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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魏家大娘子魏梓蘭定親的夏家入京后打聽過忠國公府,也知道一些忠國公府和平南侯府曾經(jīng)的官司,他們以己度人,自然認為這種情況下,平南侯府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國公府那個表小姐為了明哲保身,也不會管魏家的事。

    他們完全沒想到,平南侯府的世子夫人會直接出現(xiàn)在國公府外頭,還正好看見他們派下人去退親。

    夏家既害怕得罪侯府,又生出別的算計……

    正趕上方靜寧到仁安坊的宅子看老國公夫人,夏家夫人并夏家和魏梓蘭定親的郎君一起過來賠罪。

    母子兩人一進來便對著方靜寧一通賠不是,真正的主角魏梓蘭則成了陪襯,算是長輩的二奶奶穆氏更是完全沒得到重視。

    魏梓蘭如今家道中落,更感難堪。

    方靜寧打量過夏家那郎君,長得還算周正,可她私心里卻覺得,單論人品,決計是配不上她大姐姐的,她也不喜夏家人的勢利眼。

    而夏夫人恭維過方靜寧,便歉疚道:“退親是我一人所為,老爺回來便訓斥了我,我也羞愧極了,今日一為賠禮道歉,二來也想兩家的婚事能繼續(xù)。”

    夏家的郎君對魏梓蘭的美貌也是極中意的,這時才對魏梓蘭拱手誠懇道:“在下必定會真心待娘子。”

    夏夫人也慈祥道:“是,我會當大娘子是親生女兒一般如珠如寶地對待。”

    早干什么去了,退親的時候可沒這么和善,變臉如此快,還能是為了什么。

    方靜寧心知肚明,并不想繼續(xù)這門婚事,只是如今魏家沒有其余長輩能主事,真正能做主的,是魏梓蘭自己。

    二奶奶穆氏期望看向魏梓蘭,在她看來,能不退親,肯定是最好的,否則魏梓蘭再找不到比夏家更好的婆家了。

    魏梓蘭在忠國公府出事后,瘦了許多,也哭了很多,可她的教養(yǎng)她的驕傲無法放下,決絕道:“我既說過不會糾纏,便不會再收回,婚事不必繼續(xù),退了便是。”

    夏家母子的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

    夏夫人強扯了個笑臉,“大娘子,我與你道歉,是我想左了,千萬別意氣用事。”

    魏梓蘭平靜道:“日后我與夏郎君嫁娶不相干,便是意氣用事,下場凄涼,也與夏家不相干。”

    夏夫人表情更加難以維持。

    二奶奶穆氏欲言又止。

    方靜寧則是絲毫不意外,開口道:“賠禮我們收了,庚帖也已經(jīng)退回,便如我們大姐姐說得,日后兩家便再無瓜葛了。”

    庚帖已經(jīng)退了,夏家母子無法,只能留下賠禮離開。

    夏家賠罪的禮,準備得很厚,想必是不認為魏梓蘭會拒絕他們家,借此來表示誠意。

    方靜寧跟魏梓蘭解釋道:“我知道大姐姐怕是看不上那種人家的東西,可他們本就不講信義在先,咱們收下也并不理虧。”

    魏梓蘭苦笑,“魏家如今這般模樣,我還哪有什么資格去看不上。”

    她們?nèi)齻姑娘離府時,只在身上勉強藏了些易藏的東西,老國公夫人剩下的財產(chǎn),比尋常百姓是要富足許多,但這一家子人吃用,錢會越用越少,到時候他們怎么辦呢?

    唯一應該頂事兒的成年男丁魏琪渾渾噩噩,她們幾個女子只覺得未來無望極了。

    方靜寧勸慰道:“大姐姐知道我的,從前性子最是拗,無事也有愁三分,可如今經(jīng)的事多了,便越發(fā)覺得,咱們這些苦楚,相比于民間那些真正苦命的姑娘,又算得了什么呢?”

    魏梓蘭堅強道:“你放心,會挺住的。”

    方靜寧握了握她的手,給她鼓勵。

    而方靜寧去老國公夫人病床前陪著,二奶奶穆氏單獨拉住魏梓蘭,愁苦地不贊同道:“大娘子何必拒絕夏家呢,以后還怎么找……”

    魏梓蘭辯駁:“他們改變主意能是什么好心嗎?咱們?nèi)缃裼惺裁纯韶潏D的?不外乎是為了攀扯平南侯府,如今平南侯府看在靜娘的面子上,能照拂咱們一二,若是咱們給靜娘惹了什么麻煩,亦或是教夏家人知曉攀扯不上,又能有什么好?”

    穆氏無言以對。

    另一頭,夏家的馬車上,夏夫人啐了一口,“也不看看她如今是個什么身份,要不是看在平南侯府,咱們怎么可能還要她這個媳婦,真是不識抬舉。”

    夏家的郎君也沉著臉,“咱們又不能得罪平南侯府的世子夫人,還能如何?”

    “白瞎了那些禮。”夏夫人仍舊氣不過,詆毀方靜寧,“什么世子夫人,說不準就是表面光,在府里根本沒有好日子!”

    ……

    方靜寧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不單是生活上安穩(wěn),內(nèi)心也在不斷地成長。

    她從前只能瞧見自己的苦楚,如今跟著許活看到了平民百姓的難處,看到了更多女子的苦難,再想從前那些,都變得有些微不足道。

    而日日相處的許活又是個行動派,她沒有精力生出許多的自苦自憐,只想著能為那些可憐的女子做些什么。

    但到底能做什么,她還在想。

    許活和方靜寧重新恢復了夜話談心,方靜寧關心胭脂樓那些女子的情況。

    許活告訴了她。

    媚娘認罪,要在牢獄中度過漫長的時間;

    一部分選擇跟著從前的恩客回府做妾亦或是做外室;

    一部分即便明知道家鄉(xiāng)可能不容她們,依然選擇回鄉(xiāng)尋找親人;

    最后剩下四十多個女子,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暫時由縣衙安置,盡快尋找出路。

    方靜寧沉默了很久,為每一個選擇都感到難過和唏噓。

    說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可何嘗不是世道逼迫,為了生存被推著選擇?

    可是……

    方靜寧忽然憤憤不平,“正室妻子也是無辜的啊,歸根到底,還是那些男人多情卻似薄情,才害了這么多女子!”

    她還遷怒許活,“你也不是個好的。”

    許活:“……”

    她又不是男子,為何憑白挨罵?

    方靜寧現(xiàn)在情緒就是直抒胸臆,來得快去得快,也會直奔主題。

    她翻了個身面對許活,又覺得不夠鄭重,便坐起來道:“世子,我有個打算,方家有不少鋪子,我想成立一個繡莊,收容她們。”

    許活不置可否,反問:“你可了解她們?”

    方靜寧如何能了解,只是耳聞罷了。

    許活道:“她們有的能識文斷字,有的擅長琴棋書畫,有的舞藝一絕,有的嗓子極好……”

    方靜寧急急道:“總不能再去重操舊業(yè),以色侍人。”

    許活不急不緩,“何必拘泥?男子識文斷字,擅長琴棋書畫,為何不是只能做繡娘一個營生?”

    “可根本沒有人給女子做別的營生的機會,她們又有那樣的過往,人言可畏,若是在繡莊中,好歹能得些安寧。”

    “你不要給嗎?”

    許活勾唇,看著方靜寧的眼神有期待,“并非繡莊不好,在繡莊也畏于人言,可正是因為那些女子經(jīng)歷不俗,心性也不俗,大膽前行,才可能有意外之喜。”

    “其實大部分男子能做的,女子都能做,只是別人不準,她們自個兒也將認知局限在了內(nèi)宅之中。”

    “為了迎合男人們的喜好練就的本領,也是本領,男子讀書學藝都不易,更遑論女子……”

    方靜寧陷入思索。

    她也想到了魏家的三個姊妹,她之前也在想以后如何幫她們立起來,可明明一身才華不遜于男子,埋沒下去,如何甘心?

    許活又對她“以色侍人”一言提出不同的意見,“若是有選擇,誰不想生來頸上掛瓔珞?誰不想端坐高堂上?下九流只是賤籍,不過是貧苦百姓為了生存,不得不去做。”

    “賣唱跳舞做樂師……能清清白白地自力更生,靠本事活著,又有何下賤的?只要百姓一日不能富足,這些營生便永遠都不會消失。”

    縣衙也想打擊拐賣,可那些歹人流竄在各地,很難抓捕,也很難徹底消滅,只能徐徐圖之,教百姓們對此警戒。

    但若是更多的百姓富足,安居樂業(yè),百姓多得教化,是不是就能減少失足和為非作歹的人?受傷害的人也能少些?

    許活不知道,但她想去做。

    “靜娘,不必拘泥,只要我安穩(wěn)地立著,你便能安穩(wěn)地立著,你想做什么,大可放開些手腳,很多事情如若做到極致,別人是擋不了的……”

    方靜寧很受震動,“我得再想想,仔細想想……”

    許活笑道:“明日后日再想都不遲。”

    “那不成,我得先教她們有安身之處,繡莊還是得做。”

    許活手攬在她胸前,按著她的肩躺回床上,“那也明日再想,難道光憑想便能突然出現(xiàn)嗎?”

    身體能控制,思緒卻不能。

    方靜寧沒有反駁,仍然在思考,不過或許是許活給她帶來了太多的安全感,不知何時她便沉沉地睡去。

    許活亦然。

    最初還不能適應身邊有人的她,如今完全的在方靜寧這兒釋放。

    ……

    三教九流皆入籍造冊,是個大工程,縣衙繁忙,原本縣尉各司其職,但人手不足,便也分得不是那么清楚。

    許活既要負責本職,還得帶人走街串巷查這些黑戶,忙碌非常,每日早出晚歸,也常常會發(fā)生不少追逃動手的情況,也算是攪了京中灰色地帶的一池水,為京中治安做了些許貢獻。

    這一日,許活帶人到升平坊,又有個不太干凈的,見著他們拔腿便跑,許活追過去抓住人,教衙役押走,抬眼便看到遠處巷口那個不起眼的馬車上,坐著一個眼熟的車夫。

    那是她姐夫吳玉安的隨從。

    他們來這兒做什么?還輕車簡行?

    許活有些懷疑,正打算過去看看,跟在方靜寧身邊的一個護衛(wèi)找到她:“世子,魏家的老夫人去了!世子夫人快哭暈過去了!”

    第62章

    老國公夫人在仁安坊的宅子里安頓下來之后,又經(jīng)大夫仔細調(diào)理,魏家三個姑娘伺候得也精心,病情還算穩(wěn)定。

    方靜寧每日都會去看望,陪老太太半個時辰或者一個時辰,便得回府。

    她如今還沒參與太多侯府的事務,也是不閑的,要管方家,要留出讀書練字寫詩寫文章的時間,如今又要籌建一座繡莊,每日能過來待上一會兒,已經(jīng)不容易。

    老國公夫人仍然說不出來話,祖孫倆沒法兒順暢的交流,便只是方靜寧等人在老太太床邊說話,主要是安撫老太太的情緒,教她知道他們都很好,不要擔心。

    方靜寧昨日走的時候,老太太還好,今日一早便得知老太太不好了,匆匆趕過去。

    宅子里兵荒馬亂,魏家人臉上全都是倉皇失措。

    “靜娘,你來了!”

    “姐姐……”

    方靜寧慌急地走到床前,一看外祖母死氣沉沉的臉,心中頓時一“咯噔”,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昨日還好好的,怎么忽然便病的這樣厲害了。”

    昨晚是二娘子魏梓芊和三娘子魏梓月陪床,老國公夫人大概凌晨突然驚醒,像是做了什么噩夢一般驚魂未定地發(fā)出嘶啞的聲音,涕泗橫流,之后便不好了。

    兩個姑娘嚇得嘴唇都有些發(fā)青,只能急匆匆地將其他人叫起來。

    二奶奶穆氏從前便沒存在也沒什么能力,性子也有些軟弱,只是如今遭逢大變,為母則剛,為了兩個親生的孩子才勉強撐著,而魏琪整日渾渾噩噩,宅子里全靠大娘子魏梓蘭帶著兩個妹妹料理。

    魏家如今倒了,宵禁無法出坊尋好大夫,也無法給方靜寧去信兒,只能就近在坊內(nèi)花重金請了個大夫連夜過來診治,為此還求了一通坊中巡守的小吏,才免受宵禁外出的責罰。

    結果自然是不太好。

    一家子哭了一個多時辰,硬是熬到天亮坊門開,才去通知方靜寧。

    方靜寧找了先前給老國公夫人看診的大夫,比她稍晚些到。大夫扒開老國公夫人的眼皮瞧了瞧,又把了把脈,而后臉色很沉重地對眾人搖了搖頭,嘆道:“準備后事吧。”

    眾人眼中的期望滅了,哭聲一下子起來。

    魏琪跪在床邊,緊緊攥著老太太的手,嗷嗷大哭,像是小孩子一般。

    方靜寧眼前一黑,腿軟后仰,小荻及時扶住,才沒跌倒。

    大夫給老國公夫人施針,老國公夫人醒了一會兒,睜開渾濁的眼睛看向?qū)O輩兒們,流下了眼淚,然后直直地望著魏琪,張嘴想要說話,但連一聲“啊”都發(fā)出來,便徹底地閉上了眼睛。

    眾人痛哭流涕。

    方靜寧不知是哭得,還是傷心太過,心口直疼,渾身發(fā)軟,跪在地上全靠小荻撐著她。

    她腦子里什么念頭都沒有,只是淚流不停,魏家其他人也都是這般,還是小荻想起來,叫人去請世子過來。

    許活一到,便直奔方靜寧。

    小荻先喊了一聲“世子”,方靜寧才緩緩回頭,眼里的哀傷苦痛摻著淚水滾落。

    許活心微微一揪,大步走過去,單膝跪在方靜寧身側(cè),抱住她,“靜娘,我來了……”

    方靜寧環(huán)住許活的腰,趴在她懷中,哽咽道:“看著我長大的外祖母走了……”

    怎會看不清呢?她那樣聰慧,越是接觸各種事情,越是沒辦法欺騙自己。

    老侯夫人也不管家,可府里的事兒,大多都瞞不過她。

    就連彌留之際,老太太滿心滿眼,還是魏琪……

    外祖母其實……根本就沒那么愛她們,她最在意的,始終是國公府,是國公府的子孫。

    但即便如此,方靜寧也不怪她,也感激她。

    是外祖母,接他們姐弟到身邊撫養(yǎng);

    是外祖母,疼愛他們姐弟,教他們安穩(wěn)長大;

    是外祖母,顧念著她,沒有做絕,才有她今日……

    她總歸是愛她的。

    方靜寧手緊緊攥著許活的衣服,泣不成聲,“我沒有外祖母了……”

    許活單手托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輕撫她的后腦,“我知道,你不是沒有親人了,你還有我,靜娘,我們先送老夫人體面地走……”

    人死不能復生,死后的哀榮也是大事。

    眾人強打起精神,籌備老國公夫人的喪事。

    許活料定他們傷心過度,怕是不能準備什么,來時便吩咐人去買喪事要用的東西了,“論理,老國公夫人的誥命仍在,葬禮儀制也應高一些,只是如今魏家不宜張揚……”

    “都是你!是你害死祖母!”

    魏琪忽然暴起,滿眼紅血絲地揮拳頭沖向許活。

    眾人皆驚。

    許活迅速拉方靜寧到身后,一手抓住他的拳頭,輕輕一甩,魏琪便向后倒去。

    他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瘦的脫相,力氣全無,不堪一擊,與許活相比,就是蚍蜉撼大樹。

    偏魏琪倒下后,暈了幾息,又怨恨地爬起來要繼續(xù)沖向許活。

    魏家三個娘子拉住他,大娘子魏梓蘭訓斥,“三郎!你胡鬧什么!”

    三娘子魏梓月也道:“三哥哥,跟許世子沒有關系的……”

    二娘子雖然沒說話,拉著他的手卻始終沒松動分毫。

    “怎么沒有關系!”魏琪掙扎,“要不是他,國公府怎么會出事……”

    許活微微勾起冷笑。

    這時,方靜寧從許活身后出來,張開雙臂擋在她身前,沖他發(fā)了怒,“你敢動手,先打我!”

    魏琪不敢置信,還有些委屈,“表妹,你忘了祖母待你的好了嗎?”

    “我若是不記情分,今日怎會在這兒?”方靜寧怒目而視,“我看你才是是非不分,可笑至極!”

    魏琪一震,“表妹?”像是不相信方靜寧竟然會罵他。

    魏家三個姑娘對視一眼,松開了手。

    方靜寧放下手臂,義憤填膺,“表哥不一向最是憐香惜玉嗎?那些女子的凄慘,你怎么看不見了?舅舅表兄助紂為虐,害得那么多人家散了,命沒了,那些冤魂那些活著還要受煎熬的女子該怪誰!”

    “你們這些行走在外的男人害得家人跟著落罪吃苦,倒還怨恨起旁人了,究竟是誰的錯!”

    “表哥怎么不睜開眼看看嫂嫂和姊妹們,還有你兩個年幼的侄兒?你如今是魏家唯一成年的男人,可你看看你的作態(tài),要死不活,萬事不理,你怎么有臉面還要嫂嫂和姊妹們辛苦照料你?”

    魏琪倒退了幾步,失魂落魄道:“是我,是我沒用……”

    “沒用就學著長大扛起家來,莫要說那些教人寒心的話,做那甩手掌柜怨天尤人!”

    魏家的女人們都忍不住抹起眼淚,穆氏的女兒魏春如崇拜地看著她。

    而許活站在方靜寧身后,有些發(fā)怔地看著方靜寧纖細的背影。

    她并不生氣魏琪那般,人在極致的苦痛之下,想要遷怒別人來減輕自己的痛苦,是人性的一部分。

    況且,雖然以成王和魏家人的行事,早晚也會引起眾怒,但魏家如今的下場,確實跟她有關聯(lián)。

    許活是平南侯府的繼承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也不是刻薄寡恩之徒,她堅定不移地做她想做的事情,不在乎任何人對她的看法。

    但是……現(xiàn)在有一個人,在維護她。

    幼時她幻想過父親母親懂她的辛苦,鼓勵她支持她維護她,然而他們沒有。

    長大后,許活的盔甲已足夠堅硬,幼時那一支箭卻在此刻,正中她的眉心……

    ·

    喪事要用的東西陸續(xù)送過來,眾人安靜地準備著葬禮。

    許活聽到昨晚老國公夫人的異樣,若有所思,召來一個護衛(wèi),命他去大理寺監(jiān)獄打聽。

    傍晚,護衛(wèi)回來稟報。

    明日,便是魏家四個男人押送出京的日子。

    沒出京之前,他們?nèi)匀槐в幸唤z希望,或許可以有轉(zhuǎn)圜,然而臨到日期,依舊沒有任何希望降臨,他們便知道再無奢望。

    流放北地極苦,沒有犯人可以全須全尾兒的回來,魏高父子也吃不了苦受不了罪,無望之下便走了絕路。半夜時父子二人先后在牢里撞墻而亡,魏家二老爺魏志驚厥過度,生生嚇死了自己。

    唯有魏家二郎魏琮,沒有自絕。

    他只是從犯,罪責教輕,二奶奶穆氏也不與他和離,要帶著孩子們等他,他還抱有回來的期望。

    許活看向堂中的棺槨,或許是母子連心……

    魏家人明日要去送行,一定會知道的,瞞不了。

    許活便教護衛(wèi)對他們說了實情。

    二奶奶穆氏只在意魏琮,得知他沒有做傻事,淚水奔涌。

    魏琪和魏家三個姑娘如喪考妣,可或許是痛得麻木了,竟是也沒有像先前老太太那般不能自已。

    魏梓蘭還求問許活:“世子,他們的尸首可否能帶回來安葬?”

    方靜寧也看向許活,眼中帶著一分乞求。

    許活與她對視,道:“我教人去問問。”

    魏家三個姑娘感激不已,魏梓蘭又去推搡魏琪。

    魏琪羞愧道:“謝過許世子不計前嫌。”

    許活不以為意,她也不是為了魏家人。

    魏家需要多備幾副棺材和壽材,忙亂加倍。

    方靜寧小聲對許活道:“謝謝你。”

    許活搖搖頭,隨即又道:“你若是謝我,稍后便隨我回府休息,明日再過來。”

    方靜寧看了一眼姐妹們,不甚放心,卻也乖巧地點頭答應,停靈期間不知是否會有人來祭奠,總不能都熬壞了。

    她也是這般跟二嫂和姊妹們說的,也讓她們別熬壞了,身體撐不住。

    天將暗,許活帶著方靜寧回了府。

    侯府知道了老國公夫人和魏家三個男人的死。

    老侯夫人亦是唏噓,“尸首想辦法帶回給魏家吧,總得送回祖籍,落葉歸根。”

    侯府的長輩這樣寬仁,許活也待她極好,方靜寧心里暖,不過她夜里仍然睡不安穩(wěn)。

    許活便伸手將她攔在懷里,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方靜寧緊蹙的眉頭緩緩松開。

    第63章

    魏家一下子辦了四個人的喪事,四個棺材擠滿院子。

    大娘子魏梓蘭主事,和二奶奶穆氏、魏琪他們商量后,便只去禮王府通知了一聲,其他人家皆未去信兒。

    何必呢,消息瞞不住,想來的吊唁自回來,不想來的,還要為他們?yōu)殡y,不如識趣些。

    平南侯府去了。

    一來為方靜寧,二來人死事消,老侯夫人再憶起往昔,看得更開。

    天氣熱,魏家只打算停靈七天,便扶靈回籍。

    許活有公差,沒有整日待在那兒,只傍晚去接方靜寧回府。

    而許活還記得那日匆忙之下暫時擱置的事情,叫衙役查訪登記時,捎帶多關注一下那條巷子的人家。

    隔日,她拿到了那條巷子住戶的名單。

    其他人家沒什么特別的,有的是一家子,有的是長期租住,唯獨一戶,算是特別的。

    那戶只有一個剛住進去沒多久的年輕女子以及兩個仆人,但同巷內(nèi)的百姓說,巷子有些窄,進馬車不方便,自打那個女人住進來,常有一輛馬車停在巷口,有一個高大俊朗瞅著挺貴氣的男人時常會去那個女人的住處,基本都要待上一個時辰。

    那個女子,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她是從胭脂樓獲救的。

    衙役不知道這條巷子縣尉大人為何關注,但論起有可能值得關注的,也就只有這個女子,“她叫萬三娘,是最近一批送入胭脂樓的,因為‘識時務’‘聽話’,并未在那間密室中遭受太多折磨。”

    許活狀若不在意地點點頭,便略過這一節(jié),好似關注的并不是此人。

    之后,她教青鳶去其他胭脂樓的姑娘們那兒問了問這個萬三娘。

    姑娘們對樓里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也有十之七八,你一言我一語,便將萬三娘在胭脂樓里接觸最多的人吐了出來。

    晚間,青鳶到許活跟前回話,方靜寧也在。

    許活道:“說吧。”

    方靜寧眼露疑惑。

    萬三娘唯一接過的恩客,就是吳玉安。

    青鳶說話時,頭很低,“據(jù)她們說,姑爺從前幾乎很少去胭脂樓,胭脂樓倒之前的兩個月才勤一些,尤其后一個月,幾乎每隔三五日就要去一趟,幾乎也都是萬三娘伺候,后來……后來直接花重金包下了萬三娘,還教胭脂樓不準聲張。”

    方靜寧震驚,吳玉安和許婉然的夫妻情深滿京皆知,她實在難以相信姐夫會做這樣的事。

    許活面色冷淡,“沒了?”

    “她們說,樓里有一些女侍羨慕萬三娘一入樓就遇到吳將軍,不用伺候其他恩客,萬三娘自個兒說得,‘吳郎憐惜我的遭遇,待我極好,無以為報’。”青鳶小心翼翼地覷一眼世子的臉色,“不過她們皆說,姑爺沒在胭脂樓留宿過……”

    許活臉色并未好轉(zhuǎn),不留宿能代表什么,姐姐近幾次回來全無異樣,分明是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你退下吧,守口如瓶。”

    青鳶應“是”,離開。

    方靜寧并不想相信,“興許,真的只是同情呢?”

    “那大可光明磊落,不需要偷偷摸摸。”許活不相信偷偷摸摸的男人是柳下惠,不偷腥,“有很多幫助苦命女子的辦法,給她錢,給她找個好人家,幫她立足……他可以隨便安排一個下人幫她,甚至找阿姐,阿姐溫柔心善,也不會坐視不理。”

    “唯獨不需要一個有妻子的男人常常探望,這就是越界。”

    方靜寧知道許活說得是對的,可她一想到阿姐可能在做一個名為愛情,如同海市蜃樓的美夢,便難過極了,“阿姐若是知道了,該多傷心……”

    許活不能擅自決定,也不能無的放矢,便將吳玉安和萬三娘之間的事查得更清楚,直接擺在了祖母和伯父伯娘面前。

    三人皆憤怒地無以復加,更是心疼許婉然。

    但是許活問及如何處置,三個人皆遲疑了。

    并不是沒有手段,只是有所顧忌,他們不想許婉然傷心。

    且他們這樣的人家,輕易是和離不得的,他們也得考慮許婉然的將來,考慮許婉然至今未能誕下一兒半女……

    最后,許伯山拿走了許活的證據(jù),直接以他的名義送到吳玉安父親忠勇伯的案前。

    忠勇伯一看到那些證據(jù),立即便壓著兒子來到侯府請罪。

    吳玉安認錯的態(tài)度極誠懇,再三懇求岳父的原諒,說他只是一時糊涂,心里愛的只有許婉然,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再辜負她。

    許伯山如今對他滿心厭惡,那萬三娘再如何,他吳玉安若是潔身自好,又怎會有所謂的“一時糊涂”?

    他為了女兒容忍,態(tài)度卻極為嚴厲,“將那萬三娘妥善送離京城,不要教婉娘察覺分毫,否則我不會輕饒了你。”

    吳玉安連連答應。

    兩家人瞞著許婉然,達成共識,徹底隱下此事。

    粉飾太平真的對嗎?

    許活保持沉默。

    饒是她,涉及到至親,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能將姐姐的傷害降至最低。

    她并不后悔她救下人,歸根結底,在吳玉安身上。

    但愿他真的會如長輩們期望那般知錯悔改,否則……

    ·

    魏家要扶靈回鄉(xiāng),但有些意見沖突。

    大娘子魏梓蘭信不過魏琪一個人扶靈回鄉(xiāng),且她還希望魏琪能夠努力讀書,萬一趕上大赦天下,魏琪能夠參加科舉,重振門風,自然要一起回去。

    二娘子魏梓芊和三娘子魏梓月縱使對路途感到忐忑,依舊選擇跟姐姐一起。

    二奶奶穆氏的娘家人來祭奠,拉著她悄悄說了許久,之后便心事重重的,然后對他們表示并不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知年歲地守著,且她認為她們回鄉(xiāng)后無依無靠,日子不好過,便想等孝期過了便帶著孩子回京等魏琮回來。

    這便涉及到了他們住著的宅子,魏梓蘭想歸還給方靜寧,穆氏想回來有落腳處。

    老國公夫人剩下的財產(chǎn)也有不方便帶的,需要變賣,是否分配,都需要解決。

    方靜寧得知后,問魏梓蘭:“二嫂可是要分家?”

    魏梓蘭搖頭,“他們母弱子幼,娘家又靠不住,也指望著三郎能立起來,所以想分產(chǎn)不分家。”

    方靜寧一思忖,便理解了穆氏的打算,娘家攛掇是一方面,她大概是怕魏琪立不起來,或者等不到大赦天下亦或是魏琪不知道能否考上功名,要給自己的兒女爭取一些保障。

    “你們?nèi)绾蜗氲茫俊?br />
    其實若是老國公夫人親自分家,可能是魏琪占大頭,魏琮他們一家分不得多少。

    “我與妹妹便不藏假了,我也不能完全指望三郎。”魏梓蘭在家族驟變之后,飛快地成長起來,眉眼雖有悲傷沉郁,卻也堅毅,“是以若要分財產(chǎn),自是不能偏頗,教人寒了心,大哥的兩個孩子和二哥的孩子都是魏家子,皆要分。”

    其實老國公夫人那點財產(chǎn),金河縣主必定是看不上的,她這樣做,便是多留了一份香火情。而穆氏所求也是人之常情,魏梓蘭想讓如今魏家剩下的這些家人不留芥蒂,緊密地互相扶持。

    方靜寧只問:“那姊妹們呢?你們也是魏家子啊,你們不會委屈嗎?”

    魏梓蘭咬唇,眼里閃動淚光。

    方靜寧握住她的手,給予力量,“大姐姐,與其去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未來委屈自個兒,不如依靠咱們自己,女子亦有天地。”

    這是她跟許活學到的,當她們自己不再給自己的人生設限,才會走出不同尋常的路來。

    “你們不是孤立無援,我也是你們的仰仗之一,不是因為父兄,只是你們與我的交情,你們大可盡力去掙你們的未來。”

    魏梓蘭哽咽,“好。”

    方靜寧教方家的掌柜給他們估了價,以一個雙方都不吃虧的價格,盡快折了錢,然后魏梓蘭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強勢。

    她先是親自去禮王府求見,在禮王府家丁驅(qū)趕時告知他們要分家,不管禮王府和金河縣主是否看得上,那些都是他們理所應得的,從而見到了金河縣主,得到了她的支持。

    魏梓蘭又得到了魏琪的“同意”。

    魏琪性子軟,聽姊妹們的話,加上又有些清高,完全沒有反對意見。

    于是,不管二奶奶穆氏的娘家人如何不滿,魏家依舊“公平”地分了家,每一個男丁和每一個姑娘都分得了同等的財產(chǎn),包括穆氏的女兒魏春如。

    這和穆家人想得魏琪和穆氏的兒子一人一半大相徑庭,穆氏卻知足不過。

    方靜寧除了幫他們盡快變賣折錢,并沒參與分家,只是在他們即將啟程時告知,雇傭了一些人送他們到目的地,他們回鄉(xiāng)后,她會去信請方家族人照拂他們。

    這下子,穆氏最大的擔憂也沒了,感激不已。

    而仁安坊的這座宅子,魏梓蘭堅持不要,方靜寧也沒有勉強,只是在送別他們時,對姊妹三人堅信道:“我等你們回京。”

    姊妹四人緊緊抱在一起,哭得無法自抑,但分別終將到來,她們也不得不松開彼此。

    魏家人上了馬車,依依不舍地揮手。

    方靜寧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們遠去,再一次埋進了許活的懷里。

    許活摸著她的頭,不乏驕傲道:“靜娘,你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

    方靜寧哽咽道:“能不能不要在這種場合說這種不合時宜地夸贊?”

    分別的滋味兒是酸澀的,她想盡情地體味這種情緒,去迎接更無常更值得期待的未來。

    方靜寧摘下許活擱在她后腦的手,向后放在她背上,然后緊緊勒住許活的腰,以行動告訴她,這種溫情的時候,抱緊彼此,閉嘴就好。

    第64章

    方靜寧身上極不容易掛肉,每次稍微長胖些,就會發(fā)生些事,迅速清瘦下來。

    成親還不足一載,方靜寧送走了弟弟,送走了相合的朋友,又經(jīng)歷生離死別,如今在京中,她未嫁時的人幾乎可以算作是無了。

    她與許活道:“明明仍是在京中,竟有幾分背井離鄉(xiāng)之感。”

    許活曾答應老侯夫人要帶方靜寧出去玩兒,恰逢七夕,便提出帶方靜寧去莊子上玩兩日。

    老侯夫人再贊成不過。

    而方靜寧從未到郊外游玩過,期待地出行前一日睡不著。

    許活躺在她身邊,好笑不已,“你這般倒顯得我確實不識情趣了,沒早早帶你出去玩。”

    方靜寧幽幽道:“我上一次踏青,還是父母親在世時,如今去回憶,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許活聞言,霎時生出些許愧疚和憐惜,“日后機會多的是,府里不拘著你,你可邀請朋友,也可和長輩們相約一同出去玩,她們定是歡喜。”

    方靜寧便興沖沖道:“不若下一回,咱們約著星禾和阿姐一道去登山,中秋帶著長輩們一起到莊子上過,如何?”

    許活點頭,“依你。”

    方靜寧開懷,睡著時嘴角都帶著笑意。

    第二日天剛亮,兩人便得起來準備。

    方靜寧昨夜睡得有些晚,睜眼時迷迷糊糊,聲音也黏黏糊糊的,“起來了~”

    許活彎了彎嘴角,“你可以多睡片刻,準備差不多再叫你。”

    “要梳妝……”

    許活道:“不見客,隨意些無妨。”

    方靜寧輕易地被她說服,本就迷蒙的雙眼直接合上,重新進入夢鄉(xiāng)。

    而許活到外院后,迎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朱振。

    這一次,他乘著自家的馬車,且多帶了一輛馬車,帶足了出游要用的東西,對許活振振有詞道:“你這種不懂享樂的人,還得靠我,我跟你說,我?guī)Я艘按丁?br />
    許活不等他說完,便道:“帶了。”

    朱振一噎,又信心滿滿道:“我還帶了漁網(wǎng)魚竿,到時候垂釣捕魚,好不快活!”

    許活:“莊上有。”

    朱振:“今年上好的新茶……”

    許活:“帶了。”

    朱振:“時令水果、上等食材……”

    許活平靜地看著他。

    “都帶了?!”

    朱振不服氣,下大招:“廚子總沒帶吧……”

    許活道:“青桃擅廚,她同行。”

    朱振痛心疾首,“許榮安你真的是變了,有你這么對朋友的嗎?你從前的氣節(jié)呢!”

    “這與氣節(jié)有什么相干?我與夫人外出游玩,自是與我一人時不同。”許活明明白白地排斥,“七夕乞巧,你又何必來摻一腳?”

    朱振耍無賴,“我就要去,你不帶我我也跟著。”

    許活無語。

    朱振為了讓她松口,突然提及道:“胭脂樓……”

    許活微微瞇眼。

    她眼神冷颼颼的,朱振縮脖子小聲道:“小爺我誰都沒說,做兄弟這么講義氣,帶我出去玩兒怎么了?”

    “你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那點兒心眼兒全用在吃喝玩樂和胡攪蠻纏了。

    朱振驕傲,“小爺大是大非上可從來沒歪過,全京城沒有比小爺更有原則的紈绔了。”

    許活:“……”

    這時,方靜寧出來,見到朱振稍顯意外,且她此時衣著打扮十分簡單,見客也有些失禮。

    朱振根本不在意那些,立即去歪纏她,“嫂嫂,帶我一道去吧,我絕不給你們添亂,還可以給嫂嫂解悶兒,許榮安他懂什么啊,絕對沒有我會玩兒。”

    他說到最后,拍著胸膛十分驕傲。

    方靜寧輕笑,轉(zhuǎn)向許活,“世子,朱郎君既是想去,便同去吧?”

    朱振仿佛狐假虎威,站在方靜寧旁邊,沖許活得意地揚頭,像是再說:看吧,有人治你。

    許活懶得搭理他,扶方靜寧上馬車,朱振顛顛兒跟上去。

    二人行變成了三人行。

    一路上,朱振果然如他所說,積極所能地耍寶,逗得方靜寧笑容落不下去。

    方靜寧也就今日笑容最多,許活便也沒有介意朱振總是拿她從前的一些事兒說嘴。

    而朱振瞧見許活一句哄人話都沒有,滿眼的恨鐵不成鋼,就說得靠他。

    “咳。”

    朱振清了清嗓子,助攻道:“嫂嫂,你們二人成親也快一年了,怎么還生疏地叫世子?直接叫榮安多親近啊。”

    他提起來,許活也有些好奇地看向方靜寧,好像除了發(fā)火的一次兩次,方靜皆是叫她“世子”。

    方靜寧與許活對視,對她道:“倒不是我見外,只是覺得世子喜歡人這樣叫,這是世子立足的證明。”

    尤其再知道許活是女子之后,方靜寧越發(fā)喜歡這樣叫,日后等許活加官進爵,她還會欣然地尊稱她“大人”。不似尋常官家妻子低于丈夫的尊稱,是對許活取得的榮耀的與有榮焉。

    許活從方靜寧的話語和眼神中讀懂了她的意思,嘴角微微上揚。

    方靜寧亦是含笑,只是還記得有外人,含笑中有些羞澀地垂眸。

    朱振:“……”

    莫名有種預感,這又是一次不甚愉快、自找罪受的旅程,就兩個人視線勾纏的那一會兒子,他得用接下來的安靜懲罰他們,撫慰自己的心靈。

    ……

    馬車到莊子上,依舊是趙管事帶著莊子上的人出來迎。

    這一次,許活也不是輕車簡行,婢女們從后頭的馬車上一樣一樣往下拿,大到裝被褥的包裹,小到慣常用的茶壺茶杯,日常起居應有盡有。

    這絕對不是許活的東西,許活在外多省事兒朱振極清楚,他落差感十足,在一旁泛酸道:“果真是見色忘友,我好歹是客人,上次來可沒有這般待遇……”

    方靜寧不知道他說的是否是真的,看向許活。

    許活沒理會朱振的話,問她:“可累了?是否要回房歇一歇?”

    方靜寧難得到郊外莊子來,正新鮮著,哪里愿意待在屋子里,便向廣闊的田地和青翠的遠山樹林張望,問道:“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這兩日咱們能做什么?”

    “那今日就在附近逛逛,我知道一處風景極好的垂釣之地,想去嗎?”

    方靜寧興趣盎然地點頭。

    許活教下人準備著,稍作歇腳,換洗了更方便的衣裳,便與方靜寧相攜出門,漫步在鄉(xiāng)野間。

    朱振跟在兩人后頭,待到了目的地,瞧見婢女們又是拿軟墊,又是熏艾香,還有茶水點心……而許活毫無意見,他只覺得可惡。

    這里確實風景極好,遠處是水天一色和田野上綠色的波濤,近處滿池的荷花嬌嫩欲滴,池水清澈見底,教人心情開闊。

    許活平素甚少這般,不讀書不練功,只是坐在這兒釣魚放空,今日借了方靜寧的光,也試著放松下來,什么都不去想,與方靜寧和朱振閑說些話。

    朱振不是個坐得住的性格,方靜寧釣上來一條魚,他就張羅著準備木柴,要烤上。

    下人收拾了魚,青桃給魚去了去腥,又稍腌了腌,才串到洗干凈的細木棍上,遞到朱振手里。

    朱振嘻嘻哈哈地夸她手藝好,又賞了她一件小玩意兒,轉(zhuǎn)頭就理直氣壯地據(jù)為己有,對許活和方靜寧吆喝:“今日教你們嘗嘗小爺?shù)氖炙嚕 ?br />
    一嗓子,驚得要咬鉤的魚飛速躥離。

    方靜寧好奇地轉(zhuǎn)頭看過去,待到聞到了烤魚的香味兒,便放下了魚竿,也從青桃那兒接過一條,放在火上烤。

    許活依舊盤腿坐在那兒,不動如鐘。

    朱振瞥一眼她那板正的姿勢,一張嘴叭叭地又開始說起許活的“過分”。

    上一次到這里來,他跟許活提了許多的意見,許活全都置之不理,如今倒好,娶了媳婦兒,帶著媳婦出游,倒是停得下來了。

    “上次我便說,她最好永遠不通人情,否則我一定跟她絕交。”

    方靜寧聽得越多,看向許活的眼神便越灼熱。

    旁觀者清,她們彼此相處的時候,會忽略掉很多東西。

    許活待她好,方靜寧只覺得是許活本身很好,并不會認為對方對她有多特別,如今朱振一說,再回憶舊時的相處,便越發(fā)體味到濃烈的甜味兒。

    好像是,終于感受到了愛意。

    而許活坐在那兒,聽得如芒在背,竟是難得有幾分害臊。

    許活從來沒有對任何男人或女人有過不同尋常的感情,但與方靜寧坦誠相待后,她其實更加放縱了對方靜寧的情緒,感情的變質(zhì)只是在潛移默化的發(fā)展,終會在某一刻徹底露出端倪。

    方靜寧眼里盈著綿綿的情意,拿著她考好的魚,坐到許活身邊,柔聲道:“世子,你嘗嘗我烤的魚。”

    許活沒接過來,就著方靜寧的手,先咬了一口,嘗了嘗,夸贊道:“火候正好。”

    隨后,她接過木棍,擎著遞到方靜寧唇邊,“你也嘗嘗。”

    方靜寧淺淺一笑,輕輕張口,咬下一小口,“嗯,好吃。”

    朱振:“……”

    吃個烤魚,犯得著你喂我喂,你儂我儂嗎?

    朱振嘴角下撇,咬了一大口魚肉,刺一下子扎到嘴唇,噗噗吐出去,感覺這魚都苦澀了。

    臨近傍晚,許活帶著方靜寧去下陷阱,為明日野炊抓野味。

    朱振受著兩個人的打擊,還一步不落、樂此不疲地跟著兩人的所有活動。

    晚上,許活和方靜寧要去瓜棚下聽牛郎織女的悄悄話,那里提前掛了燈籠,準備了方床,鋪了厚被,還放了個小方幾,擺了酒菜。

    朱振這時候終于有眼色的沒再跟著兩人。

    方靜寧從來沒做過這樣的活動,坐在方床上,側(cè)耳傾聽,只有蟲鳴和風吹葉動的聲音,并未聽到什么悄悄話。

    這是民間的習俗,許活也是第一次,自然也無法給她解惑。

    方靜寧也并不是真的在乎能否聽到悄悄話,她在乎的是和誰在做什么。

    夜晚,瓜棚下,朦朧的燈光中,兩個人互相斟酒,輕輕碰杯,各自飲盡,仿佛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天地之大,只有彼此,眼中也只有對方。

    起初,兩個人還是對坐,漸漸地,夜?jié)u涼,不勝酒力,兩人便坐到了一處,肩并肩到許活抱著方靜寧,方靜寧依靠著許活。

    許活酒量好些,未見異樣。

    而方靜寧甚少喝酒,已經(jīng)面露醉態(tài),身子越軟,眼神越炯炯有神,水一樣柔情的眼神離不開許活的臉。

    許活許是也有幾分醉,不由地低下了頭,方靜寧不躲不閃。

    許活不喜歡脂粉香,但方靜寧香香軟軟的。

    許活不喜歡人流淚,但方靜流淚,她越來越心疼。

    許活不會遷就人,但她不知不覺地對方靜寧退讓很多……

    許活的親吻帶著極致的溫柔,“靜娘,這里涼,我們回房吧。”

    方靜寧害羞地點頭,勾著許活的脖子,任許活抱起她,回房。

    她們之間感情的升華,純粹而不帶有□□,有些發(fā)展只是水到渠成。

    第65章

    屋內(nèi),燭芯燃燒噼啪作響,幾盞燈照出暖黃的光,光影輕輕晃動。

    床上,許活和方靜寧相對而坐,視線不離彼此,又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

    牽手、擁抱、親吻皆按部就班地進行,但對于更深入的接觸,兩個人都很生澀。

    方靜寧害羞得睫毛輕顫,雙手悄悄捏緊膝蓋上的布料。

    許是酒精的作用,許活心跳有些加速,口干舌燥,“你渴嗎?”

    她一說,方靜寧也覺出口干,便輕輕地點了下頭。

    “我去端水來。”

    許活直接一步跨下床,走到桌邊,連壺帶杯全都端到床邊。

    她先給方靜寧倒了一杯,遞給她。

    方靜寧接過,送到唇邊,渴極了似的,咕嘟咕嘟大口灌。

    她喝得太急,有水沿著唇角流下。

    怎么這樣慌張,儀態(tài)都丟了。

    方靜寧又是尷尬又是丟人,甚至有些落淚的沖動,匆忙抬手背,欲擦拭掉下巴上的水漬。

    許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方靜寧嗔道:“世子作甚,非要瞧我的丑嗎?”

    許活聲音低啞,“你只是醉了,才有些失態(tài)……”

    她的聲音、眼神都帶著曖昧的意味,手腕被握住的地方,格外灼熱。

    方靜寧莫名地不好意思起來。

    許活緩緩傾身。

    又要……方靜寧睫毛一顫,羞澀地合上眼。

    許活的唇卻并未落在她的唇上,而是印在她的嘴角下,沿著水漬舔吻下滑,下巴,再到頸側(cè)……

    方靜寧另一只手上的杯子早在她唇落下的那一刻,便掉落在床褥上。

    親吻,對她們二人來說,是比牽手和擁抱更親密的一種接觸,前兩次只是貼著,已經(jīng)心跳到要暈過去,這一次,完全突破了方靜寧的心理防線。

    方靜寧空著的那只手緊緊抓著床褥,身體也在細微地顫抖,不由自主地向后軟倒。

    許活抬手摟住她的腰,重新將人拉回到懷抱中。

    方靜寧埋許活懷中,不敢抬起來,露出的頸子成了粉色,呼吸帶著微微的喘和急促。

    許活能看到她脖頸上極細小的絨毛,呼出的氣息拂過,絨毛在輕顫,漸漸又浮起小小的疙瘩。

    可憐又美味。

    許活緩緩靠近,埋進她的頸窩。

    方靜寧頭皮發(fā)麻,抖著身體,慌張地縮肩膀,偏偏她在許活懷里,越是躲閃越是貼近。

    許活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額頭抵在她肩頭輕笑,“靜娘,你要著了……”

    方靜寧渾身都軟軟綿綿的,聲音也軟軟綿綿的,“莫要取笑我~”

    許活很喜歡方靜寧的一頭青絲,也借著機會捏過她的臉,看著就很好摸很軟,此時此刻,許活一只手沒有顧忌地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發(fā),順完又捏著發(fā)尾把玩。

    隨后,她抬起頭,伸手撫上方靜寧的臉,大拇指在她臉頰輕揉。

    剛開始還有些旖旎的氣氛,后面便像是拿到了什么愛不釋手的玩具了。

    方靜寧:“……”

    該不該提醒她,不合時宜。

    方靜寧心里又羞又氣,羞得是好像她急色,氣得是許活沒眼色!

    下一瞬,許活在她臉上“啵”地親了一口。

    方靜寧很鬧心,身體上的熱度都有些是退了。

    而許活意猶未盡地摸著她的臉,道:“靜娘,你太瘦了,胖一些……”

    方靜寧橫她一眼,“好捏嗎?”

    許活松開了捏她臉的手,“我是說,胖一些身體強壯,你總是不愛動,對身體不好。”

    方靜寧癟嘴,“已經(jīng)比從前強很多了。”

    許活瞧著可愛,又在她唇上“啵”了一下。

    方靜寧的怨氣一下子又被戳破,含羞帶怯地輕抬眼睫,掃了許活一眼,又低下頭。

    氣氛又纏綿起來。

    許活兩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輕松地包住她的肩頭,低聲問:“靜娘,我為你寬衣吧?”

    方靜寧不說話,但也沒拒絕,默認了。

    許活便直起身,放下兩側(cè)的床幔,遮擋住床上的風光,只隱隱約約透出來些許輪廓影子。

    兩個都是愣頭青,許活扶著方靜寧的肩躺下,便有些無從下手。

    方靜寧緊閉雙眼躺在那兒,眼皮一直在動,兩只手扭著身側(cè)的床褥。

    有更慌張無措的,許活便顯得從容起來,她好歹學習鉆研過。

    先寬衣。

    許活手向下,滑到她的腰間,輕輕捏住一根系帶,拉動。

    腰帶散開,腰側(cè)還有系帶,掀開,另一側(cè)的系帶也解開。

    此時,方靜寧的心衣已經(jīng)露出來。

    許活兩只手重新回到她肩頭,手緩緩撥開。

    做這些時,她額頭上出了薄汗,口也越發(fā)干。

    許活突然想起她還未喝水,突然撤離,掀開床幔的一角,拎過茶壺,猛灌了幾大口。

    方靜寧察覺到,從羞澀中微微睜開眼,瞄向許活,見她放下茶壺,隨意地抹去水,要轉(zhuǎn)回來,忙又緊閉上眼。

    許活這一次,直奔主題,手直接覆上去。

    方靜寧心如擂鼓。

    許活學習過經(jīng)驗,剛開始只是放置不動,漸漸開始有所動作,一步一步的,兩人之間的氛圍越發(fā)粘稠,真正的水□□融。

    結束后,許活從后面攬著方靜寧的腰,極有向?qū)W之心地問她:“如何,若我做得不夠好,回頭我再尋些書冊來觀摩,定能如尋常夫妻一般……”

    方靜寧香汗淋漓,還在輕輕喘著,聽到她的話,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手肘向后,頂開她。

    她又沒跟男子親近過,嫁的是許活,也不是尋常男子,哪知道尋常夫妻該是什么樣兒。

    偏她在這種事情上,格外的木楞,問什么問,她如何回答?

    羞死人了。

    許活則以為方靜寧嫌出了汗熱,便體貼地起身,開門吩咐人送水。

    方靜寧都來不及阻止她,等許活一回來,便嬌聲埋怨:“這不是教滿莊子的人都知道了?”

    許活道:“知道我們圓房了,長輩們才放心。”

    方靜寧一聽,是這個道理,圓房了,便是了卻了一樁事,可以減少人們對許活和她的關注、懷疑。

    但是……“若是長輩們又盯上我的肚子,怎么辦?”

    所有人都會懷疑是她不能生,而女子不生育便是原罪。

    方靜寧又想到姐姐許婉然如今的境遇,有些難過、氣憤道:“我是決計不可能與旁人生的……”

    許活立即道:“我怎會那樣對你,你我既然圓房,便是一體,你敬我我尊你,我們要彼此相攜一生的,真能教我們之間有隔閡。”

    她這樣說,方靜寧那點兒氣惱消散了些,心里又甜蜜起來,“且算你過關。”

    許活便知道她方才答得沒問題,俯下身在方靜寧額頭上親了親,保證道:“你不必擔心,只管過你的日子,我會處理。”

    她說話算話,向來不食言。

    方靜寧便安下心來,不再去想,反正走一步看一步,總會向前行。

    “就算是沒有孩子,旁人說嘴,有問題也是我的問題,不會教你受累。”

    左右許家子嗣艱難已經(jīng)滿京皆知,許活屆時說她有問題,人們只會同情方靜寧,更不會對她苛責。

    方靜寧咬唇,“侯府總得有個繼承人……”

    若是偌大個侯府斷了子息,不就要斷絕了嗎?

    “所以,我還有另一個想法,得經(jīng)得你同意。”

    “什么?”

    “我們私底下運作,你假孕,抱養(yǎng)一個孩子,充作你我親生。”

    方靜寧一驚,“這……”穩(wěn)妥嗎?

    她話還未問出來,便被敲門聲打斷。

    許活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一年半載后再說也不遲,別想了。”起身去開門。

    力大的婆子拎著水桶直奔屏風后的浴桶,身后還有婢女,一趟便裝滿了浴桶。

    婆子退出去之前道:“晚些您吩咐,奴婢們給您換水。”

    許活淡淡道:“不必換水了,你們休息吧。”

    婆子立時一臉了然,婢女則是滿臉的紅,不好意思抬頭。

    方靜寧誤會了,嗔怪:“廚房里又不是沒有熱水,何必用我洗過的。”

    許活回到床邊,一把抱起她,自然道:“一起洗便是。”

    徹底袒露彼此已經(jīng)很羞,還要共浴,進展實在快得驚人,方靜寧臉又燒起來,但她又不舍得拒絕。

    方靜寧從許活對她的秘密開誠布公之后,了解了最真實的許活,便嘗試去懂對方,深入對方的世界,并且由衷為對方感到驕傲。

    她們之間的進展沒有欲望作祟,只有恰如其分地感情升溫。

    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如許活這般教她滿心滿眼地歡喜著,她縱是羞,也喜歡與她親近。

    方靜寧勾著許活的脖子,靠在她肩上,由著許活抱她到屏風后。

    許活親手給她寬衣,親手抱她進浴桶,親手為她擦洗……

    方靜寧整個人紅彤彤的,良久,才問出一句:“你幼時沒有玩具,其實一直有些遺憾吧?”

    所以才對她這般……樂在其中?

    至于什么夫妻情趣,方靜寧是一絲一毫都沒往許活身上想得,許活的頭腦里就沒有“情趣”二字。

    許活手中的錦帕一停,細細回想起來,不甚清楚道:“幼時的記憶,大多都是隨祖父學習,并不記得有渴求過玩具,不過幼時祖父教我騎馬時,送了我一匹小馬駒,那是我第一個親密的伙伴,我確實高興了很久,它離開我身邊之后,我也失落過。”

    方靜寧眼露心疼,“它去了哪兒?”

    許活理所當然道:“配種去了啊,那是匹好馬,到了歲數(shù)發(fā)情,祖父就送它回馬場了,早就妻妾成群,子孫滿堂了,我現(xiàn)在的坐騎就是它的孩子。”

    方靜寧:“……”

    白白浪費她的感情。

    許活好笑,“你該不會以為它出了什么事兒吧?”

    方靜寧惱了,伸手在水下掐她,“還不是你說得不清不楚。”

    許活按住她的手,兩個人打鬧了片刻,氣氛又變了……

    感情一日千里。

    第66章

    許活和方靜寧圓房的消息,果然傳回了侯府。

    兩人回到侯府之后,老侯夫人看她們的眼神便欣慰中帶著期待,其余人果然也都盯上了方靜寧的肚子。

    方靜寧是不可能懷上孩子的。

    而那日兩人關于此事的討論,方靜寧卻不忍許活受到異樣的眼光,偏向于假孕抱養(yǎng),只是這個事情,操作起來不易,一個弄不好很容易露餡,她很是擔憂。

    許活寬她的心,“就算想要提心吊膽,也得等假孕的時候,如今就開始憂慮,太早了。”

    “但是……”方靜寧有些不安,“這般蒙騙長輩們,我心中總覺著愧疚。”

    “那就永遠不要教他們知道,長輩們便不會失望。”

    就像許活自己,她如今的存在就是“欺騙”,長輩們?nèi)羰侵獣运麄兗挠韬裢摹澳卸 逼鋵嵤桥樱厝灰艿經(jīng)_擊,是以,許活永遠不會暴露自己。

    “便是能順利‘生’下來……父親母親那里,也不保準兒吧?”

    許活平靜道:“他們比別人更不希望我的身份事發(fā),你忘了?父親明知道我的身份,還在酒桌上為我口頭定親了。”

    父親許仲山潛意識里,或許已經(jīng)自欺欺人地認定,他生的就是兒子。至于母親鄭氏……哪怕為了她如今侯府世子生母的風光,也不舍得說漏嘴。

    方靜寧心疼之下,便不再胡思亂想影響許活,而且許活那般淡定,更顯得她這多思多想是拿不住事兒。方靜寧心里可不愿意遜色太多,強制轉(zhuǎn)移注意力到別處。

    繡莊的籌建工作,一直在穩(wěn)步進行。

    這是方靜寧第一個自主獨立想要完成的事情,她很上心,每日干勁十足,精神也極好。

    她和周星禾兩個人處得好,時不時便互相上門做客,周星禾知道她做的事,幫著出了不少主意。

    中秋前夕,方靜寧興致勃勃地要親手做月餅,送給親友,周星禾便到侯府來做客,陪她一起做。

    周星禾做得極熟練,還能反過來指導方靜寧。

    方靜寧上手后,便笑道:“節(jié)禮也有周家一份,到時收到卻是你親手做的,豈不是虧了?”

    周星禾不以為意,“那又如何?皆要經(jīng)五谷輪回,無甚區(qū)別。”

    方靜寧忍俊不禁,“還真是話糙理不糙。”

    周星禾指著不同形狀的模具,“大不了,形狀上區(qū)分些,你送我你做的便是。”

    方靜寧扶額,“我真是糊涂了,竟是未想到這個。”

    周星禾搖搖頭,輕笑,“你啊,貴人多忘事罷了。”

    “又在調(diào)侃我~”方靜寧心念一動,笑得促狹起來,“我聽伯娘說,你家里最近在給你相看人家,如何了?”

    周星禾停下動作,略顯無奈。

    方靜寧收起玩笑的心,關心道:“怎么,不順利?”

    “你道外人如何說的?我們家拒絕了上等美玉,偏要去尋劣等的,都覺得我們腦子不清楚。”周星禾點了下自己的額角,有些好笑,“原先有些意思的人家也不愿意上趕著被比成劣等的,如今我的婚事,屬于是三仗之內(nèi),人畜全無。”

    方靜寧哭笑不得,“這你還笑得出來?”

    “不笑又如何,哭嗎?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也就你覺得沒什么大不了。”方靜寧受她的態(tài)度影響,語氣也恢復輕松,“林老大人為官清正,小林大人也是個正人君子,必不會為難你們,待過些日子,風頭過去,再尋人家應是不難。”

    周星禾想到近段時日這位正人君子的小林大人的作為,不置可否。

    她父親愛才,他便投其所好,各種請教學問,亦或是寫了文章請她父親指正,榜眼之才,她父親對其文章的欣賞自然是溢于言表。

    她母親呢,信佛,小林大人借花獻佛,淺談佛理,便深得她母親的心。

    而小林大人許是顧忌女子的名聲,倒是沒有對周星禾本人獻殷勤,但他做些事,為的是誰,心知肚明。

    方靜寧聽完,問道:“那你是如何想得?小林大人好歹對你有心,家風又好,那些不甚了解的人家,便是門當戶對,也是摸著石頭過河。”

    周星禾并未回答,而是反問:“我是否有些獨善其身?看你幫那些可憐的女子,我近來常這樣想。”

    方靜寧猶豫片刻,最后還是有些“勢利”道:“獨善其身并無不好,只是人在下位,很多時候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還不如站得高些。”

    許活的進取心影響到了她,從前她清高,不屑于錢權,如今公平些看,若是能以善而動,有權有錢也是好事,能做的事情要多很多。

    方靜寧道:“若你已有超脫之心,并不想嫁人,或者有了心上人,自不該屈從權勢,但若非要隨波逐流,選一個頂好的,有什么不好?日子是人過出來的,不是嗎?”

    周星禾若有所思。

    “我的話,你只聽聽便罷,也不見得是正理。”

    方靜寧甚少對旁人提什么建議,也擔心對別人的決定造成不好的影響。

    “我也是個成年人,自會分辨,你也不必緊張。”周星禾笑起來,“不過你如今可不是初認識時的天真樣子了,頭頭是道的。”

    方靜寧笑容有幾分靦腆。

    周星禾轉(zhuǎn)移話題,“許姐姐近來有些少見,她是忙嗎?”

    方靜寧笑容微收,道:“阿姐開始管家了,有些抽不開身。”

    以前許婉然是不管家的,只是按照婆母的吩咐做事,如今這算是吳家道歉的誠意之一吧,將管家的大權交到許婉然手中。

    只是越是這樣,便越是顯得許婉然從前多有不值。

    周星禾從她神色中察覺出些許,止了話,善解人意的沒有再問。

    中秋前兩日,方靜寧親手做的月餅和節(jié)禮一起送給關系親近的幾家。

    中秋當日,平南侯府團圓宴,一家人宴飲賞月。

    此時正是吃蟹的好時節(jié),蟹黃滿而肥,沒人面前都擺了兩只蟹。

    婢女在一旁替主子們?nèi)⌒啡猓罘蛉宋氖虾鋈魂P心道:“靜娘少吃些寒涼的,萬一有孕,影響大著呢。”

    二老爺許仲山一口酒嗆到嗓子,肥手捂嘴,咳個不停。

    二夫人鄭氏連忙為他拍后背順氣。

    方靜寧夾蟹肉的筷子一滯,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老侯夫人白了二兒子一眼,“你都是幾十歲的人了,怎么還是這樣不穩(wěn)重?”

    二房夫妻倆訕笑。

    老侯夫人不管他們,轉(zhuǎn)向方靜寧,慈祥道:“你伯娘說得有道理。”

    方靜寧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螃蟹,乖巧地點頭,“是,靜娘省得了。”

    老侯夫人和侯夫人文氏對視,對她的聽勸十分滿意。

    桌下,許活握住方靜寧的手,捏了捏,隨后趁長輩們不關注她們時,附耳對方靜寧道:“無妨,晚些我?guī)б环萁o你。”

    方靜寧偷偷瞥向長輩們,竊喜點頭,偷偷摸摸不敢笑太明顯的樣子像是偷到了松子的松鼠。

    滿月高懸,家宴散了,眾人各自回院子。

    方靜寧獨自等許活回來的功夫,看著夜空中懸掛的圓月,漸漸生出滿腔的思念。

    她想念弟弟,想念姊妹們,也想念外祖母……

    可是有的天各一方,有的天人永隔了……

    方靜寧是感情充沛的人,加倍的思念涌上心頭,眼睛便濕潤起來。

    許活親自提著食盒回來,見她眼眶泛紅,還未走近便出聲道:“靜娘,我回來了。”

    方靜寧迅速擦拭眼角,對許活笑問:“你就這樣大喇喇地帶回來?”

    許活答道:“我說是我要吃。”

    方靜寧嘴角上揚,“世子多端正的一個人,竟是又為我撒謊了~”

    許活瞧她那甜笑的模樣,也跟著笑起來,并不否認她的特殊對待。

    方靜寧更加有恃無恐,“我不會剝蟹。”

    “我給你剝,你莫要碰,免得扎到手。”兩個人回屋里,許活取出幾碟下酒菜,一一擺到桌上,便開始剝蟹,剝出的蟹腿肉放到方靜寧面前的碗里,叮囑,“不可貪嘴。”

    方靜寧吃著格外美味的蟹肉,面上始終掛著笑容。

    許活剝好一只蟹,便停下,給方靜寧倒了一杯酒,道:“喝一點,驅(qū)驅(qū)寒。”

    方靜寧很聽話,接過來就往嘴里灌,酒入腸,瞬間便熱起來。

    她酒量不佳。

    許活忙伸手制止,“少喝些。”

    然而晚了。

    方靜寧紅著臉沖許活傻笑。

    許活好氣又好笑,沒忍住,直接在她臉頰上輕捏了捏,“教你貪杯。”

    方靜寧還在傻笑,不躲反而還湊近給她捏,像是在說:捏吧捏吧,知道你喜歡。

    她如今放的是越來越開,許活本不愛笑,也不禁笑意滿臉,“蟹肉還吃不吃。”

    “吃!”

    方靜寧伸手去拿筷子,抓了兩下才抓準,又去夾蟹肉。

    前兩下,筷子都在盤子上干戳,第三下終于夾到,剛抬起來又掉了,她便重新夾,越夾越夾不上來,便越是生氣。

    許活從她手中拿過筷子,夾起一塊兒,送到她唇邊,“張嘴。”

    “啊——”

    方靜寧張嘴。

    許活笑著投喂,待到她全吃完了,便摸摸她的頭,低聲夸道:“乖。”

    方靜寧眨眨眼睛,抱住她的腰。

    許活拍拍她的手,“先松開,會床上睡。”

    方靜寧不松,反而抱得更緊。

    許活也沒扯開,她手上沒輕沒重,容易留下痕跡。

    但總不能就這么坐著,許活便抱著人,微微提起來,就著這個姿勢拖著方靜寧到床上。

    “還不松手?”

    方靜寧貼著她搖頭。

    許活能怎么辦,只能幫她拆了頭發(fā),脫了外衣,和她一起躺下。

    方靜寧立即調(diào)整位置,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她肩上,摟著她的腰,借著酒意比往常都要粘人,“以后每一個中秋,我們都會在一起嗎?”

    許活拍了拍她的頭,“會。”

    “你說的……不能騙我……”

    “不騙你。”

    方靜寧安心地閉上眼。

    第67章

    中秋第二日,許婉然和吳玉安一同回平南侯府。

    兩人向侯府長輩們請安后,一家人便坐在一處說話。

    這是吳玉安自請罪道歉以來第一次登岳家的門,面上還有幾分不自然。

    許家眾人對他的不滿其實沒消去,為了許婉然才忍下,怕在許婉然面前露出異樣,老侯夫人直接催促大兒子許伯山和許活帶他去前院說話,“我們娘幾個說說體己話。”

    許伯山起身,許活隨后,對吳玉安淡淡道:“姐夫,請。”

    吳玉安心中覺得許活對他不甚客氣,轉(zhuǎn)向許婉然時,卻絲毫不露,柔聲道:“婉娘,晚些我再來尋你。”

    許婉然紅光滿面,笑容甜蜜更甚從前,應他,“好。”

    許家長輩們看在眼里,還算滿意。

    許活持保留態(tài)度。

    吳家作出承諾之后,確實將人送出京,吳玉安近來也一直老老實實的,吳家夫人還給了許婉然管家權,但他們做這一切的前提,是許家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忠,他們想要證明吳玉安的悔改,才會這般表現(xiàn)。

    許活對吳玉安短期內(nèi)無法信任,一直對他的動向有所關注,但凡他再有下一次,她一定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屆時無論長輩們?nèi)绾未蛩悖冀^對不會再容忍。

    “男人”們離開正堂后,老侯夫人給大兒媳文氏使了個眼色。

    文氏便笑著問:“管家累不累?”

    “有一些忙,累倒也還好。”

    文氏又問:“你婆母呢?她突然松手,適應嗎?”

    許婉然道:“婆母說她早就想松散松散,我接過去,她正好休息。”

    二夫人鄭氏聽得莫名其妙,忽然插言,“先前吳家那夫人不是說過,大娘子身體康健,心情舒暢,說不準什么時候孩子緣分就到了,暫時不必受累管家,怎么如今變了?”

    文氏和許婉然母女臉色皆有變化,文氏是怕女兒多想,嫌鄭氏多嘴,許婉然則是確實多想了,想到她至今沒有生育,總之都不甚愉悅。

    二房夫妻倆都不知道吳玉安養(yǎng)外室的事兒,老侯夫人不好多說,只教訓道:“你真是,婉娘難得回娘家一趟,說這些作甚。”

    鄭氏瞧一眼大嫂文氏的臉色,心里頭暢快,她當然知道她的話戳大房肺管子,她就是故意的,也不在乎受婆婆的教訓,假模假式地道一聲歉:“是我不會說話,別介意,當我沒說。”

    方靜寧在這種時候不好插言,默默地端起茶杯,低頭喝茶。

    接下來的時間,幾人刻意忽略這個不愉快的小插曲,皆言笑晏晏。

    另一頭,二老爺許仲山一出了正堂,立即便找借口跑了,許伯山?jīng)]管他,只叫許活和吳玉安隨他去書房。

    許活和吳玉安跟在他身后,并不交談和對視,頗為冷淡。

    三人到了外院書房,許伯山并未提舊事,詢問吳玉安近來的差事。

    從前也是這般,每次都要問一問,若是晚輩有什么不妥之處,他也會提點,吳玉安向來都積極表現(xiàn)他的能力。

    這次也一樣,只是態(tài)度上更加恭謹小心。

    他在京中能得人尊稱一句“吳小將軍”,自然是有幾分真材實料的,許伯山聽完,道:“你還年輕,不必急功近利,再多歷練兩年,沉穩(wěn)一些,升遷是水到渠成。”

    吳玉安受教似的躬身應是。

    而許伯山轉(zhuǎn)頭對許活也說了差不多的意思,“你也沉下心,縣衙的差事辦好了,待到滿三年,考課優(yōu)良,去別處才順理成章。”

    許活答應。

    之后,許伯山臨時有公務,便留許活找點吳玉安,他暫時離開。

    許活跟吳玉安向來沒什么話聊,吳玉安大概也不想討好小舅子,兩人便沉默對坐,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中午,侯府留他們夫妻用午膳,膳后,許婉然主動提出回伯府,夫妻一同離開。

    文氏看著女兒離開的背影,嘆氣。

    許婉然和吳玉安回到伯府,一同向長輩們請安后,許婉然便回院子處理府務。

    吳夫人留住兒子,心疼地問:“許家人沒為難你吧?”

    吳玉安先是搖頭,緊接著面上露出幾分沉郁。

    吳夫人見狀,立馬追問:“怎么了?可是他們說什么了?”

    忠勇伯也看向兒子。

    吳玉安便敘述了一遍岳父許伯山的話。

    吳夫人一聽,便氣道:“你馬上就要任滿三年,大考完便能升遷,許侯爺這是什么意思,就因為一個外室,便要打壓你嗎?”

    忠勇伯也沉著臉。

    如今天下太平,戰(zhàn)功不容易得,想要升遷,便需要些門路。

    伯府自身有一些,平南侯府也是個憑仗,許伯山還是兵部尚書,吳玉安滿三年的考課,評判肯定要比尋常武將高,升遷乃是自然而然,如今卻說要他再歷練,他們一家子都認為是在敲打他。

    “這還沒完沒了了!”吳夫人不滿,“尋常勛貴妻妾成群,咱們玉安只守著他們許家女一個,可她這么些年連個香火都沒生出來,咱們也都忍了,偏偏平南侯府小題大做,還想怎么樣!”

    吳玉安對許婉然有情,心里也著實不舒服。

    就像母親說的,男子有妻有妾再尋常不過,他一直沒有納妾,也沒對許婉然不能生有怨言,他最愛的仍是許婉然,岳家為何就要揪著不放,如今還要攔他升遷路?

    吳玉安全然忘了,許伯山不止要他“穩(wěn)重”,也教許活“沉下心”。

    ·

    九月,方靜寧約周星禾和許婉然重陽登山。

    許婉然要侍奉婆母,要管家,抽不開身,婉拒了登山之約。

    周星禾也回話,說她要定親了,很長一段時間恐怕都不方便出來。

    方靜寧也顧不上遺憾了,連忙遞了個拜帖過去,得到回復后,隔天便去了周家。

    “這才多少日子,你婚事就定了?是哪家的郎君啊?”

    方靜寧一跟周星禾進她的閨房,便急急地追問起來。

    周星禾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不緊不慢道:“上回與你談完,我回來想了許久,深覺有理,與父親母親懇談一番,便對林家松了口。”

    “小林大人?”方靜寧眼睛一亮,“那何時下定?”

    “林家跟我爹選了九月中的黃道吉日。”

    “那成親呢?”

    周星禾極平靜地飲了一口茶,才道:“我爹想多留我過個年,打算選個明年的黃道吉日。”

    方靜寧點頭,“周學士和周夫人愛女心切,怕是舍不得你。”

    周星禾這時才露出些惆悵來,“我也想過,我們家只有我一女,若能招個贅婿也好一直在我爹娘身邊孝順,但我爹說我們周家家產(chǎn)微薄,養(yǎng)不起贅婿,唉~我爹不上進我能如何……”

    方靜寧:“……”

    周家一家子都是奇人,灑脫得教人瞠目結舌。

    “其實我同意林家的婚事,也不全是因為你的勸說。”

    周星禾又露出憂愁之色,嘆道:“你們家許世子曾是我爹的學生,也知道我爹那人脾氣又臭又硬,我琢磨,我要是嫁個門第高的,萬一我爹真得罪人,我還能撈一撈他。”

    方靜寧抽抽嘴角,只能干笑道:“居安思危、居安思危……”

    她的表情變來變?nèi)ィ谟H近信任的人面前絲毫藏不住,周星禾抿了抿唇,才壓住嘴角。

    方靜寧知曉周學士脾性,也聽許活提及過,對周星禾的話完全當真了,看她的眼神滿是敬佩,回府后,還跟許活感嘆周星禾的孝順。

    許活聽后,揉了揉方靜寧的頭,“我曾說過,與你說話不費腦,非是無的放矢。”

    方靜寧皺眉,“你這話何意?”

    “周學士在崇文館二十年都穩(wěn)穩(wěn)當當,該得罪的早就得罪透了。”

    方靜寧一點就透,“星禾在騙我?!”

    “也不能算是騙,畢竟有那個可能。”

    若是旁的倚仗沒了……尤其是太子不能再做他的倚仗,周學士可能真的會需要人撈一撈,畢竟他得罪人,確實家常便飯。

    不過現(xiàn)如今,太子殿下的位置還很穩(wěn)固,周學士估計會繼續(xù)在崇文館得罪人。

    方靜寧和周星禾初識便認識到她那頑皮的性子,懊惱道:“她又逗我,我不與她好了!”

    許活拭目以待。

    隔日,周星禾便送手寫信過來道歉,方靜寧不理,她便一日一封,言語之溫存,許活自愧不如。

    九月初九,許活和方靜寧單獨去爬山。

    那是京郊人氣很旺盛的一座山,山上不止有香火鼎盛的寺廟,還有道觀,自然是靈氣匯聚。

    方靜寧體力差,一路向上,到半山腰便已經(jīng)氣喘吁吁。

    許活詢問:“我背你?”

    方靜寧咬牙,搖頭,她要自己爬上去。

    許活便拉著她扶著她,給她借一借力。

    即便如此,后面這一段山路,也用了前半段路的兩倍時間才完成。

    方靜寧腿已經(jīng)在打擺,汗水浸濕了衣裳,但登到最高處,望見遠處的風光,便覺得再值不過。

    遠山青黛,煙嵐云岫,人在其中,滿心驚嘆尤不足。

    方靜寧跟許活成親之后,體驗了許多不曾體驗過的事情,站在高處心胸開闊,當即便賦詩一首,詩意中有從前未曾見過的遼闊豪放。

    這一年,她寫了很多詩和文章,近來還在嘗試以柳云寧和秋晚為原型創(chuàng)作話本,想將她們二人的故事以另一種形式留存下來。

    許活自身文采不足,眼光在多年浸淫之下,是有一定水平的,方靜寧從前囿于眼界,如今眼界漸漸開闊,才華也得到了更多的展現(xiàn)。

    她和李先生通信不斷,也會交流詩作和心得,李先生對她的夸贊和喜愛,已經(jīng)遠超過他所有的學生,還想要收方靜寧為弟子。

    這樣的方靜寧,若是寫得文字只能束之高閣,實在可惜。

    是以,許活拿著方靜寧剛作出的這一首詩,反復讀了幾遍,問道:“不若你給自己起個別號,將滿意的作品集合成冊,許是能賺一筆潤筆費。”

    潤筆費,方靜寧不甚在意,她激動的是,“你是說我可以有自己的詩集嗎?”

    “不只是你自娛自樂的,有可能會流傳。”

    方靜寧從前會懷疑自己,當下滿腔豪情,又一連作了幾首,給許活品鑒。

    許活頂著她期待的目光,如同年少時寫先生留下的功課那般,逐字逐句分析,斟酌評價。

    方靜寧興致勃勃,靈感爆發(fā),這一整日在山上沒見一景便留一作,她還沒有枯竭,許活頭腦中已經(jīng)找不出不重復的評價。

    她能給方靜寧的有效建議也實在有限。

    不出半個月,方靜寧便敗在周星禾的手寫信下,兩個人“和好如初”,也放過了許活。

    十一月,許活任萬年縣縣尉滿一年,年底,縣令將她和縣衙其他官員的考課簿一同遞交上去。

    平南侯府對許活的小考并不擔心,而忠勇伯府的吳家人卻愁云慘淡。

    吳家人通過許伯山的那句話,認定了吳玉安無望升遷,越是臨近年底,氣氛越是壓抑。

    這一日,一家三口關起門來避著許婉然說話,吳夫人怨氣頗重,忍無可忍,“來人,叫許氏過來。”

    吳玉安勸阻:“娘,婉娘最近累到,身體有些不適,您別為難她了。”

    “我為難她?我看是平南侯府為難咱們!”吳夫人振振有詞,“嫁到咱們家便要一心一意向著你,她合該為你著想。”

    忠勇伯道:“你也不怕玉安媳婦察覺到,鬧出什么來,再惹侯府不滿。”

    “我又不是要找她說考課。”

    “那是為的什么?”

    吳夫人便喜氣洋洋地說了。

    父子倆聽聞,皆驚:“什么?!真有此事?”

    吳夫人點頭,“這還能有假。”

    父子倆皆歡喜起來,忠勇伯追問:“你要作甚?”

    吳夫人道:“總得過個明路,便是不立即辦,也得教平南侯府知道,咱們?nèi)套尅!?br />
    吳玉安猶豫,“婉娘會傷心……”

    吳夫人氣他,“什么事兒要緊,你分不清嗎?整日里兒女情長!”

    忠勇伯也站在了夫人這一邊,鄭重道:“事關咱們伯府,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來。”

    吳玉安默然。

    吳夫人趕人道:“你們父子不必在此,尤其是你,玉安,我知道你怕她怪你,娘做這個壞人,回頭你好生安慰安慰她,這事兒就定了。”

    吳玉安到底聽從了父親母親的安排。

    許婉然來到正院,堂內(nèi)只有吳夫人一人。

    吳夫人親親熱熱地跟她說話,拉著她到身邊坐下,關心道:“年底府中事務多,我本想伸一把手,看你處理得不錯,想著多鍛煉有好處,沒想到教你累到了。”

    許婉然柔聲道:“是兒媳初接手,太緊張,教母親擔心了。”

    “我是有些擔心,請個大夫吧?”

    許婉然不想增加婆家上下對她“身體不好”的印象,立即婉拒道:“兒媳躺了躺,已經(jīng)好多了,不必請大夫了。”

    “行,那就先不請,不過你若是不舒坦,可千萬別怕麻煩。”

    許婉然點頭,“是,兒媳省得的。”

    婆媳倆又說了些旁的體己話,吳夫人才稍稍露出一絲為難猶豫之色。

    許婉然有眼色,發(fā)現(xiàn)后便關心地問:“母親可是有什么難事?”

    吳夫人張了張嘴,又嘆氣不語。

    許婉然性子好,體貼道:“兒媳若是能為您分憂,是兒媳的福氣,您若是不愿意說,兒媳也不勉強。”

    不勉強哪行,就是要她分憂的。

    吳夫人拉起許婉然的手,道:“是有一事,怕你多想,有些難以開口……”

    許婉然得知與她有關,善解人意道:“母親跟兒媳有何不能開口的,您盡管說便是。”

    吳夫人作深呼吸,像是下定決心,一股腦道:“旁支中有一家,幾月前男人沒了,留下個有孕的媳婦,媳婦娘家要她生產(chǎn)后留下孩子改嫁,我便起了心思,想若是男丁,便過繼到你們膝下,如何?”

    許婉然呆住,淚光閃動。

    不是到而立之年嗎?分明還有好幾年……

    第68章

    “我也是為你們考慮,正好有合適的孩子,從不懂事便在膝下教養(yǎng),跟你們夫妻也親近,若是過幾年再過繼,哪有那么合適的,恐怕還是這個,幾歲了,想要養(yǎng)熟,可不容易……”

    “若是你又有了孩子,那孩子送回去也好,留下也罷,都無妨,你說是不是?”

    許婉然游魂一樣走在回廊中,婆母的話在耳邊回響著。

    她婚后幾年未能生育,一直為人所詬病,這仿佛是她背在身上的罪責,孩子幾乎成了她的心魔。

    夫家想要下一代,無可厚非,只是他們不再期待她生下的孩子……這對一個女子,一個妻子和一個想要成為母親的人來說,無疑是打擊。

    一炷香后,許婉然回到他們夫妻的院子。

    吳玉安見到她,故作不知,關心地問:“婉娘,娘說什么了,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許婉然眼淚刷地落下,撲進他懷中,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吳玉安眼里閃過一絲心疼愧疚,撫著她的頭,但仍然裝作一無所知,緊張地詢問她:“怎么了?有什么事與我說,莫要教我擔心。”

    許婉然便哭著說出了前因后果,“為何偏你我不得圓滿,想有個我們親生的孩子,為何這么這么難?”

    “我早便答應過,而立之年若無子嗣再考慮過繼,母親怎能如此。”

    吳玉安憤然,作勢松開她,要去找母親理論。

    許婉然兩只手一起攥住他的手腕。

    “婉娘?”

    許婉然低著頭,眼淚滴落,不出聲。

    吳玉安試探地問:“婉娘,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許婉然閉上眼,難過也善解人意,“母親說得,也有道理,早做打算也好……”

    “你、你同意?!”吳玉安不可置信似的,“你怎么能同意?”

    許婉然抱緊他的腰,低語:“我認了……”

    認命了。

    ……

    平南侯府,一家三代四個女人皆在正堂。

    “早就說了等兩個人而立,實在沒有再過繼,他們家這是什么意思!這不是讓人都以為就是婉然的問題嗎!”

    若是婆家直接撇開許婉然過繼,無異于蓋棺定論她不能生,文氏平素是個高貴優(yōu)雅的侯夫人,唯一的女兒便是她的命,直接氣得失態(tài)。

    方靜寧也是為姐姐許婉然極不值。

    鄭氏還在旁邊兒火上澆油,“我就說吳家那夫人平白無故不會交管家權,原來是不在乎大娘子生不生了,唉~到底是咱們家理虧。”

    “理虧什么!你這嬸娘說得什么話。”

    老侯夫人斥了一聲。

    “您罵我有什么用,現(xiàn)在是說大娘子的事兒,人家想要香火那是順理成章,咱們總不能攔著吧,當初我和大嫂懷不上,侯府不也急得不行。”

    偌大的家業(yè)得有人繼承,偏偏兩個兒子都生不出男丁,尤其是二房,許仲山為了生兒子,納了好幾個妾室,就是連個信兒都沒有。

    外人沒少嘀咕是許家兒子于子嗣上有問題,還有人說是許家祖上殺氣太重,后代才子嗣艱難。

    這種情況,她們兩個做媳婦的受到的說嘴和壓力同樣不小。

    而大房生下許婉然早幾年,許伯山卻沒有納妾,等許活這個“男丁”出來,許伯山就明說“順其自然”了,如此顯得二老爺實在不堪。

    鄭氏怎么能不嫉妒,仗著有許活,她說點兒做點兒府里不會太計較,便可勁兒惹人不痛快,“我看啊,大娘子都愿意了,咱們總不能咄咄逼人吧。”

    方靜寧欲言又止。

    “什么咄咄逼人,咱們侯府就是不夠咄咄逼人,太客氣了。”老侯夫人轉(zhuǎn)頭對文氏肅然道,“婉然是將門女,就算被你們夫妻教導的知書達理,她也沒有那么軟弱,別當她是瓷器一樣怕嗑怕碰,不就是沒有孩子,還是什么死罪不成!”

    文氏苦笑。

    就是因為孩子,許婉然已經(jīng)很受人指指點點,他們夫妻怕許婉然傷心,怕太強硬,以后許婉然郁苦,才投鼠忌器。

    老侯夫人看了二兒媳鄭氏一眼,道:“你那話說得不全對,當初侯府是急子嗣,可外頭傳得什么話,府里知道,老侯爺也說了,若是實在沒有男丁,那也是命,就讓婉然招贅,是你們自個兒急火火地一定要生。”

    “那怎么能行!”鄭氏說完,趕忙找補,“還是要有個男丁的,否則大娘子背后都沒有個依仗,擎等著被人欺負嗎……”

    二房才不愿意眼睜睜看著大房什么都得去,否則何苦撒彌天大謊。

    他們的心思,侯府其他人皆有數(shù),只是懶得理會罷了。

    老侯夫人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見多識廣,吳家此舉,她很難不疑心,“吳玉安要是一直守著婉然,不止外人說忠勇伯府這個婆家厚道,咱們侯府也心甘情愿予他旁的好處,然他現(xiàn)在沒一直守著,能甘心孩子不是自個兒的?”

    文氏膈應地啐道:“他們恐怕還覺得自個兒虧了,真是狼心狗肺!”

    鄭氏聽得不對勁兒,什么“沒一直守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兒?她實現(xiàn)掃過老太太和大嫂,落在方靜寧身上,目光探究。

    方靜寧方才擔憂的也是此事,不過此時祖母直白地提出來,她還是有些驚訝的,未曾想不是她一人如此想,那看來吳玉安這個姑爺?shù)男抛u在侯府這兒,實在是低。

    而鄭氏一看方靜寧也有驚色,這才沒有更加惱火。

    “等老大和榮安回來,一道說說侯府的打算。”老侯夫人重拍扶手,“這一次,甭管什么擔憂,不準輕拿輕放!”

    傍晚,侯爺許伯山和許活下值回來,老侯夫人單找了兩人說話。

    鄭氏派人到蘆園附近守著,許活一回來,便叫她到西院去。

    許活去了。

    鄭氏一見到她,便不滿道:“你們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沒告訴您不等于瞞著您,府里的事情,沒必要一五一十全都通知到每一個人。”

    “你這都是借口!我不信你不跟你媳婦說!”鄭氏沒注意她對方靜寧的定位是許活的媳婦,且認定兩人更親近。

    許活沒提方靜寧,只問道:“您叫我過來,還有旁的事嗎?”

    “我是你娘,沒有事便不能找你了?”鄭氏抱怨了一句,幸災樂禍地追問,“白日我聽你祖母的意思,吳玉安不安分了?是不是真的?那這個過繼是不是有問題?”

    許活提醒:“母親,在外面,平南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阿姐的事情處理不好,旁人看你我,也少不了奚落。”

    鄭氏不愛聽,“誰又將我放在眼里了?你又來教訓我。”

    “并非教訓,有我在,侯府的榮耀你們享之不盡,府里鬧一鬧,誰都讓著你們,外人也都客客氣氣,我是您親生的,總歸是希望你們不要丟了這些好處,能安享晚年,才再三提醒。”

    許活語氣還算平和,表情卻沒多少變化,“我讓人給您打了一套新首飾,新年您戴出去必然體面,稍后就讓人送過來。”

    鄭氏的怨氣一下子被首飾沖散,待到許活走了,精神一回歸,許活還是什么都沒回她。

    許活回到蘆園后,方靜寧也追問起侯府的打算。

    許活平靜中帶著藏不住冷鋒,“有的放矢,才不會被人倒打一耙。”

    既然有懷疑,就要查清楚,拿證據(jù)做事。

    許活派人去查,之前她派人盯著吳玉安,吳玉安沒什么行為異常,她就擴大到吳家所有人的動向,但凡有出門的,皆跟過去看個究竟。

    另外,她還暗中派人去吳家的祖籍暗中打探,是否有這么一個族親。

    與此同時,平南侯府強硬地反對了忠勇伯府想要在此時過繼的打算。

    文氏還親自到忠勇伯府“做客”,當著忠勇伯夫人和許婉然的面,直截了當?shù)卣f:“嫁女嫁高,我們婉然下嫁到吳家,看中的是什么,你們求取又圖的是什么,咱們都心知肚明,既是一拍即合,便不要做些小動作,侯府可沒沒落。”

    吳夫人原以為他們多少要顧及許婉然日后在伯府的處境,沒想到平南侯府這樣不留情面,掛不住臉,還得努力賠笑臉。

    文氏不客氣,“說好了而立,就得而立,一年,一日都不能差。”

    “是,我也就是一提,親家不同意,就當我沒說。”

    文氏跟她沒什么好聊的,也懶得與她寒暄,便提出去女兒院子里坐坐。

    吳夫人立即對許婉然慈祥道:“帶你母親回去說話,替娘好好招待著。”

    許婉然恭敬地答應,隨即帶母親離開。

    她們母女倆的身影一消失在屋內(nèi),吳夫人臉上的笑也徹底消失。

    另一頭,母女倆回到許婉然的院子,關門單獨說話。

    許婉然愧疚不已,“女兒不孝,還勞母親特地為女兒煩憂。”

    文氏道:“你是我女兒,我便是七老八十,也要為你煩憂。”

    許婉然感動得紅了眼,靠在母親的肩上。

    文氏摸了摸女兒的臉,囑咐:“你是有娘家倚仗的人,平素客氣、不作威作福是你教養(yǎng)好,別委曲求全,教婆家蹬鼻子上臉!”

    許婉然在母親跟前,有些嬌氣道:“我若是委曲求全,便不跟娘家說了。”

    這一點,文氏極欣慰,“有事跟娘家說是對的,你不與他們吵鬧也是對的,有娘家給你唱白臉。”

    許婉然低聲道:“女兒也不是想讓娘家為我做壞人。”

    “做壞人怎么了?是,尋常人家沒孩子都要理虧,可你是咱們家的女兒,咱們家就是偏心維護,當初是他們巴巴地上門求娶,吳家自個兒保證對你好,咱們家沒有逼迫一句,他們不守諾,你父親和榮安會逼著他們守諾!”

    家家作風不同,許家就是這樣的家風,文氏后悔道:“娘和你爹當年也想差了你祖父的意思,教導你什么世家女子的規(guī)范,還不如培養(yǎng)個將門虎女,旁人再說女子沒規(guī)矩不好都不重要,自個兒過得好不好才要緊。”

    許婉然哭笑不得道:“女兒不是將門虎女的性子,如何也成不了將門虎女啊。”

    文氏也笑了,摸著她的頭,忽然感嘆道:“得虧有榮安,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也不過如此,有他,娘就不擔心有人欺負你。”

    許婉然卻道:“也該我這個做姐姐的維護榮安,怎能全靠榮安撐著。”

    文氏欣慰:“你這么想是對的,一家子相互扶持才可興旺。”

    ……

    文氏走后,忠勇伯府絲毫不敢給許婉然臉色看,吳玉安還對許婉然溫柔小意,就連伯府的下人,也都恭恭敬敬地供著許婉然。

    而許活派出去的人,蹲了數(shù)日,也終于逮到了狐貍尾巴——

    吳夫人身邊的一個嬤嬤,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出城去往離京城最近的一個縣里,隔兩天便回來。

    許活的人跟過去,發(fā)現(xiàn)她去的是一座宅子,宅子里伺候著一個快要生產(chǎn)的孕婦,就是本該被送走的萬三娘。

    許活得到稟報之后,便冷笑了。

    不多久,去吳家祖籍的人也回來了,吳家族中確實有一個年輕族人去世,但改嫁的寡婦并沒有留下一兒半女……

    一個“平靜”的新年過去……

    正月初六,正午,人最多的時辰,忠勇伯府外,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我見猶憐的孕婦,站在街上正對著伯府大門不走。

    路過的行人以及周遭的鄰居皆在觀望。

    吳家的門房出來驅(qū)趕,萬三娘便大聲哭喊:“我懷著吳小將軍的孩子,你們要逼死我和孩子嗎?”

    吳玉安對許婉然的深情,滿京皆知,無人相信,門房更嚴厲地驅(qū)逐:“你胡說什么,我們少將軍對少夫人一片真心,怎可能與你有首尾!”

    周遭圍觀的人也都對孕婦指指點點。

    “你少來誣陷少將軍,抹黑伯府的名聲!走走走!”門房邊說邊推搡她。

    萬三娘一急,為了證明她所言非虛,喊道:“少將軍背上有一塊兒青色胎記,大腿外側(cè)有一個黑痣!”

    她清晰地說出吳玉安的身體特征,還是尋常人尋常時候無法見到的特征,周遭圍觀的人表情皆變了變。

    萬三娘又急而清晰地喊道:“少夫人的娘家也知道我的存在!他們教吳家將我送走,是我說我懷孕了,伯夫人才將我安置在別院!”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涉及到平南侯府,也很難作假。

    圍觀的人一下子信了九成九。

    門房一慌,趕緊叫人進去稟報。

    實際上,當時的情況是,吳夫人認為是她勾壞吳玉安,派人去狠狠教訓她,要不是萬三娘喊出懷孕,恐怕不會有好下場。

    這幾個月,萬三娘待在別院,一個外人都見不著,也再沒見到吳玉安,照顧她的人也都不準她外出一步,她惴惴不安,養(yǎng)胎養(yǎng)得艱難。

    前些日子,萬三娘偶然聽見照顧她的兩個婆子說話。

    她們說吳夫人要去母留子……

    那一刻,萬三娘怕得冷汗都下來了,肚子也有些隱隱作痛。

    萬三娘大聲哭訴道:“我原也是良家女子,被拐賣到胭脂樓,幸而遇見少將軍,保住了清白,沒有一雙玉臂萬人枕,我與少將軍情投意合,若非沒有辦法,我是絕不愿意來打擾他和夫人的……”

    府內(nèi),一家人正在用午膳,下人慌張進來稟報,全家人,包括許婉然皆聽到了。

    吳家三口人驟然色變。

    許婉然第一時間便不可置信地看向丈夫,見到他眼里閃爍的心虛,更加不可置信。

    吳玉安立即否認道:“婉娘,我是清白的,你相信我。”

    以許婉然對他的了解,他若是理直氣壯,便要第一只時間大義凜然地斥責,而不是急于叫她相信他。

    吳夫人變色后又不相信萬三娘會出現(xiàn)在這兒,便附和道:“就是,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人,壞玉安的名聲,這就叫人趕走。”

    許婉然不愿意相信對她那樣情深的丈夫會與別的女子有孩子,強撐著,極力冷靜道:“如何能讓平白無故出現(xiàn)的人就這樣壞伯府和玉安的名聲,府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見聽見,我們當面對質(zhì),澄清清楚!”

    她說完,毫不猶豫地邁出步子。

    吳玉安是清白的,她要親眼確認,吳玉安欺騙她,她也要親眼確認!

    “婉娘!”

    吳玉安緊張的和母親對視。

    忠勇伯也看向妻子,萬三娘是她安排的。

    吳夫人沖他們使了個“莫慌”的眼色。

    吳玉安稍稍安了一絲心,大部分仍提著。

    一家三口不敢耽擱,趕緊追出去。

    府外——

    萬三娘大著即將生產(chǎn)的肚子,留著些氣力,并沒有一直大喊大叫。

    忠勇伯府的主子們出現(xiàn),萬三娘才托著大肚子,緩緩跪在冰涼的地上,痛哭求道:“夫人,求您留我條活路!”

    “少將軍,求您顧念情分,救救我和孩子,這是你唯一的孩子啊!”

    她一眼便鎖定了吳夫人和吳玉安,任誰看都是認識二人的。

    而吳夫人和吳玉安見到她,都有些慌亂,且在她喊出那些話時,表情更加驚慌。

    周遭都在議論,看向吳家母子的眼神耐人尋味。

    忠勇伯怕事態(tài)不受控,一面命人驅(qū)趕那些看熱鬧的人,一面威脅萬三娘:“你這女子在渾說什么,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污蔑可是要受罪責的……”

    吳夫人回過神來,喝道:“膽敢大庭廣眾之下污蔑少將軍,還不將她嘴堵了送到衙門去!”

    至于是不是真送衙門,當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萬三娘能閉嘴。

    伯府的下人聽命,擒住萬三娘的手臂,捂住她的嘴,要將人拖走。

    萬三娘流著淚“唔唔”地喊著什么。

    “慢著。”

    一道女聲響起。

    吳玉安緊張地開口:“婉娘,這種滿口胡言的女人,得送去縣衙還我清白,也得教她受到懲罰才行。”

    許婉然神情凄婉,“你們真的要送去縣衙嗎?榮安在縣衙當差。”

    吳玉安一滯,很快便又肯定道:“當然!”

    這時候,他心里已經(jīng)起了狠意,若是萬三娘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難產(chǎn)……

    這時,不愿走的人群中有好事之人喊道:“別著急,隔壁坊就有縣衙的衙役,已經(jīng)有人去通知了!”

    吳家三口人兇狠的眼神望過去,卻根本不能從人群中確定誰是那個好事之人。

    他們的神色,太不正常,許婉然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她還是要聽一個準確的“愛人背叛”的答案,“伯府的名聲不能受詆毀,既然說要當面對質(zhì),澄清清楚,就當著人的面,對質(zhì)明白。”

    萬三娘期望的目光投向許婉然,使勁兒“唔唔”。

    吳夫人阻撓,“婉娘,沒必要在外頭鬧來鬧去,不好看。”

    許婉然堅持,“正因為不好看,才更要當眾澄清。”

    吳玉安伸手握住許婉然的手腕,“婉娘,別鬧了,送去縣衙就什么都解決了,外頭冷,你穿得單薄,我怕你受涼……”

    他說著,便向屋內(nèi)拉她,隱隱后悔方才沒有攔著許婉然出來。

    許婉然掙了掙,沒有掙開不說,反而被他拖拽著,感覺到了手腕的痛意。

    她眼里也閃過痛楚。

    這是那個深愛她,不忍她受一絲傷害的男人嗎?

    他不知道他抓疼她了嗎?

    “縣衙來人了!”

    人群中喊了幾聲。

    吳家三口人下意識地向聲音來源處看去,瞳孔皆是一震。

    萬三娘看到為首之人,則是驚喜,“唔唔!”

    正是許活帶著衙役出現(xiàn),她就在附近帶著衙役巡邏。

    “阿姐!”

    許活看見姐姐蒼白的臉色,快步走過去,刀柄敲在吳玉安的肘窩。

    吳玉安一痛,不由地松開了手。

    許活立刻抬起姐姐的手腕,查看,見上面深深的指印,面上一寒,握著腰刀便要抽向吳玉安。

    許婉然趕緊拉住她,“榮安,你是萬年縣衙的縣尉,伯府要報官此女污蔑聲譽,你來作證,證明伯府的清白。”

    許活停下,轉(zhuǎn)向萬三娘,吩咐手下衙役去接手。

    吳家三口人皆慌急起來。

    萬三娘嘴上一得了自由,馬上跪在地上求道:“世子,世子您救過三娘,求您為三娘證明,我說得都是真的。”

    許活冷著臉,“一五一十地說清楚,吳小將軍就在這兒與你當場對質(zhì),若有半分假話,縣衙大牢便是你的去處。”

    萬三娘便將先前說得那些話急匆匆地又重復了一遍。

    吳玉安喝止:“別說了!”

    萬三娘依舊說完了,然后凄楚地望著吳玉安,“少將軍,你對三娘的憐惜都是假的嗎?”

    她對吳玉安有感情,畢竟他出身富貴,樣貌英俊,又名滿京城……種種好處,哪怕是沒被拐進胭脂樓,她都遇不見。

    可這感情沒她說得那樣深,她就是為了自保,為了活得更好,對不起許婉然?亦或是羞愧?她根本不覺得,許婉然那么好命,伯府為了她要去母留子,她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萬三娘不可能坐以待斃,生下孩子就在那別院里悄無聲息的凄慘死去,才偷偷跑過來,鬧大,為自己搏一搏!

    至于逃,她想都沒想過,她一個孕婦,能有什么好去處?

    “少夫人,您心善,三娘什么都不求,也不要名分,哪怕給您做牛做馬,只求您給我們母子留下一條命,求求您……”

    萬三娘肚子太大,磕不下去頭,便雙手合十不斷地彎腰。

    吳玉安急切地否認:“婉娘,她說得不是真的。”

    許婉然指甲掐進肉里聽完,沙啞地反問:“哪兒不是真的?”

    吳玉安啞然。

    許婉然又緩緩轉(zhuǎn)向許活,“榮安,她說侯府知道她和吳玉安的私情,是真的嗎?”

    許活心揪緊,“阿姐,對不起……”

    “啪!”

    許活驚得失語。

    許婉然竟然當場甩了吳玉安一巴掌。

    吳玉安捂著臉,震驚地看著從來都溫柔的妻子。

    吳夫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氣急:“許氏!你怎么能打玉安!”

    忠勇伯亦是憤怒:“許氏,你還有沒有婦德!”

    許活當即站到姐姐許婉然身前,替她擋住吳家夫妻的怒火,冷聲道:“少扯什么婦德!打的就是他這個薄情寡性、虛偽懦弱的東西!”

    吳夫人氣得不行,“玉安是你姐夫!你的教養(yǎng)呢?”

    忠勇伯亦訓斥:“許榮安,我們好歹是長輩,我也是朝廷命官,你敢如此不敬!”

    許活直接撕開他們的遮羞布,“當初侯府知道吳玉安有外室,是他跪在我大伯面前求原諒,保證不會再犯,也是你們低聲下氣地保證一定會把她送走,我大伯和伯娘為了阿姐才勉強給他個改正的機會,她為何會被你們留在別院養(yǎng)胎?”

    “還有,年前說要過繼族中的孩子,該不會是這個外室子吧?”

    而周遭一片嘩然:

    “外室子過繼?可真不要臉!”

    “還真沒說錯,就是薄情寡性、虛偽懦弱。”

    “這一家子都將人當傻子一樣蒙在鼓里呢……”

    許婉然聽得渾身顫抖,看著吳玉安,越發(fā)覺得面目可憎,決絕道:“吳玉安,我要與你和離!”

    吳玉安不愿意和離,“婉娘!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是一時糊涂,你原諒我這一次……”

    吳家夫妻也迅速收起先前的怒意,好言相勸。

    “婉娘,一日夫妻百日恩,玉安縱使錯了,他也是愛你的。”

    “婉娘,府里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你想怎么罰他都行,別沖動!”

    許活攔著他們,不準他們靠近姐姐,“我阿姐說和離,你們休要再多言……”

    忽地,圍觀的眾人話音轉(zhuǎn)變,“她流血了!”

    許活下意識以為是萬三娘,其他人亦是如此,皆看向萬三娘。

    萬三娘裙下并無血跡。

    不是她。

    許活倏地回身,轉(zhuǎn)向姐姐,見她裙下顏色,驚慌,“阿姐!”

    許婉然面如死灰,唇白如紙,也緩緩低下頭,晃了晃。

    許活一把接住她,拿起她的手腕,把脈,片刻后,“阿姐,你懷孕了?!”

    “懷、懷孕了?!”

    吳家三口人異口同聲。

    許婉然聽到了“懷孕”二字后,疼地暈了過去。

    吳玉安看向許婉然神色狂喜,隨后瞄見血跡,又后悔不已。

    萬三娘則是忌憚地看向她的腹部,滿臉驚慌不安。

    許活擔憂許婉然的身體,二話不說,攔腰抱起她,大步往最近的醫(yī)館去。

    吳家三口人也趕緊跟過去。

    剩下衙役們面面相覷,隨即看向萬三娘,最終決定將她暫時帶回縣衙,總不能留在忠勇伯府,萬一這些高門大戶使出什么陰毒手段害人命呢?

    另一些衙役則是跟向許活。

    留下圍觀的人滿臉的同情。

    “聽說這家的少夫人多年未有孕。”

    “流這么多血,保不住了吧?”

    “真可憐……”

    許婉然確實有孕了。

    只是老大夫把脈后不慎樂觀地表示,孕婦胎還未穩(wěn),情緒波動太厲害,是否能保住,他也不能保證。

    忠勇伯和吳夫人后悔不迭。

    他們皆以為許婉然不能生了,若是早知道她會懷孕,他們是萬萬不可能留下萬三娘的。

    吳玉安滿臉的痛苦,靠近許婉然,“婉娘……”

    許活自責和怒火在胸中纏繞,起身向他揮起一拳。

    正中吳玉安面頰。

    吳玉安疼地退了幾步。

    吳家夫妻忙斥責許活:“你怎么能打人!”

    “我早就想打他了。”

    而吳玉安一副任打任挨的模樣,“爹,娘,你們別管,我有錯,我該為婉娘和孩子贖罪……”

    “贖罪?”許活冷笑,“我看你是為了自己好過!”

    許活又是一拳砸過去。

    吳玉安還真不還手,許活便拳拳到肉。

    吳家夫妻就這么一個兒子,忠勇伯立即過來攔。

    許活不能跟他動手,便激吳玉安還手,“我阿姐已經(jīng)說了,她會跟你和離,你還裝什么深情?我阿姐不會回頭的。”

    吳玉安臉紅脖子粗地反駁:“我和婉娘有了孩子,她不會和離的!”

    “會不會和離,可不是你們忠勇伯府說了算。”許活譏誚道,“平南侯府給過你吳玉安一次機會,不會再給第二次,無論你想不想和離,都離定了!”

    吳玉安目瞪欲裂,“許活,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就憑你,還一直說教我?你以為你是我的對手嗎?我不過是看在阿姐的面上,給你留了幾分顏面罷了。”

    吳玉安向來在許活面前一副強于她的長輩作態(tài),自是不能忍她的輕視,頭腦發(fā)熱,便開口道:“呵,那就去較量較量。”

    許活等得就是這句,“有種就不要臨陣脫逃。”

    兒子有多少能耐,忠勇伯最清楚,謹慎地看一眼許活,勸阻:“玉安,別胡鬧!”

    吳夫人也勸他冷靜些。

    吳玉安已經(jīng)被激得失去理智,不顧父母的阻止,跟許活出了醫(yī)館。

    醫(yī)館內(nèi)空間太小,伸展不開,方才許活為了不誤傷到許婉然和她的婢女們,一直刻意離她們遠些。

    此時到了醫(yī)館外,許活便徹底不再留手,拳腳兇到吳玉安毫無招架之力。

    許活說得沒錯,他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吳玉安自尊心受到重挫,不能接受,瘋狂反擊。

    表面上看,他占了上分,實際傷卻未能傷許活分毫。

    而許活眼一厲,亂中下手,一腳狠狠地踹在他下三路。

    “啊————”

    吳玉安倒地哀嚎,緊緊捂著那處。

    衙役們不忍看。

    吳家夫妻慌張跑向兒子,緊張地詢問。

    吳夫人忽然驚叫,“血!有血!”

    吳玉安疼得渾身冷汗,手指縫中有殷紅的血流出。

    忠勇伯憤起,“許活,當街傷人!你太過分了!”

    “切磋武藝,不慎失手,我的過錯。”許活面上卻絲毫沒有認錯之色,“快送醫(yī)館,診金我出。”

    “誰差你的診金!”

    “那我就不出了。”

    許活冷冷地看向吳玉安,“我阿姐的疼,你憑什么置身事外。”

    說完,不管吳家人的憤怒叫囂,走進醫(yī)館,抱起姐姐,上了提前叫過來的馬車,揚長而去。

    第69章

    許婉然動胎氣,徹底點燃了平南侯府的怒火。

    與此同時,他們作為親人,都有些愧疚,包括許活。

    許婉然躺在她出嫁前的閨房中,仍未清醒,文氏守在她的床邊。

    老侯夫人、許活和方靜寧便暫時離開,沒有全家人都守在那兒。

    蘆園,暖房——

    “這一次,我真的錯了……”

    許活手肘支著膝蓋,垂頭坐在榻上,黯然道:“我以為阿姐性情溫柔,容易受傷,所以猶豫了,若是第一次知道便告訴她實情,她的身體恐怕不會受到這樣的傷害。”

    這孩子,是那之后懷上的,若是他們那時便告訴許婉然,以她今日表現(xiàn)出的烈性,恐怕當時便不會原諒吳玉安。

    而許活的自以為是,也間接造成了姐姐的傷害,“我沒想到阿姐會懷孕……”

    方靜寧輕輕抱住她,安慰:“這不能怪你,咱們誰都沒想到。”

    許活搖頭,“我本可以更委婉的方式告知阿姐,但是我為了讓侯府占上風,為了吳家顏面掃地,選了個激進的辦法……”

    她派人買通了伺候萬三娘的人,在她耳邊說閑話,也是她提前準備好,萬三娘才能順利的“躲”過人,乘上馬車跑回來。

    事實證明,世事并不會皆如她所預想的那樣平順,總會有意外發(fā)生。

    許活該反省自己。

    她太順了,想做的事情,總是會達成,便忘乎所以。

    她又何嘗不傲慢?

    “我們都低估了阿姐。”

    方靜寧也知曉了姐姐許婉然得知真相后的作為,贊同地點點頭,“真沒想到,阿姐那樣溫柔的性子,會毫不猶豫地和離。”

    還當眾甩了吳玉安一巴掌。

    在這兩件事真實地發(fā)生之前,她想都不敢想會出現(xiàn)在許婉然身上。

    “阿姐肚子里的孩子,能保住嗎?”方靜寧擔憂地問,“阿姐會不會為了孩子,選擇不和離?若是和離了,孩子日后怎么辦啊?”

    她假設得都是孩子能保住。

    許活沉默片刻,道:“你這幾日便準備著……”

    方靜寧聽得睜大眼睛,“會不會太冒險了?”

    “以防萬一,看阿姐的意愿吧,無論如何,侯府都會站在阿姐的身后。”

    方靜寧心神不寧地緩緩點頭。

    ·

    深夜,許婉然醒了。

    文氏側(cè)躺睡在她身邊,一只手攥著她的一只手。

    許婉然抬起另一只手,摸向還有些隱痛的腹部,再次閉上眼時,眼淚從眼角滑入鬢發(fā)。

    第二日,許活上值之前,先來到許婉然的院子,詢問了一下婢女,得知她沒醒過,便沒進去打擾。

    侯爺許伯山上朝之前,也來到女兒的院子,正遇上許活往出走。

    兩人一道向外院走。

    許伯山問:“吳玉安傷得如何?”

    “除了那處,皆是皮外傷。”

    許活知道自個兒的力道,她那一腳,一定踢爆了他的東西,至于還有沒有可能痊愈,她不負責,忠勇伯也一定不會承認痊愈不了。

    許伯山眉心隆起,并未指責許活,只道:“你既是平南侯府世子,又是縣衙官員,當街傷人,今日早朝,不出意外會有人彈劾你和侯府。”

    反倒是吳玉安,眾人會認為他私德上稍有問題,僅此而已。

    許活道:“榮安知道沖動了,但昨日不動手,事后便沒法兒動手了,不揍他一頓,難消我心頭之怒。”

    許伯山漠然道:“忠勇伯府如此欺辱婉然,該付出些代價,你照常當差便是,此事他們無理在先,不至于傷筋動骨。”

    “是。”

    太極殿外,眾官員皆候著,等早朝時辰到,有意無意地瞥向兩個方向。

    許伯山和忠勇伯皆在,往日這對親家十分親厚,今日許伯山卻是連瞧都沒瞧忠勇伯,忠勇伯也不好在這樣的場合主動貼上去說什么。

    早朝上,果然有幾個言官彈劾平南侯府世子行事霸道激進,身為縣官,當值期間,當街傷人,罪加一等。

    景帝并不知道發(fā)生何事,看向許伯山。

    許伯山并不反駁,言道許活“確是沖動,愧對君恩”。

    又有官員出面維護許活,抨擊忠勇伯府和其子吳玉安私德有虧,主要是要將外室子過繼給正室這一點,格外教人詬病。

    不過過繼一事,只是許活言說,忠勇伯自然否認,連許伯山也沒有證據(jù),而許活當街動手,乃是實打?qū)嵉娜俗C眾多,不容抵賴。

    也有官員說此乃是兩府的私事,拿到朝堂上來借題發(fā)揮,實在小題大做,浪費陛下和眾朝臣議政的時間,理應兩府私下解決。

    景帝從官員們的言語中得出來龍去脈,不以為意道:“確是私事,自行處置便是。”

    陛下一言,眾官員再無二話。

    緊接著,景帝又對許伯山道:“平南侯府的世子如此年少氣盛,性情還需磨煉。”

    許伯山遵陛下令,表示日后一定嚴格約束許活。

    而忠勇伯府的吳玉安,陛下提都沒提。

    許活確實受到陛下的責備,卻也是在陛下這兒留下名號的年輕人,滿朝文武皆看得出來,兩者完全不同。

    ……

    平南侯府——

    許婉然醒過來的消息傳到正院和蘆園,老侯夫人和方靜寧趕緊過去探望。

    文氏側(cè)身在眼下擦拭,遮掩情緒。

    許婉然唇上仍無血色,眼睛紅腫,明顯是剛哭過一場,原本靠在床上,見到祖母要從床上坐起來行禮。

    “你別動了。”老侯夫人身體硬朗,疾步走過去按住她,“你自個兒什么身體,不知道嗎,快躺著。”

    許婉然愧疚道:“勞長輩們?yōu)槲覔鷳n,婉然不孝。”

    “你還不孝,沒有比你再貼心的。”老侯夫人嘆了口氣,“我們也有錯,不該瞞著你,你受罪了……”

    許婉然眼中泛淚,哽咽道:“我知道長輩們是為我好。”

    她到此時,都不忍責怪娘家人分毫,老侯夫人、文氏、方靜寧都不禁濕了眼。

    這世上十全九美已是難得,有人卻偏要十全十美,而他們本來有可能十全十美的,卻太過貪心……

    老侯夫人看一眼許婉然的腹部,略過不提,轉(zhuǎn)而問:“你們娘倆方才說什么呢?”

    文氏立即帶著些許哭腔道:“母親,靜娘,你們也勸勸婉然,別做傻事。”

    老侯夫人和方靜寧聞言,皆看向許婉然。

    許婉然決絕道:“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我都不要了。”

    “什么?!”

    老侯夫人和方靜寧震驚不已。

    許婉然痛苦地留下兩行淚。

    老侯夫人急道:“你好不容易懷上,舍得嗎?別想太多,好生養(yǎng)著便是,有娘家呢……”

    舍不得又能如何?

    許婉然淚道:“越是曾經(jīng)情深,我越是無法容忍吳玉安的背叛,我一定要和離。有孩子,我便與吳家撕扯不輕,而父母鬧得難堪,父親德行有虧,他日后必定要受人指指點點,難以做人,不若不來到這個世上。”

    她也不愿意娘家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左右為難。

    老侯夫人目光疼惜,“你這孩子,怎么就想那樣多……”

    許婉然已經(jīng)作出決定,用過膳,任她們?nèi)绾蝿裾f,連保胎藥都不愿意再喝。

    這么下去,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方靜寧有些著急,便派人去縣衙通知許活中午回來一趟。

    晌午,許活回府,徑直去看許婉然。

    “你也是來勸我的?”

    許婉然頹然地搖搖頭,“不必勸了,我意已決。”

    許活教其他人都離開屋內(nèi),問道:“阿姐,你是真心的嗎?不考慮旁的緣由,什么不考慮,你是真心不想要這個孩子嗎?如若你恨他,恨不得他消失,那我尊重你。”

    許婉然捂嘴,泣不成聲,那是她期待多年的孩子啊,她怎么會不想要他,怎么會恨不得他消失……

    她的心意,再清楚不過。

    許活再沒有猶豫,直截了當?shù)溃骸鞍⒔悖液挽o娘沒法兒生孩子,是我的問題,我想要這個孩子。”

    許婉然哭聲戛然而止,“你不能生?!”

    足夠的震驚完全覆蓋了她的悲傷,許婉然不相信,“榮安,你不要為了勸我故意……”

    “不是故意。”許活打斷,舉出一個有力的證據(jù),“阿姐熟知我爹娘的性子,但我和靜娘成親,他們卻從未不滿過我們推遲圓房,也從沒催過我們生育,若非有問題,怎會這樣消停?”

    二房夫妻倆都不甚聰明,兩個人的野心其實府里都心知肚明,只是看在許活,看在他們沒禍害侯府,才不甚計較。

    兩個人不可能不著急許活留下子嗣將來繼承侯府,但他們竟然真的沒有為此鬧出過事兒來。

    這個理由,太有說服力了。

    許婉然相信了幾分,蹙眉問:“什么時候的事兒?”

    許活態(tài)度很冷靜,張口道:“很小的時候,我并不覺得有多重要,只是侯府不能從我這兒斷絕,原本我打算悄悄抱養(yǎng)一個孩子,教靜娘假孕‘生’下來,但阿姐若是舍得,可以將孩子悄悄生下來,充作我和靜娘的孩子。”

    許婉然聽著她的話,表情也漸漸繃起來,神情竟是跟許活此刻有幾分相似。

    她輕聲問:“你不嫌我懷的是吳玉安的孩子?”

    許活道:“他是留著吳玉安的血,可他更是阿姐孕育出來的孩子,留著阿姐的血,那也流著與我相同的血,長在侯府就是許家的魂,與他吳玉安有什么相干?別處抱養(yǎng)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阿姐的孩子更像我。”

    “你打算如何安排靜娘假孕?”

    許活為了安姐姐的心,粗糙的計劃道:“阿姐本就瘦,穿得臃腫些,看不太出來,過些日子借口去莊子上調(diào)理心情,便住下;靜娘則提前表現(xiàn)出些懷孕的癥狀,一點點改變肚子的大小,月份大起來了,去莊子上看望阿姐時突然‘生產(chǎn)’便可……”

    許婉然突然生氣,一巴掌抽在許活后背上,“你當靜娘是什么!靜娘那樣喜歡你,你就這樣欺負她嗎!”

    許活懵了。

    阿姐從來沒打過她……

    許婉然精神抖擻地拍打她,“靜娘好好的姑娘,嫁給你,吃了多少苦!上了你的當還得為你擔驚受怕!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許活怕她抻到,躲都不敢躲,任打任罵。

    她阿姐從前甚至沒大小聲過,最是溫柔不過的人,這兩日竟然接連動手。

    阿姐說得對,男人就不是好東西,吳玉安最不是東西!

    他們跟忠勇伯府的事兒,沒完!

    平南侯府因為過去的交情和許婉然,給出多少便宜,日后他們都得一一吐回來!

    許婉然打累了,瞪著許活,微微喘氣地命令:“給我拿保胎藥來!”

    姐姐的權威之下,許活立馬聽話地去安排人端藥。

    侯府長輩們聽說許婉然要喝藥,紛紛高興起來。

    而許婉然悄悄對許活叮囑道:“不要告訴長輩們,過兩日就說沒保住,我不會太傷心,他們就不會傷心,你仔細籌劃好了,以后這就是你們的孩子,跟我沒關系。”

    許活遲疑地應下,“等孩子長大……”

    “長大的事兒長大再說。”

    “好。”

    第70章

    人很難一心二用,一顆心只有那么大的空間,當有另一件事擠占進來,就沒有更多的余量去為別的事情難過。

    許婉然現(xiàn)在滿心滿眼都是“弟弟不能生”

    “弟妹好可憐”,連她自己的事兒都得往后捎捎。許活回去當差,她便請方靜寧過來單獨說話。

    方靜寧知曉許活用什么理由勸姐姐的,主動感激道:“我們心里真的很愧疚,明明是我們的責任,卻要阿姐為我們過一次鬼門關……”

    許婉然一想到她曾要放棄他,仍舊心如刀割,“我做娘親的,如何舍得放棄孩子,能平安生下來,看著他平平順順、無憂無慮地長大,哪怕日后他都不能再叫我娘親,我也很滿足。”

    這個孩子,明明還沒成形,卻像是能感受到母親的心情,平靜了下來,不再用疼痛彰顯存在感。

    許婉然眼泛淚光,慈愛地看向腹部,對方靜寧道:“我也得謝你們,沒讓我做一個狠心的母親,也給孩子一個沒有污點的人生。”

    方靜寧搖頭,“因為是阿姐的孩子,就算阿姐不同意世子的請求,我們也會疼愛外甥,不會讓他受到傷害。”

    可有些傷害是無形的,日后面對世人對他父親和家庭的指指點點,怎么可能會毫無芥蒂?

    許婉然手輕輕覆在腹部,感受孩子的存在,眼神越發(fā)的柔和。

    方靜寧目光期待地問:“阿姐希望生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男孩兒吧,這樣你們就有繼承人了。”

    方靜寧笑道:“世子說,女孩兒也沒關系,一樣能頂門立戶。”

    許婉然失笑,“女兒如何能頂門立戶……”

    方靜寧篤定道:“世子說了,只要有心,沒有一條路是絕對不能走的,她若是位高權重,便會排除萬難,為她請爵,讓她做本朝第一人。”

    許婉然怔然許久,“若是那般開天辟地,我倒是希望生個女兒了……”

    方靜寧重重點頭,隨即又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聽人說越求什么越不來什么,還是多念叨生兒子吧,真是兒子,咱們也不嫌棄。”

    許婉然哭笑不得,對著肚子溫柔道:“聽見了嗎?你要像舅舅一些……”

    方靜寧則笑望著她。

    姐姐真的很好,她和許活如此,她也不會指責她們離經(jīng)叛道,若是知道許活的身份,應該也會真心實意地心疼她支持她吧?

    “靜娘……”

    許婉然欲言又止。

    “阿姐盡管說便是。”

    許婉然難以啟齒,“你們兩個……和諧嗎?”

    方靜寧毫無防備,鬧了個大紅臉,“阿姐怎么問這個。”

    許婉然也不好意思,輕咳兩聲,正經(jīng)道:“夫妻敦倫皆要有的,方能增進感情。”

    方靜寧低著頭,只露出兩只通紅的耳朵。

    許婉然憂愁不已,“榮安……竟然真的不舉嗎?那你不是守活寡嗎?”

    方靜寧如遭雷劈,慌忙擺手,“不不不,我們和諧的!”

    許婉然蹙眉,懷疑地問:“那榮安怎么會不能生?”

    方靜寧羞得不行,還得取信姐姐,囁喏道:“也、也不是不、不舉,就……偶爾也能……況且……況且……”

    許婉然眉頭仍未松開。

    方靜寧一咬牙,“敦倫的法子也不止那樣,總之,就是很和諧!”

    許婉然明白過來后,干笑,“和諧便好,和諧便好……”

    方靜寧小聲道:“阿姐不必擔憂,我們都不重欲,每日抱在一起睡,便極幸福。”

    姑姐問弟妹和弟弟的房事,實在尷尬,只是得知了,總要問一問才行。

    許婉然嘆氣,憐惜道:“我是怕榮安不能給你孩子,你會委屈。”

    方靜寧毫不猶豫地搖頭,“她給我的,遠勝過不能給的。”

    方靜寧興致勃勃地說起她的繡莊,她的詩集,她的成長……言語間滿是對生活和未來的熱情。

    許婉然親眼見證了她的變化,此時見她的神情不似作偽,終于放下心來。

    同時,又有些恍惚。

    吳玉安喜歡她家世優(yōu)越、溫柔賢惠,卻從來沒有像許活一樣,給過妻子更廣闊的自由和平等的尊重。

    她和吳玉安的愛情,好像鏡花水月……

    ·

    方靜寧對許活羞惱,和她置氣,晚間背對著她躺在暖炕上,離她老遠。

    許活躺下便伸手去撈她。

    方靜寧扭開,不要她抱。

    許活有些莫名,“靜娘,我惹你不快了嗎?”

    方靜寧白她,“除了你,哪還有旁人惹我生氣。”

    “那你與我說便是,我向你解釋。”

    許活懷抱著香香軟軟的人入睡都習慣了,不讓抱,怎么行?

    “解釋有什么用!”方靜寧氣不過,翻過身捶她,“你害得我難堪死了……”

    許活抓住她的手腕,聽她說完,笑著將人拉進懷里,邊親吻邊哄道:“是我的錯,我補償你可好?”

    她的手也不老實地在方靜寧胸前摸摸揉揉,然后漸漸下滑。

    方靜寧一下子便渾身酥軟,音調(diào)軟膩,“你們是親的,阿姐是怕我與你不好。”

    “你沒見阿姐打我呢,她說我欺負你。”

    方靜寧受不住地綿聲哼唧:“你就是欺負我……”

    “那我補償你,我新學了一個敦倫的法子……”

    許活取下手腕上的手串,扔到茶盞中清洗,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了一句,而后將她欺負了個透……

    ……

    結束后,許活抱著她溫存,隨口問:“你說阿姐會不會懷疑我的身份?”

    方靜寧慵懶道:“若是你不說,誰也不會往那兒想,世間哪有你這樣兒的女子。”

    許活便當方靜寧是在夸獎她,在她耳尖親了親,道:“阿姐便是知道,也不會對我不利。”

    方靜寧問:“那你要告訴她實情嗎?”

    “沒必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二日,許活晨起鍛煉回來,方靜寧一眼便瞧見她手腕上的手串,羞道:“你這人真是,還戴它作甚!”

    許活坦然道:“我戴習慣了。”

    “那你還……不準戴!”

    方靜寧一瞧見便忍不住胡思亂想,還有昨夜那茶盞,她全都教婢女收起來了。

    許活縱容地望著她,取下來放進床屜中,留著隨取隨用。

    ·

    許婉然振作起來,侯府長輩們很是欣慰,接下來便是處置她和吳玉安這樁婚。

    她們也擔心,許婉然會因為孩子而改變態(tài)度,不過許婉然十分堅決地表示:“一定要和離。”

    于是,平南侯府便派人到忠勇伯府提出“和離”,而在這之前,許活已經(jīng)命人接走了萬三娘,暫時安置,且找好了穩(wěn)婆以備不時之需。

    萬三娘縱然擔心吳玉安的夫人會因為懷了身孕而對她和腹中孩子不利,但她沒有選擇,只能跟著平南侯府的馬車走。

    吳玉安在家中臥床養(yǎng)傷,沒法兒下地,得知平南侯府仍然要和離,動彈時不小心扯到傷口,痛得“嘶嘶——”吸氣。

    吳夫人見狀,恨許活恨得牙癢癢,“許婉然當街打玉安的顏面,這種兒媳婦,合該休棄!”

    吳玉安情緒激動,強烈反對:“我不和離!也不休妻!婉娘也不會和我和離的,肯定是許家人從中作梗!”

    忠勇伯怒道:“你早干什么去了!要是沒有那個萬三娘,怎么會有這些麻煩?”

    吳玉安推卸責任:“是萬三娘勾引我……”

    “行了!”忠勇伯不想聽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他也是男人,還能不知道男人,“絕對不能和離,對伯府沒有好處,伯府的孫子也必須得從高貴的母親肚子里出來!”

    吳夫人嘟囔:“保沒保住都不知道……”

    “沒保住也不能和離!”

    吳玉安也趕緊道:“對,我不和離。”

    “那個萬三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得保住,至于萬三娘……”忠勇伯眼神一厲,“不必留著。”

    吳玉安傷了那里,不知道以后是否還能生養(yǎng),萬一真不能生了,許婉然的孩子和萬三娘的孩子便格外重要。

    而吳夫人面露尷尬,“那女人被平南侯府帶走了。”

    忠勇伯發(fā)火,“怎么能讓他們帶走!吳家的血脈,必須得帶回來!”

    ……

    忠勇伯府不和離,還送了拜帖到平南侯府,要來拜訪。

    許婉然不愿意見他們,當晚便又“落紅”,這一次,侯府請大夫保胎,她卻讓大夫開了另一副小產(chǎn)后養(yǎng)身的藥,態(tài)度堅決。

    胎還未穩(wěn),經(jīng)不起折騰,最終許活為其把脈,確定孩子沒保住。

    大夫開得養(yǎng)身藥派上了用場。

    侯府長輩們難過擔憂,可許婉然神情釋然輕松,很積極地補身體,他們這心情也就沒那么沉重了。

    私心里,沒出生的外孫當然比不得女兒更重要,沒有這個孩子,撇得干凈些,許婉然日后改嫁也沒有拖累,可到底許婉然受到了傷害,他們更加氣恨忠勇伯府。

    是以,忠勇伯夫妻上門道歉那天,老侯夫人和文氏臉色都是冷的,態(tài)度很差。

    忠勇伯夫妻再三賠禮,身段放得很低。

    鄭氏今日出奇地沒有表現(xiàn)出幸災樂禍,對著夫妻二人言語刻薄,“早朝上污蔑我們榮安撒謊,你們還好意思來呢,兩張面皮比你們府墻都厚!”

    忠勇伯訕笑道:“我是知道賢侄不會受太大罪責,沒有辦法才那般說的,我們到底是婉娘的婆家,若是吃了掛落,婉娘回來也不好過不是?”

    文氏冷漠道:“我們婉然不會回去,必須和離。”

    吳夫人忍著羞辱,好言相求:“親家母,玉安和婉然這么多年的感情,他做錯了,也受了罪,以后肯定不會再犯……”

    “你們不必多說,沒有任何緩和的余地。”

    鄭氏說話糙,沒文氏那么講體面,嗤笑道:“回去干什么,回你們家守活寡嗎?”

    吳夫人一怒,“二夫人,你可別忘了,我兒子是因為誰才受傷的!”

    鄭氏陰陽怪氣,“吳小將軍那樣名不副實,我是著實沒想到的,我們家榮安才多大,不過是錯估了吳小將軍的花拳繡腿,一時失手罷了。”

    她只知道許活自小練武,其實對她的武藝沒什么實感,揍吳玉安這個高壯的小將軍那樣痛快,才終于意識到,她生下的女兒,身手不俗。

    這下子,忠勇伯臉上也不好看了。

    吳夫人沒忍住,尖酸道:“許婉然和離可沒有半分好處,誰會要一個和離還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老侯夫人和文氏頓時黑臉。

    文氏正要駁斥她,鄭氏搶先開口:“那就不用吳夫人擔心了,我們大娘子要是不能生了,憑我們家的家世和大娘子的人品相貌,那些怕繼室迫害孩子的高門大戶,巴不得上門求娶,二月和離,五月就能改嫁。”

    吳夫人怒斥:“還沒離呢就想改嫁!我看傳出去,誰會求娶這樣不守婦道的女人!”

    鄭氏無賴道:“誰想改嫁了?有流言,我就在宴席上說,你們?yōu)榱宋勖镂覀兇竽镒拥拿暎灰樍恕!?br />
    “你!”

    吳夫人氣得五官扭曲。

    老侯夫人和文氏有些意外地看著鄭氏,她今日竟然如此維護許婉然,都不像她了。

    不過兩人瞧著吳家夫妻毫無辦法的樣子,心情也都極舒爽,沒阻止她。

    鄭氏平素也就能擠兌大嫂文氏兩句,說多了老侯夫人便訓斥她“閉嘴”,今日能搶在文氏前頭逞威風,十分盡興,“兩位回吧,必須和離。”

    忠勇伯壓著怒氣,臉色僵硬道:“許氏懷著我們家的血脈……”

    他不提還能忍,一提這個,文氏便怒不可遏道:“我女兒教你們害得小產(chǎn),你們還敢提?”

    忠勇伯夫妻一聽,變了色,十分心疼那個沒了的孫子。

    但還有另一個馬上要生產(chǎn)的孫子,有可能是他們家唯一的血脈了。

    忠勇伯沉不住道:“萬三娘是玉安的人,侯府帶走不合規(guī)矩,請送還給我們。”

    他們實在無恥,文氏氣得胸腔疼。

    鄭氏理直氣壯道:“你們一日不和離,我們大娘子就一日是正室,正室安置個妾室,滿京打聽打聽,誰能說不合規(guī)矩?”

    忠勇伯夫妻聽來,便是他們拿萬三娘威脅和離。

    而鄭氏像是早就猜到他們會如何想一般,道:“我們大娘子可不像你們家,還要干什么去母留子的事兒,她脾氣軟和,不和離,正好留他們母子在身邊伺候,那孩子出生,我們侯府替你們教養(yǎng),可不能學祖父和親爹那樣小人。”

    威脅,徹徹底底地威脅。

    忠勇伯夫妻哪能忍受孫子跟他們府上離心。

    吳夫人當即就要脫口“和離”。

    忠勇伯及時拉住她,硬邦邦地告辭,回去再作計較。

    他們夫妻走后,老侯夫人和文氏皆眼神奇異地看向鄭氏。

    鄭氏有些得意過頭,“母親,這幾日有什么宴會,大嫂是個文雅人兒,不方便,我出去參加,定要好好說道說道他們家,一日不和離,我就說一日,非要教他們顏面掃地。”

    一碼歸一碼,文氏向她道謝。

    鄭氏頓時有些怪異和……爽。

    她當然不是維護許婉然,她維護她干什么,她今日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許活提前給她送了好幾套頭面,教她這樣說的。

    但鄭氏才不會主動說穿,她又不傻,直接認領了“功勞”,“到底是一個府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突然這樣有覺悟,甭管是不是真的,老侯夫人和文氏事后也都不約而同地從私房里取出兩套頭面,送到她那兒,至于理由,她是侯府的二夫人,侯府世子的親娘,出門做客,自然不能總戴那幾樣兒首飾。

    鄭氏沒想到還能再賺兩筆。

    這和許活送給她的可不一樣,她心里,許活當上世子,整個侯府都該是他們二房的,但不包括文氏的嫁妝。

    鄭氏一下子熱情極為高漲,極其熱衷于出門做客。

    二老爺許仲山一看她得了好處,也沒臉沒皮地跑到老侯夫人和大哥許伯山那兒去,說要給忠勇伯下絆子,明目張膽地要東西。

    老侯夫人和許伯山縱然對他無語,卻也掏了些東西。

    惡人就得惡人磨。

    許活提醒他們尺度,便不管他們了,任由他們?nèi)グl(fā)揮。

    平南侯府這一年多,總是在流言之中。

    這一次,吳家當街鬧出的丑事,也傳得沸沸揚揚,各家夫人都在看笑話,就想從哪兒得到些最新消息。

    鄭氏一出現(xiàn)在宴席上,格外受歡迎。

    鄭氏也極享受這樣的虛榮,可勁兒地埋汰吳家人。

    有人提及許家?guī)ё吡送馐遥凳舅麄冇锌赡芎λ?br />
    鄭氏便道:“冤有頭債有主,男人系不住褲子,女人還能硬拽?當誰不知道呢!我們大娘子是什么性子,豈會跟一個無根無萍的女子計較?”

    這確實是許婉然的態(tài)度,也是許活的態(tài)度,要是鄭氏,才不會這樣想。

    也有人覺得他們刻薄。

    鄭氏便理直氣壯道:“誰家不刻薄,就送女兒嫁過去,要不是本朝律法不支持休夫,我們平南侯府會跟他們客氣?”

    更有人拿許活傷人的事兒說嘴。

    鄭氏對這個更有經(jīng)驗,寒磣吳玉安是“繡花枕頭”一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名滿京城的。

    她好歹還只是動動嘴皮子,二老爺許仲山手段便低劣多了。

    今日,忠勇伯的馬車劈了;

    明日,天降米田共;

    后日,有人在忠勇伯府的墻上亂涂亂畫;

    大后日,忠勇伯又當眾出丑……

    滿京都在看笑話,忠勇伯府的人連門都沒法兒出,苦不堪言。

    他們想見許婉然,想要勸說她,但許婉然根本不見伯府的任何一個人。

    忠勇伯倒是想去狀告平南侯府,然而許伯山每每皆義正言辭地表示會訓斥弟弟,但忠勇伯府的麻煩卻一日沒斷過。

    沒辦法,他們只能松口和離。

    這時,考課的評定也出來了,吳玉安和許活在官吏行為及道德上皆不合格。

    吳玉安官級不變。

    許活則因其他考課優(yōu),外放至云州一縣,為七品縣令。

    明升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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