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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怎么辦呢,我的小狗去……

    “叮鈴——”

    泠泠輕響如同湖水中泛起的細微漣漪般圈圈蕩開, 這?樣甚小的響動,在?黑暗的環境中卻叫人極為敏感。

    謝只南虛虛抬眼,昏黑視線下, 下意識將手?從柔軟的被褥間拿出?,卻扯出?一連串“沁沁”的脆響。

    謝只南:?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 左右兩邊紛紛發起同聲?不同步的鎖鏈撞響。

    耳間霎時被這?點聲?音占滿

    她緩緩坐起來, 憑著?屋外的一點光色仔細瞧清這?間屋子里的陳設。

    不是虞宮,也不在?洧王宮。

    王求諳應該不會讓她住在?這?樣簡單的地方的。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謝只南左右環視一圈,平聲?道:“晏聽霽。”

    沒有回答。

    算了。

    謝只南舔了舔發干的唇,忽地嘗到的一點微末血氣, 悄然在?她舌腔處蔓延出?來,潤著?她的嗓子。

    她抬起一只手?, 那鎖鏈的聲?音跟著?響起,聽這?動靜, 應該不短。她抓著?那條鎖鏈摩挲片刻, 冰涼細膩的觸感瞬地傳襲至她指腹間。

    “這?么細也能困住我??”她無語道。

    可在?她施用靈力好幾次都沒能解開這?兩條捆在?自己手?腕處的銀鏈后,她放棄了。

    好吧, 真能困住她

    謝只南抱著?枕頭摸著?黑下了床, 在?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先前那股蔓延全身的痛意已經褪散, 當下只感神清氣爽。

    想來跟晏聽霽也有關。

    只是他人呢?

    把她鎖在?這?里,自己倒跑出?去了。

    謝只南朝屋門方向?走,一路還?算順暢,可到了門前就被手?腕上的銀鏈給勒了住,止步與屋門前的半步距離。

    她一腳踹開這?扇門,最先瞧見?的是枝葉繁盛的那株枇杷樹。

    月色清泠,灑下的一點銀輝柔柔鋪落在?這?間庭院內, 視野隨之開闊起來。

    謝只南用手?指勾來一張矮椅,坐下細細觀賞著?綁在?自己手?上的兩條銀鎖鏈。順著?鎖鏈的方向?回看?過去,便見?這?鎖鏈扣下的底端在?床榻兩邊,上面還?縈繞著?微淡的紅色光靈。

    她懶懶倚在?矮椅的靠背上,安靜地凝望著?那一輪彎月。

    “怎么辦呢,我?的小狗去了哪了呢?”她抱臂苦惱道。

    躲在?暗處的晏聽霽眨眨眼,有了出?去的心思,但仍是選擇匿了氣息躲起來緊緊盯著?她。可她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這?讓他有些捉急。

    謝只南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熱的視線有些動搖。

    清潤的烏眸中閃爍著?零星笑意,她悄無聲?息地彎彎唇,又道:“好可惜哦,不能和晏聽霽一起欣賞這?么好看?的月亮了。”

    面前忽而?乍現至一道黑影,謝只南止了笑,將手?中的枕頭用力砸去,不偏不倚,他也沒躲,正好就砸在?了腦袋上。

    晏聽霽仿佛是搖著?歡快的尾巴突然出?現,被砸后,那尾巴似乎緩緩下垂了一點。即使是這?樣,他也并未顯露出?太多的受傷神情。

    他神色冷硬地撿起枕頭,拍了拍上面的塵土后,將其扔回了榻上。

    謝只南伸開被銀鏈捆鎖的雙手?,冷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要一輩子囚著?我?么?把我?困在?這?,終日不得自由?”

    晏聽霽悶聲?道:“是又如何?我?不想你再離開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受傷。”

    他兀地跪在?那張矮椅旁邊,眼底浮起一抹殷紅之色,浸著?水意,可憐兮兮地看?著?椅上之人,仿佛被鎖住的是他,受委屈的也是他一樣。

    謝只南:“”為什么他比我?還?能哭。

    晏聽霽小心揪著?她的衣袍,道:“王求諳是你的哥哥,那我?是什么?為什么你的眼里總是有那么多人,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個?”他的嗓音驟然陰沉下去,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占有欲,“我?為什么不能把你鎖起來?你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謝只南沉默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真是跟初見?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了啊。

    晏聽霽并未沉溺在?這?片刻的寧靜,而?是追問道:“我?算是你的什么?”

    謝只南微垂下眼,黑白分明的目珠毫無半分波瀾,她撫著?他的面頰道:“小狗,你是我?的小狗。”

    對于小狗這?樣的稱呼,他已經不滿足了。

    晏聽霽蹙著?眉,望向?她的琥珀色眼又耷拉幾分。

    “我?憑什么就是你的,只能是你的呢?”謝只南忽聲?道。

    晏聽霽微怔。

    “你把我?當什么?我?是你的玩物么?”她又道,順著?力在?他面頰出?落下一道不輕不重的掌印,旋即捏著?他的下巴道:“晏聽霽,我?才是你的主人。”

    雖說他與自己結了鬼契,雖說自己并不知這?鬼契如何使用,也不知這?鬼契的用途是為什么,但是,她定?是在?契約之中處于掌控的一方,不然這?妖鬼也不會被迫跟著?自己這?般久了。

    謝只南這?樣的脾氣,除了王求諳和魚伶少部分人,基本?沒人能受的住。

    “記得當時我?問過你,你告訴我?說以后都會聽我的話,可你聽了么?”

    晏聽霽猝然厲聲?道:“我?聽了!我?都是等到王求諳離開才帶走你的!是你說的等我?來找你!我?來了,可你為什么不高興?”

    謝只南頓時覺得有些難搞。

    他這?樣的想法好像并無什么錯處。

    正當她冥思苦想之際,他倏地低下聲?,傾身抱住自己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這?段時日,他一直處于痛苦之中,這?痛苦令他焦灼、擔憂、惶恐,驚懼。仿佛有灼灼烈火攀附他身,無時無刻不在?鉆透著?他的身體。

    只有看?著?謝只南,抱著?她,親吻她,像是得到一汪清泉,才能令他緩解。

    謝只南落入他的懷抱,感知著?他所散發出?來的難過之意,一時錯愕。

    “晏聽霽”謝只南微微皺眉,有些遲疑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晏聽霽身體猛然一滯,他緩緩松開手?,退開半分距離,琥珀色的眼中滿是困惑。

    這?困惑并不像是對他自己的,更像是對著?謝只南的。

    謝只南看?不懂他的困惑。

    氣氛驀地沉寂下來。

    院中的山風幽幽掠過,襲至二人相互交纏著?的衣袍,黑白交織,掀起陣陣細微聲?響。

    晏聽霽兀地失笑一聲?:“阿邈,我?就是喜歡你,這?很?難看?出?來么?還?是我?演得太過,給了你什么錯覺叫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喜歡?那你呢。你喜歡我?么?”

    這?下輪到謝只南訥住了。

    她顯然是沒想到晏聽霽如此直白,也沒想到在?這?樣的情景下,會有人直言對自己的喜歡。當下清涼的山風拂過,她卻覺燥熱難耐。白皙的臉頰處頓時如同火燒般直卷著?她的理智,她僵硬地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心口?處霍地落下一點力,她驚疑回頭往那看?去,見?有一根修長的指正碾在?那砰砰亂跳的心臟口?。

    晏聽霽狡黠地瞇起眼,唇角漾起一絲弧度,“阿邈,它怎么跳這?么快?”

    謝只南拍開他的手?,冷哼道:“這?里好熱,你找些冰來。”

    晏聽霽捂著?自己被拍開的手?,道:“可如今已入秋了,那枇杷樹上的果子都快熟了,哪里會熱?”

    謝只南:“”

    晏聽霽并未放過這?個機會,再次抱住她,緩緩湊到她耳邊低喃道:“阿邈,是不是喜歡我??”

    濕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間,引得她起了些癢意,想要推開,又被他加重力道錮著?。

    “阿邈,是不是喜歡我??”

    他的聲?音沉重又固執,重復的話語在?她耳邊響起,仿佛就是要印證出?什么來才肯放下那偏執,得以罷休。

    謝只南被他惹得惱了,罵道:“我?討厭你!”

    晏聽霽低低笑出?聲?來,他咬著?她的耳朵,感受著?她輕微的戰栗,滿足又得意。

    “阿邈,喜不喜歡我??”

    謝只南不甘示弱,張口?便咬向?他的側頰,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印記,又罵一聲?:“我?討厭你!”

    不知問了多少遍,晏聽霽終于肯放開人,他撤下了扣在?謝只南手?腕上的鎖鏈,慢條斯理地套在?了自己的脖頸處,而?后將垂下的鏈條交由到她手?,望向?她的琥珀色眼滿是澄澈。

    “我?就是你的小狗,我?喜歡你。”

    “你可以隨意支配我?。我?的生命、軀體、靈魂,都是為了你而?存在?于這?世上的。阿邈,求你可憐可憐這?條無家可歸的小狗,喜歡喜歡我?吧。”

    澄澈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目珠里,是欲色、渴求和誠摯。

    自心底而?發的興奮之意遽然在?謝只南的四肢百骸處蔓延開來,烏黑的瞳眸細細顫抖了一瞬,連帶著?她的身上流滾的血液,洶涌翻騰著?。

    她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好半晌,謝只南捧著?他的臉,鬼使神差地親了上去。

    她輕哼一聲?,“我?討厭你。”

    晏聽霽彎彎眼。

    謝只南替他解下了束縛在?他脖頸間的銀鏈,告訴他:“你從哪學的?我?不喜歡束縛,也不喜歡看?到別人被束縛,下次不許這?樣了。”

    晏聽霽乖巧點頭,又心虛道:“都是從話本?上看?的。”

    謝只南:?

    可為什么自己之前看?的話本?就沒有這?些情節?

    謝只南:“你看?的什么話本?,為什么我?沒看?過?”

    晏聽霽目光閃躲:“我?都是篩選過一遍再給你的”

    謝只南咬牙切齒:“你背著?我?看?了這?么多!!”

    晏聽霽解釋:“那些看?起來不太好”

    謝只南冷哼:“所以你就獨享?!”

    晏聽霽不說話了。

    之前怕她無聊,就搜羅話本?給她看?,誰想那賣的的話本?一個比一個不能過眼,搜羅出?的還?是經過他萬般修改才給去的,那些不能過眼的,都被他悄悄看?過后燒得一干二凈。

    鬧也鬧過了,謝只南站起身來,也叫著?晏聽霽一起站起。

    “送我?回去罷,總不能這?樣藏一輩子。我?雖然不想被困在?洧王宮,可王求諳是我?哥哥,也照顧了我?這?么多年,他只是想看?看?我?,不會對我?做什么的。”

    晏聽霽沉默半晌,終是道了個“好”字。

    回到虞宮時,殿內燈火通明,謝只南狐疑地進殿,冷不丁撞上坐在?自己床榻上盯著?自己的王求諳。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跟著?的晏聽霽上。

    謝只南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只聽上方驟然落下一聲?笑。

    “阿邈,回來了。”

    第62章 第 62 章 “乖些。”

    王求諳發出一聲極輕的笑來。

    似乎先前的所有韞惱、煩躁, 在見到謝只?南那刻瞬然瓦解。

    他還是?賭贏了。

    燭未燃盡,她就回來了。

    只?可惜,身后?還跟著一個甩不開的黏蟲。

    喜大于怒, 他坦然起身走?向謝只?南面前,見她氣色好了許多, 不用猜也知道是?晏聽霽給她喂了血。雖說有用, 可王求諳就是?看不慣這等腌臜物入了她的口。

    他抬手理了理謝只?南額間凌亂的發絲,直直對上她那雙與自己相差無幾?的黑眸,將?那點不解之?色盡收眼底。

    “阿邈,不許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哥哥。”

    謝只?南眸中更是?不解。

    王求諳道:“你我二人是?兄妹, 是?這世間最為親近之?人,你應該無條件信任哥哥, 不該對我產生疑惑的。”

    他親密地對著面前人說出這些?話?,仿佛此處再無他人一般, 可晏聽霽偏要來攪上一攪。

    “王求諳, 信任你能得到什么呢?”晏聽霽懶懶地勾起一抹惡笑,抱臂道:“讓我想想, 同門間的懷疑, 傳言、嘲諷讓她不得自由?,修習滯步, 做個什么都不會?的囚鳥,你就滿意了?”

    王求諳眼神微凜,他并不想回答晏聽霽的話?,可謝只?南的眼睛正?凝視著他,微閃的光色也是?在質問著他,等他的答案。

    他并不理虧,也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有何錯處。

    “阿邈, 讓你不快的人,哥哥已經處理干凈了,只?是?你不同哥哥講,哥哥怎么會?知道你受了委屈呢?若是?還不夠解氣,你便將?氣都撒到我身上來,”王求諳笑道:“至于修習這件事,哥哥只?是?不想看你受苦,你若是?想,日后?哥哥都不攔你,好不好?”

    “哥哥只?是?希望你別受了蒙騙,你是?我的妹妹,我又怎么會?忍心?叫你難受呢?”

    此番話?語,謝只?南是?挑不出任何錯處的。

    晏聽霽呵笑一聲:“是?么?”

    王求諳暗暗收緊一拳,壓下眉眼間的戾氣,對著謝只?南輕聲道:“累了吧?餓不餓?你在這休息,哥哥出去叫人給你拿些?吃食來。”

    謝只?南其實不是?很餓,可看他實在太過熱切,自己也不好拒絕。

    只?是?瞧著這二人一言一語的犀利沖突,她頭疼不已。

    這兩人為什么每次見面都有一種要打起來的架勢,好在只?是?嘴皮上斗斗,真打起來,謝只?南怕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勸誰都不是?。

    自己遭罪。

    王求諳轉頭看向晏聽霽,哼聲道:“還賴在這做什么?洧王宮沒有你能住的地方,勸你還是?趁早離開。”

    晏聽霽放下手,慢步向前,不屑道:“我若不走?,你能拿我怎么辦?”

    王求諳將?謝只?南攔在身后?,微瞇起眼:“你可以不走?,我身為阿邈的哥哥,自然有義務看著她守好虞宮不讓外人進殿侵擾她,直到老鼠離開!我才能安心?離開虞宮給阿邈一點自由?的空間呢。”

    晏聽霽:“你可以試試啊,憑你的本事,看你能不能攔得住我帶走?她!”

    王求諳忿聲道:“晏聽霽!”

    眼見場面有些?收不住,謝只?南走?到二人中間,擋開他們的針鋒相對。

    “吵死了!!”

    她先是?眼神警告晏聽霽,見他理直氣壯,便長?嘆一聲:“乖些?。”

    晏聽霽頓時?斂去渾身釋放的戾氣,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而后?謝只?南轉身看向王求諳,平聲道:“哥哥,我且問你,五堰派的傳言是?否屬實?我是?你找回來的替身么?”

    王求諳當即否認道:“當然不是?,你是?我的妹妹,誰敢再說你是?替代品,哥哥就殺了誰。”

    謝只?南:“可那畫像呢?”

    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被藏于她寢殿內的畫像并非一般人能作假造謠的東西,上面確有王求諳的靈力。謠言不是?空穴來風的,定?是?背后?有著有心?之?人。

    王求諳眼底浮起一絲極小的波瀾。

    這點微末的情緒很快被他蓋過,他溫柔地撫了撫謝只?南的腦袋,道:“阿邈,這件事現在很難解釋,等時?機成熟,你便會?知道。現在,你只?需要相信哥哥,哥哥絕對不會?,也不會?允許有人將?你當作替代品。好么?”

    最后?的話?語帶著一點卑微的乞憐之?意,像是?服了軟,跟她訴說著滿懷的歉意。

    接下來是?久久無言的沉寂。

    謝只?南的沉默讓王求諳感到一絲害怕,他微微笑著,極力掩蓋住自己隱有破綻露出的面容。平靜的面色上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瞬,若是?細細聽來,還能聽出他的呼吸有些?亂。

    王求諳試探喚道:“阿邈?”

    又是?片刻,謝只南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她微嘆一聲,“哥哥,我想吃伶姑做的圓子了。”

    緊繃著的弦猝然松開,王求諳笑了一聲,道:“好,哥哥現在就去找魚伶來給你做圓子。”

    不過還沒提步,謝只?南拉住他。

    “哥哥,明日讓我回五堰派吧,若是?讓我一直待在洧王宮,我會?悶死的。”

    五堰派畢竟有許多同門聚集,總不至于太冷清。

    況且她在這凡間走?了這么一遭,忽然覺得有朋友的感覺很好,好到她見到一群人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就沒來由?的歡喜。

    她不知道這是?什么。但就是?喜歡這樣的感覺。

    謝只?南的目光赤誠,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將?看著這雙眸子的人牢牢吸住,叫他不得不軟下心?來,答應她。

    “阿邈想去哪都可以,明日一早,我便讓魚伶風風光光將?你送到五堰派去。”

    謝只?南搖搖頭,“哥哥,我只?是?想以最初的身份回去,至于現在這個身份,等什么時?候藏不住了再說吧。”

    王求諳垂眸凝思?片刻,笑著道:“好。”

    隨即他指向一旁的晏聽霽,望向謝只?南的黑眸里滿是?遲疑。

    “哥哥走?了,他留下來欺負你怎么辦?”

    晏聽霽:“?”

    看得出來,今日這大殿內誰都不能留,要是?留下一人,另一人必會?作狂。她思?索片刻,對王求諳道:“洧王宮這么大,不能收拾出一間宮殿給他住么?”

    王求諳沉下臉否定?道:“不能!”

    晏聽霽道:“為什么不能!”

    王求諳冷哼:“洧王宮不收來路不明的東西。”

    陡然間,一股微紅色靈光凝作成颶風徑直沖撞向王求諳。見他踉蹌后?退,險些?倒地,晏聽霽的嗤笑聲驀地響起。

    王求諳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滿是?詫然。

    “你!”

    晏聽霽譏笑:“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王求諳將?目光轉向謝只?南,她上前攙扶,他便順勢癱倒,穩穩靠在她的身上。

    晏聽霽氣不打一處來,看著謝只?南攙住王求諳,眼中似要噴火,恨不能將?他一掌給劈開。

    “王求諳!要么出去打一架,要么我就在這不走?了,要么,讓我住在洧王宮。”

    王求諳虛虛搖頭:“我不跟你打,阿邈,他當真欺負人啊。”

    謝只?南頭疼。

    誰料下一刻,晏聽霽沖了過來,一把拉開倒在謝只?南身上的王求諳,二人暗暗較勁,誰也不讓著誰。

    晏聽霽指著站穩的王求諳道:“阿邈,他是?裝的!”

    王求諳咬牙切齒,捂著胸口道:“別聽他胡說!阿邈!”

    謝只?南沉默地闔上眸,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終于安靜下來,她緩緩抬眼,目無波瀾地盯著眼前掐來掐去的二人,道:“出去。”

    晏聽霽委屈道:“阿邈”

    王求諳得意一聲:“蠢貨。”

    謝只?南忍無可忍,上前將?二人全部推出殿外。

    “你們,都給我出去!你們煩死了!不許吵我!我要睡了!”

    直到殿門被她關上,留在殿外的二人緘默片刻,旋即恨恨瞪著對方,同時?無聲罵了一句,而后?別過頭去,分別趴在門上聽著里頭的動靜。

    “阿邈”王求諳小聲喚著,“你還要吃圓子嗎?”

    “不吃!”

    “”

    謝只?南揮手熄了燭,快步回到榻上躺下,在床上翻來翻去踢了好幾?腳被子,仍是?不解氣,又蹬了兩腳軟榻,之?后?平息些?許,又默默將?被子拉回來。

    管他的,他們在外面想打就打吧。

    別吵自己就行了。

    不信邪的二人等到殿內燭光驟然暗下后?,才不舍退開。

    王求諳睨著晏聽霽,淡聲道:“阿邈睡了,別去擾她清夢。”

    晏聽霽勾起一抹笑來,警告道:“你也別去打擾她。”

    王求諳:“我自然不會?。”

    晏聽霽:“我自然也是?不會?的。”

    王求諳甩袖冷哼,望著天邊月,遲遲不肯離去。晏聽霽知道他今夜是?必然不會?進去了,這廝半守著那無甚用處的禮教,時?不時?又要打破,矛盾得很。

    索性他往殿外走?了兩步,而后?回首看他:“我不認路,你帶我出去。你不睡,我是?要睡的。”

    王求諳也是?被氣糊涂了,聽他這么一說,也沒想到有什么不對。

    他面色平靜地往前走?去帶路,斥聲道:“既然知道,下次便別闖來。”

    王求諳帶著人一路往宮外的方向走?,路上碰見守夜的婢女侍從,也只?是?一掃而過。他不敢叫其他人給晏聽霽帶路,生怕一個沒看住就叫人給溜了回去,若是?自己看著,倒也放心?些?。

    只?是?這一路上,晏聽霽過于安靜了些?。當他狐疑地看向身側之?人,見他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自己,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往外走?去。

    等他冷靜下來發現端倪后?,已是?第二日天明。

    *

    昏昏睡去的謝只?南,身后?驀地響起一點輕微的窸窣聲。

    迷糊間,她以為自己還在外面的小屋子里,下意識就嘟囔了一句:“晏聽霽。”

    身后?悄然出現的晏聽霽漾起一抹壞笑,將?人攬在懷中。

    “想讓我走?,做夢。”

    第63章 第 63 章 “繼續啊,繼續談論我和……

    謝只南是被王求諳的喊叫聲鬧醒的。

    昨夜本就睡得晚, 她又有起床氣,當下聽到喚聲便抓起被子將整個人都悶了?進去。

    “阿邈!阿邈!”

    殿外腳步匆匆,隨著推門聲響起, 遠處呼聲驟地清晰喧鬧起來。

    謝只南裹著被子,一動不動。

    王求諳大步跨向?前, 眉頭?緊蹙地停在謝只南床榻前, 四處打量一番都沒能在床上見到第二個人的影子后,微微舒了?一口?氣。

    “阿邈?”

    可他還是不放心。

    謝只南稍稍動了?動,“嗯”了?一聲。

    王求諳自?覺直接掀開她的被子這一舉動不妥,但瞧著這團鼓得像是能裝得下兩個人的被褥下, 又不放心,于是坐在床邊, 小心拍了?拍裹在被子里的人。

    “莫要這樣睡,等下悶壞了?腦子。”

    謝只南:“”

    她滿臉怨氣地裹著被子坐起, 而后胡亂扯開, 頂著一頭?蓬亂的發絲和睜不開眼皮的臉無奈看他。

    “哥哥,你這么早來叫醒我, 就是為了?看我有沒有將頭?蒙在被子里被悶壞嗎?”

    王求諳錯愕一瞬, 在確認四下的確無人后,這才笑道:“哥哥的錯, 你且繼續睡,等醒了?,便叫伶姑給你梳洗一番。她還給你做了?圓子,你不是昨夜想吃么,等你睡醒,直接喊她便是。”

    晨光熹微,謝只南看著透進窗柩的微末光線, 不禁微嘆一聲。

    “叫伶姑來罷。”

    見她如此,王求諳既局促又失落。

    藏于袖間的手指微蜷,他不甘心地低聲問道:“是不喜歡哥哥了?么?”

    謝只南困惑他說?出口?的這句話,搖頭?道:“若是我真的討厭哥哥,也許就不會回來了?。哥哥為何這么想?”

    相對于晏聽霽來說?,王求諳要更好哄些。

    其?實她和王求諳的性?子很像,像是真正的兄妹一般,起碼在平日的作風上都是相差無異的,所?以謝只南更懂得該怎么安撫情緒低落的王求諳。

    而每每王求諳聽到這些哄他的話時,他就會高興,比她還要像個小孩子。

    王求諳臉上陰霾散去,黑眸中?燦若繁星,他唇角微彎,抬手攬人過懷,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的暖香,輕聲道:“你離哥哥太久了?,便以為你真的厭棄我了?。”

    謝只南由著他抱了?一會兒,腦海中?忽然想起晏聽霽的不可以,略微心虛地推開王求諳。

    王求諳沉浸在這片刻的寧靜當中?,并未察覺到何處不妥,他笑看著謝只南亂糟糟的腦袋,隨即兩手都伸過去,捧上她的面頰,掐了?一下。

    謝只南皺眉看他,佯裝惱怒:“哥哥!”

    王求諳面上笑意更甚,不安分的兩只手又抓了?一把她那蓬亂的烏發,也由不得她躲,根本躲不開。謝只南被他逗樂,也要去抓他的頭?發,手里揪下幾?根發絲后,王求諳連忙求饒避開,隨后他笑著起身,帶著一副好心情慢步走出虞宮。

    候在殿外的魚伶聽見里面傳出的腳步聲,緩緩抬頭?,只見王求諳那被束起的長?發微有幾?綹散開的發絲凌亂飄著,他卻仍是面帶微笑。

    想必是一切順利的。

    他停在魚伶身側,面上笑意未褪:“今日便送公主去五堰派,別再叫人欺負了?她去,若是再叫我聽見看見,鬧得個不肯歸家的后果,你便一同受罰。”

    魚伶沉聲道:“是。”

    魚伶進殿后,謝只南已然坐在梳妝臺前靜靜等著。

    少女仍穿著自?己為其?親自?換上的那身月白色衣袍,此刻她的面容多了?幾?分血色,不再蒼白,比先?前那副病態更顯綺麗。

    她側身看過來,見到來人后,微彎著眼:“伶姑。”

    魚伶目光柔和些許,她端著木盤走向?梳妝臺前,取下盤中?瓷碗,遞到謝只南面前。

    “公主。”

    謝只南望著碗中?白湯做底的圓子,起床氣消了?大半。

    這些圓子白膩膩地分散在湯中?,每個都小巧精致,往外冒著的騰騰熱氣中?又攜著甜膩的香味撲鼻而來,惹得謝只南緊忙接過。

    其?實昨夜她的確是想吃的,可那兩人太鬧騰了?些。她也就省去了?勞煩魚伶的心思,帶著一股氣睡下。

    可這又叫她不禁思索起昨夜入睡后的事情來。晏聽霽仿佛又折返回來,低聲在她耳間喃喃著什么,她太困,又或是習慣了?晏聽霽這樣的出現,也沒仔細辨別,就沉沉睡下了?。

    想起方才王求諳一連串的反常,她更加確信昨夜就是晏聽霽。

    王求諳也定然是意識到什么,才會連覺也不睡就跑來吵醒自?己

    謝只南捧著瓷碗,悶著氣轉回去。

    魚伶沉默地拿起木梳,替謝只南梳發。

    想起來,也是很久沒有替她弄過頭?發了?。

    “公主這幾?年在外,可過得開心?”魚伶忽然開口?問道。

    謝只南用湯匙舀著圓子,慢慢品嘗著,聽她這么問,回想著這幾?年在外的生活。雖說?日子短了?些,她沒玩盡興,可和晏聽霽一起在外的日子,確實要比在洧王宮內的十幾年都要自?由快樂些。而后,她從銅鏡內望向身后站著給她梳頭的魚伶,點了?點頭?。

    “外面很好玩。”

    魚伶聞言,也笑著點頭?。

    謝只南吃完圓子后,就放下碗,安安靜靜盯著鏡中人的動作。看著她給自?己梳了?一個當下時興的發髻后,又卸下重新梳回那些古樸樣式。

    謝只南疑惑地開口問道:“伶姑,你這是做什么?”

    魚伶頓了?頓,“長?久未給公主梳頭?,手法有些生了?。”

    謝只南:“哦沒關系。”

    魚伶垂下眼,奇異地察覺到面前少女的脾性?溫斂了?許多,不知是不是神魂穩固的原因,她瞧著要比之前不一樣些了?。

    梳好頭?髻,魚伶準備為其?換衣。

    她喚了?一聲,殿外婢女便端來一排叫人看得眼花的衣裳,形式顏色各異,都是王求諳在這幾?年來命人為她織造的。有時候他心情好了?,就會跑到制衣局中?親自?盯著里面的人做衣裳,一盯便是盯到整件衣裳都制作完畢,他才興高采烈地捧著新衣回到虞宮。

    衣裳愈累愈多,人卻不見回來。可王求諳仍是不厭其?煩地命人制衣,上頭?發話,下頭?無敢不從。

    謝只南從一排新衣中?隨意選了?套清粉色的裙衫,魚伶為其?換上時,也隨口?提了?一嘴,謝只南才得知這些自?己從未見過的新衣都是王求諳給她置辦的。

    她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沉默地被人伺候著穿衣。

    到底還是從小養大自?己的哥哥。也許是這一趟外出成長?了?些,聽到這樣的事竟也生出幾?分內疚。可若是先?前待在洧王宮內的謝只南,面對此情此景,心中?定然不會激起絲毫波瀾。

    她將這一切都認定為是自?己成長?了?。

    整理好衣冠后,魚伶便對她道:“公主可要現在出發?王上已先?一步到五堰派處理事務了?,其?余用品,魚伶會命人送去公主寢殿,如有其?它需要,喚我便是。”

    謝只南拿起桌上的紀寶袋,重新系回腰間,笑瞇瞇道:“現在就走罷。”

    魚伶垂首應是。

    謝只南突然想起什么,又摸向?自?己腰間,除了?紀寶袋便是隨身掛著的玉佩,可那她所?熟悉的,總是依賴的贏魂燈卻沒了?蹤影。

    她看著依舊空蕩的桌臺,壓下心中?焦灼,蹙眉問道:“伶姑,我那一直掛著的小配飾去哪了??”

    聞言,魚伶猝然看去,暗暗尋查著殿內贏魂燈的氣息,卻并無收獲。

    她回憶起當時王求諳將人帶回的場景,好似那個時候就沒再感受到那充滿蠱惑的氣息了?,可王求諳沒說?什么,定是知道去了?何處,她便按下心來,出聲安撫道:“許是被王上放起來了?,公主可以到五堰派內問詢一番。”

    謝只南撇了?撇嘴,“好吧。”

    隨著魚伶回到五堰派時,謝只南其?實很想揪著王求諳質問。

    不是說?好了?不大張旗鼓地回去嗎!為什么不僅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回來,而且魚伶還要帶著她從正門關處一步一步走進去!

    他還是讓她“風風光光”地回了?五堰派。

    魚伶面無表情地走在前,謝只南則同樣不動聲色地迎著眾人驚異的目光邁步向?前。

    在這眾人之中?,自?然也有崔瓊玉。

    崔瓊玉是聽了?別人傳來的小道消息,才得知今日謝只南會回來。

    本以為這是假的,可聞見一群人驚訝圍堵在門關處前的聲音,她也沒忍住去瞧。

    她縮在人群中?,一眼便望見了?走在魚伶身后面容冷淡的少女,心悸一瞬。

    極其?顯眼的位置,又是極其?惹眼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謝只南身上。

    零散聚在一處的弟子們紛紛議論?著,雖是對著她,可言語間并無任何惡意。

    “真的回來了??!”一名瘦瘦高高的男弟子道。

    “先?前就落下話,說?是會有三年前離開的舊人回歸,竟是真的”其?中?一名女弟子感嘆道。

    “記得幾?年前,好像是因為紀酉的傳謠,她和那一同入派的男弟子氣不過便離了?門派,好像叫叫什么”站在他同側的男弟子冥思苦想著。

    遲鈍許久,也不曾記起那人姓名。

    未幾?,一道攜著笑意的嗓音盡然落在幾?人耳畔。

    “晏聽霽。”

    來人身量高挺,染著笑意的一雙眉眼如遠山青黛般深邃立體,他身穿黑紅窄衣,長?發高束,琥珀色眼中?滿是促狹之意。他不知從何處冒出,悄無聲息地便加入到幾?人的對話之中?,見他神情淡然,目光期許,似乎很是滿意幾?人對他和謝只南的討論?。

    且更是滿意他們將他和謝只南放在一處。

    幾?人瞧著這張臉,一下便記起來了?。

    “繼續啊,繼續談論?我和她。”晏聽霽眉心微挑,“我喜歡聽。”

    第64章 第 64 章 這么張揚也不行啊!!……

    正談論著的幾名弟子倏地止了聲。

    見他?言笑晏晏, 幾人?訕訕笑著,臉上一陣熱意。

    “我們”那瘦瘦高高的弟子解釋道:“我們沒有惡意的,就是好奇罷了。”

    其?余兩人?應聲附和:“對對對。”

    晏聽霽微微頷首, 笑道:“我也沒有惡意。”

    聞言幾人?松了口氣?。

    其?中一名高胖的男弟子大膽湊到他?身側,寬和笑道:“我叫于昭。其?實?, 我們有一個問題很不?理解。”

    見他?猶疑, 晏聽霽問道:“你說。”

    于昭也不?磕巴,直接道:“當初紀酉亂傳謠言,傳的是謝只南,可你為什么要跟她一起走了?”

    三年前, 紀酉因亂傳謠言,平白毀人?家姑娘清譽, 將人?生生給氣?跑了去,掌門聽聞后, 怒極一時, 雖不?知當時情形如何,一同入殿的崔九兆之后對此也是閉口不?言, 但?可從親眼見證到結果的門外弟子口中聽來, 那紀酉是被硬拖出了水門宮。

    后魚伶頒下傳令,內門弟子紀酉, 因滋事造謠,情節惡劣,遂送入噬囂窟廢散靈力,遂逐出五堰派。

    從此等?懲罰力度來看,掌門的確是動了怒。

    如今這人?又?回?來了,眾弟子也是好奇得很,當初見過謝只南和晏聽霽的人?只有圍堵在學宮聽紀酉高聲造謠的一群弟子, 大部分沒來的都沒見到這二人?長什么樣。

    而于昭和其?余幾人?就是混在那群弟子中聽熱鬧的其?中幾個。

    遠遠看去那一眼,便瞧得出二人?的容姿不?凡。

    便也是記到了現在。

    晏聽霽思量一番,問:“你們覺得,我是為什么和她走?”

    于昭心?虛眨眼,又?不?好說,忙看向旁處站著的兩人?,眼神示意道:“年聲,尤雙。”

    年聲便是那名瘦瘦高高的男弟子,余下的女弟子則是尤雙。

    兩人?見狀,清了清嗓子。

    尤雙忙道:“是看不?慣紀酉做法,一時意氣?,跟著謝只南就走了?”

    年聲跟著道:“還是你只是來這五堰派玩一玩轉一轉的?”

    晏聽霽:“”

    尤雙抬起手肘給了年聲一擊,干笑道:“他?亂說的”

    幾人?同為內門弟子,自然?也是知曉當初謝只南和晏聽霽在進門派前的幻境試煉中,可謂脫穎而出,絕非常人?可比。竟是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就出來了。

    想當初,三人?都是花費了好長時間才勉強走出。

    如此修為,定然?蓋過三人?之上,要是直言沖撞起來,怕不?好收。

    好半晌,晏聽霽才道:“也不?全是,只是我才入派,就見此等?情形,心?中畏懼,也就免了留在內門的心?思。”

    聽他?這么說,三人?覺得也情有可原。

    可他?這樣的實?力還需怕什么?

    卻也不?敢再問,畢竟他?這么說了,況且當日也無人?親眼見到他?是和謝只南一起走的,現在雖然?是一起回?來,但?到底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起。

    謝只南跟著魚伶如此惹眼,而晏聽霽則是混在底下一堆弟子中。

    三人?再沒疑惑,只是略帶同情地看著晏聽霽。

    于昭拍拍他?的肩膀:“晏聽霽,你放心?,門派戒規森嚴,日后再不?會出現那等?事了。”

    晏聽霽輕垂下眼,盯著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陰冷笑了一聲:“是么。”

    被這一記眼神掃過,于昭心?跳加速,忙放下手,道:“對。”

    另二人?同聲道:“肯定的。”

    晏聽霽的視線緩慢轉移到右上方?的大殿階前。

    魚伶帶著謝只南走到殿前階上,階下圓臺正是當初幾人?從幻境出來后落腳之處。

    俄頃,夾著幽青色靈力的鐘鳴聲自圓臺中央如碧波般圈圈蕩開,聲如石擊深潭,悠長淵遠。

    零散在各處的弟子聞此忙地聚集,整齊有序地排列在圓臺上,等?候著魚伶發?話。

    于昭回?頭瞥了眼晏聽霽,見他?仍在原地不?動,又?折返回?來拉他?。

    “快走快走,魚伶長老要發?話了。”

    晏聽霽紋絲不?動。

    眼瞧著人?都快往圓臺排列完了,于昭還是沒能拉動人?,他?只好使?出全身力氣?,“呀哈”了一聲,推著晏聽霽往前走。

    晏聽霽:?

    于昭邊推邊道:“我這么跟你說,這鐘聲落下,沒來的人?就要受罰,你才剛回?來,總不?能真?的被趕出去吧!”

    晏聽霽領略了他?的好意,點點頭,旋即飛身躍至圓臺中央,與站在魚伶身側的謝只南打了個照面。

    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驀地聚焦在極為惹眼的晏聽霽上。

    魚伶本想高聲斥責,卻發?現此人?是晏聽霽后,微微蹙眉,壓下了這股氣?。

    落后一大截的于昭:?

    這么張揚也不行啊!!

    謝只南神情微頓,望著那雙笑盈盈的琥珀色眸,倒是意料之中。

    于昭終是在鐘聲落下的最后一刻回?到了隊伍中,他?松口氣?,扯了扯略微出頭在隊伍前的晏聽霽,低聲急切道:“排好啊!”

    晏聽霽沉吟片刻,才妥協了這么一小?步。

    他?被于昭拉進隊伍當中站好,即使?這樣,他?也不?曾被前排簇擁著的人?頭淹沒了去,依舊是十分顯眼的存在。可他?有些不?滿了,耷拉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謝只南。

    謝只南面色微動,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偷偷壓下唇角笑意,面不?改色裝作不?知情。

    圓臺極大,范圍又?廣,奈何他?再怎么顯眼,一排排望去,總歸還是會被忽視的。

    可謝只南就是能一眼看到他?的存在。

    排靠在晏聽霽身側的幾名弟子時不?時瞄他?幾眼,眼中無不?驚羨,從旁處得知他?便是當初離派的晏聽霽,私語聲更是嘈嘈。

    “今日內門特添一位弟子,乃三年前在幻境試煉中奪得魁首的謝只南。”魚伶聲如洪鐘,語氣?振振,“前有紀酉此等?不?作為的弟子作警告,望眾弟子謹遵門派戒律,不?得擅自違規。同門間相敬相愛,方?為門派長久之道。”

    此話一出,階下眾人?竊竊聲更加頻繁,沒多時,人?群中便傳來一道異聲。

    “憑什么她一來就能進內門!”

    有這一道,便會有第二道、第三道

    “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她只是在幻境試煉奪得魁首,又?不?是在奎山陰陣中奪得魁首!”

    “對啊對啊!能走出幻境也只是有個外門弟子頭銜,怎么就成了內門!”

    “再說,當時不?還有一個男弟子也是半炷香出來的嗎!為什么不?是他?奪得魁首,而是謝只南!?難道就因為她回?來了,這魁首就當給她嗎?!”

    可又?有人?同這異聲駁斥著。

    “當初的幻境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別說我了,就算是現在內門第一弟子,也未必能半炷香出來!有這樣實?力,還怕奎山陰陣嗎?!”

    “就是啊!謝只南是靠實?力進的五堰派,你們這樣想她,是不?是太過狹隘了些!”

    “是的,我作證,她就是靠自己實?力奪得魁首的。”

    最后一句話才落下,就有人?立刻反問。

    “你怎么知道!難不?成你還是那日一同出來的男弟子嗎!”

    晏聽霽無辜眨眼:“我是。”

    “”

    眾人?嘩然?。

    分散開來的目光再次凝聚在晏聽霽身上,對此情形,他?十分受用。

    謝只南見他?暗藏著的尾巴都快翹出天際了,無聲嘆息。

    本來想低調些回?來的,誰想王求諳表面答應,實?則讓她推到所有人?跟前來,叫她不?得不?面對這些同門。而晏聽霽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來的,混在這群弟子當中,跟著湊熱鬧。

    此刻魚伶就是再不?想發?現晏聽霽都難。

    起哄的人?又?道:“你是跟著誰回?來的?總不?能是當初瞧不?上五堰派,如今又?想著五堰派的好偷偷溜回?來的?”

    晏聽霽搖頭:“錯了,我是因為要和謝只南做同門才回?來的。”

    “”

    于昭驚得張開的口都能裝下一塊石頭。

    明明剛才不?是這么說的!!

    “你現在頂多算個外門弟子,今日回?來也是要進內門不?成?”

    “是啊。”

    “下一次奎山陰陣試煉就在五日后,若是你要進,何不?憑真?本事去!?”

    晏聽霽并未當即決定,畢竟這話最主要是沖著魚伶身側站著的謝只南。

    他?看向階上人?,見她眼神冷淡,并未對此番話語放在心?上,自然?也沒理會這道聒噪的雜音。

    那人?緊追不?舍:“不?說話,可是怕了?”

    于昭實?在聽不?下去:“怕什么怕?張文淵,你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些!那五日后的奎山陰陣跟初進門派的難度都不?一樣,這是給高階內門弟子做練習用的,你讓他?們什么都沒學過的人?去,想干什么!”

    張文淵哼道:“誰叫他?們當初離了派?”

    圓臺上議論聲雜七雜八,大多都是在討論謝只南和晏聽霽當初離派之事,如今又?突然?回?來,難免起了好奇的心?思。

    魚伶喝令一聲:“莫要喧嘩!”

    聲止。

    謝只南早就做好了準備,當她進入五堰派那一刻,受著所有人?灼熱目光時,她就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早來晚來都一樣,不?如趁早解決。

    既然?她要回?到五堰派,就要接受眾人?的審判。

    自己的實?力究竟如何,又?是否是靠著別人?走出幻境的,很快他?們就會知道了。

    她會讓她的名聲永遠釘在五堰派聲望墻上,也會叫所有人?對她謝只南的實?力不?容置疑。

    謝只南手掌微張,越翎兀然?現至她手。泛著青紅光色的劍鞘在日光下熠熠閃耀著,仿佛劍與主產生了共鳴,劍身微微顫抖著,發?出細微的低鳴聲。

    她握劍橫檔在前,眉稍掛著冷意,她輕微頷首,振聲道:“五日后的奎山陰陣,我會去。內門,我也會進。”

    少女的聲音如玉珠敲盤般清脆鏗鏘有力,清晰明了地傳震到每個人?的識海當中。

    “你們誰,還有疑問的嗎?”

    第65章 第 65 章 心里斗爭了許久,她還是……

    在此?方寬闊之地, 能將?話一字不?落地傳遞到?每個人的識海中?,并非易事。

    可謝只南卻實實在在做到?了。

    她的聲音、語氣,無不?清切。

    站在其側的魚伶感知最深, 她面上不?顯,心中?卻暗暗嘆息。

    本就是攔不?住的。

    這樣的特殊待遇, 放給誰都會認為?不?公?平。

    畢竟誰能一下?便住進天璣殿?這座殿已經空置了許久, 況且都是王求諳設下?的禁地,派內弟子皆不?得入內,卻叫這么一個來路不?明,略有天賦的少女給住了進去?。

    就連被掌門親自帶回來救治過的崔瓊玉如今也?只是單獨住在一間內門弟子的寢房, 也?沒見她能住上王宮規格的殿室。

    謝只南的性子本就直爽,哪里會就此?接受王求諳給她帶來的結果。她是要自己去?闖的, 下?了決心的事,任憑誰來都勸不?住她。

    魚伶看著她長大, 自然也?深知她的脾性。

    于此?, 她宣聲道?:“五日后的奎山陰陣,謝只南和晏聽霽一同進入試煉, 表現?優異, 即可進入內門修習高階術法。”

    縮在人群中?的張文?淵倏地沒了話,他憋著一股勁, 冷哼一聲。

    眾弟子散開后,魚伶便去?著手準備五日后的奎山陰陣了。

    謝只南緩緩從階上走下?,朝仍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晏聽霽的方向?邁步。

    于昭站在一邊觀望,一邊暗嘆這二人放在一處當真養眼。

    晏聽霽忽地側首,雙眼微彎,清潤的嗓音竟帶著幾分不?知名的威脅之意。

    “你還?不?走嗎?”

    于昭愣了愣:“我?我等你啊。”

    他笑瞇瞇地看著晏聽霽,并未察覺出什么不?對來。可等到?晏聽霽身上隱隱釋放出的一點道?氣后, 于昭敏感地退后幾步,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急忙跑了。

    “這個,你等下?記得來找我,我帶你找殷婆婆弄好你睡覺的地方啊!”

    謝只南停在晏聽霽跟前?兩步距離。

    她歪了歪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夾著幾分惑色,問:“我很早就想問你了,你不?是妖鬼么?為?什么會對道?家一派的術法如此?精通?”

    晏聽霽道?:“從前?有個師傅,她教的我。”

    謝只南:“那他人呢?”

    晏聽霽:“躲著不?肯出來。”

    謝只南:“?”

    不?想說就不?說。

    編一個這么荒唐的理由來哄她。

    見她滿眼懷疑,晏聽霽笑道?:“阿邈想見?”

    謝只南冷哼:“不?想。”

    她轉身朝天璣殿方向?走去?,來時住過一次,和虞宮大差不?差,就連去?時的小徑都幾乎是照著洧王宮的模樣復刻的,所以無需指引,自己找去?也?不?難。

    晏聽霽緊跟其側。

    謝只南沒走兩步,突然停下?。

    緊著她步子的晏聽霽也?驟然頓住,微微側首看她。

    她默不?吭聲的與他相視著,黑黝黝的眼珠里蘊滿了機警之色。

    晏聽霽被盯得有些心虛,“怎么了?”

    謝只南:“奎山陰陣,不?許讓著我!”

    晏聽霽粲然一笑:“當然。”

    謝只南眨眨眼,忽地扯住一縷垂在他腰間的長發,稍微動了動,人就乖乖湊近來。

    晏聽霽微微俯下?身子,琥珀色眼夾帶笑意,一副等著她開口的模樣。

    謝只南低聲道?:“你晚上睡哪呀?”

    晏聽霽彎彎唇,同樣低聲道?:“你想我睡哪里呀?”

    謝只南看了眼于昭離去?的方向?,又盯著他道?:“你要跟他去?見什么殷婆婆然后睡在別處嗎?”

    面前?那雙眼睛更彎了些,瞧得謝只南面上一燥,抓著那縷頭發的手往下?一扯,像是一只被惹炸毛的小貓,齜牙咧嘴地威脅著面前?之人。

    “不?許笑!”

    主要是夜里習慣了晏聽霽的存在,還?又能為?自己渡靈力,雖然她不?怎么需要晏聽霽再給他渡靈力了,但就是就是好奇他是否會去?別的地方睡覺。

    畢竟昨夜的事還?沒找他算賬。

    他還?說喜歡自己,可謝只南還?沒問他為?什么喜歡自己。

    這樣的事,需得慢慢觀察,慢慢探究,不?然憑他這一張嘴,以后怕是連他是真心話還?是哄騙她的話都分不?清了。

    謝只南暗暗肯定自己的想法。

    這樣是沒錯的。

    可王求諳并不?喜歡晏聽霽,確切地說,他對晏聽霽是帶著刺的,一碰面便有劍拔弩張之勢。王求諳在五堰派中?又是掌門的身份,如果知道?晏聽霽跟她住在一處,怕要鬧翻天了。

    心里斗爭了許久,她還是決定慢慢來。

    謝只南也?是很奇怪,自己這一份多出來的情感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明明以前都不會有過的。

    奇怪。

    晏聽霽順著她扯住自己頭發的手微微傾前?些許,他故作委屈道?:“我和阿邈住習慣了,你的屋子那么大,可不?可以讓我跟你一起住?”

    謝只南松開手,輕輕推開他搖頭道:“不行。”

    晏聽霽又湊近:“求你了。”

    謝只南仍是搖頭。

    晏聽霽輕輕扯著她的衣袖,“求你了。”

    謝只南還?是搖頭:“王求諳知道?會生氣的。照你們兩個見面的架勢,整個五堰派掀了都是小的。”

    晏聽霽眉心微挑:“你擔心這個?”

    打起來的話,自然是不?擔心的,晏聽霽雖然修為?高于王求諳,可他似乎有什么顧慮,不?會下?死手。就是鬧到?她面前?來,她煩。

    左右兩只耳朵都不?得安寧。

    她揮散腦中?這想法,兀地覺得自己剛才肯定是被晏聽霽的笑給迷惑了心智,不?然怎么會生出這般可怕的念頭來?

    謝只南鄭重點頭,摸了摸他的腦袋:“是的。所以你別讓我擔心。”

    晏聽霽:“”

    他眼神霎時變得幽怨起來,微彎的身子緩緩直立,不?滿的情緒很是淺顯地表露在謝只南眼前?。

    “那你是怕我因此?受傷,還?是他?”

    謝只南:“”又來了。

    “是你是你,好了吧。”

    敷衍。

    不?過晏聽霽喜歡。

    他輕哼一聲,直言道?:“若是怕他知道?,那就叫他永遠都不?知道?就好了。”

    謝只南哪里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想想也?沒什么可以反駁的,他要是可以,也?就隨他去?吧,自己又沒什么壞處。

    “那你想辦法去?吧,我要回去?調息了。”

    晏聽霽思量一番,決定去?找于昭。

    即將?分開的二人卻被門關處的一道?嘶喊聲叫停了步子。

    “來人!崔師兄他們三人受了重傷!快叫醫修!”

    這道?聲音很耳熟,仿佛沒多久前?聽到?過,隱有氣吞山河之勢,晏聽霽和謝只南紛紛回身過望。

    是于昭。

    他身上背著渾身是血的崔九兆,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旁邊兩名弟子左右分別背著同樣受了重傷的微生勁和微生銀。

    謝只南神情微頓。

    也?沒了回去?的心思,趕忙上前?幫忙。

    “這是怎么回事?”謝只南問道?。

    “我也?不?知道?,剛才想著你們兩人要說話,我就出去?轉了一圈等晏聽霽,接著就看見不?遠處有幾個人影十分費勁地朝這走,我想這能入五堰派的弟子怎么會連爬個門都爬不?到?,就過去?瞧了瞧,誰知道?這一看,嚇得我魂都快飛了!”于昭抹了把額上的汗,后怕道?:“崔師兄、微生師兄和微生師姐三個人奄奄一息地瞥了我一眼,就倒下?了!他們渾身是血,不?知道?在外面經歷了什么,現?在當務之急是快叫醫修!”

    謝只南倒是忘了這茬。

    她追著魂去?鬼境之后就再沒碰見過他們三人,想必是在凡間遇到?了什么,遭此?重創。

    且不?說一般妖物,桑家那幾只妖,崔九兆三人單拎出來一個都綽綽有余,怎會受傷如此?嚴重?

    晏聽霽倒是不?動聲色地退避幾分,給接到?傳訊急忙趕來的醫修讓路。

    三人傷勢輕重不?一,最嚴重的便是崔九兆,而這醫修倒也?眼熟,正是從小給謝只南診脈診到?大的張壽。

    謝只南訝異一瞬,便見張壽急忙從醫箱中?拿出一粒黑丸給崔九兆喂下?,他高聲道?:“將?這弟子立即送到?方藥閣!他心脈俱裂,不?能再拖了,快!”

    于昭聽他這么一說,嚇得連忙應聲,背著人就往方藥閣跑。

    他人高馬大的,有的是力氣,背起崔九兆更是毫不?費功夫,這張壽還?沒趕到?方藥閣,他就折返回來,將?張壽也?給背了過去?。

    張壽雖不?如他健壯,但也?非瘦弱身軀,被于昭背起的時候,他挎著的醫箱險些從肩頭滑落,很明顯的,那張素來平穩的面容頭一回出現?了震驚之色。

    但也?顧不?得這么多,于昭的力氣與速度確實又大又快,眨眼的功夫,就將?傷患和醫修都給帶回了方藥閣。

    謝只南和晏聽霽趕到?時,張壽早已神情平淡地站起身來,告知閣內的小醫修去?煎熬藥汁了。

    于昭滿臉驚險地看著謝只南和晏聽霽,道?:“你們不?知道?方才有多驚險,還?好張醫修厲害,欻欻兩下?,就用針灸給人救回來了。”

    謝只南、晏聽霽:“”的確沒看見。

    方藥閣內閣乃是收放傷者的地方,里面擺了好幾排的床鋪,不?過都是空的,只有靠近張壽身側的床榻上放著崔九兆,旁邊挨著微生勁和微生銀。

    “張醫修。”謝只南輕聲喚道?:“他們三人是因為?什么受的傷?”

    張壽朝她微微躬身:“三人神魂晃散,想必是去?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才拖了一身傷回來。”

    他這么說著,目光卻落在一旁的崔九兆身上。

    來過方藥閣療傷的弟子都有載錄,張壽記憶極好,過目不?忘,在腦中?搜尋許久也?不?曾聽過崔九兆這名弟子。想來這是頭一回入的方藥閣,可又有一個問題,讓張壽十分疑惑。

    這崔九兆的內殼竟是和當初被帶回到?洧王宮的謝只南一模一樣。

    有一點不?同。

    他只是一縷殘魂。同那崔瓊玉一樣。

    張壽神情凝重起來。

    這不?躬身還?好,一躬身,于昭的嘴巴又張成圓形。

    張壽可是方藥閣內性子最為?古怪的醫修了,平日就不?見蹤跡,今日這么突然出現?,于昭其實很驚訝,可沒時間給他反應,現?在細細想來,他的驚訝沒有更少,只有更多。

    謝只南眉頭微蹙。

    神魂晃散,豈不?是和她當初從往生池爬出來一模一樣?

    張壽挺直脊背,冷冷掃了眼站在她旁邊的晏聽霽,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晏聽霽釋放出一點威壓,見他那挺如松柏的背梁微不?可察地傾了些許弧度,面色卻分毫不?改,儼然一副死撐著的樣子。

    晏聽霽手指微動,那著著藍白長袍的身軀驟然震了震。

    他驚異地瞪向?晏聽霽,他神色淡淡,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叫人生厭。

    張壽斂息凝神,擺出生人勿進的冷臉,“傷患需要休息,你們可以出去?了,不?要打擾到?他們。”

    于昭“哦哦”一聲,“那就勞煩張醫修了。”

    謝只南只能等著他們醒來再問了。

    可還?沒出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崔九兆驀地發出了聲音。

    是魘。

    “別去?!不?要去?王陵!回來!”

    晏聽霽警惕望去?。

    謝只南腦海中?登時閃過些許雜亂的片段,黑眸中?泛起一絲細微的漣漪。

    第66章 第 66 章 “那我們一會兒見?”……

    完全空白的記憶如碎石飛濺, 在?謝只南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崔九兆夢魘中的話語有了反應,這話定?然不是對自己的說的,可沒來?由的, 向外?邁步的腳怎么也挪不開。

    不過崔九兆只喊了這么一句便陷入昏迷狀態,謝只南就是再想聽下去, 也沒機會了。

    她回頭望了眼?躺在?床上眉頭緊皺的崔九兆, 全然沒注意到晏聽霽的緊張,只看了一眼?,她便走出方藥閣。

    晏聽霽暗暗捏了把汗。

    他就怕謝只南記起那?些痛苦的回憶。

    想起這樣的事?,并不好。

    三人被張壽趕出方藥閣后, 又見張壽匆匆提著藥箱趕了出去。

    于昭眼?巴巴看著,道:“那?好像是無?昇殿的方向, 掌門出事?了?”

    謝只南望著那?匆忙背影,又朝于昭說道:“你再胡說, 我打爛你的嘴。”

    于昭連忙捂嘴搖頭:“瞎說的瞎說的。”

    就是再怎么遲鈍, 也應該得知道,王求諳這樣的人, 一旦有了什么事?, 定?會動搖到一部分盯著他的人。在?洧王宮是如此,在?五堰派亦是如此。

    他乃東濛之主, 做什么事?都會有人時刻注意,也會有局限。這點謝只南在?洧王宮的時候就能看見。既然是一島之主,即便最初島上之人都是誠心的,可日子久了,人都是有欲望的,王求諳穩坐了這么多年,看得見的好處比比皆是, 難免會有人對此虎視眈眈。

    張壽的行蹤隱蔽,除了謝只南三人看見,應當不會有人知曉了。所以于昭方才那?番話必然不能傳出去,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要起一帆風浪。

    只是他這般倉皇,讓謝只南又想起王求諳之前說過的話。

    他受傷了,崔九兆他們便是為?了給他帶牽洙草才來?到凡間的。

    眼?見沒什么事?了,于昭想起要帶著晏聽霽去找殷婆婆,他不敢催促,只提醒著:“晏聽霽,你要去找殷婆婆嗎?”

    晏聽霽淡淡看他一眼?,道:“去。”

    于昭臉上提著的皮肉松了下來?,“那?我們現在?就去吧,遲了她就不理人了。”

    這殷婆婆也是個很古怪的人,她只在?正午前半日接待需要解決宿眠之地的弟子,凡是沒地方住的,和自己同住的同門有矛盾想換地方住的,都由她來?管。

    當然,這前后兩者都是很少會發生的情況。

    最忙的時候便是新弟子入門,那?時殷婆婆會準時準點的在?正午時分躲起來?,讓那?些沒找到地方住的弟子只能裹著自己的包袱睡在?空地上,第二日渾身?酸痛地搶著排隊叫殷婆婆給自己找個地方住。

    一般入五堰派的弟子,都是東濛島上有些門面的世家族子,只有少數平凡但又有靈氣修習的弟子會得到機會入派。好處是他們世代都是修仙者,壞處便是,有些瞧不上普通修者的世家族子會因此欺負他們。這點雖有規令,可屢見不鮮。

    普通修者只有勤奮修煉,或可免于欺辱。

    張文淵先?前敢這般叫囂,便是仗著家中族勢,認定?了謝只南是一個來?路不明的普通修者,才會如此咄咄逼人。而于昭敢與張文淵直面沖撞,自然也是有家族撐腰。

    于昭不似張文淵那?般瞧不起所有普通修者,這點從他肯帶著晏聽霽就能看出。

    晏聽霽自然也是知道他沒什么壞心,看著謝只南在?此,才愿意跟他說上幾句話。

    不然,這五堰派的所有人,除了謝只南,其他的人別說是能與他說上話,就是連看見他這個人都是沒有資格的。

    他只想守在?謝只南身?側。

    不過她不喜束縛,晏聽霽也不應該成為?她的絆腳石。

    他要成為?她心中的火,牢牢在?她心上留下一個烙印。

    這才是晏聽霽最終的目的。

    分道前,晏聽霽緊忙抓住謝只南的手,迫使她停下來?看他。

    于昭沒眼?看,自覺躲得遠遠的等晏聽霽。

    謝只南疑惑看他:“怎么了?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去找殷婆婆嗎?”

    晏聽霽淡淡垂眼?,語氣有些別扭:“你怎么不和我說道別的話?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謝只南:“”

    不知沉默了多久,晏聽霽神情愈加委屈,抓著她的手慢慢松開,似乎有種無?力?感將他包裹著,叫他露出這副夸張的神情來?。

    謝只南眼?眸微瞇,旋即伸出尾指勾住他那垂下的手指,涼意覆上指尖時,她暗暗使勁勾住,視線卻與他持平,能看到那雙烏眸中滿是無?奈。

    她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道別的話,更別說要同別人說道別的話了。

    片刻,她很是為難道:“那我們一會兒見?”

    晏聽霽立即喜笑顏開:“好啊。我們一會兒見。”

    謝只南:“”

    晏聽霽滿面春風地走向于昭,盯著他看的于昭見他一會兒愁一會兒笑的,以為?是受了什么刺激,很是重點照看他。

    一路上都囑咐著他門派規束。

    比如,不可與教習師者頂撞;聽講要認真,不可懈怠;不可遲到;不可多食;不可偷懶;同門之間要相互友愛,不可打架斗毆

    于昭道:“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不可到紫闕山”

    他還?沒說完,就被晏聽霽給接了話:“不可到紫闕山私自捕捉靈物?烤食。”

    于昭眨巴眼?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晏聽霽哼了一聲,道:“這些我再清楚不過了,你不用跟我介紹了。”

    于昭沒想明白,但還?是淡淡“噢”了一聲。

    殷婆婆所在?紫闕山西側的靈朝宮內,靈朝宮是五堰派內門弟子居住之地,而外?門弟子則是住在?紫闕山東側的全宮內。

    趁離正午時分還?有點時間,于昭急忙拉著人就往靈朝宮方向趕。

    若不是怕晏聽霽惱了,于昭怕是能急得將人扛過去。

    趕到殷婆婆住的矮屋時,恰好在?午時前半刻鐘,殷婆婆坐在?門前編織著冬衣,聽到腳步聲后眉頭都快擰成川字了,她眼?皮都沒抬,兇狠道:“做什么的!”

    于昭結巴道:“呃殷婆婆,他他,他,新,新來?的,沒地方住。”

    殷婆婆不耐煩道:“胡說八道!還?沒到新弟子入門的時候,哪里來?的新弟子!?再來?惹我這個老婆子,我一掌把你掀翻到紫闕山頂,叫你掛在?那?三日都下不來?!”

    殷婆婆瞧著七八十?歲的模樣,尖子臉,不胖不瘦,說話中氣十?足,她嗓門不尖也不粗,卻格外?兇狠,聽的人無?端畏懼。

    每年都有弟子會因被她兇過一番而背地臭罵她一頓。

    說她是老古董,又不愛管事?,懶得很,成日只守著那?些破舊玩意兒。

    那?些破舊玩意兒不知是什么,瞧著就老,平日似乎只有魚伶長老愿意到她的屋子里坐下長談,也好像只有對她,殷婆婆的臉上才會露出一點笑容來?。

    于昭雖不這么認為?,但怕歸怕,被殷婆婆這么一吼,剛做好的準備一下都被吼掉了。

    “殷婆婆。”

    清潤的嗓音驟然打破了此刻僵滯的氣氛,卻也叫此刻突然寂靜起來?,周圍的山風似乎都為?之而停。殷婆婆織衣的手倏地頓住,她緩緩抬起頭來?,眉眼?間充斥著懷疑之色,一雙眼?睛快要瞇成細縫,只見她的脖子越伸越長,最后竟是直接甩開手里的東西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

    于昭直到晏聽霽很強,但還?是低估了他的強。

    這也敢硬碰硬!

    于昭急忙解釋:“他就是新來?的,但也不算京@墨@箏@貍新來?的,三年前本該來?的,可是今日才回來?的,就是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新來?的了!”

    他的語速快得驚人,就連他自己說完都訝異了。

    殷婆婆擰著眉掃了于昭一眼?,沉默了許久,眼?神平靜下來?。

    “你是外?門弟子吧。”

    于昭替他道:“算是吧,很快就不是了。”

    殷婆婆:“你想住哪?”

    于昭:?

    不是您安排的嗎?為?什么還?反問晏聽霽?!

    晏聽霽倒是很想說住在?天?璣殿,不過謝只南既不想叫王求諳發現,那?自己也只能花費點功夫了。

    他指著于昭:“我和他住一起。”

    于昭被弄得暈頭轉向,“不行啊,我那?已經住滿了。”

    誰料殷婆婆道:“行吧。”

    于昭:???

    殷婆婆望著頂上的日光,抬手遮擋了些許,隨即轉過身?去,關上了門。

    “回去罷,我安排好了。”

    此行如此順利,是讓于昭沒有想到的。

    畢竟自己當初進派找殷婆婆時,她也是和剛才那?樣兇神惡煞的,哪里有過平淡的神情?

    今日見到,只能說是見了鬼了。

    晏聽霽跟著于昭進到靈朝宮,來?到他之后將要住宿之地時,同于昭住在?一起的弟子正毫不知情且滿臉狐疑地抱著鋪子離開,走前還?神情古怪地看著于昭和晏聽霽。

    看著空空如也的床鋪,于昭突然想起什么。

    “你等著,我去給你弄好。”

    *

    謝只南走到無?昇殿時,看見了候在?殿外?的崔瓊玉。

    她不解道:“你站在?這做什么?”

    崔瓊玉微驚,回頭發現了謝只南,“我見掌門似乎受傷了,想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謝只南盯了她一會兒,道:“那?進去不就知道了。”

    說著,她將手搭在?殿門上,不及崔瓊玉勸阻,她用力?一推,將殿門給推開來?。

    崔瓊玉怔然,望著這扇半開的殿門好久都沒回過神來?。

    明明自己剛才試過了,無?論怎么推都推不開,謝只南為?何一下便推開了?

    謝只南踏進殿檻,聽見張壽的聲音自內殿傳來?,略帶幾分焦急,聽得人心中不安。

    崔瓊玉也跟著踏入,卻在?碰到檻面上一點的地方,被一道無?形水墻給隔了開,她險些摔倒,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

    這是只有謝只南能進的意思嗎?

    謝只南聽著里頭的聲音,也沒了心思管崔瓊玉,便直接闖進內殿。

    崔瓊玉看著那?殿門再次閉合,心中頓起一絲難過之意。

    第67章 第 67 章 誰能拒絕阿邈那張大床呢……

    謝只南進到內殿后, 張壽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和王求諳的注意皆轉移到她的身上,似是在避諱什么,張壽很快收回視線, 朝王求諳揖了一禮,便退出無昇殿。

    隔著的長簾高高掛起, 王求諳跪坐在桌案前?, 見她到來,沉靜的黑眸中似乎帶著些驚訝。

    “阿邈,過來吧。”

    王求諳很快斂去那點訝異,朝她微微笑著, 抓著手中案牘往旁邊擺放的一座藻席上扣了扣。

    謝只南走到藻席旁,提著裙擺便跪坐下來。

    “哥哥因為什么受的傷?”

    王求諳唇角微漾, 摸了摸她的腦袋,“阿邈也知?道關心哥哥了?”

    謝只南:“張壽為何見到我就走了, 是連我都不能說?”

    王求諳放下手, “怎么會?。”

    謝只南:“那你說,是怎么了?”

    王求諳放下手中案牘, 沉默許久。

    這樣的沉默讓謝只南極為不滿, 她不好發?作,只跟著默聲。

    片刻后, 王求諳忽地發?出一聲輕笑。

    他的一只手掌覆上謝只南的肩背,眸中含笑,“阿邈真是長大?了。”

    以往這個時候,稍有?些許不順心,謝只南都會?一手掀了這桌案,再氣勢洶洶地問他到底是什么。可今日不一樣了,她不再那般驕縱, 倒是收斂了性子,變得乖巧不少。

    謝只南哼聲道:“到底發?生什么了?很棘手嗎?”

    王求諳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隨后滿足放下,“你不用擔心。”

    謝只南不依了,“為什么我不用擔心,以前?你什么事都會?和我說的,為什么這次不行了?你到底傷到哪了?很嚴重嗎?牽洙草,他們是不是沒找到牽洙草給你,那我去找。”

    謝只南當即起身要走,被王求諳一手拉住。

    她蹙眉看著還在笑的王求諳,很是不解。拉住自己的手往下扯了扯,謝只南又跪坐回了藻席間。

    “牽洙草已有?人帶回給我了,”王求諳促狹道:“只是島上近來有?邪魔作祟,事務繁雜,我實在心力交瘁,難得阿邈關心,哥哥現在覺得什么事都不難了。”

    謝只南精準捕捉到“邪魔”二字,“邪魔?”

    王求諳嘆道:“是啊,他混在島上扮作平常人,四處挑亂,我一時不察,叫他給鉆了空子。你可要注意些,說不定他就混在五堰派之?中。”

    謝只南:“那他會?做些什么?”

    王求諳沉思片刻,道:“邪魔狡詐,許會?在背后偷襲,又或是設下迷陣,擾你心智,都是為了奪人性命。”

    邪魔這樣陰損做法,無非是為了快速增強自己的修為,好變得強大?。他專挑東濛島上的修士下手,細想也知?究竟為何。

    只是以前?從未聽?聞有?何邪魔之?物,最多便是邊陲不知?名小?妖冒著膽子來試試水,不過都被一劍給嚇退了回去,哪里會?有?直接敢混在道氣盈漲的修士之?間作亂?就連王求諳都難以對?付,看來真是遇到了硬茬。

    “好了,這件事你就別再擔心了。”王求諳端起案上茶盞,啜飲一口,“聽?聞阿邈自愿參與五日后的奎山陰陣,那長舌的弟子可是叫你不快了?哥哥替你解決。”

    “別。”謝只南連忙制止,“我自己可以。”

    好不容易能證明自己實力,不落人口舌,要是再被王求諳給走了后門,自己真是永遠也抬不起頭?來了。

    王求諳放下茶盞,笑道:“不經嚇。”

    聽?他這么說,謝只南才放下心來,知?道他只是逗一逗自己,不然怕是還沒等?到進入奎山陰陣的時候,自己的名聲就已經又臭又長了。

    她才不要。

    二人寒暄幾句后,謝只南便準備離開。

    她方?才明明聽?到張壽說了一句“魔氣侵體”,王求諳卻對?此緘口不言,這般隱瞞她,謝只南想不到什么原因,除了一個,那就是怕她擔心。

    這很合理。但謝只南又總覺哪里不對?。

    走到殿門前?時,她才想起崔瓊玉根本沒跟上來,到了殿外,卻發?現早已沒了人影。

    *

    崔瓊玉盯著這再次緊閉的殿門許久,終是離開了這里。

    這里雖好,自己的病也得到了良好的醫治,可她就是覺得現在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仿佛下一刻就能消失。尤其是在謝只南回到五堰派以后,這樣的感覺更加強烈。

    她已經沒有去處了。

    爹娘棄了她,早就在她被王求諳帶走后就棄了她。

    王求諳并不是強行帶她走的。

    在她被烏莘送回崔府后的第三日,他再次來到了崔府。

    烏莘告知?了她當日情況有?如何之?險。

    說的人情緒激動,也是后怕,聽?的人雖有?一點劫后余生之?感,可也生出了幾分不甘之?色。

    也是那一次,崔瓊玉知?道了謝只南的目的其實和她自己是差不多的,都是為了搶魂,不過她占主?位,自己是弱勢一方?。

    難怪她會?和謝只南長相相似。

    原是一體的。

    可崔瓊玉就是不甘。

    不甘自己為什么只是一縷魂魄,不甘自己憑什么只是一縷魂魄。

    她為此感到不公。

    王求諳來崔府尋她時,她驚恐地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

    她怕他來收了自己。也怕他告訴自己的爹娘,他們的女兒其實連人都不算,所以才會?如此體弱多病。

    可王求諳沒有?這樣做。

    他唇角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走到她那貼滿黃符的窗邊敲了敲,輕聲道:

    “崔小?姐,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崔瓊玉縮在柜角,聽?到他聲音時渾身都在發?顫。

    這話在外人耳中聽?得悅耳,可在她耳朵里,聽?著就像是來奪命的刀。

    她的爹娘在門外勸著,一邊勸,一邊問她今日到底怎么了,可她就是縮在柜角里,像只受了傷的兔子,不敢見人。

    王求諳沒有?逼她。

    他再次扣了扣窗子,聽?到響聲的崔瓊玉身子又是一顫,聽?著他道:

    “崔小?姐,看來你今日身子不適,我明日再來。”

    他走了。

    崔瓊玉都有?些驚訝,在他走的兩?個時辰后,她才渾身放松下來。

    就是這么一嚇,她又病了。本就落水遭了寒,再是被他這么一嚇,當夜昏昏沉沉地發?著高燒,急得崔父崔母在她床前?團團轉。

    迷糊間,她看到了烏莘,可再睜眼?,便是王求諳那張清雋的面龐。

    他來過后,崔瓊玉的燒便立刻退了下去。

    崔父崔母都將他當作了神仙,都快跪著求他救好崔瓊玉。

    王求諳趕忙將人扶起,只是淡淡掃了眼?床上的崔瓊玉,嘆道:“若是能叫我帶她到仙島上,或可一試,可崔小?姐心中有?魘,怕是難以妥協。”

    崔瓊玉眼?神迷蒙,望著頂上的床簾,恍惚看到了自己病死的場景。

    崔父崔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二人剖肝泣血,哀哀欲絕,一夜憔悴成老人模樣,看得人心絞痛,倍感荒蕪。

    這樣的畫面,是崔瓊玉最不愿看到的。

    她吃力地側過頭?去,盯著那長身玉立的白色背影,道:“我愿意”

    王求諳緩緩回身,朝她笑了笑。

    之?后崔瓊玉就被帶到五堰派,王求諳費了些功夫治好她的病,她自然也感恩,畢竟她終于可以大?口喘氣,終于可以跑跑跳跳,再也不用昏昏沉沉地過著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了。

    在沒碰見謝只南之?前?,她都是這樣認為的。

    看見她,崔瓊玉就會?想起烏莘的告誡。知?道王求諳的目的不純,知?道自己現在的健康都是有?代價的。所以她一看見謝只南,心中就會?多出一股不知?名的懼意,甚至妒忌。

    王求諳對?待她不算差,可又很陌生,陌生到讓崔瓊玉認為自己在五堰派中是孤立無援的。爹娘的離去,讓她像是一葉失群的扁舟,獨自游蕩在闊闊海面上。

    如今看到謝只南,看到她的特殊,看到她的倨傲,無不在提醒著崔瓊玉,自己隨時隨地都陷在危險之?中。

    可是

    她又能去哪呢?

    謝只南看不見自己的妒忌之?色,或者說她根本看不到自己,這讓崔瓊玉覺得自己那一點陰暗的心思都象是個笑話。

    總歸這條命是別人的,她要緊著這為數不多的時間好好活著。

    她忽然覺得輕松不少。

    在她神色萎靡地離開無昇殿后,路上碰見了正被床被壓滿身子的于昭。

    他驚訝一聲:“崔師妹?你怎么不高興?誰欺負你了!師兄替你揍他!”

    崔瓊玉微怔,看著他有?些滑稽的模樣,兀地笑道:“沒有?人欺負我。”

    她面色蒼白,讓于昭想起她后入門派時病懨懨的模樣叫人心疼,這么一笑,更像是苦笑。

    于昭提了提肩上的床被,道:“別怕!有?什么跟師兄說,是不是張文淵又欺負你了?!你等?著,我放下這床鋪就找他去!”

    崔瓊玉連忙拉住人:“我真沒事,只是練劍的時候有?些累神了。”

    于昭若有?所思:“這樣,那你別太累了,你身子本就不好。”

    “噢!!對?了!崔師兄他們回來了!你還不知?道吧!只是他們受了傷,現在正在方?藥閣躺著呢。”

    崔瓊玉:“他們受傷了?”

    于昭嘿嘿一笑:“張醫修救回來了,放心吧。你可以去看看。”

    崔瓊玉連聲應謝后,朝著方?藥閣的方?向去了。

    *

    晏聽?霽看著于昭忙前?忙后,又是搬床又是搬被子的,都有?些不忍心告訴他自己夜里不在這宿。

    不忍心終歸只是不忍心。

    誰能拒絕阿邈那張大?床呢?

    于昭出去搬被子還沒回來,晏聽?霽閑得無聊,便走出了靈朝宮。

    按著模糊的記憶,他一點一點再次熟悉起五堰派內的建筑。走到學宮前?,他的視線落在了那根白玉柱上,久遠的回憶霎時涌入腦海,他不自覺彎起唇,失神片刻。

    午時,學宮的弟子都回了靈朝宮,四下并沒什么人。

    晏聽?霽就著此刻的寧靜,享受著回憶帶來的美好。

    可偏就有?人要找他不快。

    “喂!你個外門弟子,這是內門弟子的學宮,趕緊滾出去。”

    晏聽?霽揚著那抹分毫未變的笑容,不緊不慢地側過身,看向那語氣囂張的人。

    就是早上縮在人群中找謝只南不快的那名弟子。

    ——張文淵。

    他笑道:“你。”

    張文淵指著他:“你什么你!出去!”

    晏聽?霽斂了笑意,微微歪著頭?,正思考著是從他的頭?發?下手,還是從他的四肢下手。

    張文淵見他無動于衷,本就受了氣,此刻更是怒火沖沖。平日那些外門弟子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都是捧著他走的,可晏聽?霽不但沒有?,還用那種不屑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讓張文淵更是來氣。

    他揮拳就上,全然不顧門規。

    晏聽?霽微嘆一聲,不知?自己是給了他什么錯覺讓他覺得自己很好欺負,旋即抬手反抓住張文淵赤手揮砸上來的手臂,欲要往后一撂時,聽?見了謝只南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么?”

    那往后撂的勁加重了幾分,張文淵吃痛想要收回,卻晚了,他被這股力強硬蠻橫地拽下,眼?看整個人就要往下摔倒,晏聽?霽的身影卻先自己一步倒下,自己則重重與那青石板來了個面對?面的碰撞。

    倒下之?際,晏聽?霽十分無奈地罵了他一句。

    “你真是夠蠢的。”

    那只想要砸拳向前?的手仍被晏聽?霽死死抓著,眼?下只有?倒在地上的人知?道誰才是痛苦的一方?。在別處看來,便是張文淵壓著晏聽?霽在狠狠砸拳毆打他。

    “張文淵!”

    這倒是于昭的聲音。

    只聽?有?越來越多被吸引前?來的弟子的腳步聲,張文淵一邊叫苦一邊喊罵。

    晏聽?霽倒在地上,奮力從旁抬起頭?來,朝著謝只南委屈道:“他欺負我。”

    第68章 第 68 章 “你裝的可真像。”……

    弟子互毆這樣的?場面?, 少見,但愛看?。

    少數因過幾日要進奎山陰陣試煉而留在學宮內勤學苦練的?弟子聞訊趕來,看?到這一幕都忘記了一身疲憊, 樂呵呵地圍在學宮前。

    有的?人為晏聽?霽打抱不平,有的?人則站在張文?淵這邊, 替他訓著晏聽?霽。

    張文?淵的?手仍是被晏聽?霽死死鉗住, 他一邊罵,一邊用另一只手打他,試圖讓抓著自己的?那只手松開,好讓他能趕緊爬起來, 可這手像是黏在了自己的?手上,怎么甩也甩不開。

    在他眼里, 就是晏聽?霽反抓著自己不放。

    可在別人眼里,就是他張文?淵不僅將人打倒在地, 還要繼續當?著眾人的?面?欺辱他。

    本要回到靈朝宮的?于昭, 此刻被子重重摔在地上,甩了甩緊握的?拳頭便沖上去:“張文?淵!你?欺人太甚!”

    張文?淵聽?著來氣, 與他罵道:“你?瞎了眼嗎!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啊!”

    只聽?一聲極其?清脆的?骨骼碎響, 還有張文?淵和晏聽?霽同時?發出的?痛喊,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都以為是晏聽?霽被張文?淵給打斷了骨頭。

    晏聽?霽:“哎喲。”

    張文?淵:“痛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于昭急得一把揪起張文?淵的?后衣領子,“張文?淵!”

    抓著張文?淵的?那只手終于松開,可他當?下早已無心關?注,他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那只被生生折斷的?手,被于昭拎起來之后,那種劇烈的?疼痛感更加洶涌。

    可其?他人的?注意都不在他身上,全都放在了倒在地上安然無恙的?晏聽?霽身上。

    于昭將他拎起來后推到一邊, 就去攙扶晏聽?霽。

    張文?淵受了這么一擊重創,沒了于昭的?攙扶,險些再次摔倒,好在被一旁站著的?,平日總愛跟在他身后的?幾名?弟子扶穩了去。

    晏聽?霽面?色蒼白地被攙扶起來,本想等到謝只南來扶他,可于昭這人太過熱心,速度又快,力?量也大?,直接就沖來懲惡揚善。

    謝只南猶豫于上前還是止步于原地。

    按理說,張文?淵這樣的?修士,是打不過晏聽?霽的?。可現在不管怎么看?,都是張文?淵將人給揍了一頓。謝只南只能暗嘆一聲好手段。

    晏聽?霽捂著手,面?色蒼白地看?向謝只南:“疼”

    謝只南:“”

    扶著他的?于昭端著他的?手,碰也不敢碰,聽?他這么說,也沒管晏聽?霽看?的?是誰,就問:“你?要不要再去一趟方藥閣啊?”

    晏聽?霽:“”

    而張文?淵同樣捂著真正?斷了的?手臂,叫罵道:“你?裝什么裝啊!痛的?是我啊!你?一根頭發絲都沒少好嗎!”

    晏聽?霽緩緩松開捂著手臂的?手,攤開掌心,上面?赫然飄出一根細長的?黑發,語氣微弱:“我的?頭發”

    于昭:“呀!張文?淵!你?太過分了!”

    張文?淵:?

    旁邊弟子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張文?淵平日就瞧不起外門弟子,今日怎么如此大?膽,敢直接上手了?”

    “可不是嗎!仗著一點家族勢力?,在五堰派就開始胡作非為了。”

    “你?們瞎說什么?這里本就是內門弟子的?學宮,外門弟子無召不得入內,晏聽?霽明明是犯了規矩,張師兄不過是教訓一下他罷了!”

    “教訓?都把人手打斷了!這是恨不得殺了人家吧!”

    張文?淵簡直不敢相信。

    自己方才那么明顯地受人制裁,竟沒一個人瞧出來!

    他此刻當?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是我的?手被他打斷了!你?們能不能睜大?眼睛看?看?!”張文?淵面?容扭曲地將斷了的?手垂垂落下,直愣愣地掛在腿側晃著,“你?們看?啊!看?啊!”

    “還真是斷了。”謝只南贊同道。

    “就是啊!”

    張文?淵感激地看?著為自己說話的?人,發現是謝只南后,臉色漲紫。

    不過經此一言,眾人對他的?評論也少了些,更多是將目光放在晏聽?霽身上,指著他的?錯處,認為他不該對師兄不敬,再加上擅闖學宮一罪,一時?風評全都轉向了晏聽?霽。

    晏聽?霽不甘示弱地垂下手,學著張文?淵的?模樣,如同一條藏在袖間作手形狀的?長藕,比他還要夸張幾分。

    “我的?手怎么這樣了?”

    張文?淵:????

    指責的?風評再次回到張文?淵身上。

    “我就說人晏聽霽怎么可能把張文?淵的?手給打斷,人家一看?就不是那惡毒的?長相啊!”

    “肯定是他張文?淵自己揍人的?時?候,不小心也把自己給折進去了。”

    “對對對。”

    “”

    謝只南聽?的?想笑。

    一直盯著自己的?那雙眼滿是苦色,她?忍下這股笑意,走到晏聽?霽面?前。

    晏聽霽瞥了眼仍在扶住自己的?于昭,琥珀色眼中光色微閃,于昭冷不丁地松開手,只覺脊背一陣寒涼,他看?著謝只南道:“你你?來,你?來扶他。”

    謝只南虛虛扶住晏聽?霽,見他蒼白一笑,故作驚慌:“怎么這么嚴重啊!要不要我帶你?去方藥閣?這內門弟子也太可惡了些!若是人人如此,這內門遲早完蛋。”

    晏聽?霽順著她?的?話,道:“他定是怕我在奎山陰陣贏了他,所以提前下手了。”

    張文?淵早已痛得麻木,他冷哼道:“放屁!就你?們還想進內門,怕是連奎山陰陣都過不了吧!”

    可這話并沒有帶給他任何維護,反是一片斥聲。

    “張文?淵!別把我們內門名?聲弄壞了!”

    “人家微生兄妹都沒把崔九兆看?作外敵,你?倒像是那混進粥里的?老鼠屎,攪壞門風。”

    “你?們你?們!”

    斥責張文?淵的?聲音愈來愈多,強行壓下了支持他的?聲音。張文?淵氣急敗壞,奈何身受重創,又眾口難敵,漲紫的?臉紅了又紅。

    此處動靜鬧了大?,引來了正?值守學宮的?師者,他須發皆白,一襲水綠色長袍,步履匆匆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叫道:“誰在這鬧事!?”

    有弟子道:“馮長老!張文?淵打了新來的?外門弟子!”

    馮長老氣罵:“人呢!給我滾出來!”

    張文?淵滿臉不服地扛著斷了的?右手,走到馮長老跟前。

    謝只南暗暗戳了戳晏聽?霽:“我沒見過他,你?要不自己解決吧。”

    晏聽?霽笑道:“這就不管我了?”

    謝只南:“你?本事這么大?,我相信你?。”

    晏聽?霽:“阿邈既然這么說,那我肯定好好表現。”

    晏聽?霽扛著斷的?不能再斷的?手,慢慢走到馮長老旁側。二人一左一右,同樣垂著斷臂,實在叫人難以分辨。可馮長老一雙眼極其?厲害,這是內門弟子都知道的?事,是真是假他一瞧便知,也是如此,張文?淵滿臉寫?著“等著瞧”的?樣子,憤憤瞪了眼晏聽?霽。

    馮長老神色古怪,灰藍色的?瞳眸久久盯著晏聽?霽,似乎要在他身上瞧出個什么來,可看?了好半晌,他也沒道出個所以然來。

    張文?淵急了:“長老!你?看?不出來嗎?”

    馮長老冷睨他一眼:“閉嘴!吵死了。”

    張文?淵冷哼一聲。

    又是一陣沉默,就當?張文?淵忍不住再次開口時?,馮長老忽地開口:“你?就是今早和那女娃娃一起進來的?外門弟子?”

    晏聽?霽:“嗯。”

    馮長老眼睛微瞇:“他們說張文?淵打了你?,怎么打的?你??”

    張文?淵:“胡說八道!”

    馮長老驀地抬起寬袖,一道藍綠色靈光如同封紙般牢牢黏貼在張文?淵的?嘴上,他“唔唔”兩聲,只得作罷。

    晏聽?霽面?無表情片刻,旋即彎起一張極善的?笑來,用那看?似斷了的?手猛地抓住張文?淵的?斷手,往自己身上砸了兩下,“就是這么打的?我。”

    眾弟子:“!!!!????”

    他沒受傷啊???

    張文?淵“唔唔”叫著,像是有滿腹委屈不得發作,可又苦于手上劇痛,遭晏聽?霽這么折騰,竟是痛得落了淚。

    “不夠么?”晏聽?霽神情困惑,再次抓著張文?淵的?手往自己身上揮了兩下,“真的?,就是這樣打的?我。”

    “我作證。”謝只南誠懇道。

    “我,我也作證!”于昭跟道。

    可這樣的?作證,實在滑稽,就連于昭都有些忍不住想笑,說出這番話時?心虛得很,眼睛都不敢看?向苦苦落淚的?張文?淵。

    馮長老皺著眉,“嘖”了一聲,“棘手,真棘手。”

    “張文?淵,無視門規,毆打同門,扣除一百學分。”

    張文?淵暈了過去。晏聽?霽惶恐松手,生怕他訛上自己,連連退到謝只南身后,作那柔弱扮相。

    馮長老抬了抬頭,示意幾個弟子將人抬到方藥閣。

    他指著晏聽?霽:“至于你?,外門弟子擅入內門學宮,扣一個學分吧。”

    眾人:?

    馮長老不耐道:“散了散了,是不是太閑了你?們!再給我鬧亂子,下次課上我讓你?們三天都抬不起手!”

    弟子們逃跑似地散開,于昭在左右兩者間猶豫一瞬,還是選擇離開,他朝晏聽?霽說了句回去等你?,一溜煙就沒了影。

    馮長老盯著剩下兩人,神情古怪地走了。

    謝只南見四?下無人,抬起他的?手看?了又看?,聽?得上頭落下一聲笑意,她?放下手,冷哼一聲。

    “你?裝的?可真像。”

    晏聽?霽無辜道:“他先?前那般說你?,總得給他找點苦頭吃吃不是?也叫他知道知道,什么胡話都說出來,還這般咄咄逼人,不計后果?的?代價是很大?的?。”

    謝只南突然笑道:“你?說得對。”

    見她?終于有了笑意,晏聽?霽想牽住她?的?手,卻被她?躲開。

    晏聽?霽愕然看?她?。

    謝只南有些心虛,眼睛都不敢直視他,“等下被人看?見,告訴我哥哥怎么辦!你?和他本來就不對付,他也不喜你?跟我在一處,魚伶看?到了你?,肯定將你?的?存在告訴了他。萬一你?一個不小心就被他趕出去怎么辦?”

    晏聽?霽試圖再次牽住她?的?手,“現在沒有人!”

    謝只南避開:“不行!萬一呢!”

    晏聽?霽再次出擊:“誰敢多說我就割了他的?舌頭。”

    謝只南再次避開,無情拒絕:“不行。”

    晏聽?霽幽怨地跟著她?走出學宮,同她?分道后,懨懨地回到靈朝宮內。

    第69章 第 69 章 “我有一個朋友。”……

    于昭的宿室在靈朝宮西苑。

    晏聽霽再次回到那間?宿室時, 望見那原本空下的大?半殿室,一下被填滿了去。

    都是于昭親自打?理?的。

    他微微訝異。

    于昭興致盎然地叫他坐下,又湊上前看了看他, 上下打?量好幾遍,看得晏聽霽不得不出言打?斷, “我無事。”

    于昭放心一笑?:“沒事就?好, 你不用理?會張文淵,他就?是家里?人太?慣著了,出來看誰都以為會讓著他。”

    晏聽霽會心一笑?:“我知道。”

    于昭見他情緒不高,只以為他嘴上說著不在意, 實際上心里?一直記著方才的事。

    也是,任誰出了這樣的事, 都不會好受。

    于是他坐在晏聽霽身側,語重?心長道:“以后我也算是你半個?師兄,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來找我, 我不怕麻煩,你別憋在心里?, 遇到困難跟我說, 我能幫到,肯定能幫你!”

    晏聽霽猶疑片刻, 看向于昭的那雙琥珀色眼里?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懷疑,“真的?”

    于昭拍拍胸脯:“真的不能再真!”

    晏聽霽沉默一瞬,旋即很是誠摯道:“我有一個?朋友。”

    于昭眨眨眼:“昂。”

    晏聽霽繼續道:“他喜歡的人之前還很樂意同他牽手,為何突然之間?就?有了顧慮,只許私下牽手,不許光明正大??”

    于昭:“”

    *

    因著外門弟子在未得召或未成為內門弟子之前,是不得師者?教習的, 也不能擅自進入學宮,只能私下練習,或可得內門弟子些許指點,穩中求進,才能有機會進到內門精益求精。

    謝只南和晏聽霽現下都是外門弟子,距進奎山陰陣試煉還有五日,這五日只能自己想辦法練習,無處可去的謝只南只能回到天璣殿內,想著這幾日該怎么辦。

    她其?實不想一直待在天璣殿內,所以方才從無昇殿出來后,并沒有選擇進去,而是往外走。四處走走逛逛,熟悉一下五堰派的路徑,也好方便日后行事。

    不過沒人給她帶路,路上碰見的弟子不是沉浸在自己的練習中,就?是靜靜坐在某處打?坐。無奇不有。謝只南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本想拉一個?人問,可又見他們過于專注,實在不忍打?擾,只好自己看路走路,能走就?走,不能走就?換一條。

    兜兜轉轉,竟繞回了學宮。

    走到學宮前時,謝只南終于感知到一點熟悉。不過這個?熟悉感給她帶來的體驗并不是很好,她略嫌晦氣?,誰知在將要掉頭的時候,聽到了前頭的動靜。

    是晏聽霽的聲?音。

    但比起聲?音,她最先感知到的是他的氣?味。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從昨夜醒來后,晏聽霽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味要比以往更加濃郁,這也是為什么她能篤定晏聽霽就?在那間?屋子里?躲著不出來。

    她循著氣?味一路過去,看著那張文淵氣?焰囂張地沖著晏聽霽,心中暗嘆。要不是自己出言打?斷,這人怕是不止廢了手。

    但他也是活該。內門弟子都要參加五日后的奎山陰陣,不過張文淵斷手這樣的小事,難不倒張壽,不出兩日,他便能再次生龍活虎地挑事了。

    謝只南準備到時候再好好收拾他一頓。

    此事了了,謝只南實在是被晏聽霽身上的氣?味沖撞得發暈。

    倒不是臭得發暈,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形容,還未靠近時就?已經有些昏昏然,靠近了,她便忍不住心跳加速,渾身燥熱。尤其?是臉!好在晏聽霽沒發現。這樣太?過羞恥的事情,謝只南當下尚未找出解決之法,只好借著由頭躲他遠些。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更主要的還是怕被別人瞧見,遞到王求諳耳朵里?,自己還是不好受的一方。

    謝只南無奈之下,只能暫躲天璣殿。

    天璣殿很大?,殿外是一座庭院,形制和虞宮幾乎一模一樣,所以她住起來倒也習慣,進了天璣殿后,身上一陣輕松。

    她坐在庭院外的秋千架上,百無聊賴地晃來晃去,心中莫名煩躁。

    午后日光烈烈,金黃暖陽透過片片飄零在空中的枯黃落葉垂照在地上,輕風拂過,席卷起一陣細微的沙響聲?。

    謝只南頭倚在秋千繩上,面色凝重?。

    那到底是什么感受?

    以前從未有過的。

    思索許久不得結果,她抓著繩停下秋千,悶著氣?重?重?踢了一腳眼前的石子,踢得遠了,又提動著手指勾回來,再踢遠去。

    好煩。

    最后到了踢石子都不得勁的程度,泄了氣?癱在秋千上。

    自己到底哪里?讓他喜歡了?他也沒細說,是不是哄自己的?為什么從往生池爬出來后,她要思考的東西變得這么多!為什么她的情緒也變得復雜了起來!

    她想不通。

    謝只南兀地站起,召出越翎后往前走了幾步。

    既然想不出,那就找點東西泄憤。

    她看秋千旁這顆銀杏就?不錯,一到秋天就?掉葉子,雖然好看,但它?掉葉子,掉光了就?難看了。自己索性將它?一并砍了,再也不會煩心它?掉不掉葉子了。

    “錚錚——”

    裹著紅色靈力的劍光如彎刀一般接連不斷地朝那棵銀杏砸去,簌簌落葉漫天飄落,遮掩住少女的視線,她收回劍,緊緊盯著那棵粗壯的樹干,等待落葉完全落地,她才看清那樹上只有幾道翻了白皮的劃痕,再無其?他自己意想中的重?創。

    仔細一看,就?連那樹心她都沒碰到。

    謝只南:“”

    她攤開手,看著自己的劍,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棵銀杏,“怎么可能!”

    之前隨便一揮都可以的,怎么今日不行了?

    到時候在奎山陰陣不會弱得連片葉子都打?不穿吧?

    照現在這樣看來,不是沒有可能。

    謝只南又揮了一劍,只見那樹干上仍是幾道白痕,她難以置信地走到那銀杏前,抬手摸了摸自己砍出的痕跡,粗糙的表皮炸開一道道尖刺,抵著她的撫上樹皮的指,鋒銳的針扎感落在指腹,似在抗議她的觸碰。

    “誒?”她摁了下那裂開的樹皮,聽得一聲?嘎吱響,“這么硬?”

    摁下的樹皮復而彈起,像是有了脾氣?,倏地彈出兩指長的距離反刺在謝只南的指尖上,細密的疼痛之意伴隨著一顆緩緩滲出的血珠傳到謝只南手上,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抹鮮紅的血色,沉寂半晌。

    謝只南眉眼驟然冷下,她盯著這片裹著自己鮮血的樹皮,“妖。”

    “我是精!好精!”

    一道稚嫩的聲?音驀地從面前響起。

    謝只南:?

    那棵銀杏忽地扭動起來,伸出兩條長長的枝干,在空中揮舞著,甩下好多黃色的銀杏葉,謝只南默默往后退了幾步,看著它?舉起一條枝干,似乎很是得意。

    “膽子不小。”謝只南哼道。

    那樹精又揮了揮舉起的一條枝干,聲?音急切:“你看不出來嗎!這是一!”

    謝只南:“看不出來。”

    樹精“啊啊”叫著:“我活了一千年了!我是好精!”

    謝只南:“哦。”

    樹精:“”

    一人一樹沉默著。

    謝只南很是懷疑這棵樹的來歷,為什么會有一只妖在這?看起來笨笨的。

    是不是得找人來挖了它??留在天璣殿也沒什么用,只會掉葉子。

    要不還是一把火燒了吧,正好沒處練習火術。

    “你罵我。”樹精突然道。

    “我沒有。”謝只南即刻反駁。

    這妖莫不是快要成仙了,還能聽到自己的心聲??

    樹精哼哼道:“我從你鄙夷的表情里?看出來了。從你的眼神上看,你似乎還想弄死我,太?惡毒了!我什么都沒做!你心情不好就?能平白無故砍我了嗎!?我雖然是一棵樹,但我也會痛的好嗎!!”

    謝只南:“”

    這樹精真是活久了。

    難怪方才砍不斷這棵樹,原來是有妖氣?護體,若是真被自己砍斷了,怕是要丟了命。

    還好不是自己退步了。

    萬幸。

    “我又從你臉上看到了慶幸,是不是以為自己劍術退步了,連一棵樹都砍不斷。”樹精又道。

    謝只南:“?”它?真不會讀心術??

    “我不會,那都是神仙做的事,我只是一只籍籍無名但樂得自在的小樹精,我活了多久,在這就?住了多久,好久沒來人了,你總算來了。”

    “”

    謝只南退了兩步,又揮了一劍,聽那樹精疼得嗷嗷直叫,心中頓時舒坦。

    “你不講武德啊!”樹精喊道。

    “你說對了,”謝只南點頭承認,皮笑?肉不笑?道:“我這人就?不愛講道德!”

    樹精:“你你你你你!”

    謝只南:“我我我我我!”

    樹精:“你變了!”

    謝只南:“我變什么了?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這話說得奇怪,引起她好奇,可問下去了,它?又不說了。

    這讓謝只南又起了想砍它?的心思,她轉了轉手腕,越翎隨之揮散著淡淡劍光,隱有起勢,嚇得那樹精連忙道:“別砍我!我真的是好精!你相信我!”

    謝只南冷哼一聲?,收回劍。

    細想當初住進天璣殿的時候,壓根沒注意到這棵銀杏,許是習慣了,也就?忽視了它?的存在。畢竟在虞宮外,也有一株一模一樣的。

    只是這五堰派就?是不一樣些,這棵銀杏竟是成了精。

    可千年前,就?有五堰派了么?

    這點王求諳倒是沒同自己說過,也是提醒了她,東濛島算是一座仙島,畢竟自己才十八歲,哪里?知道千年前的事情?

    有這樹精也不稀奇,可能種在天璣殿的樹精,那就?是有些稀奇了。

    “斷不了,但你怕疼。”她反手握劍,橫在裂開的樹皮上,語氣?滿是毫不掩飾的威脅之意,“說,你怎么進的這里??”

    樹精動也不敢動,枝頭上飄落下幾片落葉,恰好掉在謝只南臉上,它?枝干微張,心虛道:“我有記憶就?在這了”

    “那你知道這里?之前住的人是誰?”謝只南問道。

    “我當然知道啦!”樹精晃動著枝條,手舞足蹈,可又似乎想起什么,連忙改口:“我不知道不知道!”

    謝只南眼眸微瞇,溫笑?一聲?。

    這樹精瞧著的確是沒什么經歷,一下就?炸出來了,都不需要上什么手段。

    關于天璣殿之前住過誰,她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了。

    不就?是不攸么。這有什么好值得隱瞞的?

    那樹精急忙轉移了話題,道:“你為什么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說的!我肯定能幫你!”

    謝只南收回劍,手掌輕撫在那幾道劍痕上,輕哼一聲?:“你知道什么?”

    微淡的紅色靈力如溫暖的棉絮般層層包在樹干上,樹精頓感輕松不少,沒了痛意,它?高興地揮舞起來。

    謝只南看了它?一眼,轉身走回到秋千上坐下。

    這還是她從天璣殿的藏書架上翻到的一本醫書,那夜趕走他們兩人,氣?得睡不著,無意間?看到了這本,也不知道誰給她放的,上面記了些治療小傷的術法,雖小,但實用。她記得很快,但看得很慢,沒一會就?困了。

    不過這本書,給人給妖,學了都是很不錯的傍身之技。

    樹精歡喜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善良。我當然什么都知道了!你因為什么不高興了?是誰讓你煩了嗎?”

    晃著秋千的人驀地一滯。

    這話還真是問到了點子上。

    謝只南遲疑地偏過頭去問它?:“你說,為什么會有人讓我臉紅心跳?”

    銀杏樹上的落葉似乎都停止了飄動,旋即它?發出一聲?尖叫:“什么什么什么!誰啊!”

    謝只南:“你好吵。”

    樹精:“不好意思,太?久沒人和我說話了,有點激動,我盡量收斂一點。”

    對于它?這點,謝只南很能理?解。

    畢竟自己待在洧王宮這么多年,除了王求諳,就?沒什么人跟自己說話,閑下來的時候,她只能一個?人對著天空發呆。

    “好吧。”謝只南撇撇嘴。

    地上已經落滿了銀杏葉,不過抬頭看去,這棵銀杏似乎還是長有很多葉子,掉不完似的。它?還使勁甩著,看來是真的掉不完。

    謝只南突然笑?了一聲?。

    樹精聽不懂她的笑?,腦子還停在她剛才說的那句話,于是問:“是誰讓你臉紅心跳了?”

    謝只南靠在秋千繩上,“說了你也不知道。”

    樹精“哈”了一聲?,“不可能!我活了一千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說說。”

    謝只南垂眼盯著滿地金黃,心中先一步比嘴說出了那三個?字,樹精聽不到,還以為她不想說了,就?伸出幾只長枝掃地解悶。

    映入黑眸的金黃色兀地出現了一雙方頭黑金織蟒靴,坐在秋千上的人愕然抬頭,望見來人后順帶把心中默念著的三個?字給一并說出了口。

    “晏聽霽”

    “哦,他啊。”樹精掃著自己的落葉,淡聲?應道,靜了一瞬,它?猝然驚叫:“什么!誰誰誰誰誰!!!”

    晏聽霽眉眼彎彎:“在呢。”

    第70章 第 70 章 他還是靠自己吧。……

    那?股強烈的感覺又來了。

    謝只南呼吸一滯, 赤黑的瞳眸中略帶幾分怔然。

    濃郁的氣?息仿若一張蛛網,隨著秋風而起,直面撲她而來, 將?坐在秋千上的人給緊緊包裹住,逃也逃不開。

    金黃色的陽光照映在那?雙透得發亮的琥珀色眼中, 像是?鑲嵌而入的珠寶, 裝載著萬丈光芒,耀眼絢麗。

    落葉殘卷聲中,還有一顆心臟跳動得厲害。

    鼓動聲像是?貼在她的耳側,帶動著她每一根神經, 撲通撲通響。

    謝只南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不然怎么會見到晏聽霽就會出現這副神態?

    樹精仿佛突然消失了,那?聒噪至極的尖叫聲瞬地止了去?, 現下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便?是?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好吵。好煩。

    晏聽霽緩緩俯身, 朝她笑著:“怎么不會呼吸了?”

    謝只南強迫自己很快冷靜下來, 看著這雙笑眼,自己實在難以說出些什?么難聽的話來, 于是?她別過頭去?, 轉移注意力,看著那?棵恢復如初的銀杏樹。

    晏聽霽不明?所以地看向那?棵銀杏。

    這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樹么?有什?么好看的?

    難不成自己這張臉還比不上這一棵丑樹?

    銀杏樹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 又搖下許多?落葉。

    晏聽霽繞到秋千架后,兩手抓著繩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推著。

    記得她最喜歡坐秋千了。他也很喜歡給她推秋千。

    謝只南心緒飄搖不定,根本沒坐穩就被他推的晃起來,她一個趔趄,險些栽到地上,坐穩后才轉過身去?, 盯著心虛的晏聽霽。

    這下算是?找到一個出氣?點了。

    秋千驟然停下來。

    “晏聽霽,你為?什?么要對著我?笑!”

    晏聽霽:?

    于昭方才給自己出的招為?什?么和實際情況有這么大?的出入?

    不是?說因為?她害羞了,才會拒絕明?面上的牽手嗎?

    怎么現在連笑都是?個錯了?

    轉念一想?,她現在這副模樣也能算是?害羞的吧

    凡人太復雜,他這么多?年都沒能摸透。

    尤其是?她。

    晏聽霽垂眼:“那?我?不笑了。”

    謝只南見他又沒了笑意,委屈得緊,又來了氣?:“你為?什?么見到我?不笑!”

    晏聽霽:“”

    于昭的話沒有一處是?可信的。

    他還是?靠自己吧。

    少女悶著氣?從秋千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么,但就是?別扭。左手臂彎處似乎被什?么咬了一般,突然發起輕微的痛感,雖不是?很疼,但也難以忽視。

    她轉了轉手腕,扯到那?地方時,與貼在肌膚上的布料摩擦著,痛感強烈了不少。

    這是?什?么?

    手腕綁著束帶,不能直接掀起來看,謝只南煩躁地踢著腳邊落葉,試圖轉移注意力。

    站在秋千架旁的晏聽霽有些無措,不知自己何處惹她不快了,糾結片刻,他將?于昭的話給拋諸腦后了。

    什?么感情要慢慢來,凡人真復雜。

    他踩過一地銀杏黃葉,緩步走到謝只南身后,小心靠近著她,再輕輕扯著那?被風吹起的清粉衣衫,“為?什?么不高興了?”

    謝只南哼道:“因為?你!”

    晏聽霽重復道:“因為?我??”

    他什?么都沒做,卻惹得她心煩。換種角度來說,這并不算一件壞事。他傾身到她耳畔處,吐著濕熱的薄氣?,眼眸含笑。

    仿若一只狡詐的狐貍,守著面前的毫無防備的兔子?,靜待時機,一口咬下。

    “冤枉啊。”他微聲道。

    清潤的嗓音帶著蠱惑,清晰地落入謝只南的耳中,激起她震震顫栗,下意識地回身,便?落入了這狐貍的陷阱,被他抱個滿懷。

    狐貍露出得逞的笑容,繼而在她耳邊道:“當真冤枉。”

    謝只南頭腦發昏,簡直被這滿懷的氣?息沖暈了去?,她四?肢發軟,幾乎不能撐站起來,堪堪倒在晏聽霽懷中。燥熱之意愈發強烈,她迷迷糊糊地將?雙手掛在他脖子?上,似有些許涼意緩解,她往前蹭了蹭。

    晏聽霽:?

    不對勁。

    “好熱”謝只南一邊扯著衣裳,一邊貼著他,“晏聽霽,你怎么這么涼快?”

    “阿邈?”晏聽霽慌了神。

    謝只南甜笑一聲:“在呢在呢!我?好熱,晏聽霽,腦袋好暈。”笑過之后,她又隱有哭意,舉起左手道:“我?這里好痛,你快幫我?看看”

    見她急切地扯著左手上綁著的腕帶,晏聽霽忽地想?起什?么。

    好像是咬了她一口,留了個印記。

    他看那?些話本上都是?這樣的,說什?么凡人男女之間最愛以此作為誓言。他自然不能落下,他喜歡謝只南,謝只南也肯定喜歡他,所以他就擅自做主咬了一口。

    哪怕她不喜歡自己,他也要強行咬下這一口。

    可如今好像有些不一樣。

    晏聽霽替她扯去?束縛,露出臂彎處的咬痕,發現那?印記又紅又深,絲毫沒有消退的意思?,反而還帶著他的靈力,加固著這道印記。

    謝只南歪歪腦袋,迷蒙的黑眸中有些困惑,“這是?什?么?”

    她摸了摸這道觸目驚心的咬痕,疼痛感霎時蔓延至全身各處,她皺著眉,有些委屈地看向晏聽霽,“誰干的?晏聽霽你幫我?打他!敢咬我?好疼”

    晏聽霽很少見過她這模樣,一時有些恍惚。

    看來已經不清醒了。

    自己只咬了一口,就讓她變成這樣了。難道自己有毒?

    晏聽霽從未遇過這種情況,心下焦急,不知該怎么辦,偏巧此時謝只南又湊來,低聲道:“你好涼快啊。”

    “你這妖鬼!!!怎么趁人之危!!”樹精突然活了,叫罵道:“太可惡啦!!”

    謝只南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嘟囔著:“閉嘴,吵死了。”

    樹精“啊啊”又叫兩聲:“你看吧你看吧!她都不清醒了!”

    晏聽霽:“”

    這樹精真是?煩人得很,八百年前是?這樣,八百年后也是?這樣。

    一點兒也沒變。

    謝只南纏住自己的手越發收緊,單是?抱著似乎已經不能滿足她了,她難受地扯著衣領,敞開白皙的鎖骨,晏聽霽不動聲色地擒住她的手,將?她扯開的領口又給蓋了回去?。

    “我?熱!”她不滿道:“你干嘛抓著我?!我?生氣?了!壞小狗!嗚嗚。”

    “為?什?么你要對我?這么好?你到底為?什?么喜歡我??我?身上哪一點是?好的了?你快說啊!”

    晏聽霽目光閃躲,“你哪里都好。”

    謝只南劇烈掙扎著,舉著一雙被他扣住的手打他,可她早就沒了力氣?,這樣動作,只像是?一團棉花砸在他身上。

    “你給她做了標記!”樹精又突然一聲,急忙道:“你是?妖鬼,給人做標記,那?就是?認定了她,她會在你的標記下情不自禁貼近你,就像是?”它思?索片刻,旋即很是?肯定道:“就像是?中了媚術,或者情蠱,不過你這個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你怎么知道?”晏聽霽問道。

    樹精甩甩枝干:“我?可是?千年樹精!什?么我?不知道?”

    晏聽霽:“那?怎么解?”

    樹精:“除非誰死了,解不了的。不過現在她的情況很危機,但是?,可以緩解。那?就是?,雙修!”

    “”

    一片沉寂。

    晏聽霽心虛不已,垂眸看她時,那?雙黑黝黝的眼睛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只這么一瞬,他以為?她清醒了,心中忐忑。

    可她只問:“雙修?增進修為?的那?個雙修?”

    樹精:“倒是?也有這個功效啦。”

    晏聽霽:“你閉嘴。”

    樹精氣?鼓鼓地打下片片落葉,隨后噤了聲,沒了動靜。

    “晏聽霽,你好香啊。”謝只南面頰燒紅,忍不住戰栗,“我?怎么這么熱?你快幫幫我?”

    此刻她的話語無疑是?在牽動著他的心,理智上告訴他不能,可他找不出方法。

    他橫抱起謝只南,踏入天璣殿內。琥珀色眸中紅光閃爍,整座天璣殿外都被設下一道隱形屏障,甚至隔絕開了庭院。

    樹精聽不到一點動靜了。

    晏聽霽將?人帶至床榻前,欲放下時,那?雙手卻仍勾著他的脖子?不放,無奈之下,二人只能面對面站著。

    “你要和我?雙修嗎?”謝只南眨著那?雙清亮的眼睛,誠摯道:“你不愿意嗎?”

    她忍著身上的不適,強打起精神來問他。

    樹精說的話她聽得很清楚,晏聽霽咬了自己,作以標記,唯有雙修才能緩解她現在的癥狀。也是?暫時的一點清明?,讓她明?白了自己無端的煩躁是?從何而來的。

    眼前少女雙頰起著紅暈,雙眼如盈盈秋水,含著一點不自知的媚意,正緊緊盯著不知所措的晏聽霽。

    “可要互相喜歡才能做這種事,你說過的”他神色委屈,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要是?醒來,會生氣?的。”

    謝只南不明?白。

    她印象里從未說過這句話,更別提她知道雙修需要什?么條件了。

    “很困難嗎?”她問。

    “我?”晏聽霽面色凝重。

    謝只南松開手,踉蹌著坐了下來,她垂著腦袋,想?著雙修這件事是?不是?很難?難到晏聽霽都有些難辦?

    陡然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直朝她來,她遲鈍地抬頭,唇邊倏地一涼,腥甜的氣?息全然沒入自己唇齒間,濃烈的、霸道的。

    她困惑地看著晏聽霽放在自己唇邊的手掌,盯著他掌心處的傷痕,心臟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癢癢的。

    “可有好些?”

    謝只南舔了舔唇,無意間碰到他的手掌,甜意中驀地夾雜著一絲咸濕的味道。

    她抬眼,眼中略微清明?一瞬,隨即抓著他的手。那?雙烏潤眼眸中浮起一層薄薄水霧,朦朧模糊叫人看不真切,可又似乎已經說了什?么。

    晏聽霽的呼吸停了一瞬,故意錯開她的眼,垂眸凝著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琥珀色瞳孔微縮。

    他懷疑地收回手,有些不可置信。

    “不管用么?”

    唇齒間的血氣?久久不散,謝只南冷哼一聲。

    “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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