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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拿到房卡后, 大堂服務員提起他們的行李,帶他們坐電梯上樓。

    原本盛聞燃打算訂一個大套間,跟度念住在一起, 但又考慮到他平日里還要練習, 住在一個套間隔音太差, 還是訂了兩個房間。

    度念的房間就在盛聞燃隔壁,他用房卡刷開自己的房間, 放下行李, 走到占據一大面墻的落地窗前, “唰”地拉開窗簾。

    明亮的陽光瞬間灑滿整個房間, 度念瞇眼適應了下光線,朝遠處看去。

    這間酒店離市區比較遠, 看不見什么高樓大廈, 雖說出門沒那么方便,但風景卻是比市區好許多。

    他房間的窗戶外是一條筆直的柏油公路,從左邊延伸到右邊, 公路一旁是郁郁蔥蔥的小樹林,另一旁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翠綠與湛藍相隔, 仿佛能聞到窗外微咸的清新空氣。

    海面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偶爾有海鷗掠過水面, 濺起水花。

    也許是冬天沒給他留下過什么好的回憶,度念現在倒是更喜歡這樣明媚的夏天, 就連心情都跟著好了不少。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會風景,接著開始把行李箱里的東西整理出來, 整齊擺放在房間里。

    床頭柜上有一本介紹景點的雜志, 度念整理好東西后隨手拿了起來, 翻開看了看。

    這片地區沿海,景點也大多都在海邊,他隨意翻了幾頁就放下,沒有太大興趣。

    剛放下手里的雜志,房間門鈴就被按響。

    度念走到門口,從貓眼往外看了一眼,打開門鎖。

    “度念,要不要去附近的海灘看看。”一開門,就看見盛聞燃朝他彎眼笑著。

    雖說這次來S國有一半是因為盛家的緣故,盛聞燃在來之前還有幾分悶悶不樂,但他心態調整得也很快,在飛機上就變了態度,完全像是來S國度假的。

    度念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的烈日,他雖然是喜歡這樣晴朗的天氣,可也不太想在這種天氣出門。

    剛想要拒絕,盛聞燃就看出了他的想法,趕緊勸他:“今天可是難得的晴天,我看天氣預報說接下來幾天都有雨。”

    不忍心破壞他興致,度念還是答應下來:“我換件衣服就來。”

    “好,我在大堂等你。”盛聞燃樂呵呵地幫他帶上門。

    度念翻出一套淺色的短袖短褲,戴上帽子,想了想又從行李箱里拿了一把傘。

    離開房間的時候,他看見右邊房間的房門敞開著,不知道是不是房間的主人忘了關門。

    度念擔心看到什么不該看的,經過那個房間時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了電梯門口。

    等電梯下到大堂,盛聞燃已經在大堂門口等著了,他手里轉著帽子,漫不經心地望著遠方的風景。

    聽到電梯的聲音,他的目光轉了過來,看見度念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

    度念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短袖下露出的肌膚一片雪白,帽子下的眉眼干凈漂亮,看起來比平時嫩了好幾歲。

    他幾步走到盛聞燃面前,揚了揚瓷白的下巴,“出發。”

    盛聞燃這才回神,摸了摸鼻子掩飾自己剛才的出神,轉身走到前面帶路。

    離開大堂前,度念回頭看了一眼,注意到大堂角落的那個行李箱已經不在了。

    他不知為何想起剛才離開房間時,旁邊那個沒有關上房門的房間,直覺這之間有什么關聯。

    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么在意那個行李箱,搖了搖頭,沒有再去想。

    外面的太陽比房間里看到的還要灼熱,仿佛要看將人的皮膚曬裂,度念沒走多久就開始后悔在這個時候出門,他撐開傘遮住頭頂的陽光,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他招了招手讓盛聞燃也站進傘下,盛聞燃不屑一顧地扭開頭,表示這點太陽不算什么。

    然而沒過幾分鐘,他就蔫蔫地走回來,鉆進了度念的傘下,主動接過了撐傘的工作。

    一直走到海邊,感受到海水的氣息,盛聞燃才又重新精神起來,很快就跑進了海里。

    度念租了遮陽傘和沙灘椅,找了個舒適的地方躺下,旁邊擺了杯冰涼的果汁飲料,舒舒服服地吹著海風。

    他不像盛聞燃那樣有用不完的精力,奔波一天后還能抱著沖浪板在海里翻滾,現在只想躺著好好休息。

    海風拂過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度念瞇著眼睛舒適地翻了個身,猝不及防看到旁邊站了個人。

    他嚇了一跳,看清那是不認識的人后,面上冷靜地問了一句:“你好,有什么事嗎?”

    站在他旁邊的是一個年輕男生,染了一頭淺棕色的頭發,朝他燦爛地笑了笑,“可以認識一下嗎?”

    被人打擾了休息,度念心里有些不悅,但語氣還是客客氣氣:“不方便。”

    男生也沒有氣餒,朝自己身后指了一下,“我們都想跟你交個朋友,過來跟我們一起玩嗎?”

    度念看到他身后站了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看起來都才十八.九歲,應該還是學生。

    正納悶為什么這群學生想要認識他,就聽到那個男生又說:“我們都剛來這邊留學不久,想多認識些同齡人,你也是學生吧?”

    “……”

    度念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沒等他把自己的年齡說出來,那邊盛聞燃就抱著沖浪板走了過來。

    他渾身濕透,像是剛在海水里打了個滾,因為剛才嗆了口海水,墨鏡下方的薄唇不快地抿著,顯得有幾分壓迫感。

    那男生看到盛聞燃朝這邊走來,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顯然有幾分忌憚,他不知道腦補了什么,眼神復雜地看了度念一眼,跟同伴們離開了。

    度念有些啼笑皆非,也懶得再去理會,轉頭問盛聞燃:“怎么回來了。”

    “浪太大了,等會再去。”盛聞燃在度念旁邊的沙灘上坐下,手臂搭在他的沙灘椅上,“剛才那群小屁孩找你干什么?”

    度念扯了下唇角,“他們以為我是學生。”

    盛聞燃差點被果汁嗆到,他抬頭看了度念一眼。

    其實度念的長相一直很顯年輕,只是因為他平時的氣質淡漠沉著,又經常習慣照顧身邊的人,才會讓人覺得他似乎很成熟。

    但今天的度念配上這身衣服,眉眼帶著輕松笑意的樣子,說是從哪個學校里跑出來的都有人信。

    度念又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后,跟盛聞燃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等海浪小了些,盛聞燃就抱著沖浪板過去了。

    耳邊只剩下海浪沖刷沙灘的聲音,度念望著遠方的天空,思緒也跟著飄遠。

    不知不覺間,新的任務也已經快進行一年了,離結局到來的日子還剩下兩年。

    盛聞燃現在已經遠比他想象的要成功,等任務結束后,估計會發展得越來越好,而他也不可能再繼續待在盛聞燃身邊。

    只是他還沒想過,這次任務結束后,他要過什么樣的生活。

    算上前一世那次失敗的任務,他已經做了四年的任務,幾乎都要忘記沒有任務的生活是什么樣了。

    等這次任務結束后,他應該會離開A市,選一個安靜的小鎮,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小店,在這個世界安穩地度過下半生。

    也許他還會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兩人一起避開世間的紛紛擾擾,過平淡幸福的日子。

    原世界父母不幸的婚姻,讓他一直對愛情沒抱太大的希望,上一世任務的失敗更讓他對愛情敬而遠之。可也許在心底,他還是希望能有個體貼的愛人陪在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到了前世的事,度念眼前又浮現出傅梟的臉。

    他眼睫輕顫了顫,微微垂下,將那人的臉趕出了腦海。

    等到任務結束的那個時候,他一定已經把傅梟這個人忘了,他跟傅梟之間,實在是沒有什么值得他留戀的回憶。

    只是因為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傅梟就一直占據著他生活的全部,所以才會總是盤旋在他心中。

    度念強行將思緒拉了回來。

    在任務開始前,他就接受了要一輩子待在這個世界的結局,可現在卻還是忍不住想起他原世界的親人。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回到自己的世界,看一眼他的母親和弟弟。

    只希望他在這邊完成任務后,他的家人在那邊也能好好生活。

    度念閉了閉眼,心中涌上些酸脹。

    等那邊盛聞燃玩到盡興回來,已經是日落時分。

    他們沿著海邊走了一會,等太陽徹底下了山,才回到酒店。

    奔波了一天,度念回到酒店房間,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很快就睡著了。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到了自己的家人,畫面雖然有些模糊,但家人喊他的聲音卻十分清晰。

    度念緊閉著眼睛,手將被子抓出褶皺,額頭上也沁出了細細的汗。

    “小念,小念!”

    “哥哥。”

    他猛地睜開眼,抓著胸口喘了幾口氣,那熟悉的呼喚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坐在床上緩了許久,度念抬手捏了捏鼻梁,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

    現在是早上六點,外面天剛剛亮。

    他因為那個夢出了一身冷汗,干脆從床上坐起來,進浴室簡單洗了個澡,然后打電話給前臺叫早餐。

    等早餐送上來后,度念把早餐拿到落地窗前的茶幾上,邊慢慢地享用早餐,邊看著太陽一點點照亮云彩,心中的煩悶終于散去。

    剛吃完早餐,手機就響了起來。

    度念接起電話,聽到那邊盛聞燃的聲音委屈:“度念,我昨天好像曬傷了。”

    “……”

    度念沒有多意外,昨天盛聞燃一下午都在烈日下沖浪,又沒涂防曬霜,曬傷也不奇怪。

    好在這邊因為天氣炎熱,酒店前臺一直備有曬傷藥,很快就給盛聞燃送了上來。

    度念走出房間,按響隔壁盛聞燃房間的門鈴,門開后走了進去。

    他拿過盛聞燃手里的藥膏,讓他在床上趴好,幫他在背后涂不到的地方涂上藥膏,還不忘嘲諷幾句昨天不愿意撐傘的人。

    盛聞燃嘴里直抽氣,聽起來可憐兮兮的。

    還好他昨天戴了墨鏡,臉上倒是沒怎么被曬到,只是身上出現幾塊紅斑。

    涂好藥后,度念讓盛聞燃自己上網查下注意事項,洗干凈手上的藥膏就準備離開。

    他早上起來剛洗了澡,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打算回房間換件衣服再過來。

    走出房間,度念理了下浴袍的領子,剛轉身準備幫盛聞燃帶上門,就聽到走廊上有什么東西掉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度念視線順著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緩緩抬頭,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第52章

    度念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傅梟。

    他回想起酒店經理謹慎對待的那個行李, 和昨天跟他同一天住進隔壁房間的客人,終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清晨的酒店走廊上安安靜靜,客人都還在沉睡中, 服務員也還沒開始今天的打掃, 兩人相視無言。

    度念只是停頓了片刻, 就繼續手上的動作,關上了盛聞燃房間的門。

    門鎖發出“咔噠”一聲, 打破了走廊死一般的寂靜, 也仿佛打破了兩人間的僵局。

    度念剛朝自己房間走兩步, 就被擋住了去路。

    他抬起頭, 果不其然看到傅梟擋在前面,低頭凝視著他, 眼中的血絲明顯。

    “麻煩讓讓。”度念平靜地看了回去, 嗓音沒什么起伏。

    傅梟仿佛被釘在了原地,腳步絲毫沒動。

    度念皺了下眉,大清早被人擋在自己的房間外面, 身上還只穿了一件浴袍,無論是誰都不會有好心情。

    他眼神冷了冷, “你什么意思?”

    傅梟緊緊盯著眼前的人, 心臟疼到幾乎無法呼吸。

    他沒想到會看到度念從盛聞燃房間出來這一幕,還是在清晨這個時間, 度念身上還只穿了一件浴袍。

    即使已經接受度念跟別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可現在看到這一幕, 他還是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乎在逼著他去面對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實。

    “你跟他……”傅梟喉結滾了滾, 聲音艱澀, 眸中一片晦暗, “你跟他在一起了?”

    度念眼睫顫了下,余光瞥見自己身上的浴袍,也明白了為什么傅梟沒像前段時間那樣跟他保持距離,而是把他攔在了這里。

    但他沒打算解釋什么,也沒必要跟傅梟解釋,“跟你沒關系。”

    說完這句話,他感覺到傅梟呼吸重了些,像是在壓抑著什么,垂在身側的手也緊緊攥成了拳,青筋凸現。

    傅梟看著度念冷漠的眸光,只覺得一陣刺痛。

    他想起度念以前在他身邊時給過的所有溫柔,依戀的擁抱,輕柔的吻……

    這些難道都會給別人嗎?

    那明明是屬于他的。

    度念等了一會,還以為那握緊的拳頭會砸在自己身上,但傅梟只是呼吸粗重地沉默著,眼中的情緒讓人心驚。

    “傅梟,”度念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進去,但還是耐著性子道,“我們之間的事在上一世就應該斷干凈了,這一世我沒管過你什么,你也不要再花心思在我身上。”

    “我們互不打擾,可以嗎?”

    “不可能。”度念聽見傅梟咬牙說出這幾個字。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見他聽不進去,度念也有了些火氣,“讓開。”

    傅梟身形微微僵硬,片刻后還是側過身子,讓出了路。

    度念冷著臉越過他,走到自己房間門前,低頭想從浴袍口袋里拿出房卡,卻突然動作一頓。

    他碰了碰空空如也的口袋,唇角往下抿了抿。

    今天早上出來得太急,又想著只是去一趟隔壁的房間,竟然連房卡都忘記了拿。

    上一秒才冷聲呵斥別人不要擋路,現在就站在自己的房門前進不去,度念捏了捏口袋,饒是他根本不理虧,也感覺到了一絲的尷尬。

    他站在門前沉默了片刻,只希望身后那人能快點回自己的房間,不要發現他的不對勁。

    可身后遲遲沒有動靜,也不知道傅梟在想什么,在給他讓開路后,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度念垂了垂眼,思考著是穿這一身下樓去找前臺,還是去盛聞燃的房間借電話。

    他在門口站了這么久,身后的男人也終于意識到什么。

    傅梟聲音還有點沙啞,從身后低低傳來:“沒帶房卡?”

    度念沒應聲,轉身朝電梯的方向走去,但沒走兩步就被拉住手腕。

    那只手的溫度很高,在他微涼的皮膚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松開。

    “我去幫你拿,在我房間里等會吧。”傅梟推開房間的門,給他讓出路。

    度念掀起眼皮,認真地在傅梟臉上盯了幾秒,男人眸中還帶著明顯的隱痛,可卻比他想象中要冷靜。

    他還以為傅梟誤會之后,又會像上次一樣失控,沒想到竟然還能平靜地跟他說話。

    看來傅梟已經釋懷了不少,離徹底放下應該也不遠了。

    度念走進房間,沒看見搭在門把手上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幾乎要將門把手硬生生扯下來。

    在房間里找了個地方坐下后,度念才想起傅梟沒有自己的身份信息,又沒有其他證據,前臺不一定會同意把房卡交給傅梟。

    等會說不定還是需要他下去一趟,只是他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也都不在身上,不知道會不會更麻煩。

    平時他也不是那么粗心的人,怎么偏偏今天犯了迷糊。

    正自我反省著,房門就打開了。傅梟站在門口,朝他揚了揚手里的房卡,“拿到了。”

    度念怔了一下,走出房間,接過傅梟遞過來的房卡,刷開自己的房門。

    在他打開房門的時候,傅梟還站在一旁,視線如有實質般落在他身上,讓人無法忽略。

    度念放在門把手上的手微頓,回過頭,“謝謝,房卡我等會自己送下去。”

    他看向傅梟的眼睛,發現傅梟的目光微垂,在他領口的位置停留,似乎是想找到什么痕跡。

    度念面無表情地攏了攏衣領,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門。

    *

    知道住在隔壁的人就是傅梟后,度念這幾日都沒怎么離開房間。

    雖然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會有雨,但外面的太陽一天比一天烈,他也不想在這樣炎熱的天氣出門,干脆窩在房間里。

    離音樂節演出的日子越來越近,盛聞燃打算提前去看看表演場地,也順便探探路線。

    那天是個陰天,度念正好也好幾天沒出門了,便跟他一起過去。

    酒店離市區有些距離,他們坐了半個多鐘的車才看見林立的高樓大廈。

    到了市區,馬路就開始變得擁擠,剛到音樂節的場地附近,他們的車就堵在了路上。

    司機搖下車窗,探頭出去看了看,嘴里嘖嘖兩聲,轉頭問他們:“你們也是因為那個音樂會來的?”

    司機不是S國人,剛才聽見度念和盛聞燃聊天用的是中文,現在也自然地用中文跟他們搭話。

    盛聞燃推了下墨鏡,笑著回答:“是啊。”

    “那音樂節可真熱鬧啊,這幾天來這邊的客人都多了。”司機摸出一根煙想點上,考慮到車里有客人又放下,“這條路最近天天都堵嘞,不好走。”

    盛聞燃陪著司機聊了兩句,十幾分鐘過去,車子才往前移動了一段距離。

    “對了,你們要是趕時間,可以從那條路走。”司機指了下路旁邊的一個街巷,“那條路車子進不去,但比這條路快多了,可以直接繞到那邊去哩!”

    這顯然是在這里待了許多年的人才知道的捷徑,司機語氣頗有幾分自豪。

    “沒事,我們不趕時間。”盛聞燃隨意瞥了一眼司機指的那個街巷,雖說是在市區,但那個街巷看起來雜亂無比,顯得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趕時間,應該也不會有人走那條路。

    度念看見那條有幾分熟悉的街巷,放在膝上的手指輕顫了下,撇開目光。

    雖然不想回憶起上一世的事,但驟不及防看見熟悉的地方,還是讓記憶一下涌上心頭。

    上次來到這個地方,還是跟傅梟一起。

    已經不記得那時是因為什么惹到了傅梟,車子直接在路邊停下,他不想跟傅梟起更大的爭執,就在這里下了車。

    后來在街巷里的遭遇,他也不想再回憶起來。

    度念垂下眼睫,關上了車窗。

    在路上又堵了十幾分鐘,車子終于停在了音樂節場地的外面,他們下車進去看了看場地,就打算回去了。

    見識到那條路的堵車狀況后,已經能想象到音樂節當天那條路會是什么樣的盛況。

    盛聞燃決定表演的前一天來這邊排練后,直接在這附近睡一晚,免得第二天被堵在路上。

    回去的路比過來的時候還要堵得厲害,他們沒有在場地外打車,打算沿著路邊走一段距離再打車。

    馬路上車聲混雜,他們的步子不急不緩,等走到下一個能打車的地方,天色已經有些黑了。

    正準備找個地方解決晚飯,盛聞燃突然指著一個地方:“你看那邊。”

    度念看向他指的地方,借著路燈辨認了一會,才認出那邊是他和盛聞燃之前在S國一起住的地方。

    雖然S國的生活才過去不到一年,但現在見到那片熟悉的建筑,卻有種已經過去了許久的錯覺。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盛聞燃為了幫他買幾本書,背著吉他跑了不知道多少條街,現在的盛聞燃已經知名到連墨鏡都不能輕易摘下,不少人為了看他這次的表演來到S國。

    而這樣的變化,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年。

    度念心中有些感慨,沒注意到身邊的盛聞燃神情也柔和了許多。

    他們就在這附近找了間餐廳解決晚飯,然后打車回去。

    車窗外的夜景飛速倒退,盛聞燃盯著窗外看了一會,悄悄轉頭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度念。

    度念正在閉目養神,纖長的睫毛安靜地垂下,淡色的唇輕輕抿著。

    剛才看見他和度念以前居住的地方,盛聞燃也回憶起了不少往事。

    他想起那時度念把他從街上帶回去,不但給他住的地方,還每天都會做好吃的菜。后來也是因為度念,他才能站上更大的舞臺。

    對于度念,他心里一直都懷有感激。可除了感激之外,似乎還有其他的感情。

    盛聞燃眼里閃過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對度念另一種模糊的感情是什么,但好像每次看見度念的另一面時,心跳都會變快幾拍。

    正盯著度念的臉出神時,那如蝶翼般的長睫忽然顫了下,然后緩緩睜開。

    盛聞燃措不及防跟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對上,緊張到差點咬到舌頭,欲蓋彌彰地扭過頭。

    還好度念并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只是因為車子停下才睜開眼,看了看四周。

    “到了。”他提醒低頭盯著腳尖看的盛聞燃。

    盛聞燃反應慢半拍地抬頭,“哦”了一聲,心虛地下了車。

    從進酒店到上電梯,盛聞燃都沒有說話,度念終于察覺到有些不對,在電梯里問了一句:“怎么不說話,哪里不舒服嗎?”

    盛聞燃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度念只覺得他的情緒不對,還沒來得及再問什么,電梯門就打開了,他只好先走出電梯。

    兩人走到房間門口,盛聞燃仍是有些魂不守舍,度念沒急著拿出房卡,而是伸出手探了探盛聞燃的額頭,嘀咕道:“沒發燒啊。”

    微涼的觸感傳來,盛聞燃看見突然靠近的度念,倒真像是發燒了一樣腦袋發燙,下意識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把人困在了門板和胸膛中間。

    度念沒想到盛聞燃反應會這么大,懵了一瞬,剛想問他怎么回事,就聽見電梯“叮”的一聲。

    他的視線越過盛聞燃的肩膀,看見了電梯里走出來的人。

    第53章

    電梯門緩緩關上, 走出來的身影立在電梯門口,石化般定在了原地。

    度念跟那人目光相撞,微微一怔,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 兩人都望著彼此久久沒有動作。

    被人困在門板上的姿勢實在不好受, 度念收回視線,剛想讓盛聞燃起來, 就感覺身上一輕。

    盛聞燃整個人被扯開, 摜在了一旁的墻壁上, 發出一聲巨響。

    度念瞳孔微縮, 只見剛才還站在電梯門口的人沖了過來,抓著盛聞燃的領子按在墻上, 另一只握拳的手舉在空中, 就快要砸下去。

    “傅梟!”度念心臟重重一跳,見傅梟動作微頓,趕緊把人扯開, 擋在兩人中間。

    盛聞燃站直身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出現在這里的傅梟:“你怎么會在這?”

    被扯開后, 傅梟沒有再沖上去, 握拳的手也緩緩松開,只是黑如點墨的眸子盯著度念, 呼吸沉重,眼神像是受傷的困獸。

    度念松開他的手, 太陽穴疼得突突跳,深呼吸了下才保持平靜地開口:“你想干什么?”

    他加快的心跳還沒有平復下來, 剛才沖過來的傅梟就像是失去理智般, 仿佛不顧一切也要將他和盛聞燃分開, 他差點以為那一拳會不聽阻攔地砸下去。

    傅梟沒有說話。

    在從電梯出來看到這一幕開始,他就如同被千刀萬剮般,心口痛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看見度念被別人擁在懷里。

    在酒店走廊昏黃旖.旎的燈光下,像一對恩愛的戀人般相依。

    那是一個適合接吻的姿勢。

    如果他再晚一點上來,是不是就會看到他們在走廊上擁吻?度念在那時候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會像在他懷里一樣嗎?

    傅梟只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他盯了度念許久,才啞著聲音開口:“我打擾到你們了?”

    度念看到傅梟眼中的痛苦,心猛然往下沉了沉,不知為何移開了視線,“這不是你該管的,傅梟。”

    空氣凝固了許久,他垂下的眼睫顫了下,余光瞥見傅梟的腳步后退了一步,終于朝旁邊的房間走去。

    隨著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心中緊繃著的弦終于緩緩松開,度念吐出一口氣,臉色并不好看。

    走廊安靜下來,盛聞燃腳步動了動,剛想要因為剛才的失態道歉,就看到度念神情疲憊地擺了擺手,回了自己的房間。

    夜色還不算深,度念回了房間后,在房間里呆呆站了許久,只覺得思緒被攪得一團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他看向右邊的墻壁,那個方向是傅梟的房間,眼前又浮現出剛才傅梟痛苦的眼神,揮之不去。

    以往這個時間度念還會找點事情做,可現在只覺得腦子里一團漿糊,什么也做不了。

    他按了按太陽穴,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后在床上躺下,把自己蒙進了被子里。

    那天之后,度念沒有再在酒店見到過傅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退了房。

    盛聞燃在那天晚上之后也沒怎么出現,他對那天晚上自己的舉動感到歉意,又不知道該怎么跟度念道歉,只能一直躲著。

    度念只當是盛聞燃忙著排練,也沒察覺出他的心思。

    演出的日子越來越近,盛聞燃待在酒店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后來幾天都直接住在了音樂節場地的附近,沒有回酒店。

    演出的前一天晚上,度念接到了盛聞燃的電話,他像往常一樣給盛聞燃打氣加油,又叮囑他今晚早點休息。

    快要掛電話的時候,那邊盛聞燃卻突然支吾起來。

    度念沒有急著掛電話,把開了免提的手機放在茶幾上,拿起勺子攪了攪杯子里的蜂蜜牛奶。他這幾天睡得有些不安穩,聽說蜂蜜牛奶助眠,就在睡前泡了一杯。

    半分鐘后,終于聽見盛聞燃問:“你明天會來看我演出嗎?”

    “當然。”度念攪拌的動作微頓,朝亮著的手機屏幕瞥了一眼,“怎么這樣問?”

    那邊盛聞燃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那晚的事……我以為你生氣了。”

    度念怔了一下,他知道盛聞燃指的是哪件事,只是沒想到盛聞燃還一直放在心上。

    那晚他的情緒也有點差,沒顧得上跟盛聞燃解釋,也許盛聞燃還一直以為那晚和傅梟的爭執是他導致的。

    “我沒怪你。”度念垂了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瓷白的杯子上,“那也不是你的錯。”

    盛聞燃一愣。他原本覺得自己那晚的舉動太失禮,度念生他的氣也是理所當然,是他應該好好道歉,可沒想到度念卻根本沒有怪他的意思。

    難道說,度念并不排斥那樣的接觸嗎?

    “好了,不要胡思亂想,早點休息吧。”度念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盛聞燃心猿意馬地“嗯”了一聲,在度念掛電話前又突然出聲:“度念。”

    “嗯?”度念端起面前溫熱的杯子,低頭喝了一口。

    “明天演出結束后,我可以跟你說點事嗎?”盛聞燃鼓起勇氣說完這句話,就屏住了呼吸。

    度念雖然疑惑什么事需要這么正式地跟他說,但還是答應下來:“好,那等明天再說。”

    電話掛斷后,度念坐在茶幾前邊思索盛聞燃要跟他說什么事,邊慢慢喝完了蜂蜜牛奶,最后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他放棄了繼續思索這個問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洗漱完后就爬上了床。不知道是不是蜂蜜牛奶的功效,時隔幾日,他終于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度念早早地吃了午飯,換了身衣服就準備出門。

    盛聞燃的演出在接近傍晚的時候,但度念擔心那條路上堵得太厲害,還是決定早點出發。到時候要是到太早了,也能順便在附近逛逛。

    只是他還沒走出房間,手機就彈出幾條信息。

    度念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培訓中心工作群里的信息,說是臨時要開一個視頻會議。

    現在國內的時間是晚上,大家都剛下班不久,隔許久才在群里不情不愿地回“收到”。度念看了眼時間,只好又在書桌前坐下,打開電腦進入會議。

    臨時會議一般不會太長,他開完會再出門應該也還來得及。度念這樣想著,稍稍放下了心。

    然而一個小時后,他就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

    視頻會議中的領導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端起手邊的水壺喝了口水,又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另一個閑聊的工作小群正在瘋狂彈信息,大家都在抱怨領導廢話多,猜測今天的會議要幾點才能結束。

    度念看了眼群里的信息,心里也開始有些焦急,正想著要不要把電腦帶到車上,邊開會邊趕過去,領導就停住了話頭。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里,領導又說了些會議結束前的場面話,才終于結束了這次會議。

    會議一結束,度念就立刻站起來拿上東西,連電腦也顧不上關就離開了房間,腳步匆匆往樓下趕。

    他在酒店前的馬路邊站了許久,才終于攔到一輛車,立刻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飛快地報了地址。

    司機見他神色焦急,也知道他是趕時間,一踩油門就沖了出去。

    酒店門口的另一邊,一輛黑色的車停在馬路旁。

    傅梟坐在車里,眸色沉沉盯著那輛竄出去的計程車,眉眼間頹唐的神色明顯。

    在那天晚上不歡而散后,他自暴自棄了一段時間,又想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完全沒有一點作用。那天從電梯出來后看到的畫面總是閃現在眼前,讓他心如刀割。

    把自己在公寓里關了幾天后,今天又沒忍住來了酒店,在車里坐了一個上午。

    明知道來這里只會看到他不想看到的畫面,可就像是自我折磨般,只想多看度念一眼。

    在看到度念神色匆匆攔車離開后,傅梟只遲疑了半秒,就吩咐司機:“跟上去。”

    司機愣了一下,立刻發動車子追了上去,緊緊跟在那輛計程車的后面。

    傅梟皺眉盯著前面的計程車。剛才看見度念上車的時候,心里不知為何閃過一絲不安,沒多想就讓司機跟了上去。

    但他說不清心里的不安是因為什么,仿佛只是一種直覺。

    計程車的車速很快,并沒有發現他們跟在后面,一直開到車流多的道路上,車速才慢了下來。

    又往前開了一段距離后,車子就嚴嚴實實地堵在了路上。

    傅梟坐在后座,一瞬不瞬地盯著前面計程車里的那個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傅梟一眼,又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兩天傅梟都去了酒店門口,在車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今天似乎是終于等到了想見的人,結果現在又堵在了路上。

    看現在這情況,估計要堵上一陣時間了。

    果然不出司機所料,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子才往前移了一點距離,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時候。

    就在司機百無聊賴地開始數路邊樹上的樹葉時,前面計程車的車門突然打開,一個窄腰長腿的身影從里面出來,朝路邊走去。

    傅梟看見那個身影后,瞳孔微微一縮,沒有思索地推開車門,下車跟了上去。

    度念并沒有發現有人跟在身后,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加快了些腳步。

    今天路上的堵車情況比他預想中還要厲害,他又因為會議晚了出門,眼看時間就要趕不上,他突然想起之前跟盛聞燃來的那次,那個司機告訴他們可以從街巷繞近路。

    他猶豫片刻后,還是在路上下了車,朝那天司機指的那個街巷走去。

    雖然極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前世在那條街巷里的遭遇,可當走到街巷入口時,他臉色還是白了白。

    就算已經過去許久,他還是能回憶起那時槍口冰冷的溫度,那是他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槍,漆黑的槍身許多次都出現在他的噩夢中。

    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愿意走進這種街巷。

    度念站在街巷入口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才邁動腳步走了進去。

    剛走了幾步,身后就傳來清晰的腳步聲,他心頭一跳,回頭看去,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在這?”度念停下腳步,蹙眉看著不遠處的男人。

    他這幾天都沒看到傅梟,還以為傅梟已經回了國,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里,就像是跟著他過來的。

    傅梟臉色看起來有些疲憊,像是一連幾日沒休息好,只是一雙眸子仍是沉靜如水。度念又想起那晚傅梟痛苦的眼神,抿了抿唇偏過頭。

    還沒等到傅梟的回答,身旁突然傳來口哨聲,幾個白皮膚的人走了過來,貪婪的目光打量了下他們的衣著,露出滿意的笑容。

    “兄弟,給點錢來花花。”為首的那人頂著一頭黃發,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度念,說著一口帶鄉音的英語。

    黃毛的臉和記憶中的臉重合,度念腦袋轟然炸響,下意識看向那人的口袋,那里果然鼓鼓囊囊。

    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再次遇到這人,回憶里的恐懼涌上心頭,讓他指尖微顫。但他還是很快冷靜下來,腦子里飛快思考著怎么帶傅梟一起離開這里。

    前世他試過反抗,激怒了這人之后,就被槍口抵在了頸側,差點就走不出這個街巷。

    現在既然知道這人口袋里有槍,怎么也要比前世更謹慎些,以防再激怒他。

    就在他一邊飛速想著辦法,一邊從口袋里拿出錢包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低沉帶著怒意的聲音:

    “找死。”

    度念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黃毛就被踹翻在地,捂著胸口發出痛苦的呻吟。

    黃毛身后的幾人驚恐地看了傅梟一眼,咬了咬牙一起沖了上來,傅梟眸色冰冷,瞬息間就把幾人都放倒在地。

    那幾人趴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用手撐著地板往后挪了幾步。

    傅梟沒給那些人多余的眼神,轉頭去看度念的情況,卻發現度念的唇色有些發白。

    他心里閃過慌亂,然而關心的話還沒問出口,就被一把抓住了手。

    度念掃了一眼暫時還爬不起來的幾人,沒多說什么,拉起傅梟的手就往街巷外面跑。風聲在耳邊刮過,他心跳的速度很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傅梟不知道度念為什么要往外跑,但在度念拉住他手的那一刻,就下意識跟上了度念的腳步。

    只是他想起剛才度念唇色發白的樣子,還有些放心不下,擔心是他身體不舒服。剛想要問一句,度念就用力捏了下他的手,低聲道:“他們有槍。”

    傅梟臉色微變,回頭看了一眼。

    躺在地上的黃毛不知道什么時候緩過了神,從口袋里拿出漆黑的手.槍,朝他們緩緩抬起了手,面容猙獰。

    眼看就要跑到馬路上,度念心里一松,剛要繼續加快腳步,就猛地被人推到了墻上。

    他肩膀重重撞在粗糙的墻壁上,傳來一陣劇痛。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下一秒就被用力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瞬間溢滿熟悉的味道。

    “砰!”

    巨大的槍聲響起,度念身子一顫,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我來了!這幾天有事耽誤了,評論發50個紅包包(鞠躬

    第54章

    槍聲過后, 街巷里只剩下風聲。

    度念身后靠著冰冷堅硬的墻壁,前面是溫暖結實的胸膛,將他完完全全護在了中間。他抬起手抓住男人衣服的一角, 手指微不可見地輕輕顫抖。

    在槍聲響起的那一刻, 他能感覺到傅梟的身體一僵, 呼吸也瞬間沉重了幾分。

    黃毛開了槍后,從地上手腳并用爬起來, 壯膽似的用英語罵了幾句臟話, 趔趔趄趄地跑了。

    其他幾人見情況不對, 也互相攙扶著站起來, 跟在黃毛身后離開了街巷。

    等那些人全都跑得沒影后,度念肩膀突然一重。

    男人一直用力抱著他的手臂緩緩松開, 腳步踉蹌了一下, 靠在了他身上。

    度念下意識回抱住面前的人,手往上移了些,碰到一片溫熱黏膩。

    在指尖碰到那片溫熱時, 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僵了片刻才出聲:“傅梟……?”

    他聽到傅梟很輕地應了他一聲, 頭搭在他肩上, 呼吸聲逐漸微弱。

    度念掐了掐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扶著傅梟靠墻坐下,沾了血的手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點開撥號界面。

    雖然知道現在不能心亂,但他的手還是止不住顫抖, 幾次都按錯了數字, 又做了個深呼吸才撥出了電話。

    他先是叫了救護車, 又報了警,空氣中的血腥味讓他的聲線都在顫。掛斷電話后,他立刻去看傅梟現在的狀況。

    傅梟臉上的血色悉數褪去,眉毛輕輕皺著,像是在強忍疼痛。

    度念單膝跪在地上,從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料,回憶著之前學的止血方法,小心翼翼地扶起男人,想幫他做個能止血的臨時包扎。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包扎,卻是第一次感到害怕,一顆心幾乎沉到了底。

    傷口流的血實在太多,很快染紅了他的衣袖,度念手腕一抖,閉了閉眼才繼續手上的動作。

    在他包扎的時候,傅梟不知道是不是沒了力氣,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垂眼看著他。

    度念給傷口做好包扎,一抬頭就撞進傅梟眼里,他心跳驟然停了一拍,掩飾眼中的慌亂低下頭,“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你再撐一會……”

    還沒說完,他就被輕輕抱住。

    這個動作也許已經用盡了傅梟全部的力氣,在抱住他之后,傅梟就沒了其他動靜。

    “你……”度念聽到耳邊的呼吸聲變得輕淺,剛想叫他不要睡著,就被抱得更緊。

    “讓我抱一會。”語氣帶著請求的意味。

    度念沉默下來,任由男人把他緊緊抱在懷里,淺淺的呼吸噴在他頸間。

    時間仿佛突然變得漫長,也許才過去了幾分鐘,度念卻覺得已經等了幾個世紀。他望著街巷入口,等到身體都快要僵硬,才終于看到救護車出現在路口。

    在看見救護車的那一刻,他眼眶莫名有些發熱,扶著傅梟站起來,朝救護車的方向走去。

    救護車上面下來幾個醫務人員,幫他把傅梟扶到擔架上,度念剛要讓出位置,就被拉住了手。

    傅梟因為失血過多,意識已經有些微弱,卻仍是下意識拉住他的手。

    周圍的醫務人員似乎已經見慣了這樣的情景,他們什么也沒說,把擔架抬上了救護車。

    坐上救護車后,度念的手仍然被傅梟緊緊握在手心,那只向來溫熱的手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微涼,用僅剩的力氣牽著他。

    度念扭頭看向車窗外,心跳卻久久沒有平復下來。

    剛才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現在坐在救護車上,他才能靜下心回想剛才的事。

    因為一開始就知道黃毛手里有槍,他剛才一心只想帶傅梟趕快離開那里,沒有回頭看身后的情形。子彈的速度太快,在那里多停留一刻都是危險。

    他不知道傅梟是什么時候發現黃毛要開槍的,可扣下扳機只是一瞬間的事,傅梟卻在那短短的一瞬間里做出反應,擋在了他前面。

    人的下意識反應不會作假,度念明白這一點,因此現在心情也多了幾分復雜。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覺得傅梟只把他當成自己的所有物,這一世的所有行為也只是因為傅梟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又或是出于不甘心。

    他跟傅梟不是初相識的人,前世跟傅梟糾纏了幾年,他太了解傅梟是什么樣的人。

    在經歷了前世的被懷疑和冷落,他早已認清傅梟對他不可能有感情,這一世也沒有動搖過這個想法。

    前世帶給他的教訓已經足夠慘痛,他沒必要再經歷第二次。

    可今天發生的事,卻讓度念的想法第一次有了動搖。

    度念垂眼看向膝上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他的手被傅梟緊緊握在手心,剛才染上的血干了一半,未完全凝固的血還有些黏膩,蹭在了傅梟的掌心。

    也許是傅梟的傷勢太嚴重,讓他剛才一下慌了神,才會任由傅梟抱住他,又牽了他這么久。

    他后仰靠在座椅上,閉了閉眼。

    等傅梟平安無事從急診室出來,他再好好跟傅梟道謝吧。

    救護車很快開到了醫院,在進入急診室前的一段路,度念的手都一直被傅梟握著,一直到急診室門口,度念才用另一只手推開了傅梟的手。

    等急診室的門關上,度念怔怔地在門口站了一會,才在走廊里的座椅上坐下。

    他低下頭,抬起手盯著掌心看了會,上面的血跡已經完全干了,覆在皮膚上粘粘的一層,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那全是從傅梟傷口里流出來的血。

    不知道出神地看了多久,度念才站起來,去洗手間細細洗掉了手上的血,也搓了搓衣袖上的血跡。

    但他的衣袖幾乎被血浸透,染紅了洗手池里的水也沒洗干凈。

    度念低頭看著洗手池里換了幾次仍是被血染紅的水,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跳又加速,呼吸微亂地關上水龍頭。

    他回到走廊,不知道又等了多久,急診室的門終于打開。

    醫生從里面走出來,告訴他子彈沒有傷到內臟,已經安全取出,又跟他說了下傅梟的情況和之后的治療,接著就腳步匆匆離開了。

    度念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等傅梟轉移到病房后,他也跟去了病房,坐在病房里等傅梟醒來。

    醫生說傅梟大概會在兩小時左右醒來,但度念在病房里坐了沒多久,就聽見病床那邊傳來動靜。

    他走到病床邊,看到傅梟已經醒了過來,黑眸定定地望著他。

    度念沉默片刻后開口:“還疼嗎?”

    在受傷之后,傅梟一直沒有說過一聲疼,但那傷口那么深,現在手術的麻醉效果又已經消失,不可能不疼。

    傅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聲音低啞地問他:“怎么不換身衣服?”

    度念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血跡,剛才又在搓洗的時候打濕,濕濕的貼在皮膚上,被醫院里的空調一吹就有些發冷。

    但他聽到傅梟避開了他的問題,唇角往下抿了抿,也沒有回答傅梟的問題,只是把椅子拿到病床旁坐下。

    剛才醫生說的話他都記下了,準備給傅梟復述一遍,但他才說了兩句,傅梟就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撥了個電話。

    度念擰起眉毛,停下正在說的話,以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處理,沒想到下一秒就聽見傅梟吩咐對面:“拿套新衣服來醫院。”

    說完這句話后便掛了電話,又望向他,似乎打算繼續聽他說話。

    度念跟那雙眸子對視,怔了片刻,挪開視線接著往下說。

    等把醫生的話都轉告完后,他停頓了下,說:“在S國療傷不方便,最好還是盡快讓你的人接你回國,還有……”

    度念目光落在那張仍是沒什么血色的臉上,輕聲道:“謝謝你。”

    在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感覺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變得灼熱了幾分,幾乎要把他看出一個洞來。

    度念被看得有幾分不自在,轉過頭看向窗外,外面天空萬里無云,兩只灰色羽毛的鳥在窗戶外跳來跳去。

    他又眺望了一下遠方的高樓,就聽見傅梟問他:“你怎么知道那個人有槍?”

    聽到這個問題,度念眼睫顫了下,沒有立刻回答。

    他早就想到以傅梟的心思縝密程度,肯定會注意到這個問題,只是他以為傅梟會像前世一樣派人去查,而不是直接問他。

    所以度念也就沒提前準備這個問題的回答,現在措不及防被問到,一時沉默下來。

    他還不知道要不要把前世的事告訴傅梟,就算他說了實話,這種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巧合,傅梟又會相信嗎?

    也許是他沉默的時間太長,傅梟一開始還等著他的回答,后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坐起身子,眉眼間出現些焦急,“我不是懷疑你,你如果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

    他坐起來的動作太大,扯到了剛縫合的傷口,眉頭皺了下,仍是盯著度念的臉。

    度念怔了下,反應過來后趕緊扶著他躺下,有些不解傅梟為什么突然這么大反應。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是因為什么。

    前世傅家派人對他下手的時候,傅梟也像今天那樣幫他擋過一次,他知道后來傅梟懷疑他跟那些人是一伙,那也是導致他上次任務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

    剛才他沉默得太久,傅梟應該是想起了前世的事,以為他誤會了什么,才會那樣急著解釋。

    度念看到男人眸中盛著的焦急,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

    他垂眼看了會病房里潔白的地磚。

    既然傅梟選擇直接問他,而不是讓人暗中調查,他也可以把真正的原因告訴傅梟。只是如果傅梟聽了后不相信,他也沒有辦法。

    “你還記得,我們上次來S國的時候嗎?”度念望向傅梟,平靜地開口。

    這是度念第一次主動提起前世的事,傅梟微愣了下,眼里劃過一絲緊張,點頭,“記得。”

    “在回國的前兩天,我在車上惹了你不開心,就在那條路上下了車。”度念頓了下,看到傅梟臉色微變,輕眨了下眼繼續往下說,“我在街巷里遇到了那個人,他那時候,就是用今天那把槍抵在我脖子上的。”

    度念簡單地用三言兩語概括完了這件事。

    他沒有說得太詳細,因為他的目的不是讓傅梟知道他那時的遭遇有多可怕,只是想要回答傅梟的問題。而且傅梟也不一定會相信他的話。

    說完之后,傅梟久久沒有出聲。

    度念倒是對他的反應沒有多意外,今天在看到那個黃毛的時候,他也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巧的事,更別說本來就生性多疑的傅梟,估計更不可能相信……

    “對不起。”男人低沉的聲音里帶著微不可見的顫抖。

    度念抬起頭,撞進了那雙盛滿痛苦和悔恨的眸子里。

    傅梟的手緊緊握成拳,連帶著肩膀上的繃帶都有血絲滲出,“我不知道會讓你遭遇那些,我……”

    他突然有些說不下去,想起自己那時提前回國后,度念過了幾個星期才回來,他還質問度念為什么在S國待了那么長時間。

    現在想來,度念那個時候應該是在S國養傷,所以才會耽誤那么久。

    “都是我的錯。”傅梟心如刀割,一想到自己讓度念獨自面對那些危險,就心疼得宛如五臟六腑都被絞碎。

    度念安靜了一瞬,站起來按住他繃緊的手臂,等他放松下來,傷口不再滲血時,才放開了他,語氣沒什么波瀾:“都過去了。”

    但這句輕飄飄的話卻讓傅梟更加難受。

    他想起今天度念看見那個黃毛時,驟然失去血色的面容,顯然是還沒忘記那時的恐懼。

    可就算是悔恨到恨不得殺了自己,他也無法讓時間倒流,除了道歉什么也做不了。

    病房里安靜了許久,直到敲門聲響起。

    度念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外,雙手遞給他一個袋子。

    他往袋子里掃了一眼,就知道這是傅梟讓人送來的衣服,伸手接了過來。

    在病房里的獨立衛生間換好衣服出來后,度念才發現窗外太陽已經快要落山,竟是快到傍晚了。

    他走到病床前,剛想問傅梟晚餐想吃什么,就突然想到什么,身體一僵。

    盛聞燃的表演就在傍晚,他下午一直掛心著傅梟的傷勢,竟然把這么重要的事忘在腦后了。

    他趕緊從剛才換下的衣服里找出手機,看見上面顯示的未接來電后,心中一緊,遲疑一瞬后還是撥了回去。

    原本以為這個時候盛聞燃已經上臺或是正在忙,不會接他的電話,沒想到電話還是瞬間被接通。

    那邊沒有立刻傳來盛聞燃的聲音,但能聽見后臺的嘈雜聲,和電話主人平穩的呼吸聲。

    度念捏了捏手指,聲音放輕:“聞燃?”

    在他說出這兩個字的瞬間,病床上的人立刻望了過來,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手里的電話。

    第55章

    窗外的余暉灑進病房, 地上的影子被拉長,對面高樓的燈光一盞盞亮起。

    度念把手機舉在耳邊,只聽到電話那邊的嘈雜聲, 遲遲沒聽見盛聞燃的聲音。

    如果不是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 他幾乎要以為是盛聞燃不在電話前。

    “你表演結束了嗎?”度念踱步到窗前, 低頭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馬路,心里升上些愧疚。

    昨天他才答應盛聞燃會去看他的表演, 今天卻發生這樣的意外, 白白讓盛聞燃等了這么久。雖然并不是他本意, 但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電話那邊盛聞燃終于開口, 聲音有點低:“嗯,結束了。”

    他剛從舞臺上下來, 還沒來得及擦一下額上的汗, 垂頭站在角落拿著手機,眼里的光有些黯淡。

    在上臺前,他一直沒看到度念的身影, 還給度念打了好幾個電話,被工作人員反復催促后才匆忙上臺。

    那時他還安慰自己, 也許是今天來的人太多, 度念就沒來跟他打招呼,說不定他就在臺下。

    但等表演結束后, 他在觀眾席里認真找了一圈,才發現度念真的沒來。

    盛聞燃想起昨天在電話里跟度念說的話, 心往下沉了沉。也許是度念察覺出了什么,所以今天才沒有來。

    聽出盛聞燃情緒不對, 度念心里更加內疚, 又問:“表演還順利嗎?”

    “順利。”說完這兩個字后, 那邊又安靜下來。

    平時盛聞燃一定不會只簡單回答完問題就沉默,現在明顯是情緒低沉,還有點鬧脾氣的意思。

    度念擔心他誤會了什么,趕緊接話:“順利就好,我在來的路上遇到點事耽誤了,沒來得及趕過去,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又安慰道:“你準備了那么久的舞臺,肯定很精彩……”

    “出什么事了?”盛聞燃語氣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在接到度念電話時就沒剩多少的小脾氣頓時煙消云散,轉而被擔憂替代。

    他還以為度念是不想來看他的表演,沒想到是在路上出了事,難怪他打了那么多電話都沒人接。

    度念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窗戶上某人的倒影,不知道該怎么跟盛聞燃說今天發生的事。

    盛聞燃一直不知道他和傅梟之間的關系,現在貿然告訴他這件事,一時也解釋不清楚。而且要是讓盛聞燃知道他今天遇到的事,恐怕又要自責。

    想到這,度念猶豫著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已經處理好了。”

    這回電話那邊又沒聲了。

    猜到盛聞燃多半又會多想,度念在心里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我還在醫院,等回來再跟你說吧。”

    “醫院?你受傷了嗎?在哪個醫院?”盛聞燃的聲音一下子拔高,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在換衣服,“我現在過來。”

    度念抬手按了按眉心,報了醫院的名字,掛斷電話。

    一回頭,就對上傅梟一動不動望過來的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太虛弱,傅梟的眼神跟平時有些不一樣,少了幾分凌厲,還透出幾分可憐。

    度念看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餓了?”

    傅梟抿唇:“沒有。”

    他瞥了一眼度念手里的手機,想起剛才度念跟盛聞燃說話的語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從度念剛才對電話那邊說的幾句話,他能推斷出今天盛聞燃有表演,而度念因為下午的事耽誤了沒去成。

    明明是解釋清楚原因就能解決的事,度念卻每句話的語氣都在哄著盛聞燃,顯然是很照顧他的感受。

    他心底有些酸溜溜的,想起度念以前也經常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那時他不放在心上,現在卻嫉妒起電話那邊的人。

    接著又忍不住在心里不齒盛聞燃。連這種小事都要讓度念來哄,也不知道那姓盛的是怎么讓度念看上他的。

    度念不知道傅梟在想什么,他還在想著等會盛聞燃來了,該怎么跟他說今天發生的事。

    病房里的兩人心思各異,都沒有說話。

    十幾分鐘后,病房的門被人推開,盛聞燃一臉緊張地出現在門口,看清病房里的情況后,又怔愣在原地。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人,臉上焦急的表情逐漸變成不解,轉頭問度念:“他怎么在這?”

    傅梟冷冷掃他一眼,表情漠然。

    度念走過去把盛聞燃拉出病房,把下午的事跟他說了一遍,省去了一些細節。

    聽完之后,盛聞燃的表情果然變得自責,“那你沒受傷吧?”

    他雖然對傅梟幫度念擋槍的行為感到意外,但最擔心的還是度念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度念搖了搖頭。他只有撞到墻上的肩膀還有些疼,剛才換衣服的時候看了下,只是淤青了一塊,并沒有很嚴重。

    “都怪我,如果我不讓你來看表演,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盛聞燃垂下頭,后悔自己讓度念陷入那樣危險的境地。

    度念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蹙起眉:“跟你有什么關系,別想太多。”

    正說著,就有查房醫生走過來,敲了敲傅梟的病房門。

    度念回頭看了一眼,拍了拍盛聞燃的肩膀讓他先回去,就跟在醫生身后進了病房。

    等醫生查完房離開后,度念才發現盛聞燃還沒回去,而是一直站在病房門口。見醫生走了之后,盛聞燃便推門進來了。

    “聞燃,你……”度念剛要問他怎么還沒回去,就看到他徑直走到病床前。

    盛聞燃迎著傅梟冷冷的眼神,語氣禮貌,“謝謝你救了度念。”

    話音剛落,傅梟的臉色就變得更難看。

    他冷哼一聲,剛想反問盛聞燃有什么資格替度念道謝,就想起前幾天在酒店看到的場景,話堵在了嗓子眼。

    最后只是吐出幾個冰冷的字:“用不著你來謝。”

    盛聞燃沒在意他的態度,轉頭看向度念,“你先回去休息吧,如果放心不下,我可以留下來幫你看著他。”

    “什么?”度念一愣,下意識在兩人間來回看了看。

    他消化了一下盛聞燃話中的信息,猜測也許是盛聞燃還在內疚,所以才想用這種方法補償,想了想還是拒絕:“你今天表演也辛苦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盛聞燃原本只是不想讓度念和傅梟獨處,眼看計劃沒得逞,只好悄悄撇了撇嘴,“那我陪你一起。”

    這回度念怕盛聞燃再多想,便沒有拒絕,也沒注意到病床上的人臉色愈發難看。

    外面天色已經全黑,度念看了眼時間站起來,“我去買晚飯。”

    盛聞燃騰地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醫院附近沒有幾家餐廳,他們沿著街邊走了一段路,找了一家中式餐館,打包回醫院。

    回去的路上,度念看到盛聞燃打了幾個哈欠,眉眼間有淡淡的倦意,在醫院門口停下了腳步。

    “你這幾天排練都沒睡好,還是回去休息吧,別把身體累壞了。”度念拿過他手里提的幾個袋子,只留了他一個人吃的分量。

    “那你呢?”盛聞燃不放心地問。

    度念把幾個袋子提好,“我留下來照顧他幾天,畢竟……他是因為我受的傷。”

    不管怎么說,他這次都欠了傅梟的人情,也不能對傅梟的傷視而不見。

    盛聞燃安靜了一瞬,扯出一個笑容,“好,那你注意安全,我明天再過來。”

    度念張了張嘴,剛想讓他明天不用過來,盛聞燃就轉身走了。

    他在原地站了會,目送著盛聞燃坐上車,搖了搖頭走進醫院。

    夜里的醫院安安靜靜,度念走出電梯,放輕腳步走到病房門口,發現病房的門虛掩著。

    他以為是剛才離開的時候沒關好,沒多想就推開門,卻發現病房里還有一個男人,正站在病床旁跟傅梟說些什么,聽起來是工作上的事。

    也許是兩人說話太專注,他又沒發出什么聲響,病房里的兩人都沒發現他站在門口。

    度念無意偷聽他們的對話,后退一步走出病房,站在走廊上等他們說完。

    沒等多久,里面的人就走了出來,那人看見他的時候,眼里閃過訝然,又朝他輕輕點了下頭,很快離開了。

    度念怕傅梟誤會他聽到了什么,又在走廊上站了兩分鐘,才推開門走進去。

    剛才那人走的時候看見他在外面,便沒有把房門關上,還留了一條縫,因此他推開門的時候沒發出聲響。

    度念走到病床前,看到傅梟閉著眼睛,眉心微皺,薄唇還有些發白,在沒有人的時候,難得流露出一絲脆弱。

    聽到腳步聲靠近,傅梟又睜開眼睛,眼中的戒備在看到度念的那一刻化作欣喜。

    他看出盛聞燃不想讓度念跟他獨處,剛才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度念,還以為度念已經跟盛聞燃回去了,沒想到睜開眼就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在眼前。

    度念避開那灼人的視線,剛想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床頭柜上,就看到上面擺了一部筆記本電腦,顯然是剛才那個人送來的。

    他皺了下眉,幾乎是下意識開口:“身體還沒有工作重要?”

    說完這句話,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管得太寬,然而傅梟已經把電腦拿開,像是怕他生氣,“我等會就讓人拿走。”

    度念抿了抿唇,“隨你。”

    他把打包的飯菜從袋子里拿出來,擺在桌子上,把餐具遞給傅梟后,又遲疑道:“你能自己吃嗎?”

    傅梟的傷在右肩上,抬手也可能會牽扯到傷口。

    從病床上坐起來的人一愣,緩緩放下剛抬起的右手,“有點不方便。”

    “哦,”度念睨他一眼,沒錯過他剛才的動作,“那就用左手拿吧。”

    說著就把餐具放到他左手。

    傅梟神情微不可見的僵了一下,接過餐具。

    餐盒一個個打開,擺在面前的幾道菜都是補血的,度念幫他擺好后,才拿出自己的那一份。

    一餐飯吃得異常地安靜,等吃完飯后,度念把桌面收拾好,把袋子提出去扔了。

    回到病房后,度念把椅子從病床旁挪到窗戶旁邊,拿出手機看了看消息。

    雖說是留在病房照顧傅梟,但實際上并沒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事,因為傅梟的傷只在肩上,大部分事情都可以自己做。

    度念留在這里,除了是在傅梟有需要的時候搭把手,也只是想圖個心安。

    他總不能把為了他受傷的人一個人丟在醫院。

    今天是個晴天,窗外月明如晝,度念坐在窗戶下,回復完幾個同事的問候,轉頭望向窗外的夜景。

    如果忽略這是在醫院的話,外面的夜景其實還挺賞心悅目,這里樓層很高,還可以看到遠處亮起燈的摩天輪。

    只是度念看了沒多久,就感覺到一道強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他身上扎了根。

    病房里只有他和傅梟兩人,不用轉頭就知道那是誰的目光。

    度念偏了偏頭,不動聲色地看向窗戶上的倒影,果然看見病床上的人正望著這邊。

    他毫無征兆地回過頭,撞上了傅梟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挑了下眉,“有事?”

    傅梟微怔了一下,挪開視線,“沒有。”

    度念轉回去,低頭看了會手機,沒多久就又感覺到那道視線小心翼翼地挪了回來。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幾下,懶得再理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今晚的那句話,傅梟倒是沒有再碰過手邊的電腦,晚上接了幾個下屬打來的電話,也都是迅速處理完。

    但度念不覺得自己的話有那么大的效用,只當是傅梟沒什么精力處理工作。

    夜色漸深,度念猶豫著要不要洗個澡,但他沒有帶換洗的衣物,又不想在洗完澡后穿回換下的衣服。

    一直留意著他動作的傅梟看出他在想什么,指了指一旁的幾個購物袋,“那里面的衣服都是新的。”

    度念往那邊看了一眼,看來在他們出去買晚餐的時候,傅梟已經讓人把東西都準備好了。

    他從里面拿出一套衣服,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門關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水聲逐漸響了起來。

    隔著一扇門的水聲傳到耳朵里,傅梟只覺得心里仿佛有羽毛掃過,趕緊看向窗外。

    度念很快就洗完了澡,他換好衣服出來,用毛巾擦了擦被熱氣蒸紅的耳朵,抬起沾著水汽眼睫掃了傅梟一眼。

    “你要洗嗎?”頓了一下,又改口,“還是擦下.身子?”

    傅梟沒有立刻回答。

    他放在被子下的手用力掐了掐手心,才艱難地移開了視線。

    明明在前世看到過無數遍這樣的場景,也看到過度念更誘人的樣子,可現在乍然看見度念的模樣,還是心里發癢。

    傅梟輕咳一聲,撇開臉,“不用。”

    度念沒看出什么端倪,把換下的衣服疊好收了起來,又關掉了病房里的幾個燈,只留下床頭的一盞小燈。

    這間病房沒有陪護床,他打算就在椅子上將就一晚。

    今天因為傅梟剛做完手術,他才決定在醫院過夜,等明天過后就只有白天待在醫院,所以也沒必要特意準備陪護床。

    傅梟看著度念坐在椅子上,皺了皺眉。他還以為度念今晚不會留在這過夜,也就沒讓人多準備一張床。

    再三猶豫后,他還是開口:“要上來嗎?”

    高級病房里的病床很大,躺下兩個人綽綽有余,各睡一邊的話根本不會碰到彼此。

    但度念意料之中的沒有理會他。

    雖然白天發生了許多事,但墻上的分針轉了一圈后,傅梟仍是沒有一點睡意。一想到度念就在不遠處,他就怎么也睡不著。

    就這樣在黑暗中睜眼了幾個小時,突然聽見房間里發出一點聲響。

    傅梟剛想看過去,發現那微不可聞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后,心里閃過什么,又閉上眼假裝睡著。

    在閉上眼睛之后,耳朵聽到的聲音反而更加清晰。

    他聽見椅子輕輕在他床邊放下,接著身邊的床陷下去一小塊,淺淺的呼吸聲就在耳邊。

    又閉著眼等了幾分鐘,傅梟才睜開眼,看見度念把椅子拿到了床的旁邊,趴在床沿睡著了。

    他喉結滾了滾,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像是怕驚擾了床邊的人。

    昏暗燈光下,度念纖長的睫毛安靜垂下,發絲下的眉眼漂亮又恬靜,跟前世睡在他身邊時一樣。

    也許是今天太累了,度念趴下后沒多久就睡熟了,淺淺的呼吸聲變得規律,讓聽到的人也跟著平靜下來。

    傅梟凝視了一會他的睡顏,才終于有了點睡意。

    第二天早上,度念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他睜開眼的一瞬間,先是對著面前的俊臉發了一會愣,才坐直身子揉了揉脖頸,神情有些不自在。

    昨晚坐在椅子上實在睡不著,他只好等傅梟睡著后把椅子搬過來,想著趴在床邊睡一會就起來,沒想到一覺睡到了天亮。

    還好傅梟還沒醒來。

    只是他明明記得昨晚挑了離傅梟遠的那一邊睡,怎么一覺醒來離得那么近。

    度念心里覺得奇怪,但門外的人又敲了兩下門,他只好先去開門。

    病房外站著的人是盛聞燃,他手里提著幾份早餐,跟度念笑著說了聲“早”,就提著早餐進來了。

    把早餐放到桌上后,盛聞燃掃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眨了眨眼問度念,“他還沒醒嗎?我都在樓下晨跑兩圈了。”

    兩個鐘前就醒來的傅梟被子下的手握了握拳,在心里罵了句臟話。

    度念雖然覺得盛聞燃這句話有些奇怪,但也沒聽出別的意思,只是放輕聲音:“我們出去說。”

    他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跟盛聞燃下了樓,在醫院的花園里走了走,呼吸下外面的新鮮空氣。

    盛聞燃跟他說了幾件昨天音樂會發生的事,于西牘家諸如有歌手忘記關麥克風,在后臺打電話的內容被全部人聽到,險些上頭條的事。

    度念看了下盛聞燃發過來的現場視頻,也被那混亂的場面逗笑。

    他們在花園找了個地方坐下,又看了看昨天音樂節的回放節選,度念看時間差不多了,才起身回病房。

    走出電梯時,盛聞燃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神情有些猶豫。

    度念側頭看他一眼,“怎么了?”

    “有個之前簽了合同的節目要提前開錄了,我這兩天可能就要回國。”盛聞燃把手機放回口袋。

    度念微微一怔,他沒忘記盛聞燃這次來S國的原因,下意識問:“那你父母那邊怎么辦。”

    盛聞燃抓了抓頭發,像是在自我安慰:“他們總不會把我綁回去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病房門口,度念停下腳步,轉向盛聞燃,“盛質寧最近有聯系過你嗎?”

    “嗯,他給我發過幾次消息。”盛聞燃眼里閃過厭惡,自從知道盛質寧做的那些事后,他就一直很反感這個名義上的弟弟,“他說父母對我很失望,讓我不要太自私。”

    這消息明顯是在挑撥離間,但盛聞燃跟盛家夫婦本就有很深的矛盾,哪怕知道是挑撥,也會對盛家越來越抵觸。

    “如果回國后,你父母這次真的親自找上門來,”度念眼里劃過思慮,“你就跟他們好好談談吧。”

    盛聞燃在離開盛家后,就從來沒有跟盛家夫婦好好溝通過,每次都是盛質寧在中間,這樣太過于被動了。

    在知道盛質寧的目的是挑撥盛聞燃和盛家關系的情況下,不如讓盛聞燃直接和盛家夫婦談談,如果盛家夫婦對他們的親生骨肉還有一點感情,就不會讓盛聞燃被一個外人這樣對付。

    只是他不清楚盛家夫婦的為人,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可也不能讓盛聞燃一直躲著。

    盛聞燃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好。”

    聊完之后,度念推開病房的門,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經坐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桌子,發現上面的早餐已經不見了,連包裝袋也沒剩下,但病房的垃圾桶里也沒有包裝袋的影子。

    度念心里閃過疑惑,還以為傅梟吃完之后把包裝袋拿出去扔了,并不知道盛聞燃帶來的早餐被人絲毫未動地扔到了外面的垃圾箱。

    “昨晚睡得好嗎?”度念像是例行公事般問了一句,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蘋果開始削皮。

    傅梟回想起昨天夜里度念的睡顏,心情總算好了一些,掃了盛聞燃一眼,“睡得很好。”

    度念動作熟練地削好了蘋果,放到傅梟手上。

    盛聞燃自然沒錯過傅梟帶著敵意的眼神,心里也有些不快,他隨手在桌上拿了一個蘋果,啃了一口,“傅總手下那么多人,找不到人來照顧你嗎。”

    雖然知道傅梟是因為度念受傷,但看到傅梟看向度念的眼神,不知為何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聞燃,”度念還在專心削手里的第二個蘋果,他瞥了盛聞燃一眼,“這蘋果沒有洗過。”

    盛聞燃手上動作一頓,反應還是慢了一拍,“咕嚕”一聲把嘴里的蘋果吞了下去。

    度念眼里有些無奈,動作自然地把手里削好皮的蘋果塞給他。

    傅梟看著兩人的相處,眼神暗了暗。

    他知道盛聞燃為什么會說那句話,如果度念沒有留在醫院照顧他,現在說不定還在跟盛聞燃過二人世界。

    但他雖然心中苦澀,面上還是冷冷盯了盛聞燃一眼,回答他剛才的話:“我手下沒養閑人,如果不是某些人連唱個歌都要人陪,我也不用在這里。”

    度念拿第三個蘋果的手頓了頓,終于后知后覺聞到些火藥味。

    第56章

    一陣帶著桂花清香的風吹進病房, 卻掩不住房里一點就炸的火藥味。

    度念聽到傅梟的那句話,才察覺到氣氛不太對,蹙眉放下手里的蘋果, 不明白話題是怎么拐到這上面來的。

    病房里安靜片刻后, 盛聞燃站在度念身旁, 垂下頭看向腳下的地磚,沉默下來。

    傅梟皺起眉毛, 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

    他還以為姓盛的會立刻反駁他, 就算理虧也不會在度念面前露怯, 沒想到這人會露出一副窩囊樣。

    只見盛聞燃眉眼耷拉下來, 語氣低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是我沒想周到, 不然也不會……”

    他眼里滿是內疚和自責, 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傅梟臉色微微一變,意識到了什么。

    下一刻,度念就不贊同地瞪了傅梟一眼, “你胡說什么?”

    度念沒聽到盛聞燃一開始針對傅梟的那句話,只聽到了后面傅梟不友善的回懟, 下意識就覺得是傅梟在挑事。

    他昨天才說服盛聞燃不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現在傅梟又提起這件事,讓他頓時有些不滿。

    指責完傅梟那一句后, 度念又安慰了盛聞燃兩句,讓他不要想太多。

    這回就算再遲鈍, 傅梟也反應過來了。他看到盛聞燃可憐兮兮的樣子,暗暗咬了咬牙, 用力捏了捏指骨。

    他知道度念會吃盛聞燃那一套。以前傅汀那小子也是這樣跟度念裝可憐的, 那時候他就看不慣傅汀的行為, 還會趁度念不在的時候教訓傅汀兩句,現在更是看盛聞燃不順眼。

    但理智告訴他自己不能再說什么,不然只會火上澆油,讓姓盛的得逞。

    傅梟只覺得胸口的火氣郁結,卻只能硬生生壓下去,勉強控制住了表情。

    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但度念擔心盛聞燃繼續待在這,會再跟傅梟起什么爭執,還是在中午前就讓他先回去了。

    等盛聞燃離開后,傅梟心里的不快才散去。不管盛聞燃如何挑釁,他這幾天都能和度念獨處很長一段時間。

    他格外珍惜能跟度念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眼神又跟昨天一樣黏在了度念身上。

    度念已經習慣那灼熱的視線,依舊自顧自地在病房里做自己的事,偶爾才抬頭看他一眼,確認一下他的狀況。

    久違地和這個人如此和諧地待在一個空間里,他有時會有種回到前世的錯覺。只是那個時候是傅梟做自己的事,他在旁邊用目光追隨著傅梟,現在卻是對調了過來。

    除了一直盯著他看之外,傅梟偶爾也會用電腦處理一會工作,大部分時間病房里都安安靜靜的。度念甚至有些意外他還能和傅梟這樣平和地相處。

    到了晚上,度念陪傅梟吃完晚飯,就收拾東西回了酒店。

    等度念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傅梟才低下頭,目光沉沉看向電腦屏幕里的內容。

    上午度念和盛聞燃在病房外說話時,他正好剛回到病房,聽到了他們在門外的對話內容,也聽到度念提了“盛質寧”這個名字。

    之前因為盛聞燃被誹謗抄襲的事,他就派人查過盛質寧這個人,知道他是盛家找來代替盛聞燃的一個假少爺。但在那件事解決后,他就沒有再關注這個人。

    只是傅梟沒想到,今天會在度念的口中再聽見這個人的名字。

    上次度念提起這個名字,是因為誤會他跟盛質寧做的事有關,這次不知道是因為盛質寧做了什么,才會讓度念又提起這個名字。

    如果那人只是做了對盛聞燃不利的事,傅梟也許會睜只眼閉只眼,最多看在度念的份上讓人出手阻止,但如果那人把主意打到了度念身上,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在上午聽到度念在病房外和盛聞燃的對話后,傅梟就讓人去查了盛質寧最近的動靜。現在等度念離開了病房,他才打開手下發來的信息。

    剛看完前面幾行字,傅梟眼中就出現陰翳,等看完后面的整段監控后,臉色更是陰沉。

    他沒想到在那件事之后,盛質寧還單獨去找過度念,還差點讓度念又誤會他跟盛質寧做的那些破事有關。

    如果不是度念后面反應過來,只怕他又要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多背一個鍋。

    傅梟黑著臉看完后面的內容,目光在一個地方停留了一瞬,圈出來后發了出去,讓手下重點查這一部分。

    做完這一切,他關上電腦,望向窗外如同被漆黑的布籠罩住的夜空。零星幾點的星光,像是黑布上被戳出的洞。

    雖然度念離開還沒有多久,但他已經開始期待明天度念的出現。這兩天度念的陪伴就像是一場美夢,即使知道會醒來,還是不舍得錯過一分一毫。

    他清楚等自己的傷痊愈后,度念又會回到別人身邊,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傷可以慢點痊愈,這樣度念就能多陪他幾天。

    可他也知道這終究是卑鄙的手段,只是在利用度念的愧疚和同情。

    眼前又出現度念和盛聞燃親密相擁的一幕,傅梟閉了閉眼,在病床上躺了下來。

    他碰了碰昨晚度念睡過的地方,回想起度念睡著后安靜的樣子,心里像是被棉絮填滿。雖然滿滿當當,卻空落落沒有一點重量。

    =

    度念回到酒店的時候,正好碰到提著行李出來的盛聞燃。

    在上午收到節目組的信息,又和度念聊過后,盛聞燃就決定提前回國,也問過度念要不要一起回國。

    度念原本打算跟盛聞燃一起回國,但傅梟沒有回國療傷的打算,他又不可能把受傷的人丟在國外,只好晚幾天再回去。

    車子已經停在了馬路邊,盛聞燃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邊把行李放進了車子后備箱。

    “到了給我發個信息。”度念幫他扶了一把行李,合上后備箱的門。

    “好。”盛聞燃拉開后座車門的動作頓了一下,又朝他笑了一下,“早點回來。”

    度念輕輕“嗯”了一聲,等車子開走后,才轉身進了酒店。

    電梯在房間的樓層停下,度念走出電梯,看到盛聞燃的房門已經亮起了打掃的燈。他走到自己房門前,拿出房卡打開門,卻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在走廊上發生的事。

    那時因為被傅梟的出現打岔,他沒來得及細想盛聞燃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反應,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有些怪異。

    耳邊又響起盛聞燃剛才那句“早點回來”,度念動作頓了頓,眼里出現一絲遲疑。

    房門因為沒人操作,“滴”的一聲又重新鎖上,度念被這一聲拉回了思緒,用房卡重新刷開房門。

    疲累讓他沒有精力再想其他,又或者是不愿再多想,他進房間洗完澡后,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度念買好早餐去醫院,出電梯時正好看見有護士從傅梟病房里出來。

    他想著這個時候傅梟應該已經醒了,敲了兩下病房門便推門進去。

    傅梟確實已經起來了,他坐在床頭,正低頭解開身上衣服的扣子,旁邊的桌子上放著繃帶和藥。

    聽到門打開的動靜,他抬起頭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度念提著早餐走過去,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很快明白這是傅梟要換的藥。

    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護士,又看到傅梟解了一半的扣子,也能猜到是傅梟拒絕了護士幫他換藥,想要自己換。

    但傅梟的傷在右肩后面,自己單手換藥難度大不說,能不能包扎好也是個問題。

    不過傅梟拒絕別人幫忙換藥倒也在他意料之中,傅梟的臭毛病向來很多,也不喜歡別人的觸碰。度念沒多說什么,隨手把早餐放到一邊,進衛生間洗了個手。

    擦干凈手出來后,他指了下病床,“我能坐這嗎?”

    傅梟怔了下,很快回答:“可以。”

    度念在床邊坐下,伸手解開傅梟解了一半的扣子,把衣服拉了下來。眼前是一具鍛煉得體的軀體,肌肉線條緊實利落,身材很是養眼。

    然而他的手剛放到繃帶上,就感覺到指腹觸碰到的身體驟然緊繃起來。

    在度念靠近的一瞬間,傅梟就有些微微僵硬,等扣子一粒粒解開,柔軟的指腹碰上他的身體時,更是下意識繃緊了身子。

    他垂眼就能看見度念白玉般細膩的脖頸,呼吸間也都是度念身上的淡淡香味。明明他跟度念曾經做過最親密的事,現在卻會因為度念的觸碰而亂了分寸。

    就在傅梟擔心被度念看出異常,不動聲色地做了個深呼吸時,突然感覺到微涼的指尖在他繃緊的肌肉上戳了戳。

    不帶感情的好聽嗓音在耳邊響起:“放松點。”

    第57章

    病房里靜悄悄的, 幾乎能聽見“砰砰”的心跳聲。

    傅梟喉結上下滾了滾,緊緊盯著眼前一捧白雪似的肌膚,想要轉移注意力, 身上的觸感卻越發清晰。

    他能感覺到度念柔軟的指腹按在他身上, 力道不輕不重, 被碰到的地方都火辣辣燒起來,可又想要更多的觸碰。

    如果是在以前, 這藥多半是換不成了, 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度念拉進懷里, 折騰到傷口裂開再重新上藥。

    可現在他只能乖乖放松全身, 讓度念拆開包扎傷口的繃帶,感受輕淺呼吸拂在傷口周圍的肌膚上, 忍得額角青筋都暴起。

    度念在傅梟緊繃的身體上戳了兩下, 感覺到他漸漸放松下來,才開始拆繃帶。拆下繃帶后,他仔細看了看傷口的情況, 拿起桌子上的碘伏給周圍的皮膚消毒。

    傷口已經恢復了一些,但看起來還是有些可怖, 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留下疤痕。

    想到這是因為他留下的傷, 度念眸光閃過一絲復雜,手指在傷口周圍輕撫了撫, 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注意力都在那個傷口上,沒看到男人手背凸起的青筋。

    在換藥的過程中, 傅梟一直一動不動任他擺弄,很快就順利換好了藥。

    等重新包扎好傷口后, 度念才發現周圍似乎過于安靜了, 他稍稍往后退開些, 一下對上了傅梟滾燙的眼神。

    病房里開著溫度適宜的空調,男人額上卻布了一層細細的汗,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別開視線。

    畢竟是同床共枕過幾年的人,度念只是微怔了片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面色如常地拿起衣服扔到傅梟身上,瞥了他一眼,“穿上吧。”

    病房里的溫度仿佛陡然升高,傅梟做了個深呼吸,拿起衣服慢吞吞穿上,心里愈發覺得燥熱。

    在他穿衣服的間隙,度念把換下的紗布拿去扔了,清理完一切后在桌子旁坐下,把買來的早餐拿到桌子上。

    傅梟扣好最后一顆扣子,轉頭看向度念的背影。度念腰背挺直坐在桌子旁,因為微微低頭的動作,露出后頸一片白皙的肌膚。

    感受到他的目光,度念沒有回頭,只是用下巴點了點旁邊的位置。

    桌上擺的早餐都是清淡又合胃口的,傅梟的目光在度念握著勺子的手上停留片刻,想起那只修長的手在身上撫過的觸感,沒忍住想自己這次受的傷真值。

    然而他剛在桌旁坐下,就聽見度念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國?”

    傅梟心中的喜悅頓時被沖淡,唇角也一點點壓下。

    難道是度念覺得照顧他太麻煩,想要快點擺脫他嗎。

    他低頭掩去眸中閃過的黯色,拿勺子的手攥緊了些,“出院后就回國。”

    “如果你不急著回國,我就搬到醫院附近的酒店,過來也方便些。”度念抬眸望向他,見他怔愣的模樣,想了想又問,“還是說之后會有其他人來照顧你?”

    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傅梟愣了一下,趕緊否認:“沒有其他人。”

    “那我今晚搬過來。”度念利落地做了決定,拿出手機訂醫院附近的酒店。

    也許是因為剛才看見傅梟還沒愈合的傷口,心里愧疚加深,又想到自己留在S國本來就是為了照顧傅梟,不如搬到離這里近些的地方,還能節省路上的時間。

    路上花費的時間少,他就能在醫院多待一會,也能更好地照顧傅梟。等傅梟的傷痊愈了,他心里也能好受一點。

    傅梟看著度念訂好酒店,半晌才反應過來,眼里流露出些許驚喜。

    度念把手機放回口袋,抬頭看見傅梟眉眼里明顯的喜悅,眉尖輕輕蹙了一下,心里劃過一絲異樣,別開臉。

    晚上在醫院吃完晚飯,度念就回酒店收拾行李,搬進了在醫院附近訂的酒店。

    他訂的是一間帶廚房的套間,整理好行李后,又去了一趟超市,買了許多食材堆滿冰箱。

    第二天早上,度念比平時起得早了一點,從冰箱里拿出一袋吐司和其他食材,走到廚房熟練地開火倒油。

    雞蛋在鍋里發出“滋啦”的聲音,被煎至兩面金黃,夾到了盤子里,接著在鍋里放進火腿片和雞胸肉,廚房里頓時香味四溢。

    準備好所有食材后,他把吐司片也在鍋里稍微煎了下,放到保鮮膜上疊起來。

    放芝士碎的時候,度念動作頓了一下,垂眼想到了什么,最后只給其中一個三明治放了芝士碎,另一個只加了點沙拉醬,然后把切好的三明治放進疊好的紙袋里。

    做完這些,度念又從冰箱里拿出中午要做的食材放廚房里解凍,才提著早餐出了門。

    這家酒店離醫院只有幾步路的距離,他直接步行到了醫院。

    病房里,傅梟已經醒了。度念剛推開病房的門,就看到他望著這邊的方向,似乎一直在等著他出現。

    他走進去隨口問了兩句傅梟的情況,邊從袋子里拿出早餐放在桌上。

    剛把三明治拿出來,就感覺到傅梟的視線牢牢鎖在了上面。

    度念疊早餐紙習慣平平整整,所有折痕都藏在看不見的那一面,多出來的部分也會仔細裁掉,所以只是一眼,傅梟就看出那是度念親手做的三明治。

    “這個是沒放芝士的,趁熱吃吧。”度念把其中一個遞給傅梟,又把牛奶推到他面前。

    三明治隔著包裝紙還能感覺到溫熱,傅梟低頭看了良久,才低聲說了聲謝謝。

    聽到他道謝,度念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覺得能從他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很稀奇。

    包裝紙拆開后,香味漸漸在病房里散開,煎得恰到好處的吐司夾著金黃的雞蛋和火腿,僅是看起來就讓人食欲大增。

    度念吃了一半,看到傅梟還在一動不動盯著拆開包裝紙的三明治,頓了一下,“怎么了,不合胃口?”

    “不是。”傅梟搖了搖頭,咬下了第一口。

    三明治口感酥嫩,蔬菜爽口,夾著味道清淡不甜膩的沙拉醬。熟悉的味道撥動味蕾,傅梟捏了捏手中的包裝紙,眼里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度念還記得他的口味,就像從前那般,連他自己沒注意到的細節,度念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這不再是度念給他的專屬特權。

    也許和盛聞燃在一起的時候,度念也會記下那人所有的喜好,給他親手做一餐豐盛的飯菜。

    一想到這,傅梟心臟就不可抑制地抽痛起來,一陣悵然若失。

    即使到了現在,他也不能接受度念已經屬于別人這個事實,每次一想起來,都會讓他痛苦得幾欲發狂。

    但他也清楚這一切都不能在度念面前表現出來,不然只會把度念推得更遠。

    度念吃完早餐,才注意到傅梟不知為何看起來情緒有些低落,他遲疑了一瞬,還是什么都沒問。

    雖然因為這次意外,他跟傅梟平和地相處了幾天,可并不意味著他們之間可以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相處。

    之前經歷了那么多事,他也不認為他和傅梟現在是可以敞開心扉閑聊的關系。

    于是度念只當作沒看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中午,度念又回了一趟酒店,用早上準備好的食材做午飯。除了幾道補身體的菜,他還燉了湯,全部都用保溫桶仔細裝好。

    去醫院的路上經過一間花店,度念想起傅梟病房里的花有些蔫蔫的,進去挑了幾支新鮮的花。

    到病房的時候,傅梟正坐在床邊敲著鍵盤,看到他進來才放下電腦。

    度念把手里的保溫桶放在桌上,走到花瓶前,把那幾支蔫了的花拿出來扔進垃圾桶,然后把剛買的花放了進去。

    那幾支花的香味很淡,嬌嫩的花瓣上還沾著水珠,微微往下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把花插進花瓶,回頭才發現傅梟還沒開始吃午飯,眼神直勾勾盯著他的方向。

    度念心里劃過一絲遲疑。他記得傅梟以前沒有說過不喜歡花,這幾支花的香味也不濃,按理說不會飄到傅梟那里,難道花的種類不是傅梟喜歡的?

    也許是之前在傅梟身邊養成的習慣,對上傅梟的視線后,度念一瞬間在心里想了幾個理由,還是沒想通是哪里讓傅梟不滿意了。

    但他現在不是傅梟身邊的人,實在沒必要猜傅梟的心思。就在度念皺起眉毛,打算直接問清楚的時候,傅梟突然開了口。

    “你買的花,很好看。”他說完這句就挪開了視線,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這句夸獎讓度念微微睜大了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傅梟的那句話竟然不是挑刺,而是夸贊。

    跟在傅梟身邊那么久,他還從來沒聽過傅梟夸過別人。以前不管是大大小小的事,傅梟總有不滿的地方,就算做到他滿意了,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可能得到一句夸獎。

    因此聽到這句話,度念怔了片刻,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后,才客氣地回了句:“謝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插曲,他和傅梟之間的氛圍倒是比前幾天輕松了一些。

    晚上吃完晚飯后,度念又在醫院待了一會才回酒店。

    接下來的幾天,度念一日三餐都是親自下廚,再帶到醫院跟傅梟一起吃。

    平時在醫院里,他和傅梟除了吃飯的時間以外,都是各做各的。忽略傅梟無時無刻不黏在他身上的視線有些擾人之外,倒也算和諧地相處了一段時間。

    雖然不想承認,但度念的確還記得傅梟的喜好和習慣,這段日子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傷勢也一天一天好了起來。

    即使傅梟想要在病床上多躺幾天,但他本身愈合能力就強,又在度念的悉心照顧下,傷口恢復的速度非一般的快。

    等傷口完全愈合后,傅梟又拖了幾天住院時間,直到一天洗澡的時候被度念撞個正著。

    衛生間的門推開,水汽撲了滿面。看清里面的場景后,度念沒急著關上門,而是往傅梟背上掃了一眼。

    然后輕輕挑了下眉,語氣意味不明:“傷好了?”

    第58章

    水聲驟然停下, 四目相對間,一陣良久的沉默。

    傅梟放下手里的花灑,也意識到是瞞不下去了。這幾天度念沒有幫他換藥, 不清楚他傷勢的具體情況, 但現在他拆了紗布洗澡, 傷口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還是沒有率先開口,仿佛這樣就能再繼續拖延下去。

    度念靠在門框上, 沒有回避這算得上是尷尬的一幕。他視線從男人的背部, 緩緩上移到寬闊的肩膀、鋒利的下顎線, 最后停留在男人濕發下凌厲的眉眼。

    然后從那深邃眉眼里看出了一絲心虛。

    聯想到這幾天傅梟的異常行為, 度念也大概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沒問傅梟傷是什么時候痊愈的,只是移開視線, 看向被薄薄霧氣覆蓋的鏡面, “看來可以辦出院手續了?”

    傅梟目光在度念臉上劃過,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鏡面,目光在水汽交融的鏡子里相撞, 許久才低低“嗯”了一聲。

    “等會請醫生來看看吧。”度念沒再說什么,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他對傅梟傷口的情況沒什么概念, 后面幾次換藥也都是傅梟自己換的, 如果不是今天撞到這一幕,他不會想到傅梟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但他不是專業人士, 光是看也看不出什么,還是要等醫生來看過了, 他才能放心離開。

    吃完午飯,醫生來病房對傅梟傷口的醫治情況做了評估, 確認傅梟可以出院后, 開好了出院醫囑便離開了。

    知道傅梟的傷已經沒有大礙, 度念心里的石頭也終于放下,他拿出手機買了今晚的機票,然后開始收拾病房里自己的東西。

    在他收拾東西的時候,傅梟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度念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一回頭就看到雕塑般一動不動的傅梟,遲疑了下還是跟他說了聲:“我先回去了,等會還要趕晚上的飛機。”

    他買的是今晚的機票,等會還要回酒店收拾行李退房,從這里到機場也要一段距離,現在的時間的確有些緊。

    聽到他這句話,一直沉默的傅梟終于開口:“我送你去機場。”

    “不用……”

    “我今晚也要回國。”傅梟轉身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走到病房門口拉開門。

    度念知道這次在S國耽誤了這么久,傅梟國內一定也堆積了不少要處理的事,這句話不會是借口。

    他沒再多說什么,拿著東西離開了病房。

    回到酒店,度念動作迅速地收拾好行李,去前臺退了房間。

    等他從酒店出來,傅梟已經讓人收拾好了病房和酒店房間的東西,車子正停在酒店外。

    度念看了眼時間,拉開車子后座的門坐了進去。

    后座上,傅梟雙腿交疊坐在另一邊,他身上換了一套衣服,半點沒有在醫院時的病態,完全看不出是在醫院住了幾個星期的人。

    等度念關上了后座的車門,司機踩下油門,車子載著兩人朝機場駛去。

    車里一片沉默。度念低頭看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緩慢滑動。

    窗外的光線時亮時暗,駛進漆黑的隧道時更是昏暗一片,沒看多久手機就被晃花了眼。度念干脆收起手機,抬手按了按有些酸脹的眉骨。

    離機場還有一段距離,他閉上眼睛,打算歇一會兒。

    雖然閉上了眼睛,但度念沒有一點困意,相反大腦還十分清醒。因此他能感覺到身旁的人看了過來,視線肆意停留在他身上。

    度念搭在膝上的手指抬了抬,還是沒睜開眼,只是裝作不適地動了動脖子,把臉轉向窗外。即便如此,后腦勺也還是能感覺到男人不加掩飾的視線。

    就這樣過去了十分鐘,安靜的車里突然響起手機鈴聲。

    度念眉尖微動了一下,聽見傅梟接起電話,壓低的聲音有些不耐:“說。”

    電話那邊大概有重要的事找傅梟,傅梟的語氣雖然不耐煩,但還是沒有直接掛斷,聽著電話那邊的匯報,時不時低低地回應一兩句。

    車里沒有其他聲響,即使度念不想聽傅梟說了什么,也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大概是傅梟以為他睡著了,所以才沒有避諱,不然不會讓他聽到這些不能被外人聽到的事。

    他開始有些后悔自己沒有在傅梟接電話前睜開眼,現在假裝醒來也不太合適。

    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動了動,度念強迫自己轉移注意,不去聽傅梟跟電話那邊說了什么。

    在他思緒飄遠時,一聲冷笑把他拉了回來。接著,他聽到傅梟提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然后冷冷道:

    “不要打草驚蛇,等我回來處理。”

    明明是在炎熱的夏日,那句話卻帶著森森寒意,讓人心里直打冷噤。

    度念眼睫顫了顫,手指悄悄抓緊座椅邊緣又松開,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傅梟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提到盛質寧這個名字?

    他輕輕咬住下唇,才抑制住想要問個清楚的沖動,但卻沒忍住豎起耳朵聽后面的話。

    只是傅梟說完那句話后,沒有再說什么,很快就掛了電話。

    度念心亂如麻,還在想著剛才傅梟的那幾句話。他不是懷疑傅梟跟盛質寧有勾結,只是想知道傅梟要做什么。

    上次他誤會傅梟的時候,傅梟還說不認識盛質寧這個人,聽他剛才的語氣,難道是盛質寧在這段時間惹到了傅梟?

    還是說,傅梟這么做……是為了幫他?

    這個猜想一閃而過,讓度念心里愈加復雜起來。

    盛質寧一直因為自己敏感的身份行事謹慎,不讓人抓到他的把柄,一般人很難找到他的破綻不說,他現在還是盛家的人,盛家肯定也會護著盛質寧。

    要對付盛質寧,應該比他想象中還要難。

    傅梟根本沒有必要幫他。

    車子在機場停下,司機解開安全帶下車,準備繞到后座幫忙拉開車門,卻看到傅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度念聽到了司機下車的動靜,收了收心里紛亂的思緒,默數一分鐘后緩緩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傅梟靠近放大的臉。度念的視線一寸寸掃過那削薄的唇,高挺的鼻梁和飽滿的眉弓,最后對上傅梟微怔的眼神。

    傅梟似乎是想幫他解開安全帶,讓他睡得舒服些,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睜開眼,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后退。

    也許是還沒回過神,度念盯著這張熟悉的臉看了一會,才想起推開傅梟。身邊還縈繞著傅梟身上如冷杉般的香味,讓人莫名平靜下來。

    他打開后座車門準備下車,又沒忍住回頭看了傅梟一眼,如果不是還有理智,他甚至想去問傅梟剛才的電話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為什么,度念覺得如果他問,傅梟就一定會告訴他。

    可他還是忍住了,頭也不回地下了車,像是怕自己沒忍住問出口。

    到機場的時間剛剛好,度念也正好趕上了航班。

    坐上飛機后,大概是因為放松了下來,他的思緒又飄到了那通電話上。一直到支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才停止去想這件事。

    剛下飛機,度念就收到了盛聞燃的短信,說是他已經到了機場。

    雖然度念說了不用來接,但盛聞燃知道他的航班信息,又正好有空,還是跑了過來。

    人群擁擠,度念推著行李張望了一會,終于看見那個全副武裝的身影。在所有人都一身清涼的人群里,盛聞燃其實十分顯眼。

    看到他之后,盛聞燃朝他揮了揮手,大步走了過來。

    他額上都是汗水,接過度念手里的行李,又咧嘴朝他笑:“今天太熱了,我在車載冰箱里放了冰淇淋,吃完了我們再開車去海邊兜兜風。”

    機場離海近,去海邊兜風一圈再回去也用不了多久。度念從口袋里拿出紙巾遞給盛聞燃擦汗,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他們邊說話邊往外走,盛聞燃回頭的時候,無意間瞥見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一直望著他們的方向,又似乎是只在看度念。

    等度念有所察覺地回過頭,那個身影就轉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

    回國之后,度念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盛聞燃在S國音樂節演出的反響很好,聽說那兩天國內的娛樂頭條都是盛聞燃,其他人只占了新聞的一角。

    讓度念有些意外的是,在盛聞燃提前回國的那段時間,盛家沒有再來找上門,盛質寧那邊也遲遲沒有動靜,倒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平靜的日子持續了幾天,終于在盛聞燃錄完節目的最后一期后,收到了一封郵件。

    郵件的發件人是國內一家知名媒體,這兩天有人給他們提供了一則關于盛聞燃的爆料消息,考慮到這則消息報道后的影響太嚴重,他們才決定先來問問盛聞燃的意見。

    盛聞燃眉頭緊皺地看完郵件,郵件里附了一張截圖,遮住了關鍵信息,只露出了幾個字,其中能看到盛家、背叛等字眼。

    圈內經常有這樣的事,某些媒體在收到爆料后,如果爆料內容太過嚴重,會先去問本人愿不愿意花高價買下這些爆料,大多時候都能得逞。

    郵件提供的消息太模糊,雖然不知道爆料消息具體是什么,但根據露出的字眼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內容。就算是造謠的假爆料,在這個盛聞燃風頭正盛的時候,也會帶來不小的影響。

    只是盛聞燃又看了一眼郵件末尾提出的條件,抿唇不知該怎么決斷。如果只是要錢的話,他會毫不猶豫買下這個消息,但除了巨額的金錢之外,對方還提出了一個條件。

    ——要求他跟最近剛錄完的節目毀約,讓節目無法播出。

    正常情況下,媒體方不會提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條件,明顯是有人在背后推動。而有這樣的動機又能提供這些爆料的,他只能想到他那個名義上的弟弟。

    即使知道這點,盛聞燃還是不得不認真權衡這件事。對方給了他幾天時間考慮,如果到時候沒收到回復,就會把消息放出去。

    他沒有讓度念知道這件事,但度念還是看出他有些心神不寧,只是又問不出來什么,每次都被盛聞燃含糊過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就要到對方規定的期限,盛聞燃最后還是沒有回復那封郵件。

    那檔節目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努力,還是其他同事和所有工作人員共同的努力,他做不到因為私人原因就讓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費。

    不管別人怎么扭曲事實,他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到時候大不了多花點力氣澄清,形象受損他也認了。

    盛聞燃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理,沒有再理會那封郵件。但又幾天過去,網上仍然風平浪靜,沒有一點動靜。

    他沒等到鋪天蓋地的報道,卻等到了那家媒體的第二封郵件。

    郵件里說提供爆料消息的人后來一直聯系不上,之前提供的信息也有限,他們商議后決定不將這條消息報道出去。

    相比起第一封郵件,這次郵件的語氣要更加誠懇恭敬些。以盛聞燃現在的身份,他們實在沒必要因為一個眉目不清的小道消息而得罪盛聞燃。

    當時也只是一時被這勁爆的消息迷了眼,想趁機撈一筆大的。現在聯系不上提供消息的人,他們心里也愈發沒有底,干脆就做個順水人情,當作一切都沒發生。

    看完這封郵件,盛聞燃怔了片刻,還沒想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拿起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的“母親”二字讓他又是一愣。

    原本想當作沒聽見,但想起上次度念讓他跟父母好好溝通,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度念下班回到家的時候,就看到盛聞燃坐在沙發上發呆,手里還握著沒熄屏的手機。

    聽見開門的聲音,盛聞燃轉過頭,眼里還有些遲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明顯的情緒,“剛才我媽打電話來了。”

    度念放鑰匙的動作頓了一下,回頭看向盛聞燃。

    “她說,”盛聞燃停頓片刻,眼里閃過復雜,“盛質寧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任務成功倒計時!

    第59章

    盛聞燃的話宛如平地一聲雷, 險些讓度念沒拿穩手里的鑰匙。

    他臉上的表情有幾分意外,愣了片刻才想起來問:“他出什么事了?”

    盛聞燃眼里有些猶豫,顯然還不太能消化剛才聽到的消息, 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在這一刻, 度念想起了之前在傅梟車上聽到的那通電話, 又看到盛聞燃這時的表情,心里倏地沒了底。

    他雖然對盛質寧的行為深惡痛疾, 可盛質寧一直好端端的, 在這個時候出事也太過突然, 有什么事是連盛家都無法擺平的?

    回想起傅梟那時說的話, 度念一時難免有些不好的聯想,但還是沒表現在臉上。

    他沒有催盛聞燃繼續說下去, 只是冷靜地關上門, 又回房間換了身居家服,留給盛聞燃緩過神的時間。

    許是度念的冷靜讓盛聞燃跟著平靜下來,等度念出來的時候, 盛聞燃的神情已經平和許多,還起身泡了兩杯茶放在茶幾上。

    度念在沙發上坐下, 壓下心里的不安,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整理了一下思緒,盛聞燃才凝重地開口:“他們說, 盛質寧在外面沾上了毒.品,這兩天就要送去戒毒所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個消息還是讓度念大吃一驚,沒想到盛質寧竟然會碰毒.品。

    他突然想起上次盛質寧來找他時, 那蒼白到有些不正常的臉色, 和雙頰干瘦到輕微凹陷的樣子。

    那時他還沒有在意, 怎么也想不到那竟然是毒.品導致的。

    “聽說是他身邊的人搜集的證據,直接舉報給了警方,事情鬧得很大。”盛聞燃想起剛才電話里母親的哭聲,嘆了口氣。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弟弟,但聽到這樣的消息,心里也沒有半點放松的情緒。

    “我父親發了很大的火,無論如何都要把他送進戒毒所,昨晚還把他打了一頓。”

    聽到這句話,度念感到一絲意外。他還以為盛家會護住盛質寧,沒想到盛父也是個硬氣的人,竟然直接就要把盛質寧送進戒毒所。

    這樣一來不但會讓盛家的家丑外揚,盛質寧在那個地方待個兩三年,這輩子也算是毀了。

    之前聽聞盛家夫婦為了家族的臉面,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失蹤都可以領養一個孩子來粉飾太平,還以為這次也會是這樣。也不知道盛家夫婦這次是真的想通了,還是想彌補自己以前的過錯。

    但盛質寧被人抓到證據這件事,度念還是覺得有些蹊蹺。

    盛質寧為人精明又謹慎,怎么會被身邊的人搜集了證據都不知道。

    電光石火間,他驀地想到那時傅梟對電話那邊說的話:不要打草驚蛇。

    難道那個時候傅梟就知道盛質寧碰了毒.品,這件事是他一手促成的?

    度念心里暗驚,但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他來不及細想這個猜測是否正確。

    看到盛聞燃的表情,他就能猜到盛夫人剛才的那通電話一定不止是說了這些,肯定還有其他目的。

    果然,盛聞燃這回停頓了許久,再開口時帶了些嘲諷:“他們打算向外界公開我的身份,把往年發生的事也一并公開,讓外界知道我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

    說到這,盛聞燃的手緊緊握成拳,眼里第一次閃過一絲恨意。

    在他小小年紀被仇人偷走的時候,他的父母第一反應是瞞下家丑,不想丟了家族的臉面,在他時隔十幾年終于被找回去的時候,他的父母也不愿意讓外界知道他的身份,因為已經有了可以替代他的人。

    現在那個能替代他的人做了讓家族蒙羞的事,他們倒是急著公開他的身份了。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被他們重視過,仿佛他只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

    度念見盛聞燃垂下頭,心里也有些難受,他知道現在什么話都安慰不了盛聞燃,只能在他背上輕拍幾下。

    許久之后,他才輕聲問:“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遂他們的愿。”盛聞燃悶悶地說完這句話,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幼稚了,抿了抿唇抬頭看向度念,“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不相信父母,也不相信其他人,但他對度念卻是絕對的信任。

    遇到不想面對的事情,他本能地就想去依賴度念。

    度念比現在的盛聞燃要理智一些,雖然看不慣盛家夫婦的做法,可也明白公開身份對盛聞燃只有好處。

    之前盛家不認盛聞燃的身份,才讓盛質寧敢一次又一次地下手,現在盛家愿意公開盛聞燃的身份,也能讓其他人有所收斂。

    而且盛聞燃現在又踏入了娛樂圈,多少人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要是哪天被人扒出他跟盛家的關系,再歪曲事實報道一番,只會讓盛聞燃處于被動。

    與其那樣,不如趁這次自己主動公開,也能防止節外生枝。

    度念不知道盛聞燃已經被媒體用這樣的消息威脅過了,但他還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想了想,認真回答:“我希望你能公開身份。”

    看到度念認真為他考慮的樣子,盛聞燃心里一暖,對盛家的抗拒心理也淡了些:“好,那我答應他們。”

    接著,又彎起唇角笑了下,“不過,還是要跟他們談下條件。”

    他不是盛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自然不會輕易就答應他們的要求,哪怕那個要求對他也同樣有好處。

    聊完這個話題,盛聞燃一撐沙發站起來,神情已經恢復如常,“都這個點了,我去訂外賣。”

    度念坐在沙發上沒動,又想起了自己剛才的猜測,猶豫了下還是叫住了盛聞燃:“你知道盛質寧是被誰舉報的嗎?”

    “不知道。”盛聞燃搖了搖頭,拿手機的動作頓了一下,“聽說是平時一起玩的那幾個人,但具體不知道是誰。”

    警方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公布舉報者的資料,不知道舉報的人是誰也正常。

    但平時跟盛質寧一起玩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富家子弟,說不定就是他們帶盛質寧碰的毒.品,就算是有私仇,也不會做到這份上。

    而且以盛質寧的謹慎程度,絕對不會讓信不過的人抓到他的把柄,所以那人一定是盛質寧信得過的人。這樣的人就更不可能無緣無故背叛盛質寧了。

    如果不是那個人搜集了證據,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

    “我母親說他是得罪了人,不然不會被這樣對付。”盛聞燃皺了下眉,顯然不贊同盛夫人的說法。不管是不是有人想搞盛質寧,都是盛質寧自己做了錯事,本就該有這樣的下場。

    聽了盛聞燃的話,再結合那時候在傅梟車上聽到的內容,度念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是對了。

    他心里滋味復雜,沒有再問什么。

    那天之后,盛聞燃和盛家夫婦約好了見面的日子。

    原本盛夫人預定了高級餐館的位子,但盛聞燃推脫說不方便出門,最后決定直接在家里談。

    盛聞燃現在的身份的確不方便出門,但主要的原因還是他不想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用餐,也不想耽誤太多時間,在家里談完就能走。

    度念那天正好放假,雖然不想打擾他們談話,但他還有點工作要在家里處理,便待在了房間里。

    房間隔音很好,他一直沉浸在工作中,連盛家夫婦什么時候來的都不知道,直到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哭聲。

    度念愣了一下,從工作中抬起頭,站起來朝房門口走了幾步,才發現這哭聲是從客廳傳來的。

    哭聲一直斷斷續續,應該是盛夫人在哭,還能聽到一道陌生的男聲在說話,可就是沒聽到盛聞燃的聲音。

    在原地站了一會,度念輕輕嘆了口氣,看來這次的談話不太順利。

    但這是別人的家事,他也沒有立場說什么,只能又坐回書桌前,繼續把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

    一直到下午,房間的門被敲響,度念打開房門,看見了站在外面的盛聞燃。

    盛聞燃手里提著外賣,朝他眨了下眼睛,“他們已經走了。”

    度念側過身子讓他進來,看他把外賣放到桌子上,遲疑著問道:“你們談得怎么樣?”

    “就那樣。”盛聞燃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同意他們公開我的身份,但我不會回盛家,以后也照舊做我喜歡的事,他們不能要求我做什么。”

    “他們答應了?”度念想起剛才的哭聲,也能猜到盛家夫婦的反應有多大。

    現在盛質寧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唯一的兒子又跟他們有那么深的隔閡,也難怪盛夫人剛才哭得那樣傷心。

    “不答應也得答應。”盛聞燃笑了笑,把從外賣袋里拿出來的筷子遞給度念,“他們打算在半個月后的宴會上公開我的身份,還邀請了很多媒體,他們不答應的話,我就在大家面前提這件事。”

    度念也笑了一下,幾乎能想象到剛才盛聞燃在盛家夫婦面前說出這句話時,那兩位的表情該如何精彩了。

    得知盛聞燃這次談話的結果還不錯,度念放下心來,心情也輕松了許多。

    盛質寧這回進了戒毒所,估計要兩三年才能出來,那時候他就算再想對付盛聞燃,也有心無力了。

    到那個時候,結局也早已經到來了,不出意外的話,他這次任務就能成功了。

    想到這,度念的眸光微亮了亮,連帶著胃口都好了起來。

    =

    步入秋天的天氣不像往日燥熱,尤其在傍晚的時候,微涼的秋風帶走了白天的炎熱,只留下沁人的涼爽。

    度念剛下班,坐在公司園區湖邊的長椅上,望著晚霞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有些出神。

    距離盛聞燃同意公開身份已經過去了兩天。

    聽盛聞燃說,盛質寧明天就要被送進戒毒所,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倒不是度念現在最關心的事。

    他坐在這里發呆,只是因為一下解決了最大的麻煩,一時竟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這一切進展得太過順利,接下來的兩年,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等到滿意的結局。

    湖面跳動的光芒映在眼底,如璀璨的點點星光,又被垂下的長睫遮住。

    不知為何,度念又想到了傅梟的結局。

    上一世做任務的時候,傅梟在書中的結局一度是他的噩夢。那時他一直得不到傅梟的信任,既害怕任務失敗,也害怕自己的愛人像書里那樣走向悲慘的結局。

    不過到了最后,他也沒能改變什么。

    這一世就算沒有他,傅梟應該也可以避開原本的結局了。

    從傅梟這一世的種種行為,他能看出傅梟在他死之后查清了真相,重活一世,不可能在同樣的地方再栽一次。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又飄遠,度念搖了搖頭,收起了這些多管閑事的想法。

    他的確因為最近的幾件事想要感謝傅梟,但也不適合管這么寬,那些事不是他應該想的。

    剛想從長椅上站起來,腦海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像是電流竄過大腦,讓度念瞬間愣在原地。

    久違的機械音異常清晰:“監測到關鍵人物死亡,任務自動提交,結果檢測中——”

    “恭喜您,任務成功。”

    第60章

    湖面安靜地泛起漣漪, 岸邊垂下的柳枝輕輕擺動,風過無痕。

    機械音消失后,周圍仍是一片寧靜, 仿佛剛才的聲音只是幻覺。

    度念如同石化般坐在長椅上, 表情一片空白, 視線定在湖面上的一處,久久沒有動作。

    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信息量太大, 他聽完后腦袋“嗡”的一聲, 只覺得頭昏腦脹。

    關鍵人物死亡是怎么回事?任務為什么突然成功了?

    太多的疑問擠滿大腦, 度念慢慢彎下腰, 手肘撐在腿上,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

    現在離結局還有兩年, 任務怎么可能成功, 難道他真的出現幻聽了。

    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剛從長椅上站起來,度念又聽到另一道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恭喜你完成任務, 任務獎勵已經兌現啦!”這道聲音沒有剛才那道聲音那么機械,是他熟悉的系統62的聲音。

    度念瞳孔猛地瑟縮了一下。

    剛才那不是他的幻覺。

    來不及去問清楚是怎么回事, 度念聽到獎勵已經兌現, 眸中閃過不可置信的驚喜,下意識問:“度思沒事了嗎?”

    “當然沒事了, 他很快就能出院。”62跟他拍胸脯保證。

    幾年來的愿望終于實現,度念心里一直緊繃的弦緩緩松開, 又坐回了長椅上,心中欣喜和復雜的滋味交替, 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甚至蓋過了心里的疑惑。

    “看來這次任務比上次順利很多嘛。”62這段時間忙著給其他宿主分配任務, 沒怎么關注度念這邊的任務進程,對他能提前完成任務感到驚訝,迅速翻出存檔看了看。

    度念沒有反駁,比起上一次的任務,這次任務的確是順利許多,可他還是不明白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任務成功。

    欣喜過后,他想起了剛才系統的通知,遲疑著問道:“關鍵人物死亡……是什么意思?”

    “死亡的關鍵人物是盛質寧。”62回答,“他應該是書里直接導致你的拯救對象死亡的人,如果沒有其他威脅,他死亡后任務就能成功。”

    書里害死盛聞燃的人果真的盛質寧。

    這是度念心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他死了?”

    度念記得盛質寧明天就要被送進戒毒所,怎么會這么突然。

    “沒錯,就在剛才,他因為酗酒后過量吸食毒.品死亡。”

    這個消息讓度念怔了一瞬,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雖然這個消息很不幸,可他對盛質寧卻生不出多少同情。

    他想起前世看到的那條新聞,盛聞燃躺在擔架上蓋著白布,被人從樓里抬出來,報道上只是提了一句“家中自盡”。所有人都在為一條年輕生命的逝去而嘆息,卻不知道兇手還逍遙法外。

    如今盛質寧這樣的結局,也是咎由自取。

    “能告訴我前世盛聞燃死亡的真相嗎?”度念問。

    書中爛尾的結局只提了盛聞燃自殺,沒有更詳細的描述,對他來說很多事情仍然是一團迷霧。

    “當然。”62讀完了存檔,回答他,“跟你猜測的一樣,前世盛質寧也想方設法挑撥盛聞燃和盛家的關系,他知道殺死盛聞燃的夢想是最致命的,所以一直以盛聞燃父母的名義阻止盛聞燃發展音樂事業,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那條路。”

    果然是他想的那樣。

    度念眸光沉了沉,“既然盛聞燃那時候已經放棄了,為什么還要對他下手?”

    如果前世盛聞燃被逼到放棄了熱愛的事業,那他跟盛家的隔閡只會比這一世更深,盛質寧又為什么還要下死手?

    “雖然盛聞燃決心跟盛家斷了關系,但后來盛家夫婦察覺到盛質寧心術不正,有意想跟盛聞燃和解。”62停頓了一下,繼續闡述,“盛質寧發現后懷恨在心,買通盛聞燃身邊的人在他的水杯里下了藥,偽裝成服用大量安眠藥自盡。”

    度念面沉如水,眉毛越擰越緊。

    盛質寧的手段防不勝防,就算知道他是兇手,也很有可能躲不過他的陰招。

    如果不是盛質寧被人舉報吸.毒,又出了這樣的意外,這次盛聞燃說不定也……

    “不過,”那邊62話鋒一轉,跟度念想到了同一處,“如果不是有人幫忙,這次的任務恐怕也有點懸吧。”

    度念在這次任務中的努力不可否認,不但很快就發現盛聞燃不是自殺,找出了真相,也做了正確的決策,讓盛質寧前期有所忌憚。可到底手段不夠狠,不能解決掉關鍵的人物,始終是個威脅。

    “還真是有緣分啊,”62感慨了一句,“上一次讓你任務失敗的拯救對象,這一次竟然陰差陽錯幫你完成了任務。”

    度念眼睫明顯地顫了一下,望向天邊的余暉,聲音有幾分飄渺:“你之前還跟我保證,書里面的人不會保留上一世的記憶。”

    這一句語氣平常的陳述句,62卻聽出幾分問責的意味,頓時有些心虛。可它也是在后來才知道這件事的,還是想為自己狡辯幾句。

    “這不能怪我,其他人不都沒有記憶嗎,他、他那是個意外。”說到這,62還有些生氣,“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度念怔了一下,“故意的?為什么這么說?”

    他從來沒細想過傅梟為什么會保留前世的記憶,只把這當成了主神系統的疏漏,可現在聽62的話,似乎是有其他原因。

    “你在上一次任務中死亡后,這個世界并不是立刻就被調回三年前,而是會等待到合適的時機。”62解釋道。

    度念點了點頭。他記得那時候從樓頂跳下后,在黑暗中沉睡了不知道多久,才在酒吧被62喚醒。

    可這又跟傅梟保留了記憶有什么關系?

    “按理說,世界被調回三年前,書里的人都不會保留之前的記憶。”62頓了下,語氣帶了點忿忿不平,“可他偏偏在世界調回時間的那一刻,用你的匕首自殺,這不就讓他卡到bug了嗎!”

    度念的指尖劇烈地抖了一下,不自覺地蜷縮起手指,“自殺……他自殺了?”

    “是啊,他把匕首插進心臟,當時就沒呼吸了。”62沒注意到度念神色有異,還在嘀咕,“你說這真的是巧合嗎,還是說這個反派智商逆天了啊,再怎么說也是前期壓男主一頭的人……”

    雖然它清楚傅梟不可能知道這些,剛才說傅梟是故意的也只是一時氣憤,可現在提起這件事來,還是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度念沒聽清62后面的嘀咕聲,他頭腦一片混亂,太陽穴突突直跳。

    如果說傅梟是用其他方式自殺,他還可以認為那與自己無關,可傅梟偏偏是用他的那把匕首送進心口。

    他突然想起在S國的時候,傅梟為他擋了那一槍進了醫院,一直沒有說過一聲疼。后來他問了幾次傷口疼不疼,傅梟也只是搖頭。

    比起插進心臟的匕首,那點疼痛也許對他來說也許真的不算什么。

    度念閉了閉眼,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先回去了。”他聽不進去62的嘀咕,深吸了口氣站起來,想先回去一個人靜靜。

    “等等,我還沒說完!”62趕緊叫住他,“我這還有一個好消息。”

    “是什么?”度念走到湖邊,勉強提起精神聽它接下來的話。

    湖邊的影子被斜陽拉長,快要和黑暗融為一體,他手搭在石欄桿上,仍能感覺到陽光的余溫。

    “你可以回到你自己的世界了。”62毫無預兆地丟出這句話,像是一枚炸.彈扔進水里,在水面炸開了花。

    度念心臟猛地一跳,修長的手指驟然扣緊了石欄桿,呼吸微亂,“你說什么?”

    “你在原世界并沒有死亡,而是被搶救回來成了植物人,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就能讓你回去。”62說,“當然,這還是要看你的意愿。”

    也好在這次度念提前完成了任務,不然再等兩年,原世界的他恐怕就要失去生命體征了。

    湖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在度念頭頂的路燈閃了好幾下,頑強地亮了起來,照出了度念眼底的一抹光。

    “我想回去。”度念已經逐漸冷靜下來,只是聲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62沒有立刻答應他,只是又問:“你想好了嗎?”

    它似乎是擔心度念沒想清楚,回去后又會后悔,給他仔細地分析起來:“現在盛聞燃正在事業巔峰期,盛家又對他百依百順,以后肯定還是會讓他繼承家業,可謂是前途無量。你對盛聞燃的意義非凡,他將來肯定不會虧待你。”

    以前也有過宿主完成任務后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最后卻選擇留下的。有的是因為在任務世界有了一番成就,有的是因為在任務世界有了感情牽絆,所以放棄回到自己的世界。

    不是每個人都在原世界過得好,對他們來說任務世界更適合他們。

    62記得度念在原世界過得并不好,他原生家庭不幸,還有個身體不好的弟弟,即使這次弟弟的病痊愈了,回去后估計也要繼續還債,這些年的醫藥費對普通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錢。

    可留在任務世界的話,度念就不用回去面對那些,還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這就是閉著眼都知道該怎么選。

    62提醒道:“如果你選擇回去的話,就等于舍棄這里的一切,世界會抹去你存在過的痕跡,可沒有后悔藥吃。”

    度念安靜地聽它說完,眼里沒有一絲動搖,夜風吹起額前的黑發,他很輕地眨了下眼睫,“我想好了。”

    能得到來這個世界的機會已經是他的幸運,那些東西本就不屬于他,不存在什么舍不舍棄,只有家人才是他真正掛念的。

    他想起之前曾在夢里聽到過家人的呼喚,現在想起來,說不定是他們在原世界呼喚他。

    62有些意外他的堅持,還以為他是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想了想又說:“這個世界沒有你牽掛的人嗎?”

    度念眸光微閃,“他們會過得很好。”

    如果是在之前,他也許會有些放不下盛聞燃,但現在盛聞燃的成長速度飛快,又有盛家在背后給他撐腰,等半個月后盛聞燃公開了身份,他就更沒有什么再不放心的了。

    “你真舍得離開?”62見度念沒有絲毫動搖,也不打算再說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某個跟度念糾纏了兩世的人,“那他呢?”

    這回度念沒有像前面幾次那樣立刻回答,他偏過頭,纖長的眼睫垂下,沉默了許久。

    剛才一直避開思考的問題,現在卻被直接推到了面前。

    也許在今天之前,他還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問題,可現在這一刻,即使他仍然知道答案,卻發現自己遲遲回答不了。

    這一世傅梟的行為還可以當成是算計,可前世用那種方法結束生命卻做不了假,度念欺騙不了自己。

    但橫亙在他和傅梟之間的不止是感情,他可以相信傅梟愛他,可是前世的教訓也讓他明白,他和傅梟在一起只會傷痕累累。

    如果不是意外得到回原世界的機會,如果他在這個世界還有足夠的時間,也許度念會嘗試跟傅梟重新相處,他們能花大量的時間去磨合,去消除芥蒂。

    可現在有另一個選擇擺在他面前。

    而他不會選擇讓他失望過一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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