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磕頭的動靜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更何況是直接趴在地上抖個不停的,周圍紛紛投來審視的目光。
“你誰啊?”謝只南實在困惑。
那緊隨其后的賣貨郎跟著說道:“你認錯人了吧?這是咱岑都新來的謝姑娘,不是你們家小姐,別嚇著人家!”他手里還抓著那條蔫蛇,說完就朝謝只南嘿嘿一笑,“是吧。”
女子緩緩抬頭,這才仔細看清了被她叫做“小姐”的女子的容貌,眼底的驚懼仍未散去,抖如篩糠的身體卻倏地靜止了,她怔了片刻,慌忙起身沖出人群。
想是哪家小姐跑出府,丫鬟來尋人了。
眾人得知鬧了個烏龍,也自行散開。
賣貨郎獻寶似地遞上蛇,伸出四根手指,“只要這個數,給您送到府。”
謝只南皮笑肉不笑,“不買。”
觸了霉頭,謝只南再沒了興致,但還是回頭看了一眼晏聽霽,隨后快步往前走。
賣貨郎的聲音還在繼續,“明兒來!我再給你找!記得來啊!”
謝只南臉上沒有什么特別明顯的情緒,晏聽霽卻看出她生氣了,緊隨其后拉住她的手,被牽住的手暗暗使了力,想掙開,奈何比不過他偷偷使用靈力,就是他沒用多少力氣,自己反倒成了那個不想松開的人。
側身去看他,琥珀色眼在陽光下格外明亮透澈,像是鑲嵌在珠冠上的寶石,帶著幾分笑意,又有些討好的意味。
就好像在說。
別生氣了,別生我的氣了。
晏聽霽現在的道歉簡直得心應手,比最初見他時老練不少,哪怕不是他的錯,他也會拿著那不是錯的錯向她道歉。
停在嘴邊的“放手”驀地變成了另一個詞。
“臭狗。”
心頭的躁意略微減散,謝只南神色淡淡,又開始四處張望。
岑都的街巷都被她給逛了個遍,還以為她會膩,可現在仍是一副意興盎然的模樣,對哪都還保持著好奇。
平緩的步子突地停了下來,謝只南又看見了方才那認錯人跪在地上磕頭的丫鬟,就在前頭不遠處的胭脂鋪前,隔得不遠,只有一個背影,但畏首畏尾的樣子很難不叫人認不出來。
晏聽霽見她停下,順著她視線看去。
胭脂鋪前站著一白衣女子,那丫鬟面對著她,始終垂著頭,街市嘈雜,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可二人并不是普通人。
“小姐......求您回府吧,老爺夫人很著急,您體弱,外面人群雜亂,要是磕著碰著怎么辦?”
丫鬟的聲音微有顫抖,似乎很是害怕這個所謂的小姐。
謝只南看不見丫鬟的神情,卻也不需要看都能想象到她的神情,倒是那白衣女子,面色蒼白,病懨懨的,一副弱柳扶風之勢,眼神卻深沉得如墨池一般難以捉摸。
她沒有說話,反倒是抬眼朝謝只南這邊看了過來。
二人視線相撞,謝只南眼底掠過一絲訝色,此女子居然和自己有三分相似,難怪那丫鬟會認錯了人,這要是沒看清,極有可能將二人搞混。
贏魂燈倏地閃了閃。
白衣女子眼中卻并無任何驚異之色,仍舊淡淡的,隨即,她看向了晏聽霽。
謝只南心頭莫名涌起一股煩躁,她偏頭也去看晏聽霽,卻發現他正看著自己腰間的贏魂燈,躁意忽地消失。
好吧。這樣也行。
等再看向胭脂鋪時,那白衣女子已經收回了視線,低聲說了句“好”。
她們走了。
謝只南只當是今日碰上的新鮮事,日后也當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只是結合剛才發生的一切,她覺得那個小姐除了臉,其他地方也同自己有莫名的相似。
過客罷了,謝只南路上瞧著那些新奇玩意就將此事拋之腦后了。
只是這過客并不想成為過客,自己找上門來了。
午后有人提著禮登門拜訪,說自己是岑都崔老爺家的管事,聽聞謝只南和晏聽霽會術法的事情,趕忙來送禮求人上門除妖。
晏聽霽告訴她,午后時分的陽光有利于謝只南靈力的修進,所以當那管事帶著十幾個小廝提著禮物上門時,她正懶懶躺在晏聽霽做好的搖椅上闔著眸曬太陽。
而晏聽霽成日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偷摸著做什么,謝只南暗暗腹誹他不思進取。
曬太陽就能修進靈力這樣的好事,他居然也不好好利用。
那管事上門時,晏聽霽正好從屋里出來。
這幾日方便做事,他將自己的長發高高束起,一身勁裝,做起事來利落得很,也是省了謝只南召喚小傀來幫自己做那些打掃的閑雜事了。
門前設了陣法,那群人只能止步于府門前,單憑這一點,管事就已經被折服了,心中大喜,想著送完東西趕緊回去稟報給老爺夫人,只是遲遲不見人來迎,他著急了。
“敢問晏修士和謝修士在否?我們乃是崔老爺家的仆從,來送禮的!勞煩讓我們進去說話!”
晏聽霽感應到門外的動靜,撤下陣,將人放了進來。
管事嘿嘿笑著跑到晏聽霽跟前,躬著身子朝二人揖禮,緊忙招呼著人將禮放在院子里。
謝只南連眼皮都懶得抬,冷聲道:“拿出去。”
眾人一愣,手里的動作僵滯住,不知是放還是不放。
管事擦了擦額上的汗:“這......”
晏聽霽:“何事?”
管事見狀,快道:“聽聞二位會些術法,我家小姐前些時日跑出府,本就體弱,找回來的時候竟是直接一病不起,嘴里還念著什么‘妖’啊,‘死’啊的,把我們家老爺夫人嚇壞了,都懷疑是那妖吸去了我家小姐的魂,這實在是沒辦法,來求二位施以援手,救救我家小姐吧!”
管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晏聽霽的神色,額上的汗是越流越多,生怕看見他一個不情愿,兩腿就快屈曲跪下了。
“不去。你們岑都沒有別的修士么?為何找我們兩個半吊子?”
這話是謝只南說的,她被人打攪,才好上幾分的心情驟然跌到谷底,本就心煩,聽著還要給別人做事,她更是不依。
她從搖椅上站起,因照太長時間,再次睜眼時有些發昏。
晏聽霽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身側。
管事汗顏:“這岑都僅有的兩個修士都進宮去了,我們總不能違抗圣命吧。”
謝只南這就不理解了,“違抗這種東西比命重要?”
管事支支吾吾地低著眉,時不時將目光對向晏聽霽。
晏聽霽沉默了半晌,道:“可以。”
謝只南:“為什么?”
管事立馬挺直了背,哈笑兩聲,眼神示意著那群小廝將東西放下,卻被晏聽霽打斷:“拿走。我們明日上門,請。”
想著答應也是答應了,也沒去想有何不對,就連著“哎”了兩聲。小廝們陸陸續續將東西搬走,院子又恢復了最初的寧靜。
謝只南悶聲不吭,忽然覺得今日的陽光礙眼許多,哐當一聲響,旁邊的搖椅陡然翻到在地,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屋,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肯出來。
任憑晏聽霽怎么道歉,她都不理。
那管家口中的體弱小姐,謝只南猜測很有可能就是今日街上碰見的女子,哪有這般巧的事?前腳碰上,后腳人就找來了。
鬧起脾氣來,根本沒人能勸得了謝只南。
哪怕是王求諳。
她在屋子里好一通亂砸,把前些日買來當寶貝珍愛的東西通通砸了個遍,氣到頭上時,險些施出火術一把火燒了,不過僅存的理智制止了她。畢竟燒了就沒有地方睡了,她還是很喜歡這個床榻的。
謝只南關了自己多久,晏聽霽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直到黑了天,里面沒了動靜,外面也沒了動靜。謝只南越想越氣,他就不會進來嗎!跟個傻子一樣站在外面,他的修為壓過自己這般多,開個普通的破木門怎會難倒他?想著,屋外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了,她像個滾球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
“真走了。”謝只南把頭埋在被子里好久,快要呼吸不過來時才探出頭,“氣死我啦!”
謝只南繞開一地狼藉,推開了門。
屋外漆黑一片,不似往常般早早點起燈照路。蟲鳴聲陣陣,回蕩在府宅之中,略顯寂靜,謝只南忽然有些害怕,心中的怒氣驀地少了許多。
晏聽霽不會是出去了吧?
謝只南抱著一絲僥幸,走到晏聽霽屋前,屋子里昏黑一片,僅有月色流瀉出的淡色光暈淺淺照在上面,可以依稀看見一點路。
“真的不在。”謝只南嘟囔道。
她在門前躊躇許久,就在要離開時,耳邊陡然落下一聲響,不是很大,但足以讓謝只南聽見。這是屋子里傳出來的動靜,謝只南“哈”了一聲,心想原來在屋子里呢,就要推門質問時,一聲夾雜著氣意的低吼透過門縫傳了出來。
“走。”
謝只南冷哼一聲,用力推開門。
“你讓我走就走......”
話音一轉,入眼便是晏聽霽跪倒在地上,手掌撐地,腦袋微垂,束起的長發也隨之散落一地,原先整潔的衣衫此刻仿佛被蹂躪過一般凌亂,他的眼神異常凌厲,低喘著粗氣,似是在竭力抑制著什么,撐在地上的手指快要陷進地里。
“晏聽霽?”謝只南微愣,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你......”
月光灑照在他身上,照見那雙琥珀色眼眸中的痛苦,旋即“砰——”一聲,門關了上,晏聽霽一手拉過她,將人死死扣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