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一更】師尊說我今天很乖……
無數靈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被吸進秦越這具身體的漩渦里。
它們來來往往,在缸中已經熬得十分粘稠的藥液的作用下,如同富有沖擊力的河水沖刷河床一般沖刷著秦越體內的經脈。
經脈被藥液泡得發脹, 被強行撐開。經脈中的淤堵被靈力沖刷成一片片,一段段掉落,然后從皮膚中滲出來, 再滲入藥液中,最終被缸中由法陣加持的洶涌澎湃的靈力凈化。
這樣的過程周而復始, 循環往復,就像有人不停地拿刀猛地切割開人的血肉,再用堅硬的刷子使勁兒刷暴露出來的筋骨一樣,其中的痛楚非常人難以忍受。
秦越卻已經痛習慣了,甚至已經感受不到更多的痛楚了。
他渾渾噩噩的腦海中因為先前那道清朗的聲音而猛地現出一絲清醒。他抓住了這難得的一線光明,抓住了自己體內不同尋常的靈氣沖撞,最終抓住了突破的機遇。
秦越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有這樣特別的感受, 頭一次體會到有難以言喻的氣在自己全身上下竄來竄去。
這應當就是師尊所說的靈氣。
這靈氣在自己的體內橫沖直撞, 撞得他身體里又疼又癢。偏偏他還無法緩解, 就像隔靴搔癢一般無法解決根本。
在這番折磨下,秦越朦朧地回想起師尊教給自己的注意要點。
額上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淌過他的額角, 臉頰和眼睫, 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他依然保持著清醒, 沉心靜氣, 試圖去引導這些靈力的路線, 將其牽引到自己的丹田內聚集起來。
然而靈氣生于天地之間,怎么會這么輕易就遂人心愿?經過無數次嘗試,無數次失敗和無數次再嘗試, 秦越的紫府內終于有了異動。
一點暗淡的金光在稀少靈力的刺激下逐漸現出一條淡淡的龍影。
這條小龍影一成型,秦越身體內亂竄的靈氣就像終于找到了出口,如同龍吸水一樣盡數灌入這道小小的龍影內。
小龍的影像逐漸清晰,身上的光芒愈發明亮。就在它即將成型之際,這條淡淡的龍影又化成點點閃爍的金光,安靜地分散在身體主人的紫府內。
靠坐在缸中的秦越睜開眼睛。
那折磨他不知多久的疼痛已經盡數退去,留下的則是仿佛筋骨重塑一般的舒暢。浸泡的藥液變得更加黏稠,卻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仿佛要緊緊吸附在他的皮膚上。
房間里很安靜。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缸中藥液的晃蕩再沒有別的聲音。
秦越的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窗外一點輕微的喘息聲。
緊接著,他聽見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小師弟,你還好嗎?”
是掌門。
他問的人是自己的師尊。
秦越意識到這一點后,又想起自己之前在渾渾噩噩中聽到的話。
他成功了!
他這樣應該算是成功了吧?
他沒有身體不適,覺得通身舒暢,還能感受到體內靈力的流動!
師尊也會想看到這個結果,師尊也沒有理由再去找別人了!
秦越迅速從缸中站起。
房間內極黑,側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和一道雕花的木門可以透光。此時是丑時,正逢黎明前的黑暗,只有稀少的一點星光透進來。
但秦越卻能毫無障礙地起身,跨出缸外,踩到小板凳上,然后拿過架子上的毛巾擦身,穿衣。在如此黑的房間里,他的眼睛并不能完全看清周遭的陳設,但卻能在腦內隱隱察覺到它們的存在,才會如此順手地進行動作。
在他行動的過程中,窗外的聲音依然在斷斷續續地進行:
“……我無事。”
“小師弟,你站不起來了。”
“……”
“外面夜涼,你在這里待著不好,我抱你回去。”
“不必。”
“我都說了,不必!”
秦越已經穿戴整齊,一推開門,就見門前的游廊上一黑一紅兩道影子。
小庭院中墜下暗淡的星光,他的師尊披著一件紅色斗篷靠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得厲害,嘴唇和額心的劍紋卻更紅艷了,青絲如瀑地墜下來,在這夜晚里看起來仿佛街頭巷尾的鬼故事傳說中走出來的艷鬼。
丹霄圣君正面含薄怒,一只細白的手執著茶杯,杯中水光瀲滟。他看也不看站在他桌前,剛剛直起身的男人。
等到秦越出來,他才目光一動,朝著這邊望過來。
秦越連忙跑過去。
他剛喊了一聲“師尊”,就被人一把撈了過去。秦越猝不及防,有些跌跌撞撞地貼到了師尊的腿邊。
一只冰涼的手攬在他的后腰上。
明明晚風寒涼,這只手的溫度也很低,但秦越卻感覺那塊后腰的位置仿佛回到了在側房中剛開始泡藥液的時候,皮膚迅速熱燙起來。
沈夕不想理旁邊的昆侖山掌門,對方先前眼見他不肯配合,竟然還妄想直接將自己抱起。他雖然為秦越的洗髓耗費了巨量的靈力,此刻也的確暫時站不起來,但他也絕不會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他原本只是想將秦越拉到身旁,避免褚桐見縫插針地湊過來,沒想到他這徒弟經過一番洗髓,體質似乎更上一層樓。剛剛受過這么大的折磨,又在這樣的涼夜里,身上竟然這么暖和,仿佛一座小火爐。
沈夕伸手又攬著對方貼近了點,問:“現在感覺如何?”
秦越道:“我感覺筋骨似乎活動開了,很舒暢。”
“好,很好,”沈夕將他仔細打量了一遍,笑道,“不僅洗髓成功,還突破了練氣。”
“不愧是我的弟子,理當如此優秀。”
沈夕貼在對方后腰上的手輕輕一抬,秦越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更清爽了。
他還沒來得及感謝師尊,就感到貼在自己后腰的那只手忽然移動了。冰涼的手指一路往上,最后停在自己的后腦勺上,細長的手指來回摸索,在自己的發間穿梭。
“看來你將師尊的話都聽進去了。”
“真乖。”
那雙含情目抬起來望著自己。
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秦越清晰地看到對方瞳孔中淡淡的一點星光和自己的影子。對方面帶笑意,這樣望著自己,再加上撫摸他頭頂的那只手……
雖然明知這是師尊給予自己的獎勵,但秦越還是一邊強忍著不讓身體顫抖,一邊不受控制地心想,他的師尊果然像傳說中的艷鬼,這么會蠱惑人心。
沈夕也很滿意他這個徒弟的乖巧。
雖然對方剛拜入自己門下的時候性情倔強,但終究是被他給糾正過來了。如今他們師徒兩人之間相處還很融洽,秦越那原先的倔強也轉變為堅韌的心性,他自然更是滿意,多給了些獎勵。
只是這么好的氣氛,總是要有人來煞風景。
一旁討嫌的人仍然沒走,繼續道:“小師弟,夜里很涼,你該回房了。”
褚桐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但仍然勸道:“小師弟,我知道你不想見到師兄。但是你身體不好,剛剛又耗費靈力過度,夜間還是不要在外面久待。”
雖然他為對方擋住了風口,但夜晚的寒涼仍是傷人。盡管對一般的修者來說,這點寒涼根本不算什么。
沈夕笑了一下:“掌門說的有理。”
褚桐眼見對方終于松口,正想上前,就聽見坐在椅子上的人又道:“不過,我自己會走。”
秦越感到原本停留在自己后腦勺的手往下,按了自己的肩膀一下。
這一下有些重,將他的肩膀帶歪了一瞬。
面前的人順勢站起身。
一點重量輕輕地壓在秦越的身上。紅色的斗篷輕盈地晃蕩,拂過秦越的手臂,一縷淡淡的蓮花香即刻縈繞在他的鼻端。
與此同時,他敏銳地捕捉到一點略微粗重的喘息聲。
秦越抬起頭,就見他師尊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額角上滲出一點淡淡的光亮。
肩膀上的那點重量轉瞬即逝。
秦越下意識地想扶住對方,卻被師尊一把抓住了手。
沈夕在原地停了一瞬,這才伸出另外一只手捋了捋身上的斗篷,面上露出一個笑容來,對身旁的徒弟道:“走,我們回房。”
秦越連忙應了一聲。
一旁的褚桐眉目隱藏在背光的陰影里。
他看著自己的小師弟牽著徒弟從他的面前經過。
對方的身形薄如一張紙,紅色的斗篷看著有些空蕩。沈夕走路的速度也比平常要慢了好幾分,卻始終挺直,不曾回頭。
他的小師弟,真是驕傲得緊。
褚桐沒有再出聲,只是默默地跟在對方身后,目送著這一大一小回了房間。
沈夕一進門,就輕輕地咳了兩聲。
秦越一聽這咳嗽聲,心里不知為何有點緊張。他看著屋子里烏漆嘛黑的一片,師尊都沒來得及點燈,于是憑借著腦內的感覺摸到了長明燈,將燈罩取下來。
室內瞬間明亮起來。
秦越轉頭就去看師尊,卻見對方正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神色疲憊,臉頰猶帶著點紅暈。
卻還是一樣的好看。
見到他望過來,沈夕笑了笑,微微喘了口氣,才慢慢道:“你跟過來干什么?辛苦了這么長時間,你不回房睡覺?”
秦越的手將衣角攥了又攥,道:“我想和師尊一起睡。”
說完,他看了一眼對方,低下頭:“師尊說我今天很乖。”
表現得乖就會有獎勵。越乖獎勵就會越大。
這是他從師尊那里得到的經驗。
沈夕望著他這個徒弟。
對方背對著長明燈。大概是昆侖山伙食好,秦越的身形比剛來昆侖山的時候要高大一些,漸漸有了點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體型。
長得真快。
不僅是身子,還有腦子。
當然,這也是他親自教導出來的結果。他應當給予獎勵。
秦越的手幾乎要將衣角絞碎的時候,他聽見面前的師尊輕輕笑了一聲:“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二更】為什么這個人不是……
或許是因為洗髓法陣消耗的靈力太多, 又或許是因為抱著一個人形暖爐,總之多少年來睡覺次數寥寥的丹霄圣君竟然很快就陷入了黑沉沉的睡眠。
不過他到底是修為高深的修者,平常并不依靠睡眠來恢復精力, 因此醒的也快。當沈夕恢復意識,睜開眼睛的時候,精心繪制的屏風上才剛透出一點灰蒙蒙的晨光。
窩在他懷里的小徒弟呼吸均勻, 胸膛起伏,像是一座小火爐朝外散發著熱量。對方緊緊依偎著他, 一只手拽著他的袖子,一只手攥著他的發梢,因為靠得太近,對方身下還壓了他一片頭發。
這小兔崽子,這樣讓他怎么起床。
沈夕正想著,腦海中忽然響起一道壓抑著興奮的聲音:
“宿主宿主!我的任務積分夠啦!可以兌換小貓身體啦!”
沈夕在識海中道:“怎么就夠了?”
他之前查看過,就算完成秦越的洗髓任務, 系統想要兌換身體也還差一點積分。
系統興高采烈地解釋道:“夠啦!宿主先后完成了收主角為徒, 打罵主角, 教授主角課業……”
沈夕毫不留情地打斷對方:“我什么時候打罵秦越了?”
雖然打罵也不失為一種教育徒弟的方式,沈夕也并不排斥, 但是以他的觀察, 這種方式對秦越來說應該沒有效果。
系統有些心虛:“之前宿主不是讓主角下跪了嗎?還說了主角好幾句,我把這個也算上了……”
看來是作了一點小小的弊。
沈夕心想。
系統說到后面聲音都小了, 它偷覷著宿主的神色, 眼見對方沒有多大反應, 連忙轉移話題道:“總之我的積分夠了!宿主要現在給我兌換身體嗎?”
沈夕眼神一動,不答反問:“我為你兌換身體后,你就會從我的識海中出來嗎?”
“當然!”系統興奮道, “這樣我就可以擁有一具身體了!”
沈夕的面上露出一個笑容來:“好,那現在就兌換。”
他話音剛落,那原先寄居在他寬廣平靜識海中的小小灰色陰影瞬間消失不見。
一團黑色的影子憑空從天而降。
看著只有兩三個月大的小黑貓砸到柔軟的床鋪上,被砸得暈暈乎乎的。它下意識地“喵嗚”了一聲,就被人拽著后頸提了起來。
命運的后頸!
小黑貓立刻身體僵直地乖乖待在對方的手中。下一刻,它就感到一根細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一道靈力打進了它的額心,打得它腦袋都懵了一瞬。
手的主人松開了它的后頸,將它隨意地團了兩下,然后放在手上順了順脊背上的毛。
系統一邊膽戰心驚,一邊又忍不住屈服在這只手的魔力下。
宿主對它做了什么?!
這世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它作為一只柔弱可憐無助的小貓竟然一出來就遭到了這樣的對待!
可惡!
現在對方還用邪惡的手不停地順著它的脊背,撓著它的下巴,拽著它的耳朵!這,這就是擁有了觸覺后的感受嗎?為什么這么,這么舒爽?是妄想讓它就此忘掉剛剛是怎么被對待的嗎?
它,它絕不會屈服的!
“喵嗚~喵嗚~”
細細奶奶的小貓叫聲一聲接一聲,小黑貓的眼睛都舒服得瞇成了一條線,用腦袋不停地拱著細白的手指,企圖得到更多的愛.撫。
然后就被輕輕捏住了嘴。
“小點聲,”半起身的人用手肘撐起身子,將小黑貓輕輕放在枕頭上,一雙眼睛笑意盈盈,“只是給你打了個印記,方便我.日后找你罷了。”
這不安分的東西如今從他的識海中退出,還被控制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圍內,這一點叫沈夕心情很好。
不枉他等了這么久。
小黑貓趴在床鋪上,才不愿意相信這個壞家伙。
除非,除非對方再像剛剛那樣摸摸它!
只是系統的愿望注定落空了,因為這一番動靜,床鋪上的另一個人已經有轉醒的趨勢。
“師尊……”
秦越在床鋪上翻了個身,呢喃了一聲。沈夕順勢將自己的頭發和衣角從對方的手里拯救出來,然后坐起身,輕聲道:
“現在還早,再睡會兒吧。”
聽著這輕柔的聲音,秦越半夢半醒的大腦本來要再次陷入沉沉的黑暗,卻在察覺到手中空空的時候立刻轉醒。
他猛地睜開眼,從床上撐起身子,就見師尊還在床上。對方的下半身蓋著被子,上半身靠坐在拔步床深色的木板上,在他的腿上正躺著一只翻肚皮的小黑貓。
“師尊。”
秦越看了一眼小黑貓,又看了一眼師尊,愣愣地喊了一聲。
沈夕面不改色地又伸手揉了揉小黑貓的肚皮,揉得小黑貓緊緊抱著他的手不松開,道:“不知從哪兒跳進來的小東西,養著玩玩罷了。”
說完,他又看著秦越道:“這么早就醒了,不再睡會兒?今日還在我給你請的假期之內。”
那雙溫柔多情的含情目一望過來,秦越就看不見別的了。他道:“弟子不困了,今日可以繼續上課。”
秦越昨晚確實睡得晚,也確實辛苦,但或許是因為突破了練氣。他雖然睡的時間不長,但精神頭卻很足。
休息固然讓人心動,但秦越知道,自己本就天資算不上最好,這樣還落下別人一天,只會被人甩得更遠。
他當初拜丹霄圣君為師,雖然總在心里說不貪心,只想吃飽穿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不過自欺欺人的話罷了。
他怎么可能不想變強,怎么可能不想出人頭地。
更何況,秦越知道師尊也會喜歡他這樣的。
果然,沈夕聽到他的話后,面上露出贊賞的神色:“好,很好。”
對方松開了手中的小黑貓,傾過身來,伸手輕輕地摸著他的腦袋,笑道:“修行一道,貴在堅持,重在刻苦。心性也是根骨的一部分,你能有這等心性,也是根骨上佳的好苗子。來,我們起床。”
兩人立刻起床穿衣,沈夕隨手施了個清潔術,就將兩人打理得干干凈凈。
倒是那小黑貓被埋在被子里喵喵叫。
沈夕將它拎出來放到地上便不去管它,任由它到處亂轉。
秦越看到這一幕,微微低下了頭。
他盯了那小黑貓一會兒,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他就知道,只要他用點心,師尊就顧不上什么小黑貓了。
“你還在里面站著干什么?去你房間里把識字本和算術本拿出來。現在天色尚早,我先考校一下你的功課。”
已經走出門的師尊回頭望著他,長長的睫毛在淡淡的晨光下在眼底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對方無意識地一眨,震顫的睫毛就像蝴蝶翩飛的翅膀。
秦越立刻道:“是。”
考校功課的期間,映雪也起了床,每日由專人送來的早飯也到了山居小院。
小黑貓也堅持不懈地爬到了院內,開始喵喵叫著控訴自己無情的宿主。
正在忙忙碌碌的映雪一眼就發現了小黑貓,他好奇地蹲下來看著這小東西,道:“這是哪兒來的?”
沈夕從書卷后探出頭:“跑到我房里的小東西,你拿點牛奶和飯喂他吧。”
小黑貓叫得更起勁了,卻被小童子用手摸了摸,抓起來抱在了懷里。
秦越的功課已經考校完畢,他目不斜視地坐到了桌前,開始吃早點。
正當秦越即將吃完早點的時候,沈夕察覺到院外有人來了。
還是熟人。
果然,沒多久前院有人輕輕扣了扣院門。
沈夕坐在中庭的椅子上,對一旁正看著小黑貓吃飯的映雪道:“讓他進來。”
映雪邁著小短腿去了,又很快回來,身后還跟著一位身材頎長,白衣持劍的人。
正是舒凌云。
一旁的小童子臉上一點都不高興,舒凌云卻像沒看見似的,徑直走到沈夕的面前,朝著對方拱手行禮道:“圣君。”
沈夕道:“何事?”
舒凌云低著頭,目光卻盯著那懶散靠坐在椅子上的人。他特意控制在這個距離,這樣既禮數周全,又能肆無忌憚地望著那難得一見的人:“今日是新弟子劍法課的第一課,凌云特來請圣君前往一觀,為新弟子們引導入門,糾正身姿劍法。”
昆侖山每隔幾年就要收一次徒,新弟子們在上完道法課后,就要開始并修劍法課和內觀課。劍法課顧名思義,就是教授初級劍法,學習最基本的劍招。內觀課則是詳細學習人體經脈,穴位,靈力走勢等內修課程。
丹霄圣君是當今九州第一人,又以一劍斬魔君聞名天下。不知多少弟子是因為他才千里迢迢地趕來拜入昆侖山的,因此每次新弟子的劍法課,舒凌云都會前來請他小師叔去一趟。
盡管丹霄圣君每次都會拒絕,但他每次都依然堅持邀請。
舒凌云本以為對方會像從前那樣斷然拒絕,已經在心中準備了許多說辭。然而他還沒開口,就聽見面前的人道:“好。”
昆侖山的大師兄驚愕之下,連禮數都忘記了,徑直抬起頭來,卻看見丹霄圣君站起身,青絲如瀑,紅衣輕搖。
沈夕走到秦越的面前,道:“正好,我的徒弟也要上劍法課。”
舒凌云提醒道:“圣君,新弟子要上劍法課,至少須得練氣……”
他話還未完,就猛地睜大了眼睛。
那十幾日前還經脈淤堵,品質拙劣的爐鼎此刻竟然已經練氣了!
短短十幾日,想要將一個根骨如此差勁的人修為提升到這樣,經脈中的淤堵全無,只有可能是用了洗髓的辦法!
洗髓材料何等珍貴難尋,熬制藥材又是何等費力,繪制法陣又是何等傷神勞心。
過去的丹霄圣君也就罷了,如今的丹霄圣君竟舍得下如此大的手筆!
只為了這么一個人!
難道僅僅因為對方是他的徒弟嗎?
也是,也是,也是,千百年來未曾收徒的丹霄圣君一旦得了徒弟,又怎么會不視他如珠如寶?
舒凌云只是想不通,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人不是自己?!
秦越感到一股極其強烈的視線掃過自己。
他手上攥緊了,下意識地想低頭,卻又想起師尊的話,按捺住低頭的欲.望,抬起臉來,回應來者的方向。
一旁的沈夕這才露出笑容:“秦越,走,今日師尊就來教教你劍術的第一課。”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三更】當眾教導。……
“……劍為百兵之源, 習得劍術,在此基礎上的騰挪移轉,進攻防守就千變萬化, 不離其宗。將來即使諸位弟子不使劍,也能對各路身法心法做到心中有數,應對自如。”
“只是劍術學來不易, 要下苦功,要從小練起。要想習得上乘劍法, 第一要勤加訓練,持之以恒;第二則要全神貫注,心如止水。”
“……”
高臺之上,丹霄圣君娓娓道來。
高臺之下,諸位弟子如癡如醉。
臺上的丹霄圣君一身紅衣,眉目昳麗。
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調動人的情緒,如何引起人的注意。語氣該重的時候重, 該輕的時候輕, 適時地拋出問題, 又適時地轉換話題,臺上人對這種轉換時機的把握比人間王朝的常勝將軍對戰機的把握還要精準。
他講課時又面帶笑意, 一雙含情目時時朝著臺下張望, 目光掠過諸多小弟子,像是在檢查他們是否在認真聽講, 又像只是在對他們笑一笑。
叫某些聽著聽著心思歪了的, 或者走神到走不該地方的小弟子們羞得臉頰紅紅, 卻又不至于尷尬到自暴自棄,反而能重振旗鼓,回歸心神, 繼續聽下去。
此刻練劍場上的氣氛極好,新來的小弟子們望著臺上人點頭如搗蒜,該應聲的時候一片應聲響徹天地,該回答的時候又嘰嘰喳喳踴躍舉起小手。小弟子們各個激動得滿面光彩,微微張著嘴巴不自知,神思俱為臺上人的一舉一動所牽引。
舒凌云倚靠在練劍場邊的一棵大樹下,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他開始懷疑請丹霄圣君前來教授劍術入門這件事是否正確。
他小時候也曾被對方這樣教導過,自然多么清楚用心用意的丹霄圣君究竟有多么迷人,也就自然更清楚當發現日后長期教導自己的不是丹霄圣君后,弟子的心底會有多么失望。
對方不過只是偶爾指點自己兩句,舒凌云卻始終念念不忘。以至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學習練劍神思不屬,一心只想見到丹霄圣君。
臺上丹霄圣君的劍術入門已經講完,臺下的弟子早已被激發出學劍的熱情。小弟子們連劍都還沒摸過,就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飛身踏步,騰挪移轉,直上九天。
沈夕看著這群小弟子們亮晶晶的眼睛,感到很滿意。而令他最滿意的,就是第一排中的秦越正抬頭仰慕地望著他。
他知道自己這節課業的使命已經完成,便笑道:“好,那接下來就由舒凌云大師兄來教授你們練劍的基本功。”
臺下的小弟子們眼睜睜地看著丹霄圣君事了拂衣去,然后換上來另外一個大師兄。他們年紀尚輕,管不住表情,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好在丹霄圣君雖然下了臺,卻并未離去,而是坐在場邊的大樹下,抱著一只不知從哪兒來的小黑貓看著他們。
舒凌云看到他們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而自己現在就像多年前的昆侖山掌門。
只是這些小弟子們并不是他的親傳弟子,他也不會像師尊那樣難受,以至于心生了更多的怨恨。
沈夕不知道,也不關心練劍場上的這些人怎么想。
他一邊揉著小黑貓系統光滑柔軟的皮毛,一邊看向練劍場中的小弟子們。
秦越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練功服,手腕和腳踝處都收了口,額上綁著一根淡藍色的抹額。
他站在前排,目不斜視,正跟著高臺上的舒凌云練習。他是條小龍,天生筋骨強勁,小小年紀就很有力量,而且用心用意,跟著臺上人做出的各種基本動作都像模像樣。
就是有不少動作其實并沒有完全做對。
沈夕滿意地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揉著小黑貓系統的肚子,在識海中道:“或許應該讓秦越和舒凌云多接觸接觸。”
徒弟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想低頭,如今卻能一直抬頭看舒凌云的動作。而且舒凌云日后要教授劍術課,如果他們兩人關系好,秦越的劍術課也能學得更好一些。
雖然他不怎么喜歡舒凌云,但這跟他的徒弟沒什么關系。
小黑貓系統被宿主揉肚皮揉得身體顫的厲害,爽得眼睛都泛著淚花,哪有什么心思去聽宿主說了什么,只能柔弱無助,欲拒還迎地“喵嗚”直叫。
秦越一絲不茍地照著臺上人的動作練習。
即使師尊已經遠離了人群,他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
秦越不知道師尊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練了多久。他滿心裝著師尊在看他的想法,身體幾乎是機械地跟著臺上的人在一直練,直到舒凌云叫了停,叫他們休息一會兒,秦越才放松下來,盤腿坐到了地上。
整個練劍場上一片此起彼伏的哀怨聲:
“這不是劍術課嗎?我們為什么一直在做各種很累又無聊的姿勢啊?”
“一看你就沒聽圣君講的課業,這些都是基礎功是練劍的必須。”
“我聽了,只是聽著聽著,就忍不住看圣君……”
“其實我也……”
“前面那個臉上有疤的,他都不累的嗎?!我看著他一直從頭做到尾,一點懶都沒偷!”
“太厲害了!我真是要累死了。一想到以后每日都要上這樣的劍術課,我就害怕……”
“快看,丹霄圣君過來了!”
練劍場上不少一休息就偷偷往場邊瞄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點。經這一聲,更多的人往場邊看去。
秦越也不例外。
他想看看師尊,又怕對方覺得自己不夠全神貫注,便想著偷偷去瞧,誰知他剛將余光挪過去,就見那道紅衣身影竟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朝著練劍場的方向走來。
丹霄圣君青絲如瀑,紅衣輕搖,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他手持一根樹枝,在這一片雪白的練功服間仿佛雪地里開出的紅梅。他似乎沒有察覺到眾人的目光,目不斜視往前走,最終停在了秦越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這邊。
秦越愣愣地抬起頭,喃喃道:“師尊……”
“站起來。”
沈夕道。
這道話音剛落,秦越立刻應聲站了起來。
甚至他心里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沈夕對秦越的速度很滿意,他繼續道:“扎馬步。”
秦越立刻扎了一個馬步。
沈夕拿著樹枝輕輕地打在他的小腿上:“腳尖朝前,膝蓋也朝前。”
這樹枝并不粗,樹梢更是細細的,蜻蜓點水一般擦過他的小腿,引起一陣酥酥麻麻的觸感。
秦越根本來不及細品這點異樣,腳尖和膝蓋就下意識地調整好了角度。
“很好,”沈夕笑起來,“雙腳打開,往下蹲。”
“膝蓋要虛,腳底要實。”
“再打開一點。”
“……”
那細細的樹梢仿佛一只勾人的手,在秦越的全身上下各處點來點去。說它打的重,卻又沒有傷到秦越一分,說它打的輕,秦越卻又覺得被打的部分有點輕微的疼,還好像久久不散似的,在他皮膚表面長久盤旋。
從頭到尾,秦越一聲不吭,目不斜視,任由他的師尊對他進行教訓。他的身體仿佛已經被面前的人訓練好了,對方說什么,他就做什么,不經大腦思考,幾乎瞬間就有了反應。
“好,很好。”
耳畔傳來師尊對他的贊賞,下一刻,一只冰涼的手摸到了他的后頸:“收回去,不要前傾,貼著后衣領。”
秦越渾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明明之前那根樹枝在他身上打了那么多次,叫他皮膚微燙,他都克制住了,還忍受著腿部訓練過度的酸痛,沒有表露出一點異常。
而這只冰涼的手卻瞬間點燃了他的身體。
這樣涼的溫度,這樣柔軟的皮膚,這樣溫柔的觸摸,跟那根樹枝完全不同。
秦越的眼睛都紅了,卻依然迅速調整了自己脖頸的位置。
沈夕滿意地看著面前的徒弟。
很好,姿勢已經被他完全糾正過來了。
“運起你的靈力,從丹田出發,一路往下,”那清朗熟悉的聲音在秦越的耳畔響起,“然后,到這里來。”
這話音剛落,那輕輕的,微疼的觸感就又打在了他的尾椎上。
旁邊的小弟子們都睜大了眼睛。
然而丹霄圣君的面上卻不見絲毫異色,十分平靜。
秦越克制著自己身體的顫抖,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控制著靈力沿著有些尷尬的路線行至尾椎。
沈夕內視秦越的經脈,看著對方靈力的游走。剩下幾個穴位都是大穴,他不再用樹枝,而是伸手輕輕點在秦越的衣服上:
“靈力過督脈的夾脊,頭頂的百匯,任脈的檀中。”
那冰涼的手指一一點過秦越的脊柱,頭頂,最后停在他的胸.前。
那輕飄飄的,熟悉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響起,仿佛鮫人夜唱,迷惑著過路人的神志:“從這里,再回到丹田去。”
“這就是一個小周天。”
“現在蹲好馬步,不停將靈力運轉一個小周天,一直做到休息時間結束。”
這話一出,周圍的小弟子們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一旁的舒凌云忍不住道:“圣君,這樣是不是操之過急?”
這一年的劍術課還沒有打算將靈力運轉同基本功結合起來,畢竟許多小弟子連基本功都堅持不下來,再加上靈力運轉只怕堅持不到幾瞬就要倒下。
而丹霄圣君居然對秦越如此嚴厲。
但他對自己從來就只有幾句指點。
這就是對待徒弟和其他人的不同嗎?
沈夕并沒有看舒凌云。
他還沒說話,一旁一直悶聲不吭的秦越忽然道:“作為師尊的弟子,我本就該如此。”
作為丹霄圣君的弟子,他本就該如此優秀。
這是師尊曾經說過的。
所以他可以做到。
秦越額上汗如雨下,大.腿酸痛,胳膊幾乎已經麻木。可他卻依然喘著氣說完了這句話,然后抬起頭去看師尊。
師尊聽到他這么說,一定會高興的。
果然,沈夕的面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此時正是清晨,陽光從頭頂照下,他一雙含情目望過來,通透的眼眸中點綴著細碎的暖光,盈盈地映著秦越的臉。
丹霄圣君非常滿意:“好,很好。”
“不愧是我的弟子。兩個多月后,你隨我一起去百花盛宴。到時天下各路門派都會知道,你是我丹霄圣君的弟子。”
“我希望你擔得起這個名號。”
額上的汗水盡數滑落,從秦越的臉頰上如同小溪似的滑下來,他的兩條腿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但是他的面上卻露出了一個朦朧的笑容,雙目神采奕奕:“是,師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做的不好也未嘗不是一件好……
對于秦越來說, 兩個多月的時間過得很快。他每日上課,在師尊的身旁習字練劍,日復一日, 幾乎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等到映月峰上的枝條都抽出新芽,又染上深綠,光禿禿的枝丫變得枝繁葉茂的時候, 寧州的榆澤城就開始為百花盛宴做籌備了。
秦越下了下午的課業,就一刻不停地往映月峰趕。他回到山居小院, 第一時間不是進自己的房間,而是熟門熟路地往里面走,敲了敲那扇已經被他敲過無數次的雕花木門:
“師尊,我回來了。”
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進來吧。”
秦越的面上露出笑意,這才規矩地推開門,走進了這間他已經十分熟悉的房間。
丹霄圣君正站在桌案前。
午后的陽光并不強烈,懶洋洋的暖金從窗外照進來, 為那道紅衣身影鍍上了一層細碎的金光。對方低垂著眼瞼, 正借著窗外的陽光查看擺在桌上的信件。
秦越下意識地想低頭, 卻聽師尊道:“百花園來邀請的帖子了,再過兩日我們就出發。”
說完, 他就見師尊細白的手指輕輕一推, 將那封拆開的信件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秦越立刻貼過來,站到師尊的身旁, 低頭去看那封信。
說是信, 其實是張請柬。白底的封面左右七三開, 左側繪制著無數纏繞的藤蔓花枝。仔細一看,這些藤蔓花朵竟然是活的,還在輕輕地晃動, 延展。花叢掩映中,幾個水墨色的字跡隱現:百花園。
一根細細的藤蔓作為繩子從左側伸過來,纏住右側一顆作為扣子的黑色種子,兩相結合封上了這封請帖。黑色種子的上方,一道淡色的金框框出了一行俊秀飄逸的小字:丹霄圣君親啟。
秦越自己沒有收到過請柬,只遠遠見過一兩次有人成親時在街坊鄰居中發送的請柬,無一不是紅底金字,而且都沒有桌面上這封這么精巧別致。
他看過這封請柬后,抬起頭道:“師尊,這是百花盛會的請柬嗎?是不是沒有請柬就不能去?”
沈夕道:“這不是百花盛宴的,是百花園的。百花盛宴在寧州榆澤城舉行,不論修者還是凡人都能進去熱鬧。而百花園為百花園園主獨有,只有擁有請帖才能進去。”
秦越的手攥緊了:“那我是不是不能去?”
他雖然對百花盛宴,百花園這些東西沒什么認知,但他知道他的師尊要去,而且可能要去好一段時間。他不想和師尊分開,為此每日上課,修習都非常勤懇。
因為師尊之前說過,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收了自己為徒。
如果到時候要和師尊分開,他也不想。
“有請柬的人可以帶人進入,”沈夕看著面前的小徒弟抬起頭,笑了笑,“不過你倒是不需要我來帶,因為百花園園主也給了你一封請柬。”
秦越的眼睛睜大了:“弟子也有請柬?”
“對。”
沈夕一轉身,將桌面上另外一封未拆開的信封拿過來,遞到了秦越的手上:“看來不少人聽說我收了個徒弟,都很好奇你是什么樣子。”
秦越忍不住低下頭。
他拆開那封信,一封請柬很快從信中漏出來。只是這封請柬跟沈夕的大不相同,中規中矩的紅底金字,封面暗印著藤蔓花枝,層層疊疊鋪滿整個封面。封面更沒有繩扣之類的東西,直接就能打開。
雖然這封請柬已經比秦越曾經見過的都要華麗許多,但跟沈夕請柬的用心比起來,卻要簡陋得多。
他伸手一翻,就見封內鑲嵌著一片帶著葉子的粉色小花。金邊框內除了敬語和落款,只有一句話,就是邀請他去百花園。
沈夕在旁也看到了。
他微微皺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從桌上拿起自己的請柬,遞到秦越的面前:“你把這個請柬打開。”
秦越不明所以,但仍然聽話地接過來,伸手去解繩扣。
然而不管他怎么動手,那藤蔓制成的繩扣都始終牢牢扣在黑色的種子上。除非他用力去拽,但這樣就會直接把請柬扯壞。
一只細白的手從旁伸過來,輕輕地搭在請柬上。
隔著薄薄的一層,秦越依然能感受到一點來自師尊手指的微涼。
這只手手指細長,靈活地一動,那繩扣就直接被解開了。請柬的封口輕輕彈開,一朵花瓣層層疊疊,花朵很大的艷紅花朵從請柬中伸展開來,它不知用什么方法被保存得極好,像是仍在枝頭,開得轟轟烈烈,紅得艷麗,卻又美得端莊。
旁邊的水墨色字體飄逸瀟灑:
“我見此花如見你,百花園內候蒞臨。”
秦越的眼睛都睜大了,他抬起頭,就見師尊微微皺眉,道:“原以為他只是喜好奢華,沒想到卻是獨一份。”
他這么多年來,次次收到百花園的請柬,但每次都沒去。他從不知道別人的請柬長什么樣,還以為大家都是這樣,只是百花園主愛好這些。
怪不得要特意寫讓他親啟,原來的確只有他能打開這封請柬。
秦越一聽就明白了。
原來不是他的請柬簡陋,而是師尊的請柬精致。恐怕其他受邀的人收到的請柬都跟他的差不多,只有師尊的才是特別單獨制作的。
秦越不知為什么,一想到這點,心里就有點難言的煩躁。
他是在生氣自己沒有師尊的待遇嗎?
可是他想了想,即使他從別人那里得到這樣特殊的待遇,他好像也沒有那么高興。
秦越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他越看那朵艷麗的花朵越覺得礙眼,便不動聲色地將手里華麗的請柬重新合上,然后倒扣在書桌上。
做完這些,秦越有些忐忑地抬起頭,就見沈夕毫不在意,反而眉頭微微鎖著。
他瞬間將請柬之事拋在腦后,道:“師尊怎么了?”
“沒什么。”
沈夕搖了搖頭。
他只是覺得這次去百花園可能會遇到點煩人的事罷了,如果早知道自己的請柬是專門制作的,他根本不會提出在百花園內和沈家家主見面。
只是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沒必要和一個孩子多說。
更何況如果就為這點事上心煩惱,他也不會成為丹霄圣君。若要因此從此避開百花園,那更是得不償失。
沈夕很快將這點小事拋之腦后,轉而問起秦越的功課來:“你今日的課業如何?”
師尊不想說。
不過沒關系。
秦越記在心里,將自己今日在練劍場和學堂所學的一一講給師尊聽。
師尊照例檢查了他的功課,又讓他到中庭去練功練劍。
這兩個多月以來,劍術課基本上都是在苦練基本功,僅僅教授了兩招非常簡單的劍式。學堂里的大多數學子已經從一開始對這門課業的熱情到感到辛苦無聊,心生煩躁。
唯有秦越始終面不改色地堅持訓練。
他不僅在練劍場上訓練,每天放課后來找師尊,還會被師尊命令到中庭內訓練,吃飯前后總共要再堅持一個或幾個動作一到兩個時辰,直到月上中天才會收手休息。
今日當然也是這樣。
秦越吃飯前練了半個時辰,吃飯后又練了一個時辰。
月色如水,鋪滿了庭院。
沈夕從房間里走出來,看著在院內蹲馬步一動不動的秦越,滿意地點點頭,道:“可以了,起來吧。”
秦越應聲松懈了力道,站起身。
沈夕道:“把昨日我教給你的幾個劍招從頭到尾來一遍。”
秦越道:“是。”
經過兩個多月的苦功,昨日師尊望了望他的身形,決定提早教授他劍招。這幾個劍招跟學堂教的劍式不同,并不是單純地拿著劍堅持擺一個動作,而是由連貫的幾個小動作組成。
秦越昨日晚間練了半個時辰,現在不用腦袋回想,只根據身體的記憶就能自然而然地舞起劍招來。
在他即將舞完最后一招時,秦越一翻身,目光不自覺地往上一抬,就望見了他的師尊。
他的師尊站在廊前,身上沾上了一片細碎的銀光。
月光照在師尊的面上,將那點艷紅劍紋,那張薄薄的嘴唇都以一種別樣的情態呈現出來。
尤其是那雙含情目,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轉動,只追逐著他一人。
秦越心頭一動,腳下就是一亂。
他已經舞到最后一個動作,這會兒收勢腳下不穩,身體晃了一下又立刻穩住。
秦越心里頓時有些懊惱。
如果他今日表現得好,師尊必定會獎勵他。而現在……
他心頭還在七想八想,一只冰涼的手卻已經扶住他的肩膀。
熟悉的聲音就在秦越的耳畔響起:“回到剛剛最后一個劍式,保持住。”
秦越的身體幾乎是立刻做出了反應。
隨后一只腳就輕輕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膝蓋微彎,背部繃直,上身朝前,這樣才不容易晃蕩。”
秦越耳邊聽著師尊的教誨,心思卻始終分了一小份盤旋在那剛剛被踢了一下的小腿上。
明明師尊的腳早已離開,他卻總感覺那塊皮肉還保留著先前的觸感。
明明被人踢并不是一件好事。
秦越從前當乞丐的時候不知挨了多少腳,那時他忍氣吞聲,總是想方設法躲避。
而如今師尊冰涼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呼吸聲吹到他的耳邊,一只腳剛剛還隨意踢了他的腿一下。
秦越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天燈火搖曳的晚上,師尊脫下鞋襪外褲,將一雙雪白的腳伸進被中,和他靠在一起。
秦越頭一次覺得,做的好得師尊的獎勵很好。
做的不好被師尊輕輕教訓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沈夕看著面前的徒弟,感覺手下的肩膀不如之前那么硌手了,蓬勃的肌肉因為發力而突出。
對方的個頭也快竄到自己的胸口。
這才過了多久?
這條小龍竟然長得這么快。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百花園主
九天之上, 云海涌動,日光傾瀉。三只優雅強健的銀色靈鹿撒開長腿,拉動一輛朱紅的車駕在云層間滑動, 閃閃發光。
沈夕靠坐在軟榻上,打量著這輛新的車駕。
新車駕的外觀與上一輛幾乎一樣,車廂內的裝飾陳設也和上一個相似, 但砍掉了部分多寶格,改為可以伸縮的抽屜, 在不影響置物的前提下,讓內部空間看起來更寬敞了些。
整座車廂的墻壁表面鋪了一層艷紅的絲絨,絲絨上由金線繡制的鳳凰,銀線繡制的朱雀,青鸞,鴻鵠等等,組成了一副百鳥朝鳳圖, 若隱若現, 栩栩如生, 展翅欲飛。
無數神鳥的尾羽四散開來,以鳳凰的尾羽為中心, 再輔以背景的神山, 神樹,根根絲線巧妙地組成了數道法陣, 只要注入靈力即刻發動。
這一輛新車駕, 不論是陳設, 法陣還是該有的小擺件一樣不少。僅僅用時兩個月就做了一輛新的出來,送到了昆侖山下,叫門內那群長老的臉色又青又紅, 掌門也沉默不語。
沈家的確費了不少心思。
沈夕心想。
他這么想著,面上卻毫無波瀾,顯得一旁已經十分克制,一言不發的秦越看起來都有點興奮。
“喵嗚!喵嗚~”
從一進來就東嗅嗅西聞聞,繼而撲在一個五彩斑斕的小玻璃球上的小黑貓系統這會兒正玩得不亦樂乎,四條腿都不由自主地蹬著懷里的玻璃球。
簡直忍不住!這就是作為貓的本能嗎!
系統正沉迷于此,忽然一只手抓著它的后頸把它提起來。
“喵嗚?”
為什么打擾它快樂?
秦越看著這只小黑貓被放到師尊的腿上。
細白的手指在光滑黑亮的絨毛間穿梭,時不時地撓撓小貓的下巴,揉揉小貓的腦袋,再捏捏它的耳朵。小黑貓舒服得瞇起眼睛,不自覺地翻身露出肚皮,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條腿還禁不住踹了兩下空氣。
秦越盯著這只小黑貓。
他平日里要上課修煉,其實同這只小貓接觸不多,一般只在早上見到對方在院子里扒拉著碗盆吃飯,或者晚上在中庭的大樹下乘涼。
雖然這兩個多月來,秦越也見過幾次這只小黑貓被師尊摸。但他還從沒有這么近距離,這么仔細地看清師尊的手法和小黑貓的反應。
師尊的手的確很厲害。
秦越想到自己被對方摸頭的時候,耳根忍不住悄悄地紅了。
該不會當時他的反應就跟這只小黑貓一樣吧。
他一想到這里,再坐在沈夕的身邊就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車廂外及時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圣君,前方就是榆澤城,車駕即將落地。”
寧州位于九州大陸的西南,榆澤城是寧州的重鎮。九州大陸上,凡是大型城池就沒有不在上空禁止修者飛行的,因此沈夕早已習慣,只淡淡地應了一聲,松開了被揉得喵喵叫的小黑貓。
不得不說,系統這副身體確實不錯。雖然沒什么大用,但摸起來十分舒服,令人心情愉悅,而且無需他照看,還不掉毛。
不會把自己的衣服弄得臟兮兮的。
沈夕看著自己身上的紅衣想。
朱紅的車駕逐漸落地,車廂外的聲音也漸漸變得十分嘈雜。馬蹄聲,交談聲,吆喝聲,車輪滾過地面的聲音透過朱紅小簾傳進來,不絕于耳,十分熱鬧。
車廂側面,靠近秦越一側的小窗上,原本一動不動的朱紅小簾忽然輕輕翻飛,露出窗外的一角。
僅是這一角視線,秦越就看見前方遠遠的恢弘的城墻下,車馬如云,車廂與車轅摩肩接踵,浩浩湯湯地鋪陳開來。而且不僅是正門,旁邊兩道供行人出入的側門前也排起了長隊。
秦越忍不住道:“人好多。”
沈夕道:“榆澤城是九州有名的花城,常年游人如織。最近又要舉辦百花盛宴,還要開放百花園,來的人多很正常。”
百花盛宴并非年年都有,百花園更是每隔幾年才會開放一次,至于具體隔多久,全看百花園主的想法。各地愛花賞景的人自然不會錯過這難得的一次盛宴。
秦越的目光又轉了一圈。
不僅是城墻下,遠處的空中也星羅棋布地分布著不少飛行法器,看樣都是朝著這邊趕的人,隊伍簡直是一路從地面排到了空中。
秦越匆匆一掃,目光忽然鎖定在空中的一個點,道:“師尊,掌門和大師兄他們也來了。”
沈夕眼皮都不抬一下:“百花園主人脈廣闊,結交天下,誰來都很正常。”
百花園主平日里輕易不見人,但在百花園開放的這幾天內必定會現身。不少修真大能即使不為賞花,想為百花園主捧場,又或是有求于百花園主,都會選擇在百花盛會這段時間在榆澤城流連幾日。
他不關心昆侖山掌門的動向,也不在意對方到這里來干什么,更不清楚對方是第幾次來。反正只要對方別招惹他,大家可以相安無事。
排成長龍的車駕隨著車流前行。
沈夕閉目靠坐在軟榻上,平心靜氣,打坐修行來度過這段無聊的時間。
秦越看了會兒窗外,覺得沒什么好看的后,就從納戒中捧出一本書卷來看。
師尊跟他說,這次百花盛宴可能會在城中待上七日或者半個月。學堂那邊的假已經請好,但秦越知道自己的功課不能落下,識字本上的課文他已經熟背并且能夠默寫,他就將自己從藏經閣借來的書籍帶過來,準備在百花盛宴期間看完。
車廂里一時無言,氣氛卻毫不尷尬,很是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沈夕忽然睜開眼。
他伸手輕輕地掀起一旁的朱紅小簾,就見小窗下果然站著一人,手持一朵鮮紅飽滿的花朵,正要抬手來敲這扇車窗。
秦越眼見師尊突然動作,連忙往這邊靠了一點,正想開口詢問,就被師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因為此刻他兩人離得近,那只細白的手差一點就點到了自己的嘴唇。
秦越立刻住嘴。
朱紅小簾被一只雪白的手輕輕地拽住一角,一張容貌昳麗的臉從后探出來。那雙不知多久未見的含情目望過來,仍然是記憶中的溫柔多情。
江煙笑起來,輕聲道:“圣君,你可算來了。”
說完,他又眨了眨眼睛,面上露出點委屈的神色,道:“圣君,之前我每次都給你發請帖,可你每次都不來。我們也算好聚好散,圣君為何如此冷情?即使不想見我,也可以來我這里看看身體。圣君與我是舊相識,我為圣君看病不收費用。”
沈夕淡淡道:“多謝園主好意。”
他面上不動聲色,內里卻有些頭痛。
這就是他從不來百花盛宴的原因,百花園園主江煙就是為他治療的上一任名醫。雖然對方最終與他和平了斷了醫者與患者的關系,但在那之前,對方有多難纏,他還歷歷在目。
尤其是當沈夕發現,即使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對方給自己的請帖竟然依然是特別的那一份的時候。
“圣君最近感覺如何?”江煙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又迅速褪.去,“新找的大夫可讓圣君滿意?”
沈夕懶得同對方糾纏,道:“身體尚可,不勞園主掛心。”
他說完就想放下朱紅小簾,江煙跟對方相處的時日不短,自然看出了沈夕的不耐煩。他立刻道:“前面的隊那么長,起碼還有一公里的路要排。圣君還要在烈日下苦等嗎?不如跟我來,我帶你們提前進城,不用排隊。”
不等沈夕回話,江煙又勸道:“我看你車前坐著的那位小童子被太陽曬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三只靈鹿也蔫噠噠的的。圣君實在沒有必要在這種無謂的地方叫他們受苦。”
沈夕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將我整座車駕帶進城嗎?”
他倒是不擔心百花園主叫城門口網開一面的能力,只是懷疑對方要他們下車過城門。
江煙一看就知道丹霄圣君被他說動了,立刻笑道:“整座車駕都帶進城。”
沈夕立刻喊了一聲:“映雪。”
坐在車轅前面的小童子早就在偷偷地聽圣君和那突然出現的怪人的對話,聞言立刻坐直了身子:“是,圣君。”
“跟著這人走。”
銀色靈鹿得到指示,邁開長腿,龐大的車駕轉向,從隊伍中緩緩撤離。
剛剛兩人之間的低聲對話或許有其他人聽見,又或許沒有,總之沒有人提出異議。畢竟能夠察覺到百花園主到來的人自然知道來者并非一般人,也就不會去多生事端。
很快,在江煙的指引下,朱紅車駕從平常并不開放的一個側門直接進入到城中,很快就沿著城池寬敞的中軸線街道行駛起來。
江煙跟在車駕旁,也不見他走得有多急,速度卻始終跟車駕保持著一致:“圣君接下來可要去百花園?我已在百花園中為圣君留出了一棟小樓閣,林蔭掩映,小道曲折,花團錦簇,而且絕對清凈。我想圣君看過后一定會滿意的。”
車駕自進城后一路前行,此時卻慢慢停在了一棟吊腳飛檐的樓閣前。
坐在窗邊,一直冷淡的丹霄圣君此時忽然笑了下。
他這一笑,先前的冷淡就如同冰雪消融,望過來的含情目內眼波流轉,直叫江煙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不必,感謝園主的好意,我有地方住。”
江煙一愣,又立刻道:“近日城中客棧爆滿,恐怕已經沒有多余的房間留給圣君了。更何況,百花園內的住宿比這些客棧要好上幾倍。”
他早就查過全城的客棧,特意為各路有點頭臉的來客都專門訂上了上好的房間,現在全城已經不剩一間上房。丹霄圣君生得精貴,絕看不上那些凡人住宿的地方,到時候必然會同意跟他到百花園去。
比如車駕現在停留的這座樓閣,是全城最好的客棧之一,他早就跟掌柜的打好招呼了,上房早就一間不剩。就算丹霄圣君進去問,也不過白費力氣。
想到這里,江煙又自信滿滿地等著,想等沈夕碰壁無數后,他再跟對方好言相勸,溫柔小意,這樣對方就會愿意住進他的百花園了。
丹霄圣君最吃的就是這一套。
朱紅的小簾被放下,沈夕下了車駕。他一襲紅衣,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徑直上了樓閣前的臺階,只朗聲道:“多謝樓主好意,不過這里一定有我的房間。”
“因為,”丹霄圣君回過頭來,陽光下,他的笑容幾乎叫江煙目眩,“這是我的產業之一。” ”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也許他的獎勵還有些希望。……
沈夕說完這句話就轉過頭, 施施然繼續往臺階上走。
江煙望著他的背影,真是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正在這時,他的余光忽然瞥見一旁從車駕上下來的秦越。
這人是從車廂里出來的, 臉上疤痕縱橫,十分難看,不大可能是侍從。沈夕一行人加上車轅上坐著的小童子一共才三人, 而他只給沈夕和對方的徒弟發了請帖,那這人的身份是什么自然不言而明。
丹霄圣君是當今九州第一人, 又千百年來未曾收徒。時至今日,依然有不知多少苗子想要拜入他的門下,都被他拒絕了,連如今昆侖山掌門的座下首徒舒凌云那樣的根骨當初都沒能成功。
外界一直猜測丹霄圣君恐怕是因為只差半步即可飛升成圣,不忍耽誤天賦絕佳的苗子,才一直沒有收徒,只是時不時對后輩提點一二。
因此當丹霄圣君收徒的消息一出, 整個修真界一片嘩然。無數人都想知道丹霄圣君究竟收了個什么樣的徒弟, 百花園主當然也不例外, 甚至比別人想要見對方的想法更加強烈。
因為他比其他人多知道一點沈夕的秘密。
他知道沈夕五百年前那一劍遭到了魔氣的反噬,不僅身體經脈受損, 還不得不分出巨量的靈力來鎮壓封□□肺處的魔氣, 因此體內靈力時常空虛。
丹霄圣君不是因為怕耽誤苗子才沒有收徒,恐怕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收徒。
而這樣的丹霄圣君竟然收了徒!
他無比想知道, 能讓現在的對方堅持收徒的人究竟是什么樣, 又究竟該如何驚才絕艷, 才足以打動丹霄圣君。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丹霄圣君竟然選了這么一個人。
一個爐鼎。
這爐鼎雖然樣貌丑陋,但觀其經脈寬闊, 內無雜質,甚至還突破了練氣。
看起來品質還算上乘。
可惜爐鼎體質雖然容易吸引到靈氣在體內來往,卻很難將靈氣匯聚化為己用。一個爐鼎,能夠晉升筑基,修真之途就基本上走到了終點。
這樣的人,收為徒有什么意思?
也不知丹霄圣君究竟是真的想收對方為徒,還是……想要一個爐鼎。
江煙微微瞇起眼睛。
他放柔了聲音,對臺階上頭也不回的人道:“圣君,你這徒弟……”
江煙故意停頓了一下,才笑道:“可否需要我幫忙?雖然我不能解決他的體質問題,但不少修煉必要的丹藥我都可以提供。”
他嘴上問的沈夕,眼睛卻瞥向了那個爐鼎。
秦越腳下一頓。
他轉過臉來,看向這位剛剛在車外同圣君交談的人。對方的目光讓他本能地心里不舒服,尤其是這位百花園園主雖然說話笑瞇瞇的,但說的話卻令他不適。
一旁的映雪抱著小黑貓有些惱火。
這人怎么這樣!這不是明擺著說圣君的弟子天資不好嗎!
他雖然也看秦越這個搶了圣君不少注意的人不順眼,但對方畢竟是圣君的徒弟,是他們映月峰的人,怎么能隨意叫人欺負了去!
映雪跟著沈夕的時日長,眼見臺階上的人只往上走,沒有說話,就放心大膽道:“謝謝園主好意,不過昆侖山內不講究用丹藥,我想圣君不會同意的。”
丹藥都是那些根骨不行,又急于求成的人才用的呢!圣君怎么可能同意!
江煙看了看這面容稚嫩的小童子。
他沒見過對方,應當是丹霄圣君之前新換的小侍童。他問的是沈夕,但回答的卻是一個小童子,按理來說,這其實不合禮數。
但是丹霄圣君沒有阻止。
以江煙對沈夕的了解,這說明對方默認了。
爐鼎于修道一事上天資極差,還不用丹藥,看來是真的把對方當徒弟了,還很珍惜。
江煙想到這里,不知為何心頭更惱火了。
他的面上不自覺地露出點冷意:“不需要丹藥嗎?有丹藥的幫助會更快一點,不然全靠自己修煉,你這徒弟恐怕會有些……”
“多謝園主好意,”這次是秦越打斷了對方的話,他毫不避諱地抬起臉,神色堅定,“不過師尊曾經跟我說過有適合我的修煉方法,我想在修行一道上,沒有人比我的師尊更精通了。”
江煙的臉色頓時異彩紛呈。
他正想說什么,就聽見高處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好了,還待在那兒干什么?快隨我上來。”
眾人抬頭望去,就見那道紅衣身影正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望過來。丹霄圣君唇角輕揚,毫不掩飾自己面上的笑意。他瞥了底下那兩個小鬼一眼,看見他們臉上呆呆的模樣,又輕斥道:“還不快上來。”
秦越和映雪連忙比賽似的爭先恐后往樓梯上跑。
沈夕這才轉過臉,面上還帶著笑意,朝底下一旁的江煙微微頷首:“多謝園主帶我們進城,百花園上再見。”
說完,他就轉過身,邁進了樓閣的大門里。
一位身著青色長袍,頭戴巾幘的年輕人早早地就守在樓閣門口。這會兒見到沈夕終于進來,他眼睛一亮,立刻躬身行禮:“圣君。”
沈夕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道:“你來了。”
這是在映雪之前一直侍候他的小童子照月,后來對方長大了接管了他的產業。由于沈夕名下的產業眾多,照月分身乏術,忙不過來,沈夕又見他確實有管理的才能,便將照月派出去鍛煉,然后沈家又送了個小童子過來,就是現在的映雪。
照月心情很激動,但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道:“前幾日榆澤城的客棧接到圣君的信件,我便想著過來見見圣君。能夠再次見到圣君,照月非常開心。”
他說到這里,又匯報道:“三間房已經準備好了,視野絕佳,可以縱覽山間花海和淚湖光景。廊上白日黑夜都有人侍候,如需要傳喚用膳等,只要跟他們講就行。”
沈夕點點頭:“做得很好。”
照月又連忙躬身行禮,高興道:“多謝圣君夸獎。我這就領大家上去,看看房間。”
三人跟著對方一路向前,往樓梯上走去。
映雪抱著小黑貓和照月先一步踏上樓梯,為圣君開路。秦越本想跟在師尊的身后,誰知師尊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沈夕放慢了一步,轉頭看向身旁的人:“你今日做得不錯。”
秦越腳下一頓,嘴角輕輕一勾,又稍稍低下頭去。
沈夕也沒在意,繼續道:“那百花園主這樣嘲諷你,你就應該當面嘲諷回去。你沒做錯任何事,憑什么叫他嘲笑?你是我丹霄圣君的徒弟,遇到這樣的不必忍氣吞聲,像你今日說的話就很不錯。”
說到這里,沈夕的面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你信任師尊,以身為我的弟子為榮,記得師尊說的話,這是你應該做的。今日.你終于明白表現出來,我很高興。”
秦越忍不住抬起頭,一雙眼睛悄悄地望著師尊面上的神色。
師尊很高興。
他心想,這樣他就有獎勵了。
“你別急著想要獎勵。”
沈夕一見對方眼巴巴的模樣就輕輕地哼了一聲:“我還沒說你的不是呢。”
“你這性子是比之前強了些,卻還是差得遠!今日映雪不出聲,難道你就站在那兒叫人隨意嘲諷嗎?”
沈夕面上的笑容已經收起來:“還是你在等著我出聲?這點小事還要靠著別人?我站在你身邊,你都不敢放肆,還要忍氣吞聲,生生受別人的嘲諷。那我要是不在你身邊,別人上手打你,你豈不是要白白受著?你得自己立起來!”
他這個徒弟,不被逼到極致絕不會出手,一出手就一定要來個狠的。這一點,沈夕早在玄水鎮上就看的很清楚。那茶樓伙計嫌惡他,他不吭聲。那小胖子打他踹他,他也到最后才反擊,但是一出手就是魚死網破。
沈夕非常欣賞秦越這一點,但是僅有這些,還是不夠的。
“修行一道,雖然忌諱弱者不長眼色,沖撞冒犯,但也不能唯唯諾諾,沒有心氣!沒有心氣,你怎么往上走?遇到困難怎么堅持下來?”
“不要再叫我失望!”
艷紅的袖子一角在秦越垂下的視線中一甩,背到身后去,足見主人的不耐。
秦越深深地低下頭:“弟子明白,請師尊責罰。”
做得好,就要有獎勵。做得不好,就應該接受懲罰。
接受懲罰后,師尊就會消氣。等師尊消氣后,他才有繼續得到獎勵的機會。
這是他跟師尊相處這么長時間以來,從對方一舉一動里明白的道理。
沈夕道:“這會兒快要用午飯了,吃過午飯,你到庭院中加練一個時辰。晚上吃過飯后,再到庭院中多練半個時辰的劍招。”
秦越立刻道:“是,師尊。”
沈夕的語氣這會兒才緩和下來:“雖然你做的不好,但比之前來說還是進步了些。”
秦越低著頭,眼睛微微一亮。
師尊這樣說,也許,也許他的獎勵還有些希望。
果然,很快頭頂就傳來清朗的聲音:
“今日晚間,加練結束后,你把你帶過來的那本書卷拿著,到我的房間里來,我來考校你讀書的進度如何。”
秦越的嘴角輕輕地勾起來,他壓抑著興奮道:“是,師尊!”
前面的照月和映雪一聲不吭,目不斜視。
他們早就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
雖然他們不是圣君的徒弟,不曾受到這么多方方面面的管教。但獎罰分明,與圣君磨合是他們從小就經歷了好一段時間,已經完全成為習慣,刻入骨髓的事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三個獎勵,你可以隨意提。……
第二日清晨, 第一縷陽光剛透過精致的屏風,秦越就從睡夢中醒過來。
他一睜眼,就見師尊正穿著雪白的里衣里褲, 閉目盤腿靠坐在拔步床深色的木板上,一頭青絲松松地扎在腦后,一直垂到床鋪上。而秦越窩在師尊的腿邊, 一只手朝著對方發梢的方向,令一只手還攥著一件火紅披風的衣角。
這披風是昨晚他入睡前師尊披在身上的那件, 現在正躺在床上,一角衣角被他攥得有些皺巴巴的。
當秦越意識到這點后,他幾乎是立刻松開手,正要坐起來,就聽見一旁的人道:“你醒了。”
秦越立刻坐起身:“是,師尊。”
他說完,心里有些懊惱。
師尊這一點動靜都能立刻察覺, 那他緊緊攥著師尊的衣服這點對方怕是早就發現了。
沈夕不知道他這個徒弟在想什么, 見對方應了一聲后就一聲不吭地坐在床上, 便道:“還愣著干什么?在我這床上還沒睡夠?”
他的音色天生溫柔,這時的語氣也并不嚴厲, 還帶著一點懶洋洋的意味。
聽起來不像責怪, 倒有點調侃的意味。
秦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賴床。他連忙從床上下了地,低著頭快速穿衣, 只露出一個圓圓的黑腦袋和一雙微紅的耳朵。
前方的聲音再度傳來:
“你先到后院去練習, 等會兒我過來看你。”
秦越這時已經穿好了衣服, 聞言立刻道:“是,師尊。”
他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先前在房間內有些發熱的腦袋冷靜下來, 才意識到師尊并沒有追究他心里糾結的那點小事。
也是,師尊雖然平日里對他要求嚴格,在他做錯了事的時候會懲罰他,但這些都是應該的,是為了他好。更何況除此之外,師尊待他很好,也很溫柔。
他的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在他做的好的時候,師尊也從不吝嗇夸獎他,會給他獎勵,摸他的腦袋。即便是他要求一些聽起來有些過分的獎勵,師尊也都痛快地答應了。
秦越一邊想著,一邊嘴角不自覺輕輕揚起,他一早上起來精神不錯,咚咚咚地就下樓洗漱去了。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輕,越來越遠,沈夕才動了動,從床上下了地。
這小兔崽子。
沈夕隨手施了個清潔術,心想。
自從第一次讓秦越上了自己的床睡覺,對方似乎就一直念念不忘,每次有什么事做得好了,就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提出的獎勵也無一不是希望睡在他的床上,并且似乎已經將這件獎勵變成了約定俗成。
每次秦越超額達成自己的期望,不出意外,對方討要的就是這件獎勵,都不用再開口問。
對于徒弟想和自己親近這件事,沈夕是很寬容的。
秦越從前是乞丐,年紀很小就沒了父母,跟自己走的時候也毫無塵緣的留戀,恐怕除了他之外沒遇到過靠譜的長輩,依賴自己一點是正常的。更何況他作為對方的師尊,本來就應該做秦越修煉道路上的指引人,就應該被對方依賴。
只是這小兔崽子睡覺的時候也不知道哪里來的一些壞毛病,喜歡挨著他倒是沒什么,就是不知道為什么特別喜歡拽著他的衣角和頭發睡。
前幾次他和對方同床的時候難得睡了幾次覺,還沒覺得如何,這次晚上打坐修行才知道這秦越睡覺的時候有多纏人。一團暖烘烘的熱量依偎在他的腿邊,手還要拽著他身上的一樣東西。
要是沈夕輕輕往旁邊挪開一些,對方沒一會兒就要再挪過來,手上還要摸來摸去,非要拽著他的衣角才肯繼續安穩,害得沈夕不得不將自己隨手披上的披風輕輕地脫下來,放到秦越那邊。
也不知道他平日里自己一個人是怎么睡的。
沈夕穿好衣服,查看了一番昨日下午照月送過來的計劃賬本。之前沈夕想在玄水鎮上修建學堂一事,他已經將其授權給照月去和沈亭昱接洽,現在學堂已經在開始選址興建,照月就把計劃,進度和賬目等拿來給他過目。
沈夕看了一會兒,覺得這份賬本沒什么問題,就走到露臺上朝外看。
這里果然如照月所說,視野極好,風景絕佳。
遠山連綿起伏,山腳下鋪開層層花海,姹紫嫣紅,如同一整片鮮艷的彩緞,在清晨淡金色的陽光下開得爛漫。
穿過花海,眺目望去,還能看到一點波光粼粼的影子,是淚湖的一角。淚湖的湖中央是一座水中樓閣,雕梁畫棟,吊腳飛檐,青瓦朱柱。
沈夕欣賞了一番,這才垂首朝下看。
后院也是一片花海,還有假山怪石,小橋流水,綠蔭掩映。秦越已經活動開來,正站在假山旁練劍。
他動作流暢,姿勢優美,心無旁騖,整整將一套劍招以不同的變幻方式耍了三遍才停下來,臉上不紅,氣也不喘,只在額頭上微微出了層薄汗。
秦越正準備再練半個時辰的基本功時,忽然余光一道紅色的影子一閃,他抬頭看去,就見沈夕從樓閣上的露臺上飄然而下。
“師尊!”
秦越有些驚喜地迎上去,沒想到師尊之前在樓上看著自己。
沈夕朝著對方走過去,贊揚道:“練得不錯。”
身法應變俱是上乘,不愧是他看中的徒弟。
秦越的眼里閃著光,抬頭望著他的師尊。
沈夕道:“該教你點新的東西了。”
秦越道:“請師尊教誨。”
沈夕卻沒有急著教導,反而先道:“昨日百花園主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秦越忍不住微微低下頭:“都聽到了。”
沈夕道:“百花園主雖然話不好聽,但他倒也沒說錯。你是爐鼎體質,靈力會更青睞你,在你的體內穿梭,卻很難在你的體內扎根。”
這也是為什么不少急功近利,或者天賦不夠的人喜歡用爐鼎修煉的原因。爐鼎在他們眼中就像一個用來匯聚靈力的容器,在采補的過程中通過爐鼎的經脈和紫府來吸收靈氣,化為己用。正因此,絕大多數爐鼎下場并不好,名門大派都不屑于此道,甚至有的嚴令禁止。
秦越一言不發,卻抬起臉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住師尊。
沈夕看見他這副模樣,臉上露出一個笑來:“但是你身負龍族血脈。”
他說著,伸手輕輕搭在面前人的肩膀上。
這只手很白,手指細長,輕輕地捏了秦越的肩膀一下,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吸引了過去。
頭頂繼續傳來師尊的聲音:
“龍族骨骼堅硬,血肉堅實,可以將靈氣煉化為靈力使用,甚至可以附著自身的靈力。”
秦越看向面前的人。
師尊這次卻沒有望向他,而是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那只細白的手從秦越的肩膀處轉到了他的后頸:
“爐鼎體質讓你吸引更多的靈力,龍族血脈可以幫助你轉化靈力存儲在骨血中。”
輕微的觸感從秦越的脖頸一路往下,隔著衣服讓他感覺癢癢的,卻又不敢動。他此時此刻神思都被這點觸感所牽引,只能勉強聽懂師尊的意思。
那點指尖最終停在了秦越的腰間。
清朗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不過你只是有龍族血脈,并非真正的小龍,所以光靠骨血來存儲靈力是不夠的。”
秦越幾乎是不由自主道:“那我應該怎么辦?”
“很簡單,”沈夕又將手輕輕地搭上他的肩膀,“將你煉化的靈力附著在你的骨骼上。”
“別人修煉都是在自身體內的紫府處生成金丹,元嬰,最后乃至出竅,化神或者更高的境界。而你,在自己體外的骨骼上用靈力鑄就金丹,元嬰,乃至……”
沈夕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道:“另外一個更高境界的你。”
秦越道:“另外一個我?”
沈夕道:“只是一個說法。靈力不可能真的匯聚成有思想的人,但是隨著你境界的提高,它最終會如同元嬰一般具備初步的人形,或許也會有一點意識。”
“它,即是你的內丹。而你,要讓它為你所用。”
說到這里,沈夕的目光這才落到了秦越的臉上,輕聲道:“來,告訴師尊,你有沒有信心?”
清晨的陽光為面前人的黑發鍍上了一層細碎的柔光,淡淡的金色籠罩在師尊的臉上。他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就連那雙含情目中都像燃起了一團火焰,幾乎將秦越包裹起來,讓他的心也像在跟著燃燒。
秦越根本挪不開視線,頭腦也好像有些暈,幾乎是依據本能道:“有!”
“好,很好。”
沈夕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看著對方像那只小黑貓系統一樣舒服得瞇起眼睛,依賴地蹭著他的掌心。
多好的一個徒弟。
沈夕心想,他該多獎勵對方一點。
因此丹霄圣君道:“那我們今日就開始,你將體內穿梭的靈氣引到我指引的地方來,用你的骨血去淬煉它。這個過程可能很痛苦,也可能會用很長時間,但只要你成功了,師尊就獎勵你。”
“三個獎勵,你可以隨意提。”
秦越猛地抬起頭:“好。”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是他對不起小師弟。
無數的靈氣來來往往, 如同穿堂風一般不停掃過寬闊的經脈,將這副經脈淬煉得更加通暢堅固。
只是這自天地間匯聚而來的靈氣,最終只會有百分之一能夠在這副經脈中逗留一陣, 而秦越要抓住的就是這百分之一。
以秦越自身的經脈條件,這百分之一當中能有千分之一被秦越自身煉化已屬不易。但倘若能夠利用自身的骨血來煉化,這百分之一就有可能都化為己用。
閉目的秦越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努力牽引著這百分之一的靈氣在他的小周天中循環, 從下丹田過尾閭,再過督脈至百匯, 最后從任脈回到下丹田。
這些靈氣反復地經過這片骨骼和血肉,最終大部分都在回歸天地之前被煉化到秦越的骨骼中。
他的額上往下淌下了一道溪水似的汗,忍不住喘了一聲,就被身后的人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他后背上的脊椎:
“不要松懈。”
“沉心靜氣,抱元守一,繼續游走小周天,打通紫府和脊椎相連的經脈, 把多余的靈力拉到你的后背上來。”
“與此同時, 不要忘記靈氣的煉化。”
“慢慢來。”
秦越一言不發, 額上的汗珠卻更多了,雙目緊閉, 牙關咬緊。
沈夕內視他的經脈, 眼見天地間的靈氣正在秦越的體內穿梭,一部分已經隨著經脈通過小周天持續煉化。而已經煉化的部分, 則在慢慢地朝著背部骨骼的方向而去。
這過程緩慢又艱難地推進, 一度甚至顧頭不顧尾, 但卻從未停止。
沈夕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
修行一事,他只能將對方領進門, 做必要的幫助,其他絕大多數時候都要靠秦越自己。就算今日他幫秦越理清了整套循環,對方也還是不會,那他日后如何自己修煉?
多余的靈力開始逐漸附著在背部的骨骼上,東散一點西散一點,但整套靈力循環的速度開始慢慢加快,過程也越來越流暢。秦越背部附著的靈力越來越多,就像雨后春筍一樣,一茬接一茬,只是排局布陣毫無規律可言。
沈夕將自己的掌心輕輕地貼到了對方的背上。
這些如同新生小芽一般的靈力被他掌心的靈力一一拂過,牽引,然后團聚起來,形成小小的一團,最終趴伏在秦越的兩個肩胛骨的中心。
沈夕輕聲道:“來,將淬煉過的多余靈力都往這里引。”
他輕輕地點了點那團靈力團,就見這小小的一團蠕動著觸碰了一下他的手指。這團靈力團內含有他的靈力,自然會親近他,沈夕也沒在意,神識內視秦越的經脈,見對方正聽話地將靈力往自己所指的位置挪動,那團靈力團又膨脹了一點點,這才松開手。
沈夕瞧見秦越體內的運轉從生澀到流暢,修行越來越熟練,這才開口道:“好了,停下吧。”
秦越睜開眼,隨手擦了一下淌汗的臉面,這才道了一聲:“師尊。”
他雙目炯炯,明明累得滿臉通紅,鬢發都被汗水濡濕了,卻精神頭十足,緊緊盯著對面的人。
沈夕自然知道自己這徒弟在想什么,他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做得很好,完全達到了師尊對你的期望。”
秦越的眼睛更亮了。
“不過,”沈夕笑道,“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尚未辟谷,還是先吃過早飯,再好好想想跟我討要什么獎勵。”
他說到這里,想了想,又道:“三次。只要不是太過分,師尊都可以答應你。你也不用著急,可以想好了再跟我說。”
秦越立刻道:“是,師尊!”
他剛剛咬牙堅持,終于盼來了師尊先前的承諾,這會兒心里高興,面上卻只是微微揚了一下嘴角,就跟著沈夕往樓閣的方向走。
沈夕邊走邊道:“榆澤城地處西南,地勢奇特,這里的氣候與昆侖大為不同,因此景致也同昆侖大不相同。你是第一次來這里,有時間可以出去游玩一番。”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在修煉一道上也是如此,河山大川的壯麗也會對秦越的心境有所提升,他當年也是如此。
秦越點點頭,心里卻想著要跟師尊一起出去。
他們兩人邊說話邊走進樓閣,迎面就撞見映雪抱著小黑貓朝這邊走。
沈夕道:“什么事?”
映雪抬起臉,道:“圣君,掌門說要見圣君。”
沈夕道:“他有沒有說找我什么事?”
映雪搖搖頭,道:“掌門沒有說,只說想見圣君。”
沈夕沒說話。
他自認為這五百年來,他幾乎不見褚桐。即便最近見過幾次,他也每回見面都不曾給褚桐留情面,次次如此,對方應該識趣點離他遠些才對。
難道對方真有什么不得不與他商量的事?
沈夕轉過頭,對身后跟著的人道:“你先去吃飯吧。”
他這徒弟大清早練了一早上,也該吃飯了。
秦越身側的手微微攥緊了,但依然低下頭應道:“是,師尊。”
沈夕看著對方朝著樓閣內走去,這才轉過身對映雪道:“帶我過去。”
昆侖山掌門被迎在專門用來見客的靜室內,沈夕過去的時候,對方正坐在椅子上朝著門口張望。褚桐一見沈夕過來,立刻站起身道:“小師弟,你來了。”
沈夕在他面前兩步之遙的地方站定,道:“掌門何事?”
面對褚桐,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褚桐卻絲毫不介意,他冷峻的面容上帶著點有些藏不住的笑意,一伸手竟然從袖中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小白貓。
這小白貓看起來比小黑貓系統要大上一些,毛發豐沛蓬松,臉頰圓圓,眼睛是碧綠的,一被放出來就嬌嬌地“喵嗚”了兩聲,四只小腳不安地踩著底下的手掌。
褚桐捧著這長毛小白貓獻寶似的遞到沈夕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道:“小師弟,你的生辰快到了,師兄之前看你喜歡那只小黑貓,給你尋了這只白貓過來,算是提前給你的生辰禮物。”
沈夕一挑眉。
他的歲數已有近千年,若是每年都過生辰,早就過煩了。更何況自五百年前開始,大多數時日他都在閉關,再沒過過生辰,這昆侖山掌門怎么現在想起這么一出來了?
褚桐懷里抱著只長毛白貓,大約是感受到氣氛的凝滯,這平日里活潑好動的小白貓今日竟然安安穩穩地待在他的臂彎里,連雞毛撣子似的大尾巴都不搖晃了。
他的面上還算沉穩,卻也忍不住帶出點希冀。
褚桐最近都在后悔。
五百年前,得知師弟一劍斬殺魔主的時候,他的確是高興的。天下蒼生得以拯救,修真正道重歸于位。但是當知道師弟遭受到魔氣反噬后,他除了傷心外,心中隱秘浮上來的第一想法就是師弟有可能會墮魔。
魔氣反噬折磨人的身體,還折磨人的心智。曾經魔修魔物用這招損害了多少修真界的戰力,甚至反過來危害修真界。沈夕就像一個后患,未來有無窮變數。褚桐一度動過要清理師門的想法,甚至后來真的有拔過一次劍。
那是小師弟魔氣反噬最厲害的一次,對方雙目赤紅,神智也幾乎淪陷一半。他拔劍就要永絕后患,卻被師門上下拼命攔住,然后親眼目睹小師弟最終自己戰勝了魔氣,然后猛烈咳嗽起來。
那時的小師弟蒼白的臉頰咳得通紅,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半躺在地上看著他,看起來很脆弱,一雙含情目卻燃燒著驚人的火焰。
對方笑了笑,只對他說了一句:“師兄,看來你真的恨我。”
褚桐不愿意回想這句話,甚至五百年來都在逃避這點。
他怎么可能恨小師弟?他動手是為了人世間的太平,是為了昆侖山上下,是為了避免一切魔修鉆漏洞的可能。
然而無數場景卻又在他的腦中回放。
他進山的時候,師尊對他要求嚴厲,對后面進山的師弟和師妹都要求嚴厲。唯有小師弟,師尊卻對他寵如掌上明珠。而師弟和師妹,對此也好像沒有異議。他心有不甘,卻只能在看到小師弟懵懂地撲進他的懷里喊大師兄的時候咽下這口氣。
明明他進山的時日更長,修煉得更刻苦,但師弟的修為卻一日千里,甚至趕上并超越了他,仿佛他多出的這幾百年來的辛苦全都是夢幻泡影。他心中苦悶,也漸漸地開始不能服眾,然而小師弟卻絲毫沒有為此不尊敬他,依然將他奉為大師兄。
明明魔修橫行期間,是他在操心昆侖山方方面面的事務,率領眾人下山救世,規劃合縱,可是昆侖山的掌門卻仍然有不少人屬意小師弟來當。最后還是小師弟認同他,說服了眾人,將他迎上了掌門的位置。
他怎么可能恨小師弟?他不能恨對方。
褚桐將這一切都死死壓在心底,仿佛這樣就能讓它們化為灰燼,如同過往云煙,煙消云散。
然而事實證明捂著傷口是不會愈合的,只會流膿腫脹,時時陣痛。
直到前些日子,小師弟在思過室里,將他心中的這道傷口狠狠地挖開,將那些陰私暴露在陽光下。
是他對不起小師弟。
也是他親手將曾經親近自己的小師弟推遠了。
褚桐心想,但是他還是,還是想挽回一下。
至少補償補償小師弟。
對方臉上的神色十分誠懇,沈夕也不知道對方想的是哪一出,干脆拒絕道:“不用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只小白貓,倒是還挺可愛的,但是掉毛很麻煩。
沈夕實話實說道:“貓毛很麻煩,掉毛的貓還不如貓頭枕。”
“我這只不掉毛,掌門這只就帶回去吧,”沈夕道,他轉過身,聲音平靜,“另外,我不過生辰,不用掌門特意費心思準備。”
第30章 第三十章 走,我們進去賞花。……
沈夕抵達榆澤城的時日不算早, 婉拒掌門的當天,榆澤城就貼出告示,表示從第二日開始將會舉行為期一個月的百花盛宴。與此同時, 百花園也會開放半個月,不過是限制人數的開放,每隔一個時辰將會放進百余人的游客。擁有邀請函的客人則沒有限制, 可以隨時進出。
沈夕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下午。
他正靠坐在房間露臺放置的躺椅上,一邊欣賞著天邊火燒似的云霞, 遠處姹紫嫣紅連成一片的花海,一邊偶爾看看后院里秦越的修行。
而小黑貓系統正趴伏在他的腿上呼呼大睡,接受著宿主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
映雪將自己聽到的消息匯報完畢,又問道:“圣君,沈家那邊聽說圣君來了后,剛剛派人到門前來問了消息,想問圣君什么時候有時間能與沈家家主見面?”
沈夕捏了捏腿上小黑貓的后頸, 不答反問道:“百花園那邊可有什么日程安排?”
映雪道:“百花園主那邊來了消息, 說是到后天, 百花園主精心培育的花王將會開放,希望圣君當日到場觀賞。”
沈夕點了點頭, 道:“也好, 那就回復沈家那邊后天見面吧。”
映雪應了一聲,就轉身走出去了。
趴伏在沈夕腿上的小黑貓系統睜開眼睛, 蹭了蹭沈夕摸著自己的手, 喵喵叫了兩聲:
[宿主, 這次的行程,話本上沒有詳細記載,只說你最后回去閉關了, 我覺得你還是要注意,喵~]
整個話本都是以秦越的視角來寫的,因此在原話本中,宿主的部分劇情都有些語焉不詳。雖然宿主從不在意原話本,導致現在小世界的走向與原著有了不少細節上的偏差,但作為系統,它還是要盡到提醒宿主的責任。
小黑貓系統感受著下巴處傳來的力道,忍不住又幸福地“喵嗚”了兩聲。
這么好的宿主,它雖然幫不了對方多少忙,但還是要努力呀!
沈夕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把小黑貓系統揉了個痛快,看著對方翻開肚皮已經被摸得不知今夕何夕,這才從躺椅上站起身來,敲了敲朱紅的圍欄。
正在后院假山旁練基本功的秦越睜開了眼。
他一抬頭,就見落日的余暉從蒼茫的天際邊照過來,落到露臺上的人身上。
師尊一襲紅衣分出明暗的光影,正低頭從上方望著他,睫毛上像落了一層光:
“回來吧,該吃飯了。”
秦越額上滲出的汗珠如同溪水一般直往下淌,他連擦都顧不上擦,立刻道:“是,師尊。”
晚飯期間,秦越吃著飯,沈夕在旁邊盯了一會兒,見對方的確如自己所要求的那樣,吃飯期間也在盡力同時進行著小周天和靈力附加的運轉過程,這才滿意地通知道:“這兩天好好練練,后天我們要去百花園。”
秦越咽下嘴里的飯菜,點點頭道:“是,師尊。”
沈夕便不再打擾他,轉過身上樓回房去了。
*
百花園開園當日,整個榆澤城街頭格外人頭濟濟,熙熙攘攘。鮮花如云,鋪開滿地,人群仿佛在仙境中行走。
一輛輕便的馬車低調地從樓閣的側門出發,在街道上行進,穿梭過無數人群,將紛雜的人聲都拋在了腦后:
“你聽說了嗎?據說這次百花盛會,丹霄圣君來了!”
“今年咱們榆澤城發生了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竟然讓丹霄圣君都來了?據說往年圣君都不來的。”
“丹霄圣君為什么往年不來?是因為他不喜歡花嗎?”
“這誰能知道?不過從昨天起就有人傳言他來了,你沒見今天人都變多了嗎?”
“人變多不是因為園主要開放百花園嗎?”
“往年開百花園也沒這么多人!從前開百花園的時候人是更多,但這還是我從小到大見到人最多的時候。而且從昨日這消息流傳開來后,據說有好幾個大能已經在路上了!”
“……”
秦越從嘈雜的人聲中辨別出討論師尊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轉頭去看身旁的人。
這輛馬車外觀平平無奇,但內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襲紅衣的人就靠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因為空間變窄,秦越跟自己的師尊靠得更近了。雖然曾經受過對方多次撫摸腦袋,但他還是有些不習慣和師尊在這樣狹小的空間內靜默無言。
秦越將有些發熱的腦袋靠到車廂的另一邊,也閉上了眼睛。
熱烈討論,游街賞花,興高采烈的人們并不知道他們討論的對象已經從他們的身旁敏捷地駛了過去。這輛馬車輕裝簡行,外觀中規中矩,車轅上的映雪還帶著帷帽,怎么看都只是一輛普通的馬車,毫不張揚。
唯有那立在車廂側面小窗前的小簾紋絲不動,似乎馬車行駛和微風拂來帶起的氣流都與它無關。
馬車很快行駛到百花園所在地。
精致的園門前早已有人候著。這里是專為擁有請柬的客人開設的門,因此幾乎沒有車駕排隊。映雪將兩封請柬遞給門口的人,馬車就順利通過。
很快,車架停下,車廂外響起映雪的聲音:“請圣君下車。”
沈夕睜開眼,從車上下來。
然而他剛下車,就聽見一道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丹霄圣君。”
秦越緊隨著師尊下車,也聽到了這一聲。這聲音很陌生,他抬頭一望,就見一位戴著抹額,身著青衣的人走過來。
這人相貌溫和,像個清秀書生,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前方的人。
沈夕一看到他就有些頭痛,應了一聲:“臨江仙醫。”
他來的時候并沒想過會在這里遇上對方。
雖然沈夕已經久未和百花園園主接觸,但他畢竟曾經在江煙這里治療了很久,知道對方雖然嘴上不說,但性格高傲,自己身為醫修,百花園開放期間從不主動邀請其他的醫修。
沒想到這次竟然邀請了臨江仙醫。
看來他對江煙也不了解。
不過不管如何,既然來了,沈夕就不會逃避。他跟對方打過招呼后,便朝身后道:“跟上。”
秦越立刻應了一聲,走到師尊的身側。
停馬車的地方站著好幾位接應的人,眼見幾位客人走來,便側身做出引導的姿勢,接引他們前往賞花之地。
臨江仙醫眼看沈夕見了自己,面上淡淡的,只打了個招呼便要走,立刻跟上前去,道:“圣君,我先前給圣君發的信件,圣君可有收到?”
沈夕一想到對方那接二連三的幾封信,就禁不住感到臨江仙醫的難纏。他回想起前幾任為他看病的大夫,忍不住想,究竟是醫者都有如此韌性對待病人,還是因為有如此韌性才配當名醫?
不過他這病例的確世所罕見,想來名醫都對自己的醫術十分自信,偏偏遇見他這么塊擋路石,所以才如此執著于想繼續治療他吧。
沈夕道:“收到了。只是我在第一封信中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這病由來已久,在仙醫之前,我已經尋訪多年,一直不見起色。現在我不打算繼續治療了,還請仙醫諒解。”
他的音色天生溫柔,這一番也重新解釋了,聽起來十分誠懇。
但臨江仙醫卻依然沒有因此放棄。
他的聲音也放柔了些:“圣君,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在我這里治療的時間確實太短了些,別人治不好的,不見得我就不能治。我還是希望圣君能多給我一些時間,多給我一些機會。雖然不知道圣君先前都找了誰,但他們不一定就比我強。”
沈夕還沒回答,一道聲音就從前方傳過來:
“臨江仙醫話可不能說得太滿。”
眾人下意識地循著聲源的方向望去,就見百花園主正手持折扇站在前方。
江煙的目光瞥了一眼臨江仙醫,立刻就轉回到沈夕的身上。他的面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意,道:“這么多年了,圣君的身體他自己心里也有數。”
“作為醫者,就是要學會醫病醫心,要尊重患者的意見,”江煙嘴角的笑容擴大了,溫柔地看向身旁的人,“如果患者不愿意了,醫者也不應當勉強,而是應當在患者需要的時候給予對方幫助。”
說到這里,江煙才又轉回看向臨江仙醫:“解云秋,你我同為醫者,你說我說的對嗎?”
臨江仙醫的瞳孔猛地縮小。
他知道自己并非丹霄圣君的第一個醫者,之前也曾經試探過對方曾經都在誰的手下醫治,但丹霄圣君都避而不答。
而現在,他知道了。
這百花園園主恐怕就是其中一員。
怪不得他今年會收到百花園的請柬。
但他可不是來看這人炫耀的嘴臉的。
臨江仙醫也笑道:“是也不是,醫者雖然要充分尊重患者的意見,但同時也要盡最大的努力去醫治患者。圣君的過去我不管,反正那都已經是過去。但圣君還沒找下家,我先前又還在為圣君治療,這么想來,我還是應該盡到醫者的責任。”
百花園園主的臉色瞬間難看了一瞬。
然而他還沒說話,前方領路的人輕輕道了一聲:“到了。”
這兩個一來一回的醫者,他們言語交鋒的焦點沈夕誰也沒看,一只手輕輕地攬住秦越的肩膀,一只手沖著一旁的映雪招了招。
他帶著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孩子,笑道:“走,我們進去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