才會這樣沒有警惕地深睡。
“別再?離開了……”懷中之人輕喃道。
晏聽霽湊近去聽,但她沒再?開口了。
想起今日他?從老道那強行掙開束縛逃脫,已是無?力抵抗,迫不得已躲到虞宮里,不想遇見了轅邈。
她好像有點奇怪。
她不怕自己,還這般貼心對待他?。
還給自己取了名字。
他?喜歡這個名字。
晏聽霽不明白她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好。
但是,他?喜歡這樣的好。
這一點就夠了。
晏聽霽放棄了咬斷轅邈脖子的念想,他?現(xiàn)在更想和她一直這樣生活在一起。
不過到了第二日早晨,晏聽霽醒來發(fā)現(xiàn)轅邈還在睡,他?先是等了一會兒?,試圖用盯著她的方式讓她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醒來了,可是他?覺得自己盯了好久,轅邈動也不動。
其實才過了片刻。
晏聽霽又?閉著眼?跟她一起繼續(xù)睡。
但又?是過了片刻,他?睜開那雙沒有半分睡意的眼?,悶著氣扭頭看向?她。
還是沒醒。
然后他?微微撐起一點身子,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她的臉。
好軟。
他?開始了無?聲地叫人模式。
轅邈睡夢間感覺有人在戳自己的臉,睜開朦朧的眼?睛時發(fā)現(xiàn)是晏聽霽的手?,皺著的眉毛驀地舒展。她虛虛握住晏聽霽那根指,下意識吻了吻。
“別吵我睡覺……”
晏聽霽微微睜大了眼?。
他?轉了轉眼?,悄然湊到轅邈面前,“嗬嗬”地問她這是什么意思?
可她還是半睜著眼?睛,放下他?的手?,突地捧住他?靠近的臉,輕輕吻了上去。
“乖點。”
說完這句話,她有閉眼?睡去了。
剩下不知所?措的晏聽霽,他?猛地坐起來,手?指撫向?自己被她吻過的唇。
她到底什么意思!?
之后,轅邈所?住的虞宮開始鬧了些,表面上風平浪靜,可有時進來做事的宮婢總會遇見些奇怪的事。
譬如?說:哪里堆積起幾只禽鳥雜亂一地的羽毛;又?或者是公主寢殿總是不小心碰碎幾樣瓷器;還有公主以前最喜出門,近幾日竟都待在寢殿中,鮮少出殿。
不過這都是轅邈的事,她們只該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好了。其他?打聽太多,對自己沒有好處。
*
日日化作幽魂的晏聽霽又?碰不到轅邈了。
他?這次親眼?看著自己以最初的樣子重新出現(xiàn)在轅邈身邊時,心中沒來由?的氣。
他?怎么敢傷她!
可轅邈之后非但不生氣,還對他?百般容忍。這都是當初的他?沒有的待遇!憑什么!
晏聽霽像是被隔開來,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著兩人親密,他?氣得發(fā)瘋。
他?不僅氣得發(fā)瘋,還嫉妒得發(fā)狂。
憑什么他?就可以被轅邈如?此對待!
轅邈還親了他?!
晏聽霽簡直要?瘋了。
他?妒忌,妒忌一切接近她的男人,甚至是自己。
可他?只能發(fā)出沒有任何人能聽到的尖叫聲,試圖制止轅邈親他?。顯然,是無?用功。
晏聽霽開始強行將神魂融合到現(xiàn)在的晏聽霽身上。
他?瘋了地想:轅邈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第106章 第 106 章 “你害羞啦?”……
許是心安, 又或是連日的?少眠堆積,讓轅邈終是睡了一個?好覺。
直到午后,她才悠悠轉醒。
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找晏聽霽。
她自覺身側無人, 旋即坐起身來,神色緊張:“晏聽霽?”
殿內毫無聲響, 就連她自己的?呼吸聲都薄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那顆原已平緩下許多的?心臟在此刻猛然收縮, 仿佛墜著重石,不斷向?上?擰絞著她的?胸腔、喉口。
忽而聽見一聲令人難以忽視的?驚響,從簾帳外傳來,似是撕扯, 又似是攀咬。夾雜著細小的?啃嚙聲,時不時傳來。
黑沉的?目珠稍稍轉動?。
轅邈迅即下床向?前, 一把掀開簾帳,露出躲在里面發(fā)瘋亂咬的?晏聽霽。
二人皆是微微一愣。
瞧著他目色清潤, 不似失智, 只是這番舉措又叫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因為什么而變得失控。
“你在這做什么?”
晏聽霽放下嘴,不再啃咬, 只是抱著那團已經(jīng)被咬的?稀爛的?簾帳往里縮了縮身子。沒有敵對, 沒有殺氣,這副模樣倒像是在……躲著她。
轅邈:“你怕我?”
他往前靠近, 但很?快又縮回。
似是在反駁她這句話。
轅邈記起他現(xiàn)?在不會說話,溝通都是很?難的?一件事情,不過還好,起碼他能聽懂自己在說什么。
她微微松了口氣。
晨早無意識地?親吻讓轅邈眉頭微挑,她笑著蹲下身,戳戳他:“你害羞啦?”
晏聽霽不懂什么是害羞,只是看著她這樣笑, 就想起今早她那令他完全沒有頭緒的?舉動?,“嗬嗬”兩?聲試圖嚇退她。
誰知轅邈不退反進,又戳戳他:“你不喜歡嗎?”
接著她又說了一大堆話,聽得晏聽霽頭暈轉向?,也更?是不能理解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最后,轅邈命令他起來,他先是遲疑,在聽到第二聲起來后,他很?快站起來,險些撞倒還蹲著的?轅邈。
轅邈蹲了許久,腿部發(fā)麻,見他起來后,自己也跟著站起來,只是站得快了,視線驟然茫然空白,連帶著腿上?的?麻意,就要往下倒去。
想象中的?懷抱沒有來,在她快要倒地?時視線猝然清晰,望著那就要撞上?的?地?面,她眼疾手快地?扯住了毫無動?作的?晏聽霽。
他被這突如其來地?一扯,用那很?是驚訝的?目色看向?轅邈。她站穩(wěn)身子后,無奈一聲嘆,揪著他一綹頭發(fā)就往桌案上?走?。
晏聽霽還是第一次被人這般揪著頭發(fā),雖是不爽,但也能容忍。
就是不知她為何生氣。
之后轅邈指著桌案上?一大堆的?書冊,告訴他:“今天全部給我學會!明天我就要你開口說話,跟我正常交流!”
晏聽霽手一推,面露不屑。
堆放著的?書冊嘩啦啦掉落在地?,他很?是興奮地?盯著轅邈,等著她去一本本撿回來,可她沒有。
這次似乎真生氣了,聽得冷哼一聲,她轉身離去。
轅邈沒叫人來,自己梳妝一番后就要出門,連個?眼神都沒給他。晏聽霽眼巴巴看著,想跟上?去問她為什么不像之前那樣了,可她聽不懂自己獨有的?語言。
于是他被留在了殿內,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凌亂的?桌案前,神情無措。
猶豫了一瞬,他偷偷跟了出去。
跟著她走?,晏聽霽突然發(fā)現(xiàn)?轅邈身邊竟然有這么多人,都是在圍著她的?。
不論是宮婢還是侍衛(wèi),凡是路上?遇見她的?,都要跪在她身側,等著她離開。
她的?身份不一般,晏聽霽早就知道,可當親眼見到的?時候,他心里竟會有種莫名的?妒忌。
妒忌這么多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妒忌被她看到的?所有東西。妒忌所有一切接近她的?人。
可她剛剛生氣了。
自己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讓她回來。他甚至在想,轅邈是不是不回來了。
她要是不回來,自己怎么辦?
晏聽霽急躁得快要發(fā)瘋。
他躲在暗處,目光死死盯著轅邈的?背影,看著她從這個?地?方走?到那個?地?方,又從那個?地?方走?到這個?地?方,來來回回的?,似乎只在這些模樣相似的?宮殿不停打轉。
有時累了,她就會坐下來歇息。休息好了,她又會起來行步。
就是不回虞宮。
她在哪,晏聽霽就在哪。只不過他是躲在暗處偷視,不敢暴露自己。
約摸著太陽快要落山之際,轅邈終于邁步離開,晏聽霽以為他要回來了,興奮地?彎起唇,可跟著她繼續(xù)走?,卻發(fā)現(xiàn)?她并未回虞宮,而是走向離虞宮更遠的地方了
彎起的?笑意驀地?消失,琥珀色目珠泛著冷意,他面無表情地?繼續(xù)跟了過去。
轅邈似乎不知疲倦,從午后高陽一直走到落日余暉。除去那些宮婢侍衛(wèi),在夕陽時分,一名身著樸素的青年迎面而來。
他并不知面前遇到的女子乃是鳧音公?主?,可從她的?穿扮氣度來看,不是這轅朝公?主?又是誰?
旁的?值守宮婢見了喝令一聲:“大膽!見到公?主?還不下跪!”
青年連忙跪下作拜:“公主?恕罪,晚生柳盛隨家中人前來王宮朝拜,不知公?主?在此,驚擾公?主?。”
轅邈冷睨:“柳盛?”
柳盛:“是。”
轅邈欲要離開,卻在經(jīng)過柳盛身側時兀地?停住了腳。她唇角微勾:“你起來說話。”
柳盛目露驚意,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退至轅邈跟前三?步距離揖禮,“公?主?。”
躲在暗處的?晏聽霽眼神陡然狠戾。
轅邈笑容燦爛,說的?話卻與?神情不符:“欲望太?多不見得是一件好事,這點我希望你能清楚。否則后悔了,就是再想補救,也覆水難收。”
柳盛聽著這極具諷刺的?話,一時心驚,他惶恐道:“盛定當謹記公?主?教誨。”
轅邈又道:“宮中老道厲害,教會了我怎樣辨認妖氣來確認是否有妖,我雖然技藝不精,不如老道凌厲,但還是學會了辨別妖氣一術,柳公?子身上?……”
她欲言又止,輕描淡寫地?幾句話便讓柳盛冷汗連連。
他還未開口解釋,轅邈就笑著說:“你怕什么?朝中妖物比比皆是,你身上?沾染也很?正常,總不能是柳公?子私養(yǎng)禁妖?”
柳盛又要跪下,被轅邈淡聲制止:“不必下跪,我只是提醒,你若是能參悟這番話自是最好,若不能,我說再多也無益。”
話畢,轅邈轉身朝往虞宮方向?。
柳盛默思著她的?話,眉間?憂慮之色繁重。
*
回到虞宮,進到內殿后一眼便注意到坐在桌案前老老實實的?晏聽霽。
那些被他推倒的?書冊整整齊齊堆放在原位,竟是比原先還要規(guī)整許多。他手里捧著一本書,見她來,便一手抓著那冊子,一手指著上?面的?墨字,眼神疑惑。
轅邈慢步向?前,走?到桌案前淡然垂眼。
晏聽霽眼中期盼,又夾雜著幾分說不清的?緊張。
片刻后,上?方落下一聲輕笑,晏聽霽手里抓著的?書冊被她翻轉過來,“反了。”
晏聽霽才不管它反不反,只知道轅邈笑了。她笑了,就代表她應該沒再生自己的?氣了。
于是他講書冊輕輕放下,旋即握住她伸來的?那只手,有模有樣地?學著今早的?情形,輕輕吻了上?去。
幽幽抬眼,對上?的?是轅邈那雙笑意深深的?眼。
這下,晏聽霽是確定她真的?沒再生氣了。
之后幾日,轅邈一直陪著他在虞宮中教他習字說話。他學得很?快,有時故意不會,就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她一直陪在自己身側。
因為轅邈總是會扔下他一個?人離開。
雖然次數(shù)少,但是時間?長。
每次都不許他跟去。
晏聽霽只能獨自守在虞宮里生悶氣。
不過有一點好,轅邈回來會給他帶好多新奇玩意哄他,雖然這些都比不上?轅邈對自己的?一次笑,但他欣然接受。
這是轅邈給他的?。
晏聽霽學會的?第一個?字是轅邈的?邈。最初他寫得歪歪扭扭,一張紙上?寫的?全是同一個?字。
轅邈看見后,指著紙上?的?字問:“你把這張紙涂滿做什么?”
晏聽霽:“……”
趁她不在,晏聽霽都在練習寫字。
終是在第二日夜,晏聽霽拿著一張上?面滿是字跡工整的?紙跑到轅邈面前,滿臉求夸的?期待。
轅邈盯著那張全是邈字的?黃紙失神好久。
他親眼看著轅邈為這張紙落淚,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他急得要去燒了那紙。
轅邈把它藏了起來,并告訴他:“我很?喜歡。”
晏聽霽仍是害怕。
害怕她的?淚。
之后晏聽霽開口學會的?第一句話也是和轅邈有關。他只會喊轅邈兩?個?字。學會了之后,他就一直在轅邈耳邊叫個?不停。有事沒事都要叫她,有事的?時候一般也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小事。
轅邈臉上?的?笑容日漸增多。
嘗到了甜頭的?晏聽霽,也知道自己做錯事后該怎么哄轅邈。
每次轅邈生氣,他就會親她。
轅邈喜歡親晏聽霽,晏聽霽也喜歡親轅邈。
一親她,轅邈所有的?氣都消失了,晏聽霽也是。轅邈也會用這招對付他。畢竟這招最先是轅邈想出來的?,晏聽霽不過是借鑒。
他喜歡這個?借鑒。他也很?喜歡親轅邈。
對于這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想知道了。現(xiàn)?在的?晏聽霽只知道,轅邈肯定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誰也不能搶走?她。
第107章 第 107 章 “我想親親你。”……
在晏聽霽學會?說話認字的第七日, 轅邈終于肯將他帶出門去。
因為他的特殊性,轅邈從不讓他正大光明地跟著一起出去。她會?選擇在夜半無人時刻,給他套上?黑色斗篷, 偷偷從一處荒涼靜僻的小道溜出去。
剛開?始晏聽霽還覺得?好玩,后來讀的書多了, 才知道自己?這是見不得?人。
平日轅邈出門都是在白日, 可今日為了帶他,是夜深離開?。離開?前還要聽著她同那魚妖說話,像是沒完沒了,那魚妖總是纏著她。
晏聽霽覺得?生?氣又無聊。
他時而坐在地上?, 時而坐在藻席上?,時而翻翻殿內花草, 時而閑得?無事叫兩聲“轅邈”。
轅邈開?始還會?因為他的喚聲回頭看他,可他只是笑笑, 并無什么要緊事, 她就會?移開?視線繼續(xù)和魚伶交代她不在的事宜。
后來晏聽霽叫得?次數(shù)多了,她也不再回頭看他。
“轅邈轅邈轅邈轅邈轅邈。”
晏聽霽越喊越快, 也不見人回頭看他。
他沒有上?前, 只是坐在自己?該坐著的地方等?她,然后繼續(xù)喊著:“轅邈轅邈轅邈轅邈轅邈轅邈轅邈。”
轅邈被他喊得?煩, 終于回頭,說:“我才和魚伶說了不到五句話,你喊了我?guī)?十次,乖點,我馬上?帶你出去。”
晏聽霽極不情愿地背過身去,抓著一本書翻來覆去地看。
因著是頭回帶他出門,轅邈想著趁現(xiàn)在時間自由無人管束, 可以在宮外久留幾?日,若是等?轅贏回來,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別說是出宮,就是晏聽霽這么大個?活人該怎么藏都是問?題。
交代完魚伶幾?件事,并讓她偽裝好自己?在宮內的情景,轅邈終于看向一旁的晏聽霽,道:“走了。”
晏聽霽手里捧一飛,馬上?跟來:“轅邈,你要帶我去哪里?”
轅邈往下扯了扯遮蓋住他的斗篷頭帽,道:“安靜點。”
晏聽霽:“你不告訴我嗎?轅邈。”
轅邈:“安靜。”
晏聽霽:“轅邈。”
轅邈:“……”
她嚴重懷疑這廝是為了喊她名字故意說這么多話的。
轅邈換上?常服,外披斗篷,同晏聽霽一樣打扮,隨后拉著人便往那條密道走。
盯著她身上?的裝扮,晏聽霽又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忽而心情愉悅,覺得?這樣也不錯。
兩人都是一樣的。
要不是被命令不許說話,一路上?晏聽霽都想叫著轅邈的名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和他要出宮去。
凡人真是麻煩,他想。
規(guī)矩多。
不過轅邈可以這樣麻煩他。
可這也不算是麻煩。
離開?王宮后,轅邈帶著人住進了客棧。
客棧不比王宮大,甚至還有些陋舊,晏聽霽環(huán)顧四?周,清潤的眼眸中?帶著幾?分困惑。
看著轅邈十分嫻熟地同客棧小二打招呼,晏聽霽看向他的神情多了些戾氣。
“一間房。”
小二笑著招呼人,但?看向女子身后那雙冷眼,不禁打了個?哆嗦,他趕忙收回眼,對?上?面前女子柔和視線,身上?仍打冷顫。
他快步跑出堂桌,領著兩人上?了二樓。
轅邈還未告知他可以說話,晏聽霽就一直默默寡言地跟在她身后,直到進了房,轅邈指著那床:“這幾?晚我們都在這住,我叫了小二送水,沐浴完我們就入睡。”
晏聽霽依舊一言不發(fā)。
轅邈納悶:“怎么不說話?”
晏聽霽像是被突然按了開?關,直指著小二離開?時的方向問?:“他是誰?你為什么對?他笑?還和他說這么多話?”
轅邈:“……”
這幾?日都在教他讀書習字,忘記教他世俗生?活了。
轅邈說:“他只是這里打工的小二,我們住在這,要先跟他說話,才能住在這。”
晏聽霽:“那你明天不許跟他說話。”
轅邈:“好好好,我明天只跟你說話。”
晏聽霽神情輕快不少,他上?前抱住轅邈,親昵地貼著她的脖頸,“我想親親你。”
轅邈才偏頭,唇瓣便覆上?一點涼意,帶著淺嘗而止的意味,很快退開?了半分距離。
抬眼對?上?那雙濕漉漉的琥珀色眼,似乎染了些水意,藏著微不可察的興色,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她伸手捂住他的眼,湊近吻了上?去。面前人輕微的顫栗傳落到她手心處,帶著幾?分溫意,引得?她手心發(fā)癢。
轅邈拿開?手,發(fā)現(xiàn)晏聽霽不知何?時閉上?的眼,似是覺察到眼前溫度變化,他緩緩睜開?眼,神情迷茫。
小二的聲音驟然在門外響起。
“客官,您要的熱水。”
迷茫的神情頓時消失,他拉開?門,那小二便和同來抬水的人走進來,嘴上?喊著“小心小心”,使得?晏聽霽不得?不退開?一條路來。
兩人送完水后,很快離開?。
晏聽霽氣得關上門。
轅邈繞過屏風從內室走出,“我要沐浴,你先在里面等?我。”
晏聽霽皺眉:“為什么不能一起?”
轅邈:“擠不下!”
晏聽霽淡淡“哦”了一聲,“那我等?你。”
此地不似王宮,轅邈也只是簡單凈身便出來。松松垮垮的外衣上?帶著騰騰熱氣,氤氳著赤黑清亮的眼,竟是多了幾?分魅意。
“你去吧。”
晏聽霽不舍移開?目光。
待在轅邈身邊,他日日都要沐浴。若是不去,轅邈就不讓他上?床睡覺。
先前那老道從未叫他這般,想必是老道壞惡,連這等?日日需做之事都不肯叫他去。
還是轅邈好。
他洗得?慢,身上?各處都仔細得?很。因為轅邈說過,她愛干凈,身邊的人也必須都要愛干凈,不然她不會?喜歡。
晏聽霽要她喜歡自己?。
可今夜等?他洗完,轅邈早已閉眼沉沉睡去。她似乎很疲倦,這幾?日外出回來總是這樣,沒等?他一起就已經(jīng)睡著了。
晏聽霽雖是不滿,但?還是吹燭上?榻,先是親了親她的臉,又親了親她的唇,最后才輕輕將人摟入懷中?一同睡下。
到了第二日,轅邈早早起來帶著人出了客棧,來到了一處僻靜荒涼的村莊當?中?。
距村莊口幾?步距離時,晏聽霽驀地停下,抓著轅邈的手,道:“這里死氣很重,你不要進去。”
轅邈卻說:“我知道,但?我還要進去。”
晏聽霽不解:“為什么?”
轅邈抬眼看他:“你不許問?我為什么,只能說好。”
晏聽霽:“為什么?”
轅邈:“不理你了。”
晏聽霽:“這個?我怎么說好!”
轅邈笑了。
她拿出面紗為晏聽霽覆面,雖然知道他是妖鬼,和凡人不同,可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之后她又給自己?覆面,晏聽霽想扯下,被她制止。
“戴好,不許亂動。”
晏聽霽乖乖放下手,沒再動作。
進到村莊,便可看見兩邊房屋門前皆是白布懸掛,哭聲低切。
轅邈說:“這村莊里的人都染上?了疫病,大多數(shù)都救不活,少數(shù)救活的也會?在夜里突然消失不見,遍尋無蹤,想來不是普通疫病那樣簡單。不過該救的還是救,不能讓他們在此自生?自滅。這個?村莊靠近定都不過百里,若是不找到源頭根治,傳染至城中?便會?變得?不可控起來。”
晏聽霽聽了這么多,只問?:“你不怕被傳染上?嗎?”
轅邈笑道:“我不怕。”
晏聽霽可不想笑,凡人脆弱,他不愿看到轅邈因為救別人而染病死亡。
他是自私的,他只希望轅邈眼里只有他一個?人。
可他清楚地知道,轅邈不是這樣的人。
她眼里看得?到很多人,不止他一個?。也許晏聽霽不過是她隨手救下的其中?之一,現(xiàn)在,以后,她還會?救下更多的人。
轅邈帶著他往前,停至一戶門前白幡掛滿的人家,里頭只剩下一名年近半白,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跪守堂前沉默不語。
似是聽到行步聲,老婦人微微側轉身子,看見來人后驚喜起身相迎:“袁小姐,您來了。”
轅邈連忙攙扶:“祁婆婆……”
祁婆婆嘆息:“老三也走了,都走了,就剩下我這個?老不死的。”
“婆婆瞎說,”一道稚嫩的女聲在靈堂后響起,旋即漸近:“還有我陪著婆婆。”
靈堂后跑出一名穿著樸素的女童,約莫七八歲的模樣,個?子不高,也很瘦小,肌黃的面頰上?找不出二兩肉來。
祁婆婆訓斥一聲:“小南胡鬧,我不是找人將你送走了嗎!怎得?又跑回來!”
小南輕哼:“我聰明,才沒叫婆婆將我扔下。婆婆救了我,我自當?相報,怎能因這疫病一走了之?”
祁婆婆氣得?想要上?前打她,可她跑得?快,追也追不上?。
小南躲在轅邈身后,“婆婆留下我,我能照顧好婆婆。”
轅邈垂眼看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婆婆收下她吧。”
祁婆婆長嘆一聲,“我本就是個?將死之人,拖著這么一個?年輕的女娃,豈不是害她?”
轅邈卻說:“只要不后悔,沒什么好怕的。”
小南附和道:“小姐說得?對?!婆婆就收下我吧,小南保證乖乖聽話。”
晏聽霽盯著小南那只抓著轅邈衣袖的手好久,最后還是沒忍住,一把將人拎開?。
小南:“!?”
被拎開?的小南只好跑到祁婆婆身側,露著一個?腦袋:“這個?哥哥好兇,之前沒見過他,是小姐的朋友嗎?”
晏聽霽快轅邈一步說道:“不是。”
朋友這個?詞太生?疏,他和轅邈的關系肯定不止于此,誰知小南“噢”了一聲,哼道:“那就是小姐的侍衛(wèi)了,真兇真兇!”
晏聽霽被噎了一句,轉頭看向轅邈:“她是誰?你們很熟嗎?”
小南從祁婆婆身后跳出,插著腰得?意道:“我來告訴你吧!”
“我叫謝只南!知難不退的謝只南!”
第108章 第 108 章 “我聽話。”
名字寓意極好, 也能看出為她取名之人良苦用?心?。
小南是五歲那?年被祈婆婆從村口邊緣的河流旁撿回來的孩子。那?時她衣衫破爛,整個人瘦瘦巴巴的,被亂發(fā)遮掩的小臉滿是黑污, 瞧著可憐至極。
祈婆婆那?時正欲外出采食,聽著河邊傳來孩子微弱的呻吟聲, 驚得?急忙拄著拐杖就循聲趕去。
就是這?一看, 發(fā)現(xiàn)了倒在河邊草叢中的小南。
小南躺倒在草堆間,全身上下?毫無半分活氣,唯有那?雙眼?泛著一絲光意,尤其是在看見祈婆婆那?一刻, 眼?中求生的欲望格外強烈。
祈婆婆年邁,卻也背著孩子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家中只有婆婆一人在, 街邊鄰居見了也知?她年紀大行步不便,便上前幫扶。
家里有孩子的就送來幾件衣裳, 家里做好吃食的就端來遞上, 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人聞訊而來,都在關心?這?這?個可憐的孩子。
又問?這?孩子哪來。
祈婆婆只搖頭, 告訴眾人自己只是在村口撿到的人, 其余一概不知?。
孩子幼小可憐,村子里的人熱心?善良, 都愿意幫扶孤身在家的祈婆婆一人。
她家里三個孩子都外出做工了,只有過年才回來,夫婿死得?早,家中唯她一人生活。平日祈婆婆就上山采采茶藥賣了換錢,倒也能貼補家用?。
村子里只有一位略懂醫(yī)術的老婦,叫宜婆。但早先?年跟祈婆婆鬧過矛盾。兩?人雖在同一村莊,卻幾乎沒有往來。
見了面也是不對付的。
有人去請, 可顧及這?層關系,在門前徘徊猶豫。
可人命關天,祈婆婆自己站起來說她親自前去,不過還沒走出門,宜婆挎著藥籃就進來了。
她為小南把?了脈,說她身體健康,只是連日進食不足導致的體虛孱弱,多喂些飯就能活。
聞言,眾人將帶來的食物紛紛遞上說是先?給孩子喂些進去墊墊肚子,等醒來再做些營養(yǎng)的湯給她送來。
這?般瘦小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倒在村莊口,也沒什?么人照看,猜測是家中遇到困難,只剩下?她一人流浪。
可憐至極。
后來小南醒轉,開?口第一句便是“謝謝”。
聲音微弱,又這?般懂事,聽得?人心?疼不已。
在這?之后的日子里,小南很快融入了村子里的生活。
小南性情溫順,活潑開?朗,換上干凈衣服、擦凈臉后,模樣也乖巧可愛,惹人喜歡。
從她口中得?知?,小南是隨家里遷居出來的,不曾想路上遭遇劫匪,一家子人盡數(shù)喪命刀下?,只剩下?她一人逃出。
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
她本名叫謝只南,乃是家中祖母精挑細選出來的名字。因著她出生之際也歷經(jīng)波折,祖母便給她取名只南。
并非知?難而退,而是知?難不退。
也是想用?這?個名字為她退散些苦難,讓她的人生平安順遂,幸福快樂。
留在村子里的謝只南日日陪在祈婆婆身側,力所?能及地替她分擔家事。
大家都以小南喚她。
小南在這?村子里生活了三年,對祈婆婆的感情早已能超脫生死,根本不會因為一個疫病就離開?照顧收留自己三年且將自己當成親孫女養(yǎng)著的祈婆婆。
轅邈平靜地看向小南,眼?中漣漪微動,“好名字。”
小南甜笑著跑向她,略過晏聽霽眼?神警告,輕輕拉住她的手說:“小姐之前就夸過我?啦,小姐喜歡,我?也可以把?這?個名字送給你。”
轅邈淡笑一聲:“你好好保管。”
祈婆婆沉默無言,眼?眶卻漸漸濕潤。
村中疫病肆虐,定都官員早已派人將村莊圍閉,防止傳染而出。而派去村莊里的人卻都染了疫病,無一幸免。
漸漸的,定都不再派人前來,固定在村莊周圍的柵欄卻日漸牢固,若非前來救病的人身份顯赫,早就一把?火燒了這?疫病源頭。
轅邈摸摸小南的頭:“你在這?照顧好祈婆婆,我?帶著這?位哥哥去幫其他人了好不好?”
小南點?頭,囑咐道?:“小姐小心?些。”
晏聽霽直接拉走轅邈,不給她繼續(xù)說話的機會。
小南撇撇嘴:“這?個哥哥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
人是帶出去了,可往哪去晏聽霽就不知?道?了,他停下?步子,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轅邈:“轅邈,我?們去哪?”
轅邈反握住他的手,朝另一側走:“不知?道?還走那?么快,一點?都不聽話。”
晏聽霽:“我?聽話!”
轅邈淡淡道?:“不聽話。”
晏聽霽抓狂:“我聽話!聽話!”
轅邈仍道?:“不聽話不聽話。”
晏聽霽牢牢攀住她的手,整個人都快傾倒在她身上,黏著她說:“我?聽話。”
走了好一會兒?,轅邈終于停下?與他的拌嘴,也站在一處格外顯眼的房屋門前,看著里頭忙碌的身影,還有幾名倒地昏迷的熟悉面孔,沒了笑意。
轅邈認真道?:“屋子里有人在研制治療疫病的藥,你和我?一起進去,你可以給那?些人喂藥,還要記錄每個時辰服藥之人的狀態(tài),我?就在研藥爐旁,有事來找我?,沒事來找我?,明天就不許來。”
晏聽霽只聽見后面說的一句話,雖是不情愿,但還是答應:“我?不煩你。”
轅邈很是不放心?地帶著人進去。
這?是疫病最初出現(xiàn)時,定都派來的人建造的一座大莊,里面可容納上百余人,也便于隔絕開?那?些尚未染病之人。
晏聽霽學著那?些端藥喂藥的人,跑前跑后,有的人心?死不肯喝藥,連叫著“讓我?去死”,被晏聽霽一巴掌打了過去。
清醒許多。
一巴掌不夠,就再來一巴掌。
打得?人服了,旁的有此心?思的人也默默收回了這?個念頭,甚至在期盼著給自己喂藥的人不是晏聽霽。
相較于晏聽霽,他們還是更希望是另一位溫潤平和的青年來給自己喂藥。
他自稱柳盛,定都柳氏中人,年紀輕,抱負很高,希望有朝一日能為朝中做出貢獻。
大家都稱贊他,也相信他日后定能有成。
晏聽霽一打眼?就發(fā)現(xiàn)了柳盛,也認出了這?是那?日轅邈生氣出宮遇見的男子。她對他笑過,當真是可惡。
他故意擠著柳盛想要上前喂藥之人的位置,阻攔他的動作。柳盛不明所?以,但見他是轅邈帶來的人,想必關系非凡,也不好多說,只是默默退讓。
柳盛越是退讓,晏聽霽就越發(fā)來了興致。將人擠到墻角處,他才高興。
有人看不過去,提著那?虛弱的嗓子替柳盛說話:“你不要欺負柳公子……”
晏聽霽看了那?人一眼?,求情的聲音戛然而止。
柳盛只好拍拍身上沾上的塵土,道?:“這?位……”
話未說完,晏聽霽一只手猛地挾摁住柳盛的肩,語氣不善:“離、她、遠、點?!”
柳盛看了一眼?坐在藥爐旁專注制藥的轅邈:“……”
他點?頭,晏聽霽終于松開?他。
最開?始這?里面都是村民,時間久了,多了些來幫忙而病倒的人。
他們親眼?見著自己曾經(jīng)喂過藥的人日漸枯瘦的身軀,再到死亡,最后輪到自己。直面于這?樣的恐懼,是人最不能接受的。
像是提前得?知?了自己的死期,又要假裝堅強撐下?去。
萬一活了呢。
可身邊熟面孔越來越少,周圍躺倒的都是從未見過的生面孔,藏于內心?深處的恐懼愈發(fā)激烈。
他們都怕死。也都想活。
轅邈不敢暴露行蹤,只能借助他人之力去探問?宮中醫(yī)師,結果都是搖頭。
此疫兇狠,身強力壯之人尚會感染,更別說普通弱小婦孺了。
定都表面上回報消息是正在控制,實際上早已讓這?村子里的人自生自滅,不給以任何幫助。
轅邈試圖打壓敲點?,可她不過是個剛被救回來的公主,一無權,二無人。朝野一事,不會有人聽從。
她只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這?些極力求生之人。
坐在煙霧裊裊的藥爐旁,轅邈朝坐下?翻書的女子微聲道?:“宓娘。”
宓娘看得?仔細,聽到呼喚才看見來人,她眼?中欣喜:“快坐。”
宓娘是當今信陽候夫人,因著信陽候近些月隨轅贏出兵打仗,她才得?空外出。
也是偶然得?知?此地之事,宓娘帶著孕體悄然來到此處,用?著信陽候的令,帶來眾多人馬前來幫忙。她祖上本就是醫(yī)學世家,對醫(yī)術自然也頗有見解。所?以她才會義不容辭地趕來。
這?也是為何定都中人不敢完全封死此地。
信陽候一日未歸,宓娘就可在此多留一日。可轅邈還是擔心?她的身體,她知?道?在此之前,宓娘已經(jīng)生下?過好幾個孩子,卻都因病早夭。
受傷最深的只有宓娘一人。
“我?昨日夜里翻看醫(yī)書,想試試將極苦和極寒藥物融合,是否能解了這?熱病。”宓娘道?。
轅邈:“可試出來了?”
宓娘指著最中心?那?鼎藥爐,道?:“再等三個時辰,我?們就能試試。”
轅邈盯著那?鼎藥爐:“好。”
趁此空閑,轅邈看向正給人喂藥的晏聽霽。莊內病人不止要喂藥,還要查看身上情況。
這?疫病會讓人發(fā)熱起疹,喉口燒痛,體虛無力,最后食不下?咽,活活餓死。
先?前治好的幾人當中,最先?有變化的便是身上的熱疹消退,那?藥只對少數(shù)人有用?,可就算有用?,這?些病好了的人都會在夜里消失不見。
為了給大家生的希望,只對病人們說他們都好了,只是出去不宜再進來。
帶著僅有的一點?希望,他們堅持到了現(xiàn)在。
晏聽霽速度很快,一個人就能做完三個人一起才能完成的事,轅邈朝他招手:“晏聽霽。”
他將藥碗扔到面前病人懷里,忙地跑來:“轅邈,我?沒不聽話。“
轅邈笑道?:“我?知?道?。”
宓娘一臉看戲的表情,微微笑著挪動身子到另一旁去,不打擾二人。
晏聽霽很想貼著她撒嬌,可轅邈眼?神制止,他悶著氣坐下?:“我?都做完了,我?們什?么時候走?”
轅邈:“還沒完。這?才第一輪藥。”
晏聽霽:“真麻煩。”
當宓娘將那?連夜研制出來的藥爐端出,此時已經(jīng)離他們上一次吃藥過去了三個時辰,現(xiàn)下?試試新藥方,也不會有太強烈的其它副作用?。
新的藥方要等明日才能見效,宓娘對幾人道?:“今日大家辛苦了,就到此,我?們看看明日結果如何,若是有用?,那?便是最好的,也不會辜負各位的期待。”
病人們紛紛拉著嗓子說:“好……”
今日結束得?早,轅邈耐不住晏聽霽纏磨,只好先?行帶人離開?。
宓娘和柳盛對此有些感慨。
“公主何時養(yǎng)的面首?這?般嬌兇?”
“你懂什?么,這?看著哪像面首了,兩?人分明都是有情的。”
“……”
回到客棧,內屋竟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不是很明顯,忽隱忽現(xiàn)的仿佛風吹就散,周身泛著微弱的紅光,令轅邈神情滯然。
晏聽霽將人護在身后,眼?神狠戾。
“你想死嗎?為什?么扮作我?的模樣?”
第109章 第 109 章 “你這個……騙子…………
模樣?、姿態(tài), 完全?相同的兩個人面對面相視。
平靜的,驚疑的。
轅邈眼睫輕顫,她欲往前一步, 被晏聽?霽死死拽住:“轅邈,我才是真的!”
對面之人同樣?不甘示弱:“我才是真的!”
他似乎行動受限, 只能站在那一處地方?, 且他的身形極其不穩(wěn)定,在空中來回飄搖,似乎下一刻就?能消散。
轅邈:“晏聽?霽……?”
兩人異口同聲:“是我!”
先不論是真是假,光是兩個晏聽?霽同時?出現(xiàn)就?有些怪異了。此地并無幻夢, 也無惡妖,按理來說是不會?有出現(xiàn)幻覺這樣?的事?情。
可兩人就?是實實在在地同時?出現(xiàn)了。
臂彎處的印記開始隱隱發(fā)燙。
轅邈猛地抬眼, 望向對面之人那雙滿是祈求的眼,心臟遽然抽動。
她強硬收回被牢牢抓住的那只手?, 直往前走去。
伸手?, 卻是一片空。
酸澀之意霎時?間溢于眼眶,滿腹的愁緒透映在被水意浸濕的黑眸中, 她執(zhí)著地抬手?, 卻一次次落空。
“你這個……騙子……”
他垂下眼,神情困苦:“阿邈……我錯了。”
想?要抱住近在咫尺的她, 可卻又那般遙遠,他暗藏住眼底浮起的一絲戾意,嘗試與不遠處有實形的晏聽?霽強行融合。
似乎總是有一道屏障,將兩人隔開不得融合。
今日不知為何,他沒能繼續(xù)跟著轅邈出門?,也不能時?時?刻刻注意她的動向。
天知道他每日夜里看見自己?抱著轅邈親有多嫉恨,他恨不能殺了自己?。
在轅邈離開他視線的第一個時?辰, 晏聽?霽發(fā)了狂般地撞擊著隔絕著他眼前路的無形墻,撞的神魂搖散,靈力外泄,這堵墻也沒能有半分松動。
和在西嶺的時?候不一樣?了。
晏聽?霽暈了很多次,醒來后仍是一人孤零零地在這寂靜的客棧中,無人發(fā)現(xiàn)他,也無人知道他的存在。
在他不知第多少次試圖出去,轅邈的腳步聲阻止了他的再次行動。他冷靜下來,可對上她那雙眼時?,并未平穩(wěn)的心臟猝然跳動。
他的眼里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因為他看到了那雙眼,并不是直直穿過他的,而是實實在在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能看見自己?了。
自失去跟隨轅邈的那道目光倏爾卷起濃濃的笑意,今日所有的委屈盡數(shù)消散,唯有那毫不掩飾的欲,如?拍浪般洶涌鋪展。
她終于能看見自己?了。
而一直陪伴在轅邈身側的晏聽?霽在身后看得一清二楚。看著二人如?此親昵,看著轅邈拋下自己?去找另一個“他”!
明?明?他才是晏聽?霽,為何轅邈要對著一個只是長得和他一樣?的陌生人如?此外露情緒?
他憑什么能得到轅邈的淚?憑什么能得到轅邈的悲傷?又憑什么,越過自己?占據(jù)轅邈的視線!
晏聽?霽眸中泛恨,他再次橫擋在二人之間,兩手?抓著轅邈的臂膀,怒聲道:“轅邈,我才是晏聽?霽!這是你給我取的名字!不是他!”
轅邈有些恍惚,望向面前那張臉,讓本就?混沌的大腦更加茫然:“晏聽?霽……”
不知怎的,耳邊的聲音仿佛在打轉,不停地回響入她耳,攪得她眩暈不已。
門?外陡然響起陣兵甲撞擊的慨慨聲,為首之人步履緩慢沉穩(wěn),似乎很是從容。
屋門?被重重推開。
“阿邈。”
這道聲音轅邈再熟悉不過,是幾月前攻破楚國,帶她回家的轅贏。
來不及顧及自己?混亂的思緒,她扯著晏聽?霽往里走:“躲進去!”
回頭看,靈魂狀態(tài)的晏聽?霽早已躲藏起來。
可被強心塞進去的晏聽?霽卻是不服:“憑什么要我躲!我要出去!誰敢進來,我殺誰。”
轅邈連忙捂住他嘴:“要還想?繼續(xù)跟著我,就?躲在這不許說話,什么時?候叫你什么時?候出來。”
晏聽?霽被她手?中所散香氣安撫,他乖順地點點頭:“我聽?你的。”
轅邈快速走出,迎上凱旋而歸的轅贏。
“王兄怎知我在此的?”轅邈略微驚訝,又問:“王兄歸來不先回宮,為何先來了這?”
轅贏淡淡掃了一眼這間屋子,道:“阿邈,你若想?出去,直接去便?是,何必委屈自己?住在這等腌臢地。這朝中,誰敢不從你的話,王兄便?殺誰。”
轅邈愕然:“王兄……”
“阿邈。”轅贏握住她的手?,沾帶著風雨的血氣,緊緊纏繞在她的手?上,“王兄用這把劍,破了他們的國。也能用這把劍,殺了朝中對你不敬的老賊。”
被命令不許出來的晏聽霽見此一幕,心中怒意蓬發(fā)。來了一個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來誆騙轅邈,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長得和轅邈七分相似的男子握住她的手與她如此親近!
他不能容忍,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轅邈被人搶走。
可當他要上前制止,身體卻不受控制了。
“她、是、我、的。”
屬于自己?的聲音在晏聽?霽耳邊響起,一字一句,極為清晰刻骨。
*
轅邈被轅贏帶回了王宮。
離開前,轅邈還在祈禱晏聽?霽能沉住氣不出來,可這樣?的幾率簡直小的可憐。
萬幸的是,還真是碰上了這小的可憐的幾率。
轅贏一連破了五個國,并讓親信帶著密信傳回夷國,即刻改國換朝,天下一統(tǒng)。
夷王夷后得知此事?皆是驚訝不已,更何況國中重臣。
有的臣子諫言太子贏此舉實乃霸道,恐有損國家之利,若是有朝一日,未被除盡的偷生之輩復而歸來,屆時?該當如?何?
有的臣子卻說太子贏此舉甚妙。
試問哪個國不希望天下一統(tǒng),多個王分散總是會?有隱患。如?今全?天下只有一個王位,人心便?不會?動蕩,反倒和樂安平。
于此,諫言太子贏此舉魯莽的臣子當日夜里便?被悄聲斷首,第二日便?有人親自提首而出,當街示眾。
轅贏并未給對方?留有余地。
他所到之處,哪怕是尚在襁褓的嬰孩,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刺穿他的心臟,拋尸荒野喂獸。
斬草需除根,他的確做到了。
當今的轅朝,實際早已由太子贏掌權。
不僅如?此,他還親自動手?殺了自己?的王叔轅起。外人非但沒有斥責,反而全?是夸贊。
他將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像是在心中演練過千萬回,挑不出一絲錯漏。
直到最后一事?結束,轅贏馬不停蹄地趕往回朝。
他要第一時?間看見轅邈。
根據(jù)消息,轅邈近幾日都在宮外,轅贏倒也沒什么太多的想?法?,就?直奔著那地去了。
客棧里的小廝客人都被嚇得腿軟,大氣不敢出,好在他們只是進來尋人,并非殺人搶地,漸漸的也就?少了些怕意。
轅贏專門?叫人拉來一輛馬車給轅邈坐,他今日不騎馬,與她一同坐車回宮。
那把被他隨身佩戴的長劍就?橫放在車內軟墊上,轅邈凝著這把長劍,上面的血跡似乎都是今日剛沾的,還未擦凈。
二人對立而坐,轅贏伸手?撫向她的臉:“又瘦了。”
轅邈微微側開:“明?明?胖了。”
轅贏收回手?,以為她在耍小脾氣,笑道:“再吃胖些好。”
聊了些家長里短,轅贏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和她沒有什么太多的話可以說。分隔這些年,兄妹之間的情分是否已然生疏了?
他眉宇間驀地涌現(xiàn)一股戾氣。
沒關系的,所有的阻礙他都已經(jīng)解決了。
他會?和她來日方?長的。
只要是敢妨礙他的,在他和轅邈之間從中作梗的,他都會?拿這把劍刺穿他們的喉嚨,讓他們永遠都開不了口。
*
回宮后,轅邈就?病倒了。
這病來得兇,似是連日積攢的疲累陡然爆發(fā),又似是沾染上了那村莊里的疫病,高燒不退,驚夢連連。
轅贏幾乎是提著所有醫(yī)師的腦袋到虞宮來的。
他哪里知道,才回到王宮,轅邈就?昏倒了。病的突然就?毫無防備。
既是得知了轅邈所在何處,他也知道轅邈近些時?日都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接觸。
柳盛已被抓去大牢關押,扣下的罪名是誘騙公主出宮。而信陽侯夫人則被信陽侯禁足在府,不得外出。
村子里只剩下寥寥無幾的人和滿莊的病人。
宓娘所研制出的藥還是沒有效果。
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疫病也在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到處傳播。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只是村子里有人染病,定都城內也有人發(fā)了病。
轅贏自然注意到了這樣?的事?。
可現(xiàn)下他只關心轅邈如?何,其余人的事?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每位進殿的醫(yī)師都是匆忙退出,并勸著轅贏離開。
“太子,公主這恐怕是染上了疫病,極強的傳染性,太子速速離開,莫要被傳染上了。”
轅贏當即揮著那把劍砍下了他的頭顱。
溫熱的鮮血濺灑在地,看得另外幾名醫(yī)師心驚不已。
“治好公主,這是你們唯一要做的事?,其他的多了,下場便?是他這樣?。”轅贏冷然道。
幾人磕首:“是……是……”
轅贏是被王后叫走的。如?今也只有她開口說話,轅贏才能聽?進去些。
可王后深知,自己?也管控不住這個孩子了。
他們都對轅邈虧欠太多,如?今轅贏著急也實屬正常。只是這也太過了些。
*
轅邈是被渴醒的。
她夢見了白日被自己?藏在客棧里的晏聽?霽,看見他那雙對自己?毫無保留的眼睛,帶著堅定不移的信任,她有些愧疚。
醒來時?,已是夜深。
她只感覺頭昏眼花,體熱難耐。
腦子里仍在想?著晏聽?霽。
他還沒回來,她要去將人帶回來。
艱難起身,雙腿卻軟的厲害,她才下了床,就?踉蹌地要摔倒。
但被一雙覆有涼意的手?掌扶住。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轅邈下意識抓緊那人的手?,汲取著那點令她舒服的涼意,顫聲道:“晏聽?霽……?”
隨之而來的便?是她日思夜想?的聲音。
“是我。”
第110章 第 110 章 “你瘦了。”
“是我, 是我。”
熟悉的聲音像是身?中?劇毒之人所得到的解藥,如同甘霖般迅速緩解全身?各處被灼燒所帶來的疼痛。
是意?外的、是溫暖的。
是轅邈千求萬求的。
盡管這道聲音一直陪伴著她。可她知道,一切不過是鏡中?花, 水中?月,也許哪一日, 又或是一刻, 就離她遠去?了。
當下卻是真的。
實實在在的。
臂彎處的燙意?完全籠罩住了她的身?體,掩蓋過那病意?帶來的不適,給以?她最強烈的沖擊。
蓋在盞中?的燈燭驀地亮起,閃著幽幽光火, 照映在二人昏黑時就已經(jīng)相視的側臉上。
明暗交替。
黑潤的眼里略有迷茫,她微微睜大了眼, 試圖看?清面前人的模樣?。虛弱無?力的手緩緩撫上那張被暖光映得柔和的面龐,指尖輕顫。
還未觸及, 他?就先一步握住她的手, 放在他?的臉上,輕輕地蹭了蹭。
“是我, 阿邈, 是我。”
歷經(jīng)百回,轅邈以?為此生便如此度過了, 可今日的驚喜讓她再?次有了新的希望。
撫面的手往前一伸,徑直摟住他?的脖子。面前人順著這道力緩緩前傾,彎下腰來回抱住她。
這些時月的空虛與恨,盡在此刻瓦解冰消,后涌而來的是填滿他?肉身?與魂魄的滿足。
她瘦了。
瘦的有些夸張,仿佛輕輕一折就能斷的柳枝。他?都不敢用力,生怕斷了她的腰。
就連急促的呼吸都變得小心起來。
在他?觸摸不到人的時候, 他?就能看?出轅邈的身?體日漸瘦削,若是再?不喂多些吃食,晏聽霽都快怕她被生生餓死。
凡人不吃食物?是會死的。
轅邈已經(jīng)不像是在東濛島上那樣?有一身?修為靈力,她現(xiàn)在只是個普通的凡人。
微小的風寒、病痛,都能讓她受到影響。
“你瘦了。”他?說。
懷中?人并未作出應答,她很安靜,安靜到晏聽霽都要以?為她睡著了。
可空氣中?悄無?聲息地彌漫出那極為淺淡的咸澀味道,讓他?心頭一震。
怎么又哭了。
她總是這樣?,哭起來叫他?總是心疼。凡人總說,淚多傷身?。他?不想讓轅邈把自己哭傷了,更不想看?見轅邈是因為自己而哭。
恨不能將她的淚都吃了,藏起來。
讓她永遠都是開心的。
轅邈將淚埋在他?身?,本想壓著哭,可聽他?這么一開口,淚水如堤壩般頓時傾泄了出來。
她是委屈的。
很多很多的委屈。
她什么都記得,記得自己之前身?處何處,記得自己做過什么,更是記得晏聽霽。
所有的事情她全都記得。
這對她來說似乎是一種懲罰。是她一直活著的懲罰,讓她帶著記憶永遠痛苦。
在這之前,她活了很多次。那里都沒有晏聽霽的存在,也沒有人記得她之前在東濛島上生活過。所有的所有,只有她一個人記得。
也只許她一個人記得。
轅邈曾想過一死。死后一了百了,管它什么公主,什么長生……
可偏偏在宮宴上,意?識消失的那一刻,有人親身?抱住了她。
為什么非就是這樣?。為什么總是在她求死之際給她那少得可憐的希望,讓她繼續(xù)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晏聽霽不會知道,自己曾在寂靜無?聲的夜里,多少次生出自盡的念頭。
她不會讓他?知道的。
靠著僅有的這么虛無?縹緲的希望,她活了一次又一次。也許是天?看?不下去?,才會讓晏聽霽重新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盡管他?是最初的模樣?。
轅邈耐心地教他?說話、認字,教他?重新認識自己,教他?再?一次愛上自己。
這一次,全是私心。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些貪得無?厭,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獨自占有。如此,她心中?的不安感日漸強烈,強烈到她有時無?法安睡,總是會在夜半驚醒,盯著面前朦朧的輪廓,總是會伸手觸摸。
那時的晏聽霽以?為是她夜里睡覺的習慣,開始會警惕,時間長了,也就不甚在意?了。
可形似幽魂的晏聽霽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轅邈此刻的不安,知道她為什么而擔心,也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全都知道。
被隔絕許久的晏聽霽開始后怕起來,他?也變得不安,不安到開始自傷。他?每次試圖強行破開身?上的束縛,卻被撞的一身?傷痕。
也是從那時開始,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可以?受傷的。盡管不是以人形姿態(tài)出現(xiàn)。
于是,每一次的不安,每一次轅邈的傷心,都讓他?無?知無?覺地落下一身?傷痕。
那種感覺強烈的讓他?發(fā)?瘋。
現(xiàn)在,晏聽霽終于能以?實體的形式出現(xiàn),能觸碰到她,能安撫她的不安,更能徹底地擁抱住她。
她曾說過,她喜歡他抱住她。
擁抱是一件很溫暖的事情,柔軟而又溫暖的觸碰,會給人最大力量的安慰。
所有的煩心事,不快的事情,她只要一個擁抱,一個只能有她的擁抱,她就會開心。
晏聽霽也喜歡擁抱。
“這么委屈啊”感受著她的淚,晏聽霽啞聲道:“阿邈,對不起……”
轅邈將頭埋得更深,聲音悶悶的:“道什么歉?你為什么要道歉。我都記起來了,晏聽霽。我全都記起來了。”
“我知道。”他?縮緊了環(huán)住她的手,“我知道。”
哭聲不再?壓抑。
晏聽霽不敢用力抱她,實在是太瘦了,瘦到似乎只剩下骨頭。他?的力氣大,萬一斷了怎么辦?
“你為什么不好好抱我了?”轅邈卻問。
他?微聲道:“你太瘦了,我怕你斷掉。”
轅邈:“……”
“不許怕,”轅邈哼道:“抱緊我,我不會斷。”
晏聽霽:“好吧。”
他?放心大膽地加重了手中?力道。可在真正完全摟緊后,又帶有顧慮地松了力。
還是太瘦了。
轅邈無?奈,只好自己緊緊抱住他?,問:“你是不是一直在我身?邊?”
晏聽霽說:“是。我很早之前就陪在你身?邊了,可是你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說話。”
“很早之前……”轅邈怔然,“宮宴之后,你一直都在嗎?”
晏聽霽緩了許久,有些哽咽:“是……”
所以?,那些他?全都看?見了。
他?看?見了自己的痛苦,看?見了她一遍又一遍的絕望,也看?見了她被迫的一次又一次。
原以?為,這些他?都是不知道的。
想著,這樣?也好。下次再?見說不定她就會忘卻那些算不得美好的事,也會朝著新的生活產(chǎn)生希望。
可他?一直在。他?看?見了所有。
王求諳,也就是轅邈的親生哥哥—轅贏,為了讓二人回到過去?,不惜消耗島上所有人的性命來換得重來的機會。
他?成功了。
兩人被一同卷入漩渦當中?,穿過一層又一層碎墻,像是被吸入其?中?。透明的碎裂片上倒映著二人糾纏的身?影,千變萬化。
回溯到了過去?,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轅贏阻止了晏聽霽的出現(xiàn),也阻止了兩個人見面的機會。
最初,轅邈是在晏聽霽快要出現(xiàn)的前一刻醒來的。她那時算著日子,等著與晏聽霽見面的那一刻。
可她日思夜想的時刻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她開始變得絕望。
就好像這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場夢,沒有人記得那些往事,沒有人記得她曾做過什么,更沒有人知道晏聽霽的存在。
她試圖去?找那些能夠證明晏聽霽存在的東西?,可是他?都不曾出現(xiàn)過,更別?說能找到與他?有關的東西?了。
除了轅贏,再?沒有人知道這是到底是為什么。
可她怎么會去?問。
第一次。
轅邈找不到希望,漸漸失去?了生的意?愿。
她吃不下東西?,睡得也少,隨著時間流逝,她變得越來越瘦,也越來越容易生病。
轅贏擔憂的日日前來虞宮探望。
望著那張日漸消瘦的面容,轅贏開始瘋了一般地殺人。轅邈一日吃不進?去?東西?,進?到轅邈宮中?的婢女就會換了一波又一波。
父王母后也來看?過她,可他?們并不能寬慰轅邈那早已死卻的心。他?們甚至都不清楚,轅邈為何會變成這樣?。
宮中?醫(yī)師說,轅邈是心氣郁結,時間長久,藥石無?醫(yī)。可轅邈能為何事心氣郁結?
他?們不知。
轅贏卻再?清楚不過。
他?不顧父王母后勸阻,日日在虞宮外殺人,殺得眼眸猩紅,戾氣深重,也無?有停歇。
在第二年冬,轅邈氣絕。
王宮上下白幡高掛,不過片刻,便被轅贏瘋了般地用劍砍斷那些白幡。
沒有人能阻止他?。
所以?他?進?行了第二次回溯。
再?次醒來,轅邈回到了將要遇見晏聽霽的前一日。上次的萎靡讓她疲累不已,總是懨懨的,對任何事都提不起來興趣。
也沒了笑。
她看?著轅贏殺了很多人,自己無?能為力。試圖阻止過,反倒讓他?手段更加狠戾。
轅邈不是沒有想過多吃些東西?,好讓那些無?辜的宮婢逃過一劫。可她吃不下,最先是吃了一口便飽,后來便是難以?下咽,最后則是見之便吐。
她強迫著吃下去?,吐的便更厲害。
每回看?著那些顫抖進?殿服侍的宮婢,轅邈就開始眼鼻發(fā)?酸。她沒有力氣了,到最后一刻,她恍惚看?見了站在角落里的晏聽霽。
他?不太高興。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似乎難過得快要跟她一起死掉。
轅邈當時就在想:那可不行啊,我不允許。
第二次,她見到了晏聽霽。
可那是假的。
是轅贏放出來試探她的妖物?,是被轅贏馴化過的妖物?。
他?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變得高興起來。
轅邈如他?所愿,裝作高興的模樣?,卻引來了轅贏的嫉恨。他?親手殺了那扮作晏聽霽的妖物?,也親手殺了她。
他?說:“既是為了他?活,那他?死了,你定也會陪著。不如我來,我們重新再?來。”
于是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只要是有不滿的地方,轅贏就會回溯重來。
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
可轅邈終于看?見了晏聽霽,終于找到了晏聽霽。
“晏聽霽,我不想死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