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夏,巴霧峽依然風景如畫。
“你們是哪里人?到重慶來旅游嗎?”
千廝門大橋一如既往的熱鬧,人們在此駐足停留,沐浴在夏日清涼的晚風中,與遠處洪崖洞璀璨的燈光合影留念。
駕駛著“黃色法拉利”的司機師傅眼看這路況還得堵上一會,便主動找坐在后排的楊守安和周清茹攀談起來,言語間把兩人直接劃歸到了觀光游客一類。
“師傅,我們是重慶本地的,老家就在巫山縣那邊。”
楊守安多半也不是第一次被“誤會”了,笑著解釋道。
“啥子?不可能,你這普通話一點都不像重慶的,肯定是廣東或者福建那邊的,我開出租車這么多年哪里的口音沒聽過,你別想騙我。”
司機師傅信誓旦旦,做他這行的閱人無數,一眼就判斷出這兩個長相俊俏,衣著時髦的年輕人多半是從沿海的大城市來的。
楊守安和周清茹相視一笑,反正閑來無事,便把從響應三峽移民號召到扎根在上海和廣州兩城的經歷大概說了一遍,只是這本地的方言確實生疏了,很多發音多少顯得不那么標準,甚至講到某些詞匯的時候兩人還要想一下,或是直接用普通話來代替。
“原來是三峽移民啊,那真是了不起,你們是國家的大英雄,這次是打算回老家看看?巫山的新縣城可漂亮了,前兩年我還去過一次。”
知道原委的司機師傅徹底打開了話匣,說著這些年祖國的強盛和重慶的日新月異,當然還有自己安定幸福的生活。
楊守安和周清茹不再插話,只是安靜地聽著師傅的“喋喋不休”,那些對山城的描述漸漸與記憶中的故鄉重疊,一半恍惚,一半真實。
這次他們來到重慶的確不是為了旅行,而是受到重慶三峽移民紀念館的邀請,要作為杰出代表在一場重要活動中發言。
像這樣的機會近些年有很多,雖然公司的日常業務依然繁忙,但不管是楊守安還是周清茹或是阿四都盡可能的抽出空來出席參加。
喝水不忘挖井人,他們三個能有今天的成就,一是離不開自身敢于直面艱難險阻的勇氣與信念;二也得益于祖國騰飛和社會變遷所帶來的諸多機遇。
如果沒有當初轟轟烈烈的三峽百萬大移民,楊守安他們或許一輩子都只能待在依山傍水的云陽村,不要說上海和廣州,恐怕連縣城都已經是奢望。
“在想什么呢?陽臺上風大,干嘛不到屋里去。”
酒店很高,能一眼看到半座山城的夜景,楊守安倚在陽臺邊沿站了很久,直到周清茹從背后將他擁入懷抱。
“我記得小時候特別向往縣城,就老問縣城在哪,嘎公會摸摸我的頭,用手指著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說:‘在山那邊。’”
“后來有一年春節,嘎公帶著我去了一次,要先走三十公里山路,又坐了二十多公里汽車,再乘船走水路,早上天沒亮就出發,等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那天很冷,但我還是覺得縣城的夜空真美,星星真亮。”
周清茹把頭貼在楊守安的背上,思緒也跟著一起回到了從前。
還記得那是王鶯花“在外面賺了錢”后第一次回家,彼時的阿茹還沉浸在物質條件飛速提升后的愉悅期,一高興就說要帶著周丫頭去巫山縣城玩。
周清茹對老縣城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人多,街道明明只有那么點寬,來來往往摩肩接踵的人流卻從來沒有停下過。
那幾天她玩得很開心,爬百步梯,走東門坎,穿南門洞子,過西門橋,阿茹也是有求必應,不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根本就不看價錢。
那記憶好像就在昨天,但又似乎已經模糊得快看不清楚了。
“等明天活動結束,我們一起去新的縣城看看吧?”
這些年楊守安他們也回來過幾次,但基本都是來去匆匆,對于巫山新縣城雖有耳聞,但卻每每擦肩而過。
今天被人突然撩撥起了心弦,那鄉愁竟是一發不可收拾,滿腦袋都是神女峰和大寧河的影子,還有峽江邊一到夏天就漫山遍野的蟬鳴。
人生的一大自由就是說走就走。
第二天在順利完成了移民紀念館的演講后,楊守安和周清茹坐車從主城出發,花了三個多小時終于抵達了依山而建的巫山縣城。
兩人還沒到酒店落腳,電話卻已經響了起來,打過來的人讓楊守安他們出乎意料,竟然是云陽村以前的小書記,他說自己如今就在縣里工作,提前接到了重慶那邊兄弟單位的“消息”,所以一定要盡盡地主之誼。
故人盛情邀約,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放下行李后的楊守安和周清茹馬不停蹄,按照小書記給的地址到了一家經營巫山紙包魚的小飯館。
“哎喲,真認不出來了,記得剛移民的時候你們都才那么大一點,一晃眼這都將近二十年過去了,當初的小娃娃已經是跨國企業的大老板啦。”
一開始兩邊誰都沒認出誰,最后還是靠著電話才找準了人,小書記今年也已經五十出頭了,兩鬢滿是白發,楊守安花了好久才把他和當年碼頭上指揮移民登船的那個年輕干部聯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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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千萬別這么說,安茹服飾還只是剛剛起步,我們要努力的地方還有很多,倒是您現在已經是整個巫山的父母官了,還把新縣城發展得這么好,我們應該多向您學習才是。”
為了讓這場會面不至于過于尷尬,楊守安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托市里的熟人了解了下小書記的情況。
知道了現在的小書記是巫山縣的縣委書記,多年來扎根在當地,務實勤懇,成績卓越,深受廣大老百姓的愛戴。
其實以他的學歷和工作能力,本不應該在巫山這么個小地方原地踏步,這些年其實組織上也多次考慮提拔重用他,但都被小書記自己拒絕了。
楊守安多多少少能猜到些原因,當年老書記的犧牲對小書記的影響頗深,而老書記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帶領著鄉親們過上好日子。
如今小書記自己也已經成了老書記,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這片大寧河邊的土地,二十年如一日地踐行著年輕時候的愿景和諾言。
當看到小書記選了這么家煙火氣十足的樸素小店來“招待”自己;當看到店里的食客會像和老朋友打招呼那樣一口一個“書記好”;當吃完飯烤魚店的老板梗著脖子死活不肯收飯錢;當散步時小書記如數家珍地介紹著縣城新的發展成果。
楊守安就已經知道,當年老書記果然沒有看錯人,那個說話總是文縐縐的年輕人真的用行動,為巫山峽邊的老百姓們帶來了安穩富足的生活。
“現在的縣城長高了,從以前的七十三米到如今的一百七十五米,也長壯實了,比老縣城足足大了七倍有余,但你們看看這些街名、店鋪名、作坊名都是老的,沒辦法,鄉親們都念舊。”
跟著小書記的步伐,楊守安和周清茹來到了縣城里最著名的神女大道,整條街從長江邊直插半山腰,五百七十六步,步步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白天站在神女大道遙望巫峽,一江碧水,夾岸青山,盡收眼底;而當夜幕降臨,每一節階梯都被彩色的燈光環繞,與遠處夢幻多彩的長江大橋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前面過了橋就是‘寧江渡’,是長江和大寧河交匯處,原本是因三峽工程水位漲落形成的一個消落區,縣里采用坡地綠化方式,以喬、灌木為主,配置護岸林帶景觀,打造了一個觀景平臺,很受游客的歡迎,待會還有一個燈光秀的表演,名叫‘三峽之光’,我們現在過去正好趕得上。”
小書記的興致很高,帶著楊守安和周清茹穿過懸于長江上的大橋,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寧江渡平臺,這里果然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三三兩兩,一邊享受著舒適的江風,一邊等待著燈光表演的開始。
“你們看那座山,明年的時候會有一座新機場通航,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機場啊,以后全國各地的游客來看小三峽就不用到山下坐車了,縣里還計劃在附近的摩天嶺建一座森林生態康養城,到時候山上一座城,山下一座城,一江碧水連青山,老百姓的生活定會更加蒸蒸日上。”
小書記暢想未來,楊守安和周清茹也卸下了所有的心事,完全放松的兩人席地而坐,十指緊扣,一起欣賞著絕美的風景。
江上的渡輪徐徐駛來,岸上的燈光“刷”的一下全亮,伴隨著游人們的鼓掌和歡呼,燈光不斷跳躍變幻,仿佛給這座新生的縣城穿上了炫彩的晚禮服。
把頭倚靠在楊守安肩膀上的周清茹突然開口,手指著遠處的江河與青山。
“安哥,聽,是蟬鳴。”
“對,是蟬鳴。”
(全書完) 「正式完結了,云陽村“野孩子”們的故事告一段落,但屬于這個時代的故事永遠不會結束,老粉都知道亂世寫書是副業,所以大家對我慢到發指的更新速度都很包容,在此由衷地感謝每一位喜歡《山有蟬鳴》的朋友,也希望盡快在新書和大家再次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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