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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密不透風(fēng)的?房間里彌漫著?苦澀的?藥香, 桌上?的?美人觚仰著?細(xì)細(xì)的?瓶頸,仿佛一折就斷。

    陽光透過紙窗照進(jìn)來反射出青灰的?釉色,也把搭在桌上?的?那只手照得近乎透明般的?蒼白。

    沒?多久, 一只純金打?造的?華麗鳥籠便赫然擺在眾人眼前。

    方才被一掌拍落的?白毛鸚鵡此時正窩在籠子里冷冷盯著?他們。

    紅色的?喙,優(yōu)雅奪目的?羽冠,與一般瞳色鮮艷滿是神氣的?鸚鵡不同, 這只的?眼睛是漆黑的?, 帶著?些許的?憂郁和冷漠之?色。

    “這是雪奴, 是去年生辰的?時候阿兄送給我的?。”一身病氣的?薛二小姐摸著?雪奴的?腦袋,瘦削的?臉上?流露些許笑意, “雪奴的?性子兇了些, 但它?并不是故意傷人,諸位不要見怪。”

    說完這話, 薛寶珠的?目光落在前面持劍的?二人臉上?, 看都沒?看綿綿一眼。

    坐在下首的?虞綿綿攥緊拳頭, 心想,她才不會跟個病秧子計(jì)較哪。

    挪了挪屁股把臉一歪, 聽著?沈君遙用低沉悅耳的?聲音道:“薛小姐,我們此次前來是來打?聽邪物作祟之?事, 聽聞城內(nèi)邪魔猖獗,令兄薛公子也被沖撞過?”

    聽到?邪祟之?事,薛寶珠的?臉上?明顯流露出一絲憎惡, 她攥緊蒼白指尖:“沒?錯, 半月前阿兄確實(shí)?被邪物沖撞,昏迷了好些日?子, 這幾日?雖然醒過來,但神智大不如前。”

    “哦, 可是有什么舉止怪異之?處?”

    “怪異……”不知是想到?什么,薛寶珠微微氣喘,她手指壓著?胸口,蒼白的?小臉透著?說不出的?病態(tài)。

    “阿兄醒來之?后,性情確實(shí)?變得有些奇怪,有時候一個人喃喃自?語,有時候又說一些聽不懂的?話,我想同他說話他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連從小服侍他的?嬤嬤也不怎么親近,唯獨(dú)對那個女人……”

    她用力咬著?嘴唇,端坐下方的?冷楚音卻泠泠道:“小姐說的?可是那位姓程的?姑娘?聽聞她擅長醫(yī)術(shù),薛公子就是被她所救。”

    “不錯,她是救了我阿兄,可她不該癡心妄想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薛寶珠胸口起?伏,因?為激動,羅衣輕晃著?滑落,露出的?半截腕骨竹竿一樣兒,青綠色的?佛珠串子險(xiǎn)些都掛不住。

    沈君遙驚了一下,卻并不覺得哪里怪異,倒是歪在一旁百無聊賴的?謝妄輕輕抬了抬眼梢兒。

    那雙幽黑的?瞳仁兒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輕輕一瞇,彎成月牙兒般的?弧度,很是純潔無害。

    綿綿心里頓時咯噔一下,這廝,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下一刻,便聽他用蠱惑的?聲音開口:“‘薛公子’如此反常,難道小姐就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什么?”薛寶珠怔怔地垂眼,對上?那雙旋渦般的?幽深眼眸時,莫名恍惚了一下。

    “懷疑他如何變成這般,起?死回生,可不是普通凡人能夠做到?的?,更別說是讓人性情大變,除非……”

    披著?艷麗皮囊的?魔物勾起?唇角,一字一句說完,成功把人忽悠了。

    “除非什么?”

    “除非……她會妖術(shù)。”

    *

    “哎,你看她這是在干什么呢?”

    家?主院內(nèi),兩個穿著?鮮亮的?小丫鬟正趴在窗子上?偷偷摸摸地往里瞧。

    她們一高一矮,身形瘦削,躲在枝繁葉茂的?樹蔭底下,很是不起?眼。

    正是二小姐薛寶珠派來監(jiān)視的?兩個得力下屬。

    個頭稍矮一些的?墊著?腳道:“不清楚哪,她自?詡神醫(yī)的?徒弟,卻從不叫我們瞧,怕不是想趁機(jī)占家?主的?便宜吧!”

    “嘶,你看她是不是拿了什么東西!”

    “什么?”稍穩(wěn)重些的?大丫鬟貼近了些。

    透著?窗子的?縫隙,看到?朦朧的?門?簾內(nèi)一道纖細(xì)的?影子在走動,她背對這邊,從行醫(yī)的?布袋里拿出了什么東西,而后走到?床榻前彎腰,把男子的?上?衣給扒開了。

    而她的?手里,正拿著?一根極細(xì)極長的?銀針。

    “不好,她拿那么長的?針,該不會要行刺家?主吧!”

    “什么行刺,那是用來行醫(yī)的?銀針,你別一驚一乍的?。”

    輕聲責(zé)怪完,下一刻就被驚恐抓住了袖子:“不是,你看哪!家?主,家?主他……他好像在亂撲騰呢!”

    “什么?”凝神看去,果然榻上?的?人影在不斷掙扎,只是一針下去,斷氣似的?跌了回去,兩人嚇得臉色大變,“快,快去叫小姐!”

    沒?過多久,緊閉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你這妖女,膽敢害我阿兄!”

    及時趕來的薛寶珠呼吸發(fā)顫,面帶盛怒。

    她搖搖欲墜的?身板繃得筆直,眼神落在微微驚慌的?女人和被綁在榻上扎滿銀針的?男子身上?時,瞳孔瞬間縮緊。

    “阿兄!”

    受到?刺激的?薛二小姐大步喘息地走過去,直接把人搡開,只是當(dāng)伸手去拔男子身上?的?銀針時,卻被冷不丁地?cái)r住。

    “你做什么?”薛寶珠渾身豎起?了刺,眼神瞪過去仿佛要吃人。

    程妙春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堅(jiān)持道:“我沒?有害薛公子,他突然狂躁,我只是幫他扎針鎮(zhèn)定。”

    “哼,我阿兄明明昨日?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突然狂躁了!定然是你心懷不軌,想要謀害我阿兄!”

    “我沒?有!”程妙春微微一慌,但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

    這時的?沈君遙冷楚音也已緊隨而至,他們在床榻前的?幾步外停住,往簾幔里看了一眼,也被那密密麻麻的?銀針給驚了一下。

    “這是……”

    “沈仙君,這就是那妖女!她果然要害我阿兄!你們趕緊將她捉拿伏誅!”

    聽到?“妖女”兩個字的?程妙春明顯愣了愣,待看到?白衣翩翩猶如謫仙般的?男子時更是緊張得退了退:“我、我不是妖女……”

    她緊張到?口吃,一張曬得黝黑的?臉并不怎么秀氣,甚至可以說是平平無奇,但那一雙明眸卻干凈澄澈宛若天山湖水,一絲藏污納垢的?可能都沒?有。

    這怎么可能是妖女哪!

    虞綿綿挺身上?前,正欲開口,床榻上?的?“薛珩”突然再次躁動起?來,他眼里布滿血絲,渾身抽搐似的?抖動:“嗬……靈……”

    好家?伙,這冒牌貨不但會詐尸,居然還會說人話!

    被嚇了一跳的?綿綿趕緊躲到?少年魔物后面,心想,拿他當(dāng)擋箭牌,妖魔鬼怪肯定都不敢上?前。

    只是這舉動卻不可避免地招來一聲冷笑:“小姐不是要去打?抱不平嗎,躲在我身后算怎么回事?”

    少女仰臉:“我怕死,借你背后躲躲不行嗎?干嘛這么小氣。”

    說完,伸著?指頭戳了戳他的?肩胛骨,繼續(xù)縮在那里裝鵪鶉。

    被她的?厚臉皮噎到?的?謝妄:“……”

    “阿兄!沈仙君,我阿兄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了這妖女的?邪術(shù)?”

    薛寶珠臉上?掛滿淚痕,本就蒼白的?臉頰此時更加難看,像個脾氣古怪的?病嬌西施。

    沈君遙盯著?榻上?掙扎的?人,面色平靜道:“并非如此,程姑娘封住他的?周身穴道,正是為了防止他體內(nèi)的?東西竄出來。”

    “體內(nèi)的?東西?什么東西?”

    “被邪物沖撞,恐怕是有邪物在他體內(nèi)作祟。”

    “邪祟?可、可昨日?的?時候阿兄還好好的?啊。”

    養(yǎng)在閨中的?薛二小姐面露疑惑和慌亂,方才的?氣勢凌人一下子散了架,渾身的?力氣也被盡數(shù)抽走。

    像朵經(jīng)?了霜后迅速枯萎衰敗的?荑草,滿是黯淡的?蒼白。

    身后幾人面面相覷,想到?薛珩之?前的?囑托,并未將他魂魄離體之?事告知,而是一本正經(jīng)?說道:“邪物向來狡猾,而且擅于偽裝,小姐不可輕信。”

    “那還請仙君為阿兄驅(qū)趕邪祟!”

    “急什么,”謝妄輕聲打?斷,他一臉慵懶地上?前,不似真人的?面孔扯出一抹生冷笑意,“還是先聽聽他到?底說了什么。”

    說罷,不等眾人反應(yīng),直接將插在胸口處的?一根銀針拔了下來。

    下一刻,邪物侵體的?“薛珩”直接從榻上?彈了起?來。

    他無神的?瞳孔睜大,英俊的?臉上?布滿扭曲和青黑,就連眼底都縈繞著?絲絲戾氣,一張嘴喉嚨里就發(fā)?出鬼魅一般嘶啞的?怪叫。

    嚇得一旁的?薛二小姐直接癱軟了雙腿。

    “不……這不是我阿兄!”

    她跌在地上?,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眶里流出,沒?過多久又一陣猛咳,活像要咳斷氣。

    冷楚音上?前一步,將她攙扶而起?,手指觸到?她脈搏的?時候眉頭擰了擰,語氣低沉道:“小姐勿要再激動。”

    薛寶珠不知聽沒?聽見,捂著?胸口喘息了會兒,才漸漸把呼吸平復(fù)下來。

    而此時榻上?的?“薛公子”也停止了掙扎和擺動,恢復(fù)清明的?眸子望過來,扯出了一抹和煦笑意,看得眾人立馬愣住。

    幾個小丫鬟激動地握著?手:“家?主醒了!家?主醒了!小姐,您看哪!”

    薛寶珠仰頭,正對上?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眸。

    “都怪我,嚇著?你了吧?”

    床榻上?的?“薛珩”語氣輕柔,微微帶著?寵溺,仿佛再普通不過的?兄長語氣。

    可目睹這一幕的?虞綿綿卻直接寒毛炸起?,因?為薛珩的?魂魄還附在紙人身上?,這殼子底下的?根本不是他!

    “阿兄,是你嗎?”薛寶珠仰臉,掛著?淚珠的?睫毛抖了抖,遲疑地往前走了一步。

    冷楚音沈君遙渾身戒備,長劍滑出劍鞘,只要察覺一絲妄動,頃刻便可叫它?魂飛魄散。

    只是“薛珩”的?語氣卻并無攻擊性,反而十分的?溫柔。

    “是阿兄的?錯,不該扔下你,這些年,靈兒過得好嗎?”

    靈兒?眾人一時驚疑,以為是聽錯了。

    薛寶珠的?臉則一下子凝固,她渾身戰(zhàn)戰(zhàn),糟了晴天霹靂一般哆嗦著?:“阿兄,你在說什么?我、我是寶珠啊!”

    “寶珠?”男子陡然頓了一下,像是突然卡了殼兒,一瞬間失去表情,但沒?一會兒臉上?便重新掛上?溫柔寵溺之?色,“寶珠是誰?靈兒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嘩啦”一聲,旁邊的?珠簾被扯落,薛寶珠倒退兩步,仿佛聽到?了什么極為恐怖的?事情,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干凈,慘白得像個紙片人。

    “不,我不是薛靈兒,我不是——”

    嘶聲的?尖叫陡然斷在了喉嚨里,深受刺激的?薛二小姐眼皮一翻,就這么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

    “金陵薛氏,乃江南首富,雖家?財(cái)巨萬,但故去的?薛氏夫婦卻從不仗勢欺人,反而時時接濟(jì)附近的?窮苦人家?,吃齋念佛,樂善好施,是整個金陵城有名的?大善人。”

    合歡樹下,虞綿綿踱著?步子將剛剛打?聽到?的?消息念了出來。

    薛寶珠暈倒,薛大公子又突然“中邪”,他們自?然順理成章留下來調(diào)查。

    只是兩句話說完,翹著?修長雙腿的?少年魔頭便直接用腳踩住了她的?裙角。

    黑色的?靴面踩在花團(tuán)錦簇的?艷麗裙衫上?,莫名扎眼。

    他語氣慵懶而又低沉:“我們要查的?是邪祟之?事,你說這些做什么?”

    “你懂什么?我還沒?說完呢!”

    少女扭頭,冷不丁看到?某人作惡的?腳,眼珠子都瞪圓了。

    這可是她的?新裙子哪!

    她氣得臉蛋通紅,鼓著?腮攢著?力氣,使勁把裙子拽了出來,之?后還沒?好氣地上?去狠狠踩了他一腳,直把人踩得臉都青了。

    哼,叫你笑話我,活該!

    她洋洋得意,像個啄完人還仰著?肚皮啾啾嘲笑的?金絲雀,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

    謝妄表情黑透,他不過是踩了她的?裙子,她便這么報(bào)復(fù)他?

    之?前抱著?他哭鼻子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

    “虞綰,你過來。”某人咬牙。

    “叫我做什么?我可不欠你的?哪。”

    少女明亮的?眼眸眨動,花蝴蝶一樣躲到?了安靜端坐的?男子身后,像個耀武揚(yáng)威的?小混蛋,開口便惡人先告狀。

    “君遙哥哥,他欺負(fù)我!”

    “我欺負(fù)你?你說清楚,誰欺負(fù)誰?”

    “是你先踩了我的?裙子!”

    兩人劍拔弩張,互相瞪著?眼,場面怎么看怎么覺得有些……好笑。

    沈君遙掩唇咳了一聲:“綿綿,你還是接著?說吧。”

    “哦。”少女乖乖地應(yīng)了聲,沖某人翻了個白眼之?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調(diào)。

    “只可惜樹大招風(fēng),十年之?前護(hù)送薛府的?馬車在上?香的?途中遇到?了邪祟,薛氏夫婦當(dāng)場身亡,薛家?的?大小姐更是不知所蹤。只剩不及弱冠的?獨(dú)子薛珩以及被救上?馬車的?奄奄一息的?女孩兒,也就是方才暈倒的?病秧子小姐薛寶珠,自?此之?后,整個薛府都籠罩了一層陰霾……”

    她壓低聲音,自?帶恐怖氣氛。

    沈君遙聽罷沉吟:“也就是說,薛二小姐其實(shí)?并非薛氏夫婦親女?”

    “不錯,當(dāng)時薛寶珠被邪祟沖撞,失去了記憶,不知家?在何處,也無人認(rèn)領(lǐng),只好收留在薛府,后來久而久之?,就成了薛府的?二小姐,可她單單聽到?薛靈兒的?名字就嚇得暈了過去,這就有些奇怪了。”

    “薛二小姐體弱多病,一時激動暈厥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在薛公子體內(nèi)作祟的?邪物至今還不知是何來由。”

    冷楚音撥攏眼皮,寡淡開口,吐了幾個字:“事情未明,我們先行調(diào)查。”

    *

    “不……不要過來!我不是!我不是!”暖香閣的?紗帳里傳來驚慌的?囈語,燭火輕顫,將汗?jié)竦?小臉照得慘白。

    薛寶珠眉頭緊緊擰著?,手里揪緊了柔軟的?衾被,先是咬唇急喘,又忽然抽筋似的?撲騰一下,仿佛墜入了什么可怕的?夢魘。

    珠簾外看守的?婦人見狀立馬走過來,被榻上?渾身濕透的?人嚇了一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劉媽媽晃著?薛寶珠瘦削的?肩膀,很是焦急地喚人,生怕她被夢魘困住,出不來。

    好在,沒?多久那雙濕淋淋的?眸子便睜開了:“劉媽媽,是你?”

    她怔怔著?,好似沒?有完全回神,一頭云鬢散落,像柔軟的?綢緞,可一雙眼睛卻紅腫得像個兔子。

    劉媽媽心疼地?fù)嶂?她的?背,像對待襁褓中的?嬰孩一樣,粗啞的?聲腔放得極為輕柔:“是老奴,小姐這是又做噩夢了?”

    “嗯,”薛寶珠喘息著?,驚魂未定地望著?頭頂,“我夢到?一只惡鬼,變作薛靈兒的?模樣來找我索命。”

    薛府的?大小姐薛靈兒,失蹤近十年,是貨真價實(shí)?的?薛府嫡女。

    自?從在神女祠的?那次禍亂中失蹤后,就再也找不到?蹤跡,如今十年過去,竟然是出現(xiàn)在二小姐的?噩夢中。

    也難怪她被嚇得魂不附體。

    劉媽媽安慰:“小姐別怕,您身戴佛珠受上?天庇護(hù),乃邪魔不侵之?體,一般的?邪物不敢害您。”

    “什么庇護(hù),劉媽媽,你別騙我了……”薛寶珠哽咽著?,竟是難以自?制,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連阿兄都不認(rèn)我了,在薛府這幾年,多少人暗地里說我鳩占鵲巢,說我是占了薛靈兒的?身份,可他們怎知這是我想要的?!早知如此,還不如讓我死在神祠里……”

    敏感脆弱的?薛二小姐傷心落淚,讓人心也跟著?哆嗦。

    “小姐怎可生出這種心思!您可是、您可是神主賜給我們的?吶!”

    *

    “啪”的?一聲,清脆的?落子音從吱呀搖晃的?窗子里傳出。

    頭頂蓬勃的?月亮高懸,皎潔月色銀紗般灑落。

    少女將寬松的?袖子往上?擼了把,露出白凈細(xì)嫩的?手臂,捏著?一顆色澤柔亮的?白子毫不猶豫落下后,托腮望向?qū)γ孀斯P直的?少年:“好啦,該你了。”

    謝妄抿唇,盯著?眼花繚亂的?棋盤,落子的?手遲遲未動。

    綿綿百無聊賴地催促:“你想好下哪了嗎?要不要我?guī)湍愠龀鲋饕猓俊?br />
    “用不著?。”謝妄冷冷回絕,幽深的?瞳仁深斂,接著?垂腕落子。

    只可惜黑子剛落,少女便“啪”的?一聲斷了他的?路,再一看,當(dāng)中的?幾顆黑子已經(jīng)?被她狡猾地包圓了。

    謝妄的?眼神頓時變得陰沉,活了這些年,從沒?有人敢在棋盤上?讓他輸?shù)眠@么慘。

    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凝固,綿綿低下聲音嘟囔道:“我方才問過你了,是你不讓我?guī)兔Φ?……要不,我們再來一局吧?可能你太長時間沒?玩了,手生也說不定哪。”

    謝妄仰頭,撂下狠話:“我會贏你。”

    窗外天色黯淡,幾星燈火熒熒亮起?。

    沒?過多久,黑子再次被殺得片甲不留。

    謝妄的?臉徹底黑了,綿綿則面露尷尬,仰著?絨絨的?小臉嘟囔道:“你不是說你會下棋的?嗎?怎么技術(shù)這么爛?”

    謝妄咬牙:“你不過是仗著?有點(diǎn)小聰明,贏了又如何。”

    他冷漠的?眼梢吊起?,活脫脫的?一尊嗜血?dú)⑸瘢埵禽斄耍捕说脷鈩荼迫恕?br />
    可綿綿卻是個沒?心沒?肺的?。

    她托著?粉嫩的?少女腮,沒?有城府的?圓眼睛眨動忽閃著?,似汪了一泓澄澈的?湖水,連聲音也很是懶洋洋:“原來我還有點(diǎn)小聰明哪,他們都說我是個草包來著?。”

    她還知道自?己是個草包?

    謝妄哼了聲:“虞小姐對自?己倒是挺滿意。”

    譏誚的?聲音,帶著?居高臨下的?諷刺。

    換了平日?,這話早就把火星子給點(diǎn)著?了,指不定又是一場唇槍舌戰(zhàn)。

    可綿綿已經(jīng)?決定要跟他好好相處了,而且,如今男女主為了追查邪祟之?事焦頭爛額,唯一能陪她解悶的?也就只有眼前這個畫皮妖了。

    于是她大度地過濾了討人厭的?話,接著?捏起?手心里的?白子唱起?了長篇大論。

    “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但人無完人,就像這枚棋子,再怎么瑩白剔透,也是有瑕疵的?。你老盯著?我的?短處看,自?然是哪哪都不順眼,為什么就不換個角度看呢?難道在你眼里,我連一點(diǎn)討人喜歡的?地方都沒?有嗎?”

    少女懵懂發(fā)?問,眼里隱隱有火光跳動,軟萌的?眼神溢出期待的?神采。

    因?為身子前傾,白膩的?頸子拉出漂亮柔軟的?弧度,碎發(fā)?垂落臉畔,透出孩童般天真無邪的?純潔。

    這樣的?虞綿綿,像是剛破殼不久的?呆毛雀,渾身的?刺收起?來,只管嬌嗔地袒露肚皮來討人的?歡心。

    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想要伸出手去撫摸她柔軟的?發(fā)?頂。

    只是……對她心生憐愛?

    謝妄猛然驚顫地蜷縮指節(jié),像是被過于荒唐的?念頭給燙到?了,不得不用力捏著?指節(jié)轉(zhuǎn)移視線。

    他冷薄的?嘴唇抿緊,眼里閃過冰冷之?色:“你這般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還用得著?問我?”

    他說完站起?來,卻被少女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你去哪!”

    謝妄冷哼:“深更半夜,自?然是回去睡覺。”

    “不行,說好輸了的?人要答應(yīng)對方一個條件的?,你想說話不算話嗎?”

    她拽著?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似的?,胳膊也貼了上?來。

    隱秘的?脂粉香一下子飄到?鼻尖,讓人莫名胸口亂了幾分。

    謝妄扭頭甩了一下,竟然沒?有掙脫,只好轉(zhuǎn)動冷白的?下頜看著?她:“知道了,你想讓我?guī)湍阕鍪裁矗俊?br />
    綿綿彎著?眼睛,接著?一本正經(jīng)?說起?了正事:“我總覺得這府里不對勁,尤其是那位薛二小姐,身上?的?疑云太多了,我想,我們該想個辦法去監(jiān)視她。”

    *

    “啾啾,嘶咕——”

    翌日?清晨,陽光明媚,純金打?造的?鳥籠散發(fā)?奕奕金光,通身雪白的?鸚鵡正蔫蔫兒地趴在那里。

    那雙漆黑的?眼珠兒冷冷看著?外面,時不時從喉嚨里發(fā)?出幾聲沉悶的?叫聲。

    窗內(nèi)人影攢動,窗外的?虞綿綿則躡手躡腳地來到?了窗臺邊,露出半個腦袋緊張地往里瞧。

    她絨絨的?臉頰透出點(diǎn)點(diǎn)紅暈,蜜粉色鑲金絲的?留仙裙包裹著?小巧玲瓏的?身子。半月形的?細(xì)裥裁得猶如花浪,散在腿邊,風(fēng)流俗氣又惹眼,滿目的?春色都叫她給比下去啦。

    只是……

    “你確定要這么做?”

    披著?少年皮囊的?魔物冷冷盯著?她。

    他被少女扯著?胳膊,只能憋屈地矮著?身子,蹲在雜草叢生的?窗臺下面,衣擺上?沾了不少草屑不說,腿還有些麻。

    沒?一會兒便開始不耐煩了。

    少女卻是不管他死活,壓低了聲音警告他:“噓,小點(diǎn)聲,小心別驚動了里面。”

    說完,她擼了把袖子,小心翼翼地將窗戶偷偷拉開了一條縫兒。

    接著?聚精會神,屏住呼吸,趁著?里面的?人不注意,一把將鳥籠里的?那團(tuán)東西抓了出來。

    看著?這行云流水般的?動作,謝妄眼眸微微睜大,心生懷疑:她確定是第一次干這種勾當(dāng)?

    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被抓的?白毛鸚鵡吃痛,立馬“撲棱棱”揮動翅膀,發(fā)?出啾啾的?叫聲。

    那聲音聽起?來著?實(shí)?有些凄厲,嚇得綿綿頭皮一緊,趕緊捏住它?尖巧的?喙。

    “別亂動,再動我就新賬舊賬一起?算,把你的?毛給拔光!”

    她壓低聲音威脅,圓潤的?眼睛都瞪圓了,好似欺壓弱小的?一方惡霸。

    說完杵了杵蹲在一旁滿臉抱怨的?人:“喂,該你啦。”

    謝妄懶懶地抬眸,抿緊的?嘴唇似乎并不怎么樂意。

    只是在少女堅(jiān)持不懈的?注視之?下,只好湊過來,手心魔氣攢動,絲絲縷縷地纏繞,沒?一會兒就幻化出一只毛色相同的?鸚鵡。

    紅色的?喙,優(yōu)雅奪目的?羽冠,連尾巴上?翹起?的?雜毛都一模一樣。

    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這只鸚鵡的?眼睛是紅色的?。

    “好像,簡直一模一樣!”

    綿綿很是滿意地彎起?嘴角,可還沒?等她趁機(jī)掉包,身后就傳來一道囁喏的?聲音:“虞姑娘,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

    合歡樹下,皮膚黝黑的?少女略有些緊張地端坐。

    她臉龐清秀,眉眼忐忑而又拘謹(jǐn),一身素色衣裳隱匿在斑駁陰影中,像朵白色的?影子,既不鮮亮也不刺目。

    開口的?時候帶著?特有的?溫吞語調(diào):“先前家?中姐妹病重需要銀兩,所以隱瞞了薛公子的?病情,這是我從薛府拿走的?診金,本想當(dāng)面歸還,請薛小姐原諒我,可小姐她并不愿意見我……就煩請你們幫我轉(zhuǎn)交吧。”

    看著?眼前早已磨損看不出顏色的?錢袋子,虞綿綿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她抬起?圓潤的?水杏眸,很是多愁善感道:“程姑娘,我知道你有苦衷,這診金你還是拿回去吧。”

    她鼓著?圓滾滾的?腮,兩道柳眉顰蹙,像個看不慣人間疾苦的?小仙子,別提有多郁悶了。

    程妙春卻堅(jiān)定地?fù)u頭:“不可,行醫(yī)者最忌拿違心之?財(cái),我不能再錯。”

    “這我知道,可你又哪里做錯了呢?”

    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兀自?喟嘆,而后滿臉認(rèn)真地指點(diǎn)迷津:“程姑娘,你都說了你不是故意隱瞞的?,而且若不是你及時封住了薛公子的?穴道,他身體里的?邪物早就竄出來禍害旁人了!所以,你非但沒?錯,反而是功勞不小哪!”

    一番話說完,原本愧疚難堪的?少女表情有些怔怔的?:“是、是這樣嗎?”

    “當(dāng)然!”虞綿綿用力點(diǎn)頭,眉眼彎彎,很是嬌憨的?可愛。

    謝妄輕笑一聲,有些人長得一副呆萌相,哄人的?話卻是一套一套。

    他從身后的?陰影中抬腳走出,冷薄的?嘴唇撥動,毫不客氣地打?斷:“好了,先前的?事就說到?這兒,程姑娘還是說說你發(fā)?現(xiàn)的?可疑之?處吧,你在薛府進(jìn)進(jìn)出出,總不會一點(diǎn)異常都沒?發(fā)?現(xiàn)吧?”

    他瞳孔散發(fā)?幽幽的?光暈,視線冷冷掃過來,給人一抹奇怪的?悚意。

    程妙春打?了個激靈,接著?避開目光,腦海中忽然想到?什么:“其他人我不知道,只是有位姓張的?嬤嬤好似有些古怪……”

    *

    “吱呀”一聲,薛府不起?眼的?側(cè)門?被人輕輕推開一條縫兒。

    巷子里有風(fēng)吹過,打?著?卷兒掀起?婦人厚重的?裙角。

    “喲,張嬤嬤,這是又去觀里祈福呢?”

    守門?的?小廝撞見人出來,立馬熱絡(luò)地點(diǎn)頭哈腰,對面的?婦人卻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

    她看起?來五十多歲,一副古板嚴(yán)肅的?面相。

    長滿皺紋的?眼角吊著?,頭發(fā)?盤得一絲不茍,墨綠色的?綢緞軟衫特意用熏香熏過,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光滑,干凈異常。

    而她的?臂彎里挎著?個明黃色的?包袱,不知裝了什么。

    按照慣例,府里上?到?管事嬤嬤下到?丫鬟婆子,都是每十五日?休沐一次,而這一天張嬤嬤是定要出門?的?。

    她是府里的?老人,也是大小姐的?教習(xí)嬤嬤,最有資歷也最是忠心,老爺夫人過世十年間,從不忘祭拜。

    只是……

    “她干嘛這么鬼鬼祟祟的??怕是有古怪。”

    面容嬌嫩的?少女從枝繁葉茂的?合歡樹下探出身子,很是小聲地嘀咕。

    她小臉繃著?像只蟄伏的?野貓兒,暖輕的?風(fēng)吹過樹梢兒,晃動著?將斑駁的?陽光灑在那張未施粉黛的?臉上?,襯得玉一般雪白,通透。

    謝妄凝眸,視線從她的?臉延伸到?她的?一小片后頸,納罕她這一路風(fēng)吹日?曬,皮膚竟還這般嬌嫩。

    果然,是養(yǎng)了一身的?富貴肉。

    “喂,你看什么呢?”畫皮妖忽然冷冷盯著?自?己,虞綿綿不禁脖子有些發(fā)?毛。

    她不滿地瞪視過來,近在咫尺的?睫毛絨密卷翹,要成精了。

    謝妄呼吸一頓,卻面不改色,懶懶蜷著?手指戳開她的?臉:“你單憑猜測就認(rèn)定她不對勁兒?未免過于草率。”

    “草率?你說誰呢?”虞綿綿被戳得臉肉變形,目光都兇了起?來,正要拿嘴去咬他,余光卻陡然瞥見什么,“你看,她好像落下了什么東西!”

    少女屏氣凝神,下意識攥住了他的?手。

    謝妄垂眸,目光略有些沉,卻沒?有說什么。

    抬頭,只見不遠(yuǎn)處的?雜草堆里,一張卷起?的?黃紙片兒掛在草枝兒上?。

    那一點(diǎn)淺黃掩映在叢叢的?茂盛中,隨著?草葉兒悠哉搖晃,格外扎眼。

    只是因?為隔得太遠(yuǎn),讓人誤以為是哪個多情女子遺落的?發(fā)?帶……

    下一刻,驟風(fēng)卷過,黃紙片兒晃悠悠地吹翻過來。

    只見紅色的?符文?,古怪詭譎的?咒語,那分明是——明晃晃的?詛咒!

    與此同時,暖香閣內(nèi)傳來一聲極為壓抑的?驚呼:“這是什么!”

    薛寶珠繃著?身體坐在銀紅撒花的?軟椅上?,眼睜睜看著?眼前冒著?腥膻氣的?藥碗竄起?縷縷黑煙。

    黑煙扭曲著?翻滾,仿佛一條掙扎的?蟲子在蠕動,沒?等它?有機(jī)會從窗子縫隙里逃走,便被彈出的?一道靈流瞬間絞殺吞噬。

    冷楚音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氣息都冷了幾分。

    而養(yǎng)在深閨中薛二小姐卻仿佛受了極大沖擊,她惡心得干嘔一聲,臉色蒼白得像個紙片人。

    身后的?丫鬟齊齊上?來攙扶:“小姐!”

    冷楚音皺了皺眉頭,順手搭在了她的?脈搏上?,提醒她勿要動氣。

    可情緒失控的?薛二小姐卻止不住地哆嗦:“果然,是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程妙春,一定是她!你們,趕緊去把那女人給我抓回來!”

    不安驚顫的?話音剛落,被就門?口翩翩如謫仙般的?男子打?斷:“此事與程姑娘無關(guān)。”

    沈君遙目光溫潤且深邃,身姿挺拔立在在殿內(nèi),如山巔松云中鶴,自?帶一股子仙氣兒。

    可憐被噩夢折磨得心神不寧的?薛二小姐差點(diǎn)要崩潰地哭出來:“沈仙君怎生替她說話?那女人分明就是有問題!”

    她嗓音沙啞,蒼白唇瓣差點(diǎn)被咬破,語氣透著?偏執(zhí)的?篤定。

    冷楚音抬眸,寡淡的?眼神在這位病秧子小姐臉上?停留了幾秒,哪里覺得有些怪異。

    沈君遙一邊踱著?步子一邊平靜解釋:“在下并非是替她說話,只是方才我們看過她開的?方子,并沒?有什么問題,至于藥碗里的?多出來的?那味古怪的?藥,可能是有人在作怪。”

    說著?,他將一張畫滿鬼畫符的?絹布拿了出來。

    只見上?面血跡斑斑,不詳?shù)?符文?密密麻麻縈繞黑氣,因?為埋在地下,還散發(fā)?出一股極為刺鼻的?腥臭味。

    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分明是有人在搞鬼!

    “這是在哪發(fā)?現(xiàn)的??”

    “正是在小姐的?院子里。”

    話音落下,薛寶珠病懨懨的?小臉陡然浮起?怒色。

    她眼珠睜得極亮,努力控制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胸口起?伏道:“去查清楚,到?底是誰要害本小姐!”

    話說完,貼身丫鬟倚翠徑直站出來:“小姐放心,奴婢已經(jīng)?猜到?是誰,這就去把她抓來!”

    *

    玄天觀流光奕奕,連綿殿宇巍峨聳峙。

    神女殿內(nèi),挽著?飛天發(fā)?髻手作拈花狀的?神女雕像栩栩如生,身披五彩,廣袖盈風(fēng),肩頭玄鳥揮翅盤旋,頭頂神冠熠熠生輝。

    從頭到?腳都炫目得令人不敢逼視。

    感受到?頭頂?shù)?威壓,張嬤嬤趕緊低下頭,更加虔誠地叩拜。

    “民婦張氏,特來敬拜神女……聽聞神女應(yīng)劫而生,受世人香火,解凡人困厄,老身走投無路,特來請神女解禍。”

    嶄新的?衣袍曳在地上?,捏著?三柱燃香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一來請神女保佑薛家?,保佑公子早日?康復(fù),二來是為府中作祟妖物,那妖物……狡猾至極!用苦肉計(jì)蠱惑公子,恬不知恥地霸在我薛府十年之?久!”

    說罷,屈膝跪行至神像前,把頭重重磕下,壓下聲音狠厲說道:“老身請旨,以禁術(shù)除此妖孽!若因?此犯下罪孽,還請神女寬宥……”

    她敬上?香,又雙手合十,恭敬地拜了三拜。

    看左右跪拜香客皆念念有詞,未曾注意到?她,這才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而就在人離開的?下一秒,跪在蒲團(tuán)上?的?少女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把遮掩容貌的?白紗扯下來,嬌滴滴的?小臉憋得通紅,不是虞綿綿是誰?

    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跟蹤,她特地戴了面紗掩人耳目,裝成前來上?香的?香客跪了這大半晌兒,膝蓋都要腫了。

    都怪謝妄那魔物,說什么跟殿里的?神像沖撞,死活都不肯進(jìn)殿,只能讓她這身嬌體弱的?草包來打?聽。

    哼,什么沖撞,就他這邪魔不侵的?大魔,誰還能奈何得了他?

    怕不是想要故意折騰自?己。

    綿綿揉了揉發(fā)?疼的?膝蓋,很是不滿地往外走去。

    殿外地壇,梧桐巨樹拔地而起?。

    其冠華美,狀如大傘,可亂掃寒星,筆直樹干更是如同接天碧柱,灑下大片斑駁光影。

    某個不肯進(jìn)殿的?魔物正頂著?一副俊俏艷麗的?皮囊歪在那兒,一邊把玩著?梧桐的?葉子,一邊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怎么這么慢?”

    他冷酷的?黑眸幽幽看過來,唇舌碾動著?,聲音帶著?懶。

    而他周圍不遠(yuǎn)處,早已聚了一堆的?女香客,紅著?臉竊竊私語地說著?什么,眼神還不住地往這兒瞧。

    那羞怯激動的?眼神,分明是被這廝給蠱惑了!

    虞綿綿氣哼哼地走過去,把手里的?蒙臉紗扯下,直接懟到?他臉上?,嘴里不滿的?哼唧著?:“你自?己不進(jìn)去,還嫌我慢,你都不知道,跪這么久腿有多痛……”

    “誰讓你跪了?”謝妄眉梢斂下,眼神掃過她的?膝蓋莫名沉了些許,嘴唇隔著?薄薄的?白紗,不經(jīng)?意蹭到?了她的?指腹,呼吸也灑了下來,“偷懶站著?都不會嗎?怎么這么笨?”

    “我、我這不是沒?想到?嘛……”

    綿綿反應(yīng)過來,渾圓的?眸子里滿是懊惱,但很快她便豎起?眉頭。

    “算了,先不說這個了,我跟你說,方才在里面的?時候,我可是親耳聽見張嬤嬤說什么禁術(shù),而且,她好像對薛二小姐有些誤會,你說,她會不會也中邪了?”

    “不會。”謝妄斬釘截鐵,幽冷的?眼神從她臉上?移開,盯向某處,“她身上?并無妖氣,倒是這觀里……我總覺得哪里古怪。”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小姐!人抓到了!”門口的丫鬟神色匆匆地提起?裙子邁了進(jìn)來, 身后?壓著?的正是剛剛從玄天?觀上?完香回來的張嬤嬤。

    她半弓著?腰,兩只胳膊被人用力地鉗著?,墨綠色的綢緞軟衫弄出不少褶子, 一雙狹長的老眼吊梢,神情雖緊繃但?卻?并不見慌張。

    反而冷冷地質(zhì)問:“放肆,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敢來抓我?”

    沒等屋里人說話, 沈君遙袖子底下的紙人公子卻?已經(jīng)驚訝地冒出了頭?:“張嬤嬤, 怎么是她?”

    沈君遙不動聲色拍了拍,示意他靜觀其變。

    “小姐, 就是她!前兩日我就看見這老東西鬼鬼祟祟往我們院子里溜達(dá), 本以為她又要來給我們臉色看,誰知?道竟然藏了更毒的心思?, 想要用那些邪門招數(shù)來詛咒小姐!”

    看到那撇著?臉跪在地上?的婦人, 薛寶珠很是驚疑, 手腕上?的佛珠子也顫顫地晃:“怎么會是張嬤嬤?倚翠,你不要胡說八道。”

    “小姐, 我沒有胡編亂造,你看她手里拿的什么!”

    脾氣暴躁的小丫鬟猛地把?那老仆手里的東西給拽了出來。

    攤手一看, 赫然是個扎滿銀針的小人還有用血水浸泡過的鮮紅符紙。

    證據(jù)確鑿,冷楚音沈君遙臉色皆是一凝,薛寶珠更是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她像是被完全嚇住, 唇瓣慘白地抖著?, 很是不敢置信:“……張嬤嬤,你是要謀害本小姐嗎?”

    房間?內(nèi)靜得可怕, 鎏金香爐里燃著?朦朧的藥草香。

    紅粉紗帳輕晃,飛出一只灰色翅膀的呆蛾子, 蛾子撲扇翅膀落在墨綠色纏枝的花紋上?,仿佛被那栩栩如?生的鮮亮花色所吸引。

    但?緊隨著?一聲顫動,便立馬飛走了。

    張嬤嬤仰頭?,冷笑起?來:“小姐?你算哪門子的小姐?我家小姐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小姐薛靈兒!你一個從外面撿回來的冒牌貨,仗著?公子的幾分憐憫便真把?自己當(dāng)成金枝了?”

    “我呸!你好大的臉,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個什么喪氣的玩意兒?十年?前老爺夫人就因?yàn)槟愕沽舜竺梗∪?今連公子也差點(diǎn)被你克死!你就是個災(zāi)星!是個妖孽!”

    張嬤嬤破口大罵,那刺耳的罵聲如?同蒼老的兀鷲,嘲哳怪叫著?啄人的胸口。

    把?本就孱弱蒼白的少女啄得面如?土色,渾身止不住地抖。

    一旁的小丫鬟聽不過直接一巴掌扇過去:“大膽!你敢辱罵二小姐!”

    “二小姐?你們把?她當(dāng)小姐?難道你們忘了當(dāng)年?是誰把?你們帶回府里的嗎?大小姐心善,救你們于水火,結(jié)果換來你們這幾個背主的東西!這才?不過幾年?,你們就全都忘干凈了?!”

    撕心裂肺地質(zhì)問完,方才?氣勢洶洶的兩個丫鬟便陡然有些心虛。

    但?很快她們便挺起?胸膛:“大小姐的恩情我們自然沒忘,只是也不能因此就對二小姐不敬,公子先前百般囑咐過,讓我們?nèi)f不可怠慢,至于你說的什么災(zāi)星妖孽,純粹是無稽之談!二小姐身戴佛珠,乃是受上?天?庇佑之人,若非如?此,當(dāng)年?又怎會和公子從邪祟手里逃脫?”

    “就是!你不知?道感激也就罷了,怎么還妄圖陷害?張嬤嬤,你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另一個小丫鬟同樣掐腰怒視:“哼,還跟她啰嗦什么,小姐,您下命令吧,把?這膽敢犯上?的老奴拖下去杖責(zé)!讓她再?也不敢有歪心思?!”

    房間?內(nèi)的小丫鬟們個個紅著?眼睛義憤填膺,可氣息虛弱的薛二小姐卻?似乎沒有力氣再?追究了。

    “算了,還是等阿兄醒來之后?再?說吧。”

    薛寶珠有氣無力地轉(zhuǎn)過身。

    她氣息不定,肩膀不停顫抖,委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掉眼淚,可她卻?極力地壓制著?,不讓人看出她的脆弱。

    “可是,小姐我們不能就這么……”

    “不要說了!我累了……”薛寶珠說完,再?沒有力氣開口說一句話,像緊繃的弦拉到極致,下一刻就要斷掉。

    看到這般傷心的薛二小姐,秉性溫柔且悲憫的沈仙君心生不忍,但?卻?不知?如?何安慰。

    倒是一旁的冷楚音撥攏眼眸,率先轉(zhuǎn)身:“我們走吧。”

    房門打開又合上?,直到外面的腳步聲遠(yuǎn)去,備受打擊的薛二小姐才?終于忍不住一頭?扎在床榻上?,失聲隱忍地痛哭起?來。

    “是我不好,我竟不知?寶珠受了這么多委屈……”

    庭院里,一抹幽魂飄蕩的薛公子暗暗神傷。

    他回憶起?十年?前的那場慘劇,當(dāng)時的薛氏夫婦也就是他的雙親慘死在作亂的邪祟手里,那會兒他才?不過弱冠的年?紀(jì),被身邊唯一的老仆人拉著?拼命奔逃,在神女祠外遇到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女孩兒。

    “靈兒……”

    “公子,那不是小姐!”

    老仆神色慌張,拖著半殘的腿拉著他就往馬車?yán)锒恪?br />
    可在他轉(zhuǎn)身的時候,卻?聽見了一聲貓兒一般微弱的叫聲:“阿兄……”

    昏迷中的女孩兒睜開了眼睛,烏黑的瞳仁彌漫著?虛弱和死氣,帶血的嘴角翹起?來,似乎想要對他笑。

    他胸口大震,破碎的眸光竟淌出了眼淚,想也不想就跑回去將人抱在了懷里……

    “所以說,張嬤嬤是懷疑薛二小姐與十年?前妖邪作亂之事有關(guān),所以才?在二小姐的院子里埋驅(qū)邪的符咒。”

    冷楚音面無表情說完,薛珩當(dāng)即從回憶中抽神道:“驅(qū)邪?寶珠怎么可能是邪祟?她若是邪祟,又怎么會虛弱到困在府里寸步不出?還有張嬤嬤,她不可能害我……”

    “真相未明,凡事皆有可能,薛公子還是好好想想,你昏迷那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冷楚音寡淡冷然地?fù)軘n唇瓣,身后?的紅色發(fā)帶被風(fēng)高高揚(yáng)起?,猝不及防地扎進(jìn)人眼底,漫成一片血光。

    薛珩瞳孔睜大,驚顫著?往后?倒退兩步,仿佛被灼了眼睛,腦海中某個模糊的畫面愈發(fā)清晰,最后?拼湊成一個怪異的面孔。

    他猛抽一口氣:“我想起?來了!那晚襲擊我的是個渾身纏滿紅稠的鬼影,它的眼睛……是詭異的重瞳!”

    話音落地,二人臉色倏然一變:“你說什么?”

    *

    “信女虞綰,愿與意中人長相廝守,求列位仙神保佑,若能如?愿,信女愿立三千功德,所有身家悉數(shù)奉上?!”

    神光奕奕的大殿內(nèi),虞綿綿正垂著?白皙的頸子,十二分虔誠地跪在地上?叩拜。

    她臉上?是動人的緋色,嬌憨的眸子一眨不眨,陽光透殿門而過,灑落在她肩頭?和發(fā)頂,將她滿頭?的烏發(fā)鍍成了溫暖的金色,渾身上?下散發(fā)出朦朧的神韻。

    仿佛誤落凡塵的小仙子,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只是想到她方才?求的什么,謝妄便格外陰冷地哼了一聲:“你就這么喜歡沈君遙?用得著?每個殿都拜一遍?”

    他冷然昂首,目光不屑地掃過這些神像,仿佛只是在看一堆冷冰冰的死物。

    誰知?少女聽完卻?開始哼唧:“我也不想拜呀……”她嬌嫩的臉龐彌漫著?愁苦,小臉都要皺成個包子了。

    心中憤憤想道,都怪垃圾系統(tǒng),突然給她發(fā)布這種腦殘任務(wù),跪了這么多殿,腿都快要廢了,還要憑空遭人白眼。

    要不要這么欺負(fù)人!

    她在腦海里呼叫系統(tǒng),把?投訴鍵按得滴滴響。

    可惜按了半天?,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反而跳出一條紅色警示:“任務(wù)進(jìn)度不足半分之五十,沒有投訴資格!請宿主端正態(tài)度,再?接再?厲!”

    綿綿險(xiǎn)些氣炸。

    這么些日子,她壓著?脾氣,跟畫皮妖斗智斗勇,軟硬兼施,才?好不容易將黑化值降到百分之七十。

    忍辱負(fù)重到現(xiàn)在,金手指沒有,獎勵也沒有,還要被雞蛋里頭?挑骨頭?。

    嗚嗚,她怎么那么倒霉……

    少女兀自唉聲嘆氣,像朵蔫噠噠的蘑菇。

    不料下一秒某人靠近,冰冷惑人的眼尾流露狐疑:“你一個人在這兒自言自語說什么呢?難不成腦子也跟著?跪傻了?”

    熟悉的冷嘲熱諷,綿綿也是沒脾氣了。

    她扭頭?,眼神哀怨地瞪著?他:“不是你說這觀里有不對勁的地方嗎?我這可是在幫你。”

    “幫我?那我可真是謝謝你。” 某人的冷笑都快要把?空氣都凍住了。

    少女只得嘆氣,眨著?卷翹的睫毛,煞有其事說道:“喂,你可別不信吶,進(jìn)殿不拜不敬神明,可是要倒大霉的,咱們多拜一拜,沾沾仙氣,指不定哪位神仙顯靈,就幫我們把?那作祟的妖物給收了呢?”

    這話落在少年?魔頭?的耳朵里,簡直就是可笑而愚蠢。

    “你讓我一個魔物來拜這些神像,確定不是來給他們找晦氣的?還有,不過是一尊死物,真以為拜它有用?”

    他面露譏誚,說完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求來的幾道保命符姻緣符統(tǒng)統(tǒng)奪了過來,接著?毫不客氣調(diào)動魔焰,當(dāng)著?滿天?神佛的面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如?此桀驁不馴囂張姿態(tài),妥妥的大反派無疑了。

    只是,他燒的可是她的符!

    虞綿綿頗為憤怒地瞪大眼睛:“喂!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訴你……”

    “噓。”話沒說完,嘴唇便被沒有溫度的手指抵住。

    披著?艷麗皮囊的某人突然躬身,面容隱在暗處,只露出一雙幽幽的深瞳,透出幾分警惕和危險(xiǎn)的氣息。

    大殿之內(nèi),空曠至極,一絲聲音也無,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到。

    左右兩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綿綿瞬間?哆嗦了一下,心臟噗通噗通的,臉上?的怒意消散,變成了肉眼見的緊張。

    她仰頭?,嘴唇無意中碰了下他的手指:“喂,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哪不對勁了?”

    少女跪坐著?扭頭?,因?yàn)樽藙轄砍叮陆蟛幻馑砷_了些,露出纖細(xì)的頸子和白皙漂亮的鎖骨。

    鎖骨之下,是微微起?伏的形狀,粉嫩的抹胸包裹,格外引人遐想,若再?稍稍低一寸,就能看到……

    謝妄眼神驀地變暗,他雖是天?生魔物,冷血無情,不懂得男女之事,但?對目光所及的東西卻?有著?極強(qiáng)的占有欲和破壞欲。

    比如?現(xiàn)在,他就很想欺負(fù)她。

    “別動,那邪物就在這殿里。”低沉的嗓音,帶著?微微的啞意,立馬將狐疑的少女嚇愣在原地。

    “什么?在哪?”虞綿綿驚疑著?仰頭?,睫毛瑟瑟發(fā)抖,眼神澄澈緊張,猶如?蹲伏在草叢里沒膽氣的兔子,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就能嚇得縮回去。

    不但?膝蓋往后?縮,手還下意識抓住身邊人的衣擺,把?那平滑昂貴的布料抓出幾道難看的褶皺。

    謝妄低頭?,卻?沒有發(fā)作,任由她攥著?。

    此時,殿門外恰好吹過一縷穿堂風(fēng),身后?烈日被陰云遮蔽,巨大的神像金身陡然黯淡下來。

    慈悲眉眼隱在暗處,失去神光的加持,整個兒就如?同一尊恐怖的骷髏石像,給人毛骨悚然的陰森之感。

    沒一會兒,供桌上?的香爐突然搖晃起?來,煙霧繚繞,詭異地從上?而下倒?jié)q翻涌,迷得人眼睛疼。

    更恐怖的是,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窸窸窣窣抓撓地板……

    這不同尋常的恐怖氛圍,怕不會是真有什么厲害的邪物吧?

    綿綿嚇得脊背發(fā)涼,她渾身繃起?來,貓兒一樣弓著?身子,正要一寸寸往后?挪呢,就聽身后?人淡淡說了句:“小心,那邪物就在供桌底下。”

    話音落地,手指一勾,眼前的猩紅布簾陡然被吹開。

    下一秒,尖叫聲響起?:“啊啊啊!有鬼!!”

    受到驚嚇的少女立馬從蒲團(tuán)上?跳起?來,活像詐尸。

    謝妄眼瞅著?,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唇角挑起?,勾出幸災(zāi)樂禍的弧度,冷嘲熱諷的話都已經(jīng)到嘴邊了,可沒等開口,一股截然不然的詭譎氣息猛地竄襲過來。

    謝妄撤退的腳步頓住,眼神鷹隼一般射向供桌那兒,看到那股黑氣對準(zhǔn)的方向時,毫不猶豫地一掌轟去。

    “嘭——”

    巨響過后?,供桌直接四分五裂,香爐供果滾了滿地,被對沖的氣流波及到的虞綿綿像被風(fēng)卷走的樹葉,凌亂地東倒西歪,最后?腳下一扭,徹底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去。

    “快、快閃開!我要摔了!”

    少女緊張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謝妄抬眸,此時想躲已然來不及了。

    “噗通”一聲,兩人撞在一起?,摔了個結(jié)實(shí)。

    謝妄胸口被砸,臉色都青了,發(fā)出一聲疼痛的悶哼。

    把?人當(dāng)成肉墊的少女則很是驚慌:“你、你怎么沒躲開呢?我可不是要故意砸你……”

    她頭?發(fā)散亂,呼吸急促,不安地在人腰上?扭了兩下。

    謝妄本就蒼白的臉直變得陰沉,他喘不動氣,毫不客氣地抬手在她腿上?拍了一巴掌:“趕緊、下去。”

    “嘶,知?道啦。”綿綿摸著?自己被打痛的大腿肉,很是聽話地爬了起?來,低頭?看這人面色,滿臉殺氣不說,眼尾還布滿可疑的紅暈。

    別不是跟給他砸出內(nèi)傷了吧?

    她偷摸覷過去,不免有些心虛。

    好在,這人沒功夫跟她計(jì)較,捂著?胸口站起?來,接著?冷冷地扭過頭?,看向了滿地的狼藉。

    此時外面的陰影已經(jīng)散去,供桌被方才?的一掌擊碎,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幾絲黑氣纏繞在煙霧中,盤旋到頭?頂,最后?消失不見。

    而在滿地凌亂的貢品當(dāng)中,一尊詭異的散發(fā)陰邪氣息的雕像赫然暴露在視線中。

    與頭?頂金光熠熠龐大威嚴(yán)的神像不同,那尊猩紅木雕不過巴掌大小,纏繞密密麻麻的紅稠,更詭異的是……這玩意兒竟然有四個眼珠子!

    “這是什么?”虞綿綿小心翼翼地湊近,還沒走兩步,就被人猛地薅了回來,“別亂動!你想死嗎?”

    他用了大力氣攥她,尾音里竟還帶著?絲絲的緊張。

    少女眸光顫抖:“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說,這玩意兒怎么會出現(xiàn)在神殿里?還藏在這供桌底下?”

    “妖孽作祟,有什么奇怪。”

    謝妄走過來,語氣雖然依舊不屑,卻?將她冷冷撥在了身后?,低頭?時的眼神滿是陰沉的狠厲,接著?二話不說抬腳,將地上?那尊木雕用力踩了個稀巴爛。

    虞綿綿再?次兩眼呆住,如?此邪氣沖天?的玩意兒就這么粗暴地解決了?

    按照原著中的套路,可沒這么簡單吶。

    正愣神的功夫,被人一把?拉住:“別看了,趕緊走。”

    “等等,這里這么大妖氣,肯定有古怪,我們再?……”話沒說完,整個衣領(lǐng)都被人扯在了手里。

    “喂!咳咳,你干嘛抓我?”

    “這里危險(xiǎn),回去再?說。”

    這人一反常態(tài),抓著?她扭頭?就走。

    虞綿綿被勒得臉蛋漲紅,使勁地掙扎居然都沒有掙開,嬌嫩的脖子都被勒出了一圈紅痕,心中憤憤地想,就算她不小心砸了他,也不用這么報(bào)復(fù)她吧!

    *

    “你說,你們在神殿里遇見了什么?”

    緊閉的房間?氣氛沉悶,沈君遙俊目深斂,如?沐春風(fēng)的面龐被深重的憂慮所取代,靠近時的呼吸都沉了幾分。

    虞綿綿不自覺聲音也變得緊張:“就是一尊詭異的猩紅木雕,模樣看上?去極是詭異,怎么了君遙哥哥,那玩意兒很厲害嗎?”

    沈君遙冷楚音對視一眼,神色皆有些復(fù)雜,接著?舉步啟唇:“你可知?那是什么?”

    綿綿茫然搖頭?,她如?今的人設(shè)可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廢物草包,從小窩在虞府里橫行霸道,連區(qū)區(qū)小魔都不認(rèn)得,更別說是如?此邪門的玩意兒了。

    沈君遙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那是十年?前禍亂凡間?的邪物,名叫血滴子,是由怨氣所化,附身于雕像之中,最擅蠱惑人心,勾人欲望。當(dāng)年?修真界大亂,眾多修士皆被操縱神識,以至釀成慘事,無力彌補(bǔ),最后?,還是眾仙門合力鎮(zhèn)壓,才?將它封印于神宮,只是沒想到它竟會逃了出來。”

    說至此處,眸光漸冷,而虞綿綿也聽得呆住。

    沒想到,那四眼木雕竟然這么邪門!還是個為禍?zhǔn)篱g?的大禍害!

    也難怪方才?謝妄拉著?她扭頭?就走,畢竟他現(xiàn)在虎落平陽,修為不濟(jì),肯定是怕了嘛。

    如?此想著?,便格外寬容地瞧了人一眼,誰知?被對方的冷眸迅速捕捉到。

    綿綿立馬扭過頭?,裝作若無其事道:“咳,這么說,這個血滴子躲在神殿里是為了挑那些來祈禱的人下手,想要借助他們的念力提升修為,而薛二小姐就是這樣才?著?了道兒。”

    “不錯,只是……”說到一半,沈君遙面露疑惑,冷楚音也微微側(cè)過臉,“這與薛二小姐有何關(guān)系?”

    綿綿趕緊解釋:“是這樣,我方才?匆忙逃跑的時候,湊巧在供桌下面摸到了這個,這是女子們求神拜佛祈愿的荷包,荷包里有一股藥草味兒,我記得在薛寶珠的身上?聞到過,而且,你們看這上?面的字跡。”

    繡著?葫蘆紋樣的荷包打開,一行娟秀小字映入眼簾:愿阿兄早日醒來。

    沈君遙微愣,接著?沉吟:“難怪,薛公子明明魂魄離體,卻?能‘起?死回生’,不是為了頂替他潛入薛府作亂,而是讓薛小姐相信邪像確實(shí)幫她實(shí)現(xiàn)了愿望。”

    “沒錯。”冷楚音清凌凌仰臉,芙蓉般的面容白皙冷凝,“凡事皆有代價,若這荷包當(dāng)真是二小姐的,那她怕是要有麻煩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之?后幾日, 沈君遙冷楚音二人便當(dāng)即在薛府內(nèi)外設(shè)下?了結(jié)界和誅魔陣,之?后又跑到?周圍的神廟寺院查探邪物?蹤跡。

    而手無縛雞之?力?的虞綿綿則被派到?了薛二小姐這里?。

    “家妹病弱,心思敏感, 還請虞姑娘多多開?解她。”飄在跟前的紙人公子恭恭敬敬地垂手,綿綿雖然不好意思,可要讓她跟這個病嬌小姐在一塊兒談心, 實(shí)在是……讓人有些打退堂鼓。

    不過?略作猶豫之?后, 還是歪著腦袋答應(yīng)了:“那我試試吧。”

    她本想?來提醒安慰一番, 順便套套有用的話,誰知還沒進(jìn)去便被拒之?門外:“不好意思虞姑娘, 小姐近日身子不適, 不想?見人,你回?去吧。”

    穿著俏麗的丫鬟堵在門口, 看她的眼神帶著些許不耐。

    綿綿努力?保持微笑:“倚翠姑娘, 我來找你家小姐是有事要說?, 麻煩你給通傳一下?。”

    倚翠站在門檻內(nèi),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小姐的命令我們不敢違抗, 虞姑娘,還請你見諒。”

    嘴里?說?著“見諒”, 關(guān)門的動作卻絲毫不含糊。

    被拒之?門外的虞綿綿傻眼,心想?,要不要這么區(qū)別對待, 之?前對著男女主的時候可不是這般臉色!哼, 欺負(fù)她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仙門草包是不是?

    少女水杏般的眸子微瞇,隨即流露出一抹狡黠的光。

    沒過?多久, 暖香閣里?傳出一道驚呼:“不好啦!雪奴被人放走了!”

    幾個小丫鬟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表情猶如天要塌, 連躲在粉色紗帳中暗暗傷神的薛二小姐都一臉驚慌地跑出屋外。

    看著空空如也的鳥籠,她怒火中燒:“到?底是誰,敢偷我的鳥!”

    某個眼尖的丫鬟一眼看到?了草叢里?的裙角,趕緊道:“小姐你看!那人就躲在那兒!”

    “大膽賊人,還不趕緊出來!”

    話音落地,枝繁葉茂的樹蔭底下?便緩緩走出一個面容嬌媚的少女,她手里?捧著一團(tuán)雪白,腦袋上頂了片嫩綠草葉,很是無辜模樣:“好巧啊,二小姐。”

    脾氣?暴躁的鸚鵡重新?被關(guān)回?了純金的鳥籠里?,剛剛受過?驚嚇的薛寶珠則繃著身體坐在銀紅撒花的軟椅上。

    她云翳般的烏發(fā)堆在肩頭,眉梢兒吊得高高的,帶著幾分凌厲氣?,兩邊綴著的流蘇發(fā)飾一直垂到?耳后根,叮鈴搖晃地讓人頭皮直發(fā)緊。

    虞綿綿不由?得心頭亂哆嗦,要知道薛寶珠不但是個兄控,還是個有脾氣?的病嬌,誰要是一不小心惹到?她,絕對會被記恨一輩子。

    “虞姑娘不準(zhǔn)備說?些什么嗎?”坐在上首的薛寶珠終于忍不住開?口,她銳利的眼睛盯過?來,明顯是看一個偷鳥賊的眼神。

    罪魁禍?zhǔn)子菥d綿忍不住抖了抖:“我要說?我是不經(jīng)意路過?,二小姐信嗎?”

    “哼,不經(jīng)意路過??不經(jīng)意路過?我的雪奴怎么會到?你手里??我看你分明就是記恨雪奴啄了你,想?要伺機(jī)報(bào)復(fù)!”她激動說?完,整個臉色都變了,蒼白的額頭緊蹙,像個搖搖欲墜的病嬌西施,認(rèn)定?她不安好心。

    可她還沒拔這小畜生一根毛呢!

    綿綿心里?大呼冤枉,嫣紅的小臉繃出幾分無辜神色:“二小姐怎么能憑空污蔑人呢?況且我身為堂堂仙門子弟,怎么會做這種幼稚之?事?”

    她裝得坦然,學(xué)著沈君遙負(fù)手而立,倒真有幾分唬人氣?勢。

    薛寶珠豎起的眉頭松動一些,可話里?卻帶著譏諷:“哦,你竟也是仙門子弟?”她壓低了眸子左右看她兩眼,好似對她的身份很是懷疑。

    半晌,撥攏紅腫的眼皮問道:“那你可曾捉過?什么妖?”

    “這……”虞綿綿有些尷尬,身為草包,她唯一的技能就是麻利跑路,至于捉過?什么妖,那可真是難為她了呀。

    不過?,這并不妨礙她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修為低微,不久前只捉過?一只畫皮妖。”

    “畫皮妖?那你說?說?,何?為畫皮妖?”

    “這個嘛,”綿綿端得一本正?經(jīng),眼珠兒轉(zhuǎn)動思索,“畫皮妖并非妖物?,乃是鬼煞,她們天性殘忍,擅長?迷惑人心,更喜歡剝?nèi)似ね鎯海绕涫窍裥〗氵@般水嫩年輕的少女,最是容易被垂涎覬覦。”

    故意壓低的嗓音,自帶恐怖效果,門口的丫鬟都已經(jīng)起雞皮疙瘩了,體弱多病的薛二小姐卻好似津津有味,非但不害怕,還翹著足尖繼續(xù)問:“哦,那她們都是如何?剝皮的?”

    虞綿綿頓住,心中痛呼,她怎么知道如何剝皮!

    只是為了跟這病秧子小姐套近乎,不得不絞盡腦汁賣力道:“先從這兒,從后腦勺用指甲豁開?一道口子,再慢慢的,連著整張面皮撕下來……”

    薛寶珠斂下的眉眼看不清情緒:“照你這么說?,那豈不是要疼死了?”

    “那是自然,把活著的人皮生生扒下?來,可謂痛苦至極,不少女子都撕心裂肺不堪忍受,最后直接痛暈過?去。”她努力?捋直舌頭不打顫,誰知夸張說?完,坐在上頭的人卻陡然間變了臉色。

    “一派胡言!”薛寶珠嚯的站起來,發(fā)上簪珠搖晃,病懨懨的臉上偽裝撕破,浮現(xiàn)出譏諷和怒意,“你壓根就沒捉過?妖!”

    綿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裝得無辜:“小姐何出此言?”

    “哼,你說?把活著的人皮生生扒下?來,可此等妖物?極其愛重皮相?,剝皮的時候定?是要先迷暈她們,要不然掙扎起來,很容易前功盡棄,壞了一張好皮!你身為仙門子弟,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她一步步走近,目光冷冷地逼問,蒼白面容因?yàn)榧尤旧霞t暈。

    像是捉住了老鼠的貓,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咬斷她的喉嚨。

    虞綿綿啞口無言,內(nèi)心震動,心跳都差點(diǎn)停住。

    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秧子小姐居然知道畫皮妖怎么剝?nèi)似ぃ浚?br />
    她到?底是打哪聽來的?

    心里?慌得一批,面上卻依舊端的穩(wěn)重,她腰桿挺直,下?頜收緊,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這個我自然是知道,只是妖物?兇殘,本性殘虐,我這般說?可是為了小姐著想?哪。”

    少女梨渦淺淺,水杏眸里?半分坦蕩半分憂慮。

    薛寶珠攥緊指尖:“哦,為我著想??”

    話說?完,眼前人不緊不慢地從袖子里?掏出了那枚葫蘆荷包,看到?荷包的那一刻,薛寶珠登時縮緊瞳孔,掐緊手心,竟險(xiǎn)些站不穩(wěn)。

    綿綿觀察著她的表情,慢吞吞地往前一步:“小姐,可認(rèn)得此物??”

    *

    “這鈴鐺,怎么不響呢?”

    薛府僻靜的院落里?,兩個臉蛋稚嫩的小丫鬟提著裙擺擠過?了月洞門。

    她們身形瘦削,模樣?jì)汕危p紅的臉蛋猶如天邊的紅霞。

    而她們手里?拿著的,正?是仙門中人用來探查妖邪之?氣?的濁音鈴。

    其中一個說?完,另一個立馬抬手拍在了她的手背上:“這是仙門之?物?,自然晃不響的……哎呀,你小心點(diǎn),別弄壞了沈仙君的鈴鐺!”

    圓眼睛的小丫鬟紅著臉斥罵,接著立馬寶貝地把鈴鐺奪過?來護(hù)在手里?,另一個則趁機(jī)調(diào)笑道:“哎呦,不就是一個鈴鐺嘛,看你這緊張的樣子!知道你喜歡那個沈仙君,我不跟你搶行了吧!”

    想?起那抹白衣翩翩宛若謫仙般的人影,小丫鬟立馬臉紅,只是從她的話里?聽出什么,不由?反問:“難道你不喜歡沈仙君?”

    “喜歡啊,當(dāng)然喜歡,只是比起沈仙君,我更喜歡他身邊那位冷若冰霜的雪衣公子,他長?得好生俊俏哪!”

    圓臉丫鬟睨她:“就知道你喜歡那一款,可說?起俊俏,還是那位穿黑衣服的公子長?得惹眼,那長?相?……說?句不好意思的話,連我們姑娘家都比不上。”

    說?著,兩張嬌俏的臉蛋同時一紅,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一張冷白艷麗的臉。

    那勾人的眉眼,惑人的容色,還有唇角綴著的紅色小痣,實(shí)在是過?于妖艷,像是洞窟里?雕刻的邪神,有種雄雌莫辯的美。

    只是他給人的感覺太過?陰沉,總是似笑非笑的盯得人發(fā)毛,叫人不敢多看。

    光是想?想?,就心中打顫,腳底發(fā)寒。

    兩人神游天外,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的差事:“哎呀!我們還是別說?了,沈仙君交代我們,要把鈴鐺掛在每個院子里?,不可耽擱。”

    “好,那我們快些走!”

    兩人踮著腳,小心地將?鈴鐺掛在了院中的隱蔽處,接著轉(zhuǎn)身,提著裙擺一搖一晃地離開?了。

    沒過?多久,墻上銀鈴乍響,“叮鈴鈴”如同催命的符咒,瞬間打破靜謐——

    一墻之?隔,詭異的殘影閃電般竄過?樹梢兒,迅速往院外飛去,長?滿眼珠兒的小魔球呼啦一聲張開?翅膀,亮出獠牙緊追不舍。

    它嘶嘶怪叫,在快要逼近那團(tuán)東西的時候興奮地張大嘴巴,準(zhǔn)備一口咬下?去。

    誰知眼前的黑霧陡然漲大,漫出層層疊疊的血影,血影翻涌蠕動,轉(zhuǎn)眼之?間,變戲法似的幻化成一個面目可憎的陰邪模樣。

    血色重瞳,哀哀泣淚,一張酷似人的臉上布滿道道裂痕,猶如被摔碎的泥瓦片重新?黏在一起,極其扭曲怪異,明明該是痛苦的表情,嘴角卻是彎著的。

    “嘻嘻……魔氣?純正?,竟是從魔淵爬出來的,吞了你,定?然修為大漲!”

    森森說?完,立馬張開?淋淋血口。

    誰知下?一刻,身后陡然襲來一道勁風(fēng),黑色衣袍掠過?草葉,修長?手指一翻,周圍霧氣?瞬間凝實(shí),化作無數(shù)利刃破空而至,眨眼功夫便將?那團(tuán)咧嘴怪笑的邪物?扎穿在地。

    面容蒼白的少年緩緩從黑霧中走出,他居高臨下?,唇角凜冽,翻飛的衣袍勾勒出勁瘦腰身,眼眸深沉似裹著化不開?的寒氣?。

    正?是一臉陰沉的謝妄。

    “嘰咕!”看到?憑空出現(xiàn)的人,小魔球蔫噠噠的尾巴啪一聲甩直,立馬歡快地?fù)渖先ァ?br />
    只是腦袋還沒拱到?人懷里?,便被一巴掌拍了回?去:“怕成這樣,還有臉貪吃?”

    小魔球搖搖晃晃地滾在草堆里?,委屈地嘰咕一聲,卻沒再敢上前,只追在他腳邊瞪著不遠(yuǎn)處那破碎支離的邪物?,再次齜牙咧嘴,想?要將?它撕碎。

    謝妄走過?去,冰冷的眼梢兒籠罩上濃郁的陰影,一股深深的厭惡從心底升起。

    “嗬……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那日玄天觀,踩碎我分身的人是你!”躺在地上的支離血影認(rèn)出了他,扭曲陰邪的面容浮現(xiàn)怒意。

    謝妄勾唇:“是我又如何??身為魔物?,卻躲在神殿里?叫人供奉,如今的魔界,已經(jīng)淪落到?這般境地了嗎?”他幽幽瞇著眼眸,碾出的話音帶著濃濃的諷刺。

    血魔被戳破了一只眼珠子,另一只重瞳轱轆轉(zhuǎn)動:“你懂什么?本座受世人香火,自然替他們消災(zāi)解厄,讓他們拜我,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哼,你蠱惑人心,害人性命,還妄想?給自己塑一座金身不成?”

    “那又如何??天下?無神,我亦可為人主!你身為魔物?,竟然還同那些正?道修士一起來壞我的好事?你可要想?清楚,與我作對是什么下?場!”

    謝妄不急不慢地走近,眼神漸冷:“哦,是嗎……那且看你今日有沒有命從我手里?逃出去。”

    話說?完,掌中翻涌的魔氣?頃刻間暴漲,腳底雜草倒伏,飛沙石走,漸成刮骨之?勢,感受到?這股恐怖的魔息,血魔殘破的身體居然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仿佛被無形的氣?息碾壓,撕扯。

    隨即它身軀陡然一震,表情竟稱得上是驚恐:“不,不可能,這股力?量是……難道你是……”

    謝妄瞇著眼睛,沒有給他廢話的機(jī)會,一掌轟去,眼睜睜地看著地上的那攤東西化成血水。

    小魔球瞪著眼珠子,嘰嘰咕咕跳上去,正?要去撿那點(diǎn)“殘羹”,誰知卻被謝妄毫不留情踢了一腳:“不過?是個傀儡分身而已,去,找到?它的真身,再來稟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金陵城外, 廢棄的神祠內(nèi)滿是荒涼,墻垣頹敗不堪,腐朽的木門咯吱亂晃, 經(jīng)?年風(fēng)吹日曬,其上?漆色早已腿盡,掩映在層層疊疊的蛛網(wǎng)中?, 很是不起眼?。

    沒多久, 咯吱搖晃的木門被人一把推開, 白衣翩翩的年輕劍君撥開眼?前雜草,率先踏了進(jìn)來。

    他深邃眼?眸微沉, 謹(jǐn)慎地?審視四周, 察覺到空氣中?并無妖邪之氣后?,握劍的手才松了些。

    “這兒似乎并沒有什么異常。”

    冷楚音抿唇不言, 一腳踏入, 寡淡的瞳仁兒平靜地?掃視, 只?見入目荒涼,空空蕩蕩, 確實(shí)沒有一絲的妖邪之氣。

    只?是她并沒有放松警惕,魔物?狡猾, 尤其還是十年前興風(fēng)作浪的血魔,只?會更加狡詐。

    她屏氣凝神,仰頭四顧, 清凌凌的眼?底之下已有了疲憊的青痕。

    這兩日, 他們追著血魔蹤跡四處奔波,在金陵城內(nèi)大大小小的寺觀廟宇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可還是連血魔的尾巴都沒抓到,反而把自己弄得頗為狼狽。

    就算再寡淡的心?性?, 也不禁有些急躁:“這里沒有,我們就去別處看看。”

    沒走幾步,手腕被溫厚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握住,沾染了冷松香的衣角蕩過來,屬于男子清冽的氣息縈繞鼻間:“賢弟且慢。”

    貼近耳邊的溫柔嗓音,冷楚音一顫,接著問?:“怎么了?”她繃緊神色,以?為此間有異動。

    誰知眼?前男子卻只?是將手中?長劍插回鞘中?,接著撫正衣冠笑道?:“且等我片刻。”

    說?罷,正直走到斑駁得看不出面目的神像面前,恭敬垂拜:“沈某魯莽,追蹤魔物?至此,若有叨擾之處,還請神女莫怪。”

    一番舉動,令旁邊清清冷冷的人兒看得有些呆愣,抬頭,只?見頭頂神像金身早已脫落,斑駁的泥身布滿丑陋的裂痕與缺口,說?話間,被風(fēng)卷起的土屑簌簌而落,如此“慘狀”,早已沒了神性?與威嚴(yán)。

    怕是乞丐到了這兒也只?會口吐唾沫星子,呸上?一句“晦氣”。

    冷楚音斂起眸光,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兒,男子拜完之后?,還笑吟吟地?沖她望過來:“賢弟,你要不要也來拜拜?”

    冷楚音不怎么自在地?別過臉:“我為何要拜?泥塑而已,沈兄也信這個??”

    男子轉(zhuǎn)動英逸的面龐,坦然說?道?:“心?有所求,自然會信,我亦不能免俗,難道?在賢弟眼?中?,我是那種無欲無求的人嗎?”

    溫潤男子輕輕挑唇,深邃狹長的眼?眸倒映著燦然的暖光。

    開陽宗備受敬仰的大師兄,修真界百年難得一遇的修煉奇才,光風(fēng)霽月溫柔悲憫,比起高坐云端冰冷默然的神女像,他似乎才是眾人心?中?的謫仙人。

    只?是這樣的人……竟說?自己不能免俗,是因?yàn)槟莻?與他有婚約的少女嗎?

    想到如同小太陽一般活潑明媚的少女,冷楚音不禁眼?神微顫。

    她緩緩仰頭,望進(jìn)那雙溫柔深邃的眼?眸中?,欲言又止,最終卻也只?道?:“天色已晚,我們且先回去,從長計(jì)議吧。”

    沈君遙點(diǎn)頭,關(guān)于薛府之事,他確實(shí)也有話要問?。

    只?是回到薛府,聽?到的第一句便是——

    “薛寶珠又暈了。”

    合歡樹下,面容嬌媚的少女很是郁悶地?托腮,她額前的頭發(fā)卷翹,先前被割斷的那一截已經(jīng)?蓋到眉梢兒,再長一點(diǎn),就能戳進(jìn)眼?睛里了。

    半個?時辰前,她把作為證物?的荷包拿到人跟前,想讓她好好辨認(rèn),誰知薛寶珠只?看了一眼?,就立馬臉色蒼白地?否認(rèn):“我不知道?這是什么……你拿走!”

    這反應(yīng),不是才怪。

    她彎著眼?睛,擠出一抹笑來:“你都沒仔細(xì)看,怎么就知道?這不是自己呢,難不成是心?虛了?”

    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跟畫皮妖譏諷人的時候一個?樣兒,直把這病秧子小姐氣得渾身哆嗦。

    “你、你大膽!我說?不是就不是!你是在懷疑我嗎?”

    “我怎么敢懷疑二小姐,我是在擔(dān)心?你哪,小姐不知,昨日我們在玄天觀發(fā)現(xiàn)藏匿于神殿供桌下的邪像,乃是當(dāng)年禍亂世間的大禍害,它蠱惑人心?,擅使歪門邪道?,若是有人被它盯上?,十有八九會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就如同現(xiàn)在這薛府……”

    她話說?得悚人,本意是想嚇嚇這個?只?知道?發(fā)脾氣的二小姐,誰知道?她聽?完,竟然激動得瞳孔大縮,一陣驚悸氣喘后?,毫無預(yù)兆地?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這可把薛府的丫鬟嚇了一跳,看她的眼?神直接呲出了火。

    “對不起啊薛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她耷拉著眉眼?,頗為愧疚。

    桌上的紙人公子連忙晃著身子搖頭:“不是姑娘的錯,寶珠心?緒敏感?容易激動,而且要怪也該怪我……是我一時不慎,著了邪物?的道?兒,惹來這么一樁禍?zhǔn)隆!?br />
    多愁善感的薛公子憂傷嘆氣,薄薄的紙片身子立在那兒,像個?縮小版的皮影人兒。

    少女原本托著臉盤,聽?完之后?立馬眨著渾圓的杏眼?安慰:“這怎么能怪薛公子!是那些邪物?生性?狡猾,作惡多端才對!若是捉到它們,定要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消滅,再也翻不了身!”

    她義憤填膺,撫掌拍桌,漲紅的小臉都透著艷艷的緋紅,仿佛與邪魔雜碎勢不兩立的正道?少女,渾身都散發(fā)著耀眼?璀璨的神光,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一旁端坐的冷楚音都忍不住掀起寡淡的眉眼?看過去,平日里大大咧咧只?會撒嬌抱怨的嬌小姐,有時候卻又意外的語出驚人。

    實(shí)在讓人……有些琢磨不透。

    說?完主?角臺詞的綿綿很是過癮,感?覺腰桿都直了不少,誰知下一秒,煞風(fēng)景的話陡然響起:“哦,小姐如何讓它們翻不了身?用你的大嗓門嗎?”

    披著艷麗皮囊的魔物?懶懶勾唇,冷白的面靨殘留著尚未消散的殺氣,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從他的衣角飄出。

    他兩條長腿交疊,黑色靴筒繡著張牙舞爪的麒麟獸,翹起的靴尖正好勾在她裙子底下,一下一下地?晃。

    這廝,不知從哪招來的一身腥,居然還敢碰她?

    綿綿氣哼哼伸腳給他蹬了回去,接著瞪起了眼?珠子:“大嗓門?你說?誰呢?”

    “還能說?誰?小姐這般有自知之明,怎么不知道?是在說?你呢?”

    戲謔的嗓音,綿綿噎氣,小臉一繃,眨動渾圓的水杏眸陰陽怪氣:“你有本事,不還是什么都沒抓到?有什么資格嘲笑我?”

    被戳到痛腳的謝妄一頓,接著冷冷譏諷:“哼,那是它跑得快,否則,定然逃不出我的手心?。”

    冷冽的眼?神彌漫殺氣,還有一絲被惹惱的不悅。

    綿綿覺得這人心?理有問?題,要不然,怎么就專門見縫插針地?逮著自己說?風(fēng)涼話呢?

    哼,她才不去理他呢。

    把頭一扭,立馬化身柔弱無辜的小白花,甜甜地?沖人笑:“君遙哥哥,冷公子,你們這兩日,可有發(fā)現(xiàn)那邪物?的蹤跡?”

    沈君遙搖頭嘆氣:“金陵城內(nèi)大大小小的寺觀我們都去過,只?抓到幾個?血魔的分身,至于它的蹤跡……并沒有追到。”

    年輕的仙君說?到此處,眼?里露出些許愁緒,而面目寡淡,作男子裝扮的冷楚音則垂著眼?睫,不知是在想什么。

    她皮膚冷白而又細(xì)膩,這么近的距離連臉上?的毛孔都看不到,清冷出塵得仿佛畫里的女菩薩,普度眾生的好看。

    而那清冷寡淡的眼?皮之上?,則綴著一顆很不起眼?的青色斑痕,花瓣大小,點(diǎn)在眉梢兒,不知道?的大概以?為那是什么胎記之類的。

    但讀過原著的虞綿綿恍惚記得,那好像是神宮特?有的易容之術(shù)……

    原著里,血滴子不止是十年前作亂的邪祟那般簡單,還與神宮的某樁禁忌秘聞有關(guān),女主?此番喬裝出宮,一為歷練,二來就是要將此邪祟捉回神宮復(fù)命。

    只?是血魔陰險(xiǎn)狡詐,極擅隱藏,又有蠱惑人心?的Buff在,給男女主?添了不少麻煩,就連謝妄這死而復(fù)生的魔頭都吃了大虧,更別提虞綰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草包了。

    想到之后?可能要吃的苦,作的妖,綿綿頓時把臉一歪,蔫蔫兒道?:“這可怎么辦?薛寶珠暈了,其他的線索也沒有,難不成只?能這么守株待兔了嗎……可都這么些天了,那血滴子怕不是已經(jīng)?跑了吧?”

    嘟嘟囔囔的話音,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氣,惹得沈君遙輕笑出聲?:“放心?,它跑不了。”

    “哦?為什么?”

    男子攏著衣袖,手指徐徐敲打,聲?音清潤極是悅耳:“它的修為還沒有恢復(fù),不敢跟我們硬碰硬,否則,當(dāng)年禍亂修真界的大魔,怎會懼怕我們幾個??不過,以?防萬一,這個?給你。”

    說?完垂眸,將一道?金符遞與她:“此乃驚雷符,威力巨大,給你防身用,不過,不到關(guān)鍵時候,切莫拿出來,以?免誤傷。”

    他語氣平淡,笑語溫柔,而虞綿綿則立馬瞪起了眼?珠子。

    驚雷符?就是設(shè)定中?能引動九天雷鳴將半個?山頭炸穿的驚雷符?

    這可是貨真價實(shí)的金手指吶!

    她激動得兩眼?放光,猶如得了復(fù)活馬甲,嘴角都要咧開了:“放心?吧君遙哥哥,我定會好生保管,不會誤傷旁人的!”

    那歡天喜地?的燦爛模樣兒,仿佛下一刻就要高興地?跳起來撲到人懷里去,看人的眼?神都要化出水了。

    謝妄冷眼?看著,無聲?攥緊手指,眸中?浮現(xiàn)不屑的冷笑。

    哼,區(qū)區(qū)符紙便興奮成這樣,她都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嗎?

    “叮!任務(wù)對象謝妄黑化值+1!現(xiàn)黑化值71!”

    *

    樹影婆娑,顏色粉嫩的花瓣被風(fēng)吹起,沒一會兒便吹落在身后?的草叢里。

    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后?,被茂盛枝葉遮擋的屋檐底下露出兩顆鬼鬼祟祟的腦袋,稚嫩的臉蛋,發(fā)髻上?結(jié)著黃絳,衣衫是光鮮的錦緞,正是去歲剛?cè)胙Ω膬蓚?小丫鬟。

    其中?一個?怯懦道?:“茹月姐姐,你聽?到他們在說?什么了嗎?”

    名叫茹月的丫鬟壓低聲?音道?:“聽?到了一些,他們說?,小姐中?邪暈倒了,還有那作祟的邪物?很是厲害……”

    “什么?府里的邪物?還沒有抓到嗎?”惶惶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膽怯,小丫鬟扯著袖子,害怕完又頹然地?白著臉,“那怎么辦?公子昏迷不醒,連小姐都中?邪了,你說?我們會不會也……茹月姐姐,要不然,我們也逃吧?”

    因著府里接連的鬧邪祟,家主?又昏迷不醒,不少丫鬟小廝趁著無人管事,暗地?里偷偷拎著包袱溜走了。

    茹月猶豫:“這……”

    話沒說?完,身后?的房門被人陡然用力推開,凌厲的眼?神從上?而下地?掃視過來,猶如捉住耗子的貓,氣勢逼人。

    “好啊,我當(dāng)是誰如此大膽,原來是你們兩個?吃里扒外的東西!你們不好好伺候小姐,竟然還在背后?說?閑話!我看你們是皮緊了,欠打是不是?!”

    怒氣沖沖的模樣,當(dāng)即把膽小的丫鬟嚇了一跳,她紅著臉辯解:“倚翠姐姐,我們沒有……”

    “還說?沒有!虧小姐平日那般寬待你們,你們就是這般回報(bào)的?”

    話說?完,一個?巴掌響亮亮地?甩上?去,直把那張白皙小臉扇得紅腫不堪,嘴角都破了。

    被打的小丫鬟一懵,接著眼?淚就流了出來,一旁的茹月豁然起身,如同護(hù)崽的母雞:“小姐都沒打罵過我們,你憑什么打人!”

    說?完,立馬撲上?去撕扯她的頭發(fā)。

    “啊呀!你這賤蹄子!”兩人扭打在一塊兒,一邊罵一邊撓對方的臉,倚翠雖勢單力薄,但頤指氣使慣了,加上?體格結(jié)實(shí)招式兇狠,沒兩下就將厲害的那個?制服,另一個?則被她一腳蹬在地?上?。

    “小賤蹄子,要造反了!來人!”

    跌在地?上?的丫鬟見狀,立馬撲過來求饒:“倚翠姐姐,你就饒了我們吧,我們沒有別的心?思!”

    倚翠冷冷一笑:“這話,還是等小姐醒了,到她面前去說?吧,來呀!把她們兩個?吃里扒外的東西關(guān)進(jìn)柴房,小姐若不醒,不準(zhǔn)放她們出來!”

    *

    空曠寂靜的院落里,黑色衣袍沙沙掃過草叢,少年筆直的身影繞過了流水環(huán)繞的假山石,腳步不停地?往前走。

    他琉璃般的眼?眸泛著冷,仿佛壓著什么煩躁的情緒,目光觸到不遠(yuǎn)處懸掛的銅鈴時,毫不猶豫一掌轟碎。

    “叮!任務(wù)對象謝妄黑化值+1!現(xiàn)黑化值72!”

    正盯著符紙笑得合不攏嘴的虞綿綿:“……”呔!這廝怎么又偷偷黑化了呢?

    她趕緊把符紙揣好,提著裙子追上?去:“喂,你等等我啊,走這么快干什么?”

    少年一語不發(fā),挺直的脊背猶如一柄閃爍寒光的利劍,光靠氣息就能凍死個?人,關(guān)鍵他不理人也就罷了,還拿旁的東西來撒氣,一路走過,滿院子的鈴鐺都被他毀了個?七七八八,那可是專門用來示警的法器!

    “喂,你又發(fā)什么瘋?被人看見怎么辦?”

    少女緊張的聲?音響起,謝妄轉(zhuǎn)身停住,眼?神看過來,卻抿著嘴唇不說?話。

    他烏黑瞳仁兒浸著沉沉晦光,不笑的眼?睛恍若妖瞳,直勾勾的,好像要勾人魂魄,嚇得綿綿趕緊使勁眨巴眼?。

    不料這人道?:“我都不怕,小姐怕什么?”

    “誰說?我怕了?我是怕麻煩!”少女仰著嬌憨小臉瞪他,說?完,趕緊看向四周,發(fā)現(xiàn)無人之后?扯著他的手腕,毫不客氣地?往房間里拽。

    此時天光黯淡,流動的霞影融著被打碎的微光輕灑在寂靜屋脊上?。

    半掩的窗內(nèi)人影晃動,鎏金鶴紋香爐里燃著朦朧的茉莉香,絲絲縷縷的煙霧環(huán)繞在人鼻間,卻依舊掩蓋不住近在咫尺的脂粉氣。

    太近了……

    謝妄瞳孔縮緊,趕緊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房門隨著衣角的抽離驟然合緊,籠罩在人臉上?的光亮也轉(zhuǎn)眼?黯淡。

    陰影中?,猶如蝶翼的眼?睫緩緩垂下,語氣生冷道?:“你拉我過來,到底要做什么?”

    察覺他有意的疏離,綿綿很是無奈:“我是看你不高興,特?意過來哄你哪。”

    少女仰著雪白的頸,一雙水杏眼?溜圓,呆萌中?透著一絲軟綿綿的關(guān)切和討好。

    只?是……哄他?

    冷薄的唇角勾出一抹嗤笑:“小姐怕不是吃錯藥了,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兒嗎?”

    嘶,這話嗆的,跟個?炮仗似的。

    綿綿也不搭他的話,她努努嘴,從袖子里扒拉出一個?荷包,嬌憨道?:“這是我親手繡的荷包,里面有助眠的香丸,茉莉花味,可以?掩蓋氣息,助人安眠,是我最喜歡的,如今……就送給你吧。”

    說?完,忍痛割愛般迅速塞進(jìn)他手里。

    只?見荷包粉嫩,小巧玲瓏,還用金線串成緊密的針腳繡了一只?兔子,兔子的短尾巴對著他,模樣有些蠢。

    謝妄的表情一言難盡,半晌吐出一句:“這是你繡的?怎的如此難看?”

    少女狀似臉紅地?咳了一聲?:“哎呀,你且將就著吧。”飛速說?完,又一臉正色,“對了,我還有話要跟你說?,那血魔狡猾,你一個?人怕不是它的對手,這幾日可千萬不要……”

    “誰說?我不是它的對手?”謝妄攥緊了手里的荷包穗子,冷冷抬眸,顯然是被激起了好勝心?,瞇著眼?睛來瞪她。

    少女無辜仰臉:“在玄天觀的時候,你可是拉著我就跑的,難道?你忘了嗎?”

    謝妄額筋鼓起:“那我也不是在怕它,我是……”

    冷薄的嘴唇張開,復(fù)又緊緊抿住,濃密的眼?簾闔動,像是將什么情緒狠狠壓了下去,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時,恢復(fù)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和戲謔。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般,小姐與其擔(dān)心?我,不如擔(dān)心?自己,單憑一張符紙,可護(hù)不住你。”

    好心?提醒卻被冷嘲熱諷一番的虞綿綿:“……”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哈啊……”

    天色昏暗, 屋內(nèi)燭火未點(diǎn),粉色紗帳內(nèi),剛剛清醒不?久的人影虛弱歪坐在那里喘息, 一頭青絲披散不?說,蒼白的臉頰更是透著?說不?出的病態(tài)和疲倦。

    可她不?敢合眼,因?yàn)橹灰缓涎? 夢里那些可怖的面孔便格外陰森地?fù)湎蛩?br />
    “是你!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你是個災(zāi)星, 是個妖孽!”

    “不?是我……不?是我……”

    “還說不?是你, 你勾結(jié)邪物,謀害我薛家!”

    “孽障!還我兒的命來——”

    想到方才噩夢中攀過來的蒼老雙手和向她索命的惡鬼臉, 薛寶珠不?由一陣心悸, 她顫抖地闔緊眼簾,攥著?手腕上的佛珠子, 默念了?句禪語, 方才勉強(qiáng)鎮(zhèn)定了?心緒。

    接著?, 汗?jié)竦哪橆a看向簾外,模糊的人影晃動, 她下意識開口叫了?句:“劉媽媽……”

    輕快的腳步聲響起,沒一會兒貼身丫鬟倚翠垂著?腦袋上前:“小姐忘了?, 劉媽媽前兩日告假,這會兒不?在府里,您有?什么吩咐就跟我說罷。”

    “告假?難怪……這兩日總不?見?她。”薛寶珠低嘆, 病秧秧的小臉難掩落寞。

    可憐的薛二小姐, 從小孤苦,如今想要找個老奴尋求安慰, 卻尋了?個空。

    無?奈之下,只能問起了?平日里在跟前逗樂的兩個小丫鬟:“怎么不?見?茹月和剪秋, 她們兩個去哪了??”

    倚翠抿著?嘴唇不?說話,而薛寶珠卻還張著?蒼白唇瓣喃喃自語:“這兩日府里不?安生,她們又愛胡鬧亂走?,萬一沖撞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倚翠,你快去讓人把?她們尋回來,讓她們蹲在暖香閣哪也不?許去。”

    一番話說完,跟前埋首的人卻沒有?動靜,薛寶珠這才察覺到不?對:“倚翠?你怎么了??”

    倚翠立在榻前的身子繃直,嘴唇抿得死緊,抬首時的眼眸被?照得發(fā)亮,原本細(xì)膩白皙的臉蛋上赫然出現(xiàn)一道紅色抓痕。

    她紅著?眼睛,本不?欲開口,可最終還是氣?不?過,梗著?脖子道:“小姐恕罪,那兩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已經(jīng)叫我捉了?,現(xiàn)在就關(guān)在柴房里!”

    “什么?”

    *

    “放我們出去!倚翠姐姐,我們錯了?!”

    緊閉的房門內(nèi)傳來不?甘的喊叫,黑漆漆的窗格被?木條封住,門外一把?青銅大?鎖泛著?冷冷寒光,而鎖在里面的人則瑟瑟發(fā)抖。

    “別叫了?,再叫她也不?會給我們開門的。”

    茹月冷著?臉,胸口起伏不?定,方才跟人一陣不?要命的撕扯,頭發(fā)都給生生扯下一截,額頭也被?指甲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看上去很是駭人。

    剪秋淚眼朦朧地啜泣:“茹月姐姐……你沒事吧?”

    “你看我這樣?,像沒事嗎?”茹月沒好?氣?,眼神冷冷瞪過來,“不?過,她也沒比我好?多少,哼,平日里仗著?小姐的寵愛和放縱,她沒少在我們面前耍威風(fēng)。”

    話音落地,剪秋嚇得一個激靈:“小聲點(diǎn),不?可妄議小姐啊。”

    “小姐?咱們的小姐病魔纏身,如今更是連邪祟都招來了?,張嬤嬤說的對,她或許……就是個災(zāi)星。”

    “災(zāi)星”兩字落地,門外陡然響起輕微的脆響。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那好?歹也是我們的小姐!”剪秋睜大?眼,有?些害怕又有?些震驚。

    茹月冷冷一笑,稚嫩的臉龐褪去天真,殘忍說道:“之前是,現(xiàn)在不?是了?,你不?是說想要離開這兒嗎,好?,待會兒咱們就把?鎖給撬開,趁著?天黑偷偷溜走?,再也不?回來。”

    這話說完,哐啷一聲門被?推開。

    “誰?”兩人嚇得一哆嗦,轉(zhuǎn)頭,見?逆光處站著?一道慘白的人影,正是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那兒的薛寶珠。

    她眼睛布滿紅血絲,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孱弱的身影搖搖欲墜,像個失魂的軀殼,心底有?什么東西徹底碎掉了?。

    瞬間?,兩個丫鬟臉上血色全無?:“小姐?”

    “別叫我小姐。”黑暗不?知不?覺爬上她的裙角,睫毛簌簌,嘴唇咬得死緊,開口時便染上了?泣血般的哽咽和顫抖,“我不?是你們的小姐……”

    *

    月色寒涼,星芒點(diǎn)點(diǎn)。

    燭火輕顫的暖香閣里傳來壓抑的聲音,紅粉紗帳內(nèi),滿頭青絲散亂鋪在床頭,飽受刺激的薛二小姐正紅著?眼睛斷斷續(xù)續(xù)地啜泣。

    那瘦削的脊背側(cè)倚支棱,單薄得如同一片飄零的枯葉,連聲音都是哽咽無?力,虛弱不?堪。

    看著?桌上漸漸涼透的飯菜,和哭到快要噎過氣?去的人兒,貼身丫鬟倚翠輕腳上前,揪心道:“小姐,您就吃一口吧!您就算傷心,也不?能傷害自己的身體吶!”

    “……我不?吃,你拿回去!”薛寶珠哽咽說道,沙啞的話音落地,一串透明的眼淚珠子無?聲地順著?臉頰砸下,看得人好?不?心疼。

    倚翠慌張道:“小姐,您千萬不要聽她們的胡話,在我眼里,您就是我們的小姐!”

    聞言,薛寶珠布滿淚痕的臉頰瞬間?咧出一道蒼白的笑:“小姐?我算什么小姐?”她心口如同撕扯一般,空蕩蕩血淋淋,一陣陣的冷風(fēng)下刀子一樣?往里灌。

    這么些年,她困在這高墻院落里,穿著?錦衣華服,綾羅綢緞,光鮮亮麗得堪比高門貴女,惹得多少人平白艷羨,可誰知道她心里的苦呢?

    她的愛意不?能說出口,恨意不?能表露,只能本本分?分?,安安靜靜地當(dāng)個受寵的二小姐,就連有?點(diǎn)資歷的老奴都對她百般冷眼,惡毒咒罵。

    如今,連身旁信任的丫鬟都不?把?她當(dāng)回事了?。

    這樣?的她,算哪門子的小姐?她不過是個替代品,是個冒牌貨罷了?!

    早知如此……她寧愿不?入薛府!

    不?甘和痛苦扭曲著?變成了?兩條火蛇,幾乎要把?胸口灼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與此同時,窗邊的燭火猛烈搖晃起來。

    紙窗被?吹開一條縫兒,惹得窗欞大?動,發(fā)出“砰砰”的響聲,撞得窗邊的鳥籠不?住亂晃。

    “啾啾!”蔫噠噠趴在那兒的白毛鸚鵡受到驚嚇,黑色眼珠兒滾動,不?安地?fù)]著?翅膀使勁撲騰,待把?籠門哐啷撞開,立馬便飛了?出去。

    倚翠驚慌大?喊:“雪奴!小姐,雪奴飛走?了?!”

    不?同尋常的動靜兒,好?似妖風(fēng)作怪,可歪在床榻上的薛小姐卻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瓷人兒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下一刻,殷紅血淚從那雙凄冷的眸中流出,落在衣袖下的佛珠上時,瞬間?爆出強(qiáng)烈刺眼的灼熱白光,白光將整個房間?淹沒,猶如置身白晝,好?一會兒都睜不?開眼睛。

    待光芒散去,燭火平息之后,那端坐的人影才沙啞開口:“倚翠,不?要大?驚小怪,雪奴跑了?就跑了?,反正這里對它?來說,只是牢籠,你且過來……”

    薛寶珠在一片眩暈中起身,她哭夠了?,只覺身子虛弱且沉重,伸出手去想叫人攙扶,卻不?想眼前的丫鬟非但沒有?上前,反而一臉驚恐地倒退。

    “倚翠?”她虛弱地沖她伸手,可誰知卻摸了?個空。

    “不?!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你不?是我家小姐,你是妖、是妖怪!”

    妖怪?

    “倚翠,你在說什么?”薛寶珠面露疑惑,踉蹌上前。

    而眼前發(fā)抖的人影卻立馬倉皇轉(zhuǎn)身,恐懼的表情,仿佛在躲避什么妖魔鬼怪。

    房門被?風(fēng)吹得咯吱響,薛寶珠的心也猛然往下墜,一股冷意爬上腳底。

    下一刻,她把?目光凝在了?伸出的那只手上——

    原本光滑細(xì)嫩的皮膚,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道黑色的筋絡(luò),那鮮明的紋路如同枯死的樹皮上的瘢痕,又像是某種詛咒突然長進(jìn)她的身體,極其的不?詳而又丑陋。

    薛寶珠控制自己的顫抖的手,慢吞吞地走?到了?梳妝的銅鏡前,荔色羅衣從她肩頭滑落,起伏的胸口下心跳如鼓。

    她的動作小心而僵硬,蒼白臉頰布滿密密的冷汗,像個小心翼翼剛會走?路的木偶人,輕輕地拿起銅鏡,胳膊繃直舉在半空。

    “沒事,都是幻覺,都是幻覺……”她喃喃自語,嘴唇抖動著?安慰自己,可當(dāng)她的眼睛看到銅鏡中的那張臉時,表情終于崩裂,再也不?受控制地失聲尖叫。

    “啊啊啊啊——”

    主角團(tuán)聞聲匆匆趕到時,暖香閣里早已經(jīng)空空蕩蕩,香爐里絲絲縷縷的煙霧散盡,鶴型燈臺上燭淚流干,滴答滴答,落在冷寂的地面上,很是凄涼。

    而原本立在妝臺上的那面銅鏡早已被?人摔得粉碎,四分?五裂在虞綿綿腳下,映得那張圓潤小臉都慘遭變形,她吃驚嘀咕:“這、這里是遭邪祟了?嗎?”

    她默默地退到了?謝妄身后,抓緊他的袖子不?撒手。

    謝妄白了?她一眼,嗅到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味道,冷冷道:“確實(shí)有?異樣?。”說完,將門上破碎的符紙一把?扯下,“符咒碎成這樣?,看來此處是糟了?大?魔,可惜,來晚了?一步,沒能將它?抓住。”

    他幽幽說著?,語氣?頗為失落,好?似在意的只有?那作祟之物,對于房間?里消失的薛二小姐卻是一點(diǎn)都不?關(guān)心。

    一身白衣的沈君遙面色凝重,轉(zhuǎn)頭見?四下無?人,立馬拂袖,看向門外瑟瑟發(fā)抖的人影沉聲追問:“你家小姐人在何處?”

    先前頗有?膽氣?的丫鬟,如今卻嚇得魂不?附體,面色蒼白:“我、我不?知道……小、小姐她突然變成了?妖物,我一時害怕,便躲了?起來……”

    此話音落下,附身紙人的薛珩立馬急哄哄變作了?亡魂:“妖物?什么妖物,你說清楚!”

    可惜,他魂魄之身,普通凡人根本聽?不?到他的話。

    沈君遙上前一步,將他攔下,代為詢問:“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倚翠仰頭,眼中隱隱有?淚光,一五一十地把?發(fā)生的事情交代了?:“就是這樣?,小姐原本好?端端的,可一轉(zhuǎn)頭就變成了?那般古怪模樣?……”

    冷楚音泠泠抬起眼皮:“如何古怪?”

    “就、就是渾身長滿可怖的黑咒,我、我也說不?清,我只看了?一眼,就沒敢再看……”

    小丫鬟嚇傻了?,支支吾吾話都說不?清,但聽?到黑色咒痕,兩人的面色便有?些難看,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躲在神像底下的邪物。

    血滴子。

    連披著?艷麗皮囊事不?關(guān)己的某人聽?完也斂了?嘴角,沉冷的眼波如同暈開的墨汁,格外陰沉,陰沉之中還摻雜著?一絲明顯的厭惡。

    這表情,跟之前在神殿里看到那四眼木雕的時候一個樣?兒。

    綿綿心里不?禁升起疑惑,心想,他不?會跟那玩意兒有?仇吧?

    “不?……不?對,”倚翠說完,逐漸冷靜下來:“小姐身戴佛珠,吃齋念佛,不?可能是妖物……定然、定然是撞邪了?!幾位仙君,你們快去救我家小姐!”

    邪祟出世,十年前的噩夢仿佛再次籠罩在人頭頂。

    緊閉的房門內(nèi),原本失去呼吸靜靜躺在榻上的男子驟然睜開眼睛,他面色慘白,突然的魂魄歸位讓他有?些頭暈?zāi)垦#是艱難地站了?起來。

    柔柔月光灑在門口,將門外之人的面容映得分?明:“薛公子,你魂魄不?穩(wěn),還是暫在府內(nèi)修養(yǎng)為好?,尋人之事就交給我們。”

    薛珩搖頭,堅(jiān)持道:“不?必勸我,我隨你們一同去誅殺魔物。”

    說罷,將掛在墻上的那把?蒙塵的長劍取下,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門。

    “叮!任務(wù)進(jìn)度提醒!【還魂】副本進(jìn)度50%,后續(xù)劇情已解鎖,任務(wù)對象更新中……”

    “叮!請?jiān)诓?崩壞角色的情況下,找到真正的薛府小姐【薛靈兒】,并完成劇情推動,任務(wù)已發(fā)布,請宿主及時查收,再接再厲!”

    聽?到熟悉的電子音,虞綿綿兩眼一抹黑,隨即露出打工人特有?的苦笑和惆悵。

    她就知道,劇情沒這么簡單,狗血的真假千金梗,可真是永不?過時哪。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夜幕已深, 群山靜伏。

    絲絲縷縷的霧氣從黑暗中漫出來,不住地纏人的眼,四周林木高聳, 如同披著黑甲的武士,以出奇詭異的姿勢烏壓壓遮蔽前路。

    頭頂?shù)呢堫^鷹立在樹梢兒,轉(zhuǎn)動著不詳?shù)膱A眼睛, 發(fā)出“咕咕”的叫聲, 陡然揮翅掠過來, 立馬將躲在草叢里慌慌張張的人影嚇了一跳。

    “啊呀!別過來!別過來!”那人影蜷縮著,格外的瘦弱, 一張大氅將整張臉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只露出一雙惶恐瑟縮的眼珠兒。

    正是從薛府慌不擇路跑出來的薛二小姐。

    她張牙舞爪地尖叫,把頭頂?shù)镍B給揮開, 接著克制著滿心的恐懼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泛著粼粼波光的河邊。

    “嗬……嗚……”她一邊喘息, 一邊驚恐流淚, 原本干凈的裙擺早已染上臟污,手心還有些許被擦破的血跡。

    那些會飛的畜生就?是聞著這股血腥味追來的。

    薛寶珠屏著呼吸將受傷的手按進(jìn)?了水里, 眼淚順著她的臉龐滑落,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

    河面盈滿月輝, 銀子般的光澤柔柔蕩開,同樣映出的還有那張猶如受了詛咒般丑陋而又扭曲的面龐。

    “啊!這不是我,這不是我!”她抬手將水面的人影兒打?散, 激動得?立刻抓著胸口一陣猛咳。

    可水中的倒影散開之后沒過多久又重新聚合, 黢黑的咒痕從她的嘴角蔓延至耳后根,故意作對?般, 用那張丑陋的臉咧嘴沖她笑。

    薛寶珠瞬間崩潰地跌在地上:“不!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一聲尖叫后, 整個人便?栽進(jìn)?了草叢里。

    第?二天一早,眾人循著蹤跡來到河邊時,只發(fā)現(xiàn)落在草叢里染上泥垢的繡花鞋和?滿地凌亂的腳印。

    “這是寶珠的鞋。”薛珩嘴唇顫抖,本就?緊張的面容更添焦灼,“怎么辦?寶珠生來體弱,如今又被邪物擄走,怕是,怕是……”

    他惶惶然,挺拔的脊背一瞬間頹然地塌下來,嘴唇也慘白干裂,像是陷入痛苦的旋渦中,失魂落魄地只剩一副軀殼兒。

    看?著如此模樣的人,綿綿很是憂傷地嘆了口氣,要說?這薛珩也實(shí)在太命苦了,十年前因邪祟作亂失去了雙親,唯一的妹妹也失蹤不見,如今就?連那個相?依為命的病秧子小姐薛寶珠都不知下落,妥妥的倒霉人設(shè)無疑了。

    ……只是,他以為這是命運(yùn)捉弄,殊不知這一切不過是某個狗血作者筆下的劇情而已,而他也只是個無足輕重的配角。

    實(shí)在是慘哪。

    多愁善感的少?女喘了口氣,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慨,她扭頭,化身小白花嬌滴滴地安慰道:“公子不必?fù)?dān)心,寶珠小姐福大命大,定然不會有事的。”

    “是么。”面容蒼白的男子笑得?有些無力,好似并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纏綿病榻的高門小姐,若是真的被邪物擄走,怕是已經(jīng)兇多吉少?了。

    他眼神悲慟,儼然做了最壞的打?算。

    綿綿一本正經(jīng)道:“薛公子你相?信我,二小姐定然安然無恙,說?不定……還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呢。”

    她本意是在安慰人,可語氣實(shí)在過于篤定,走在前面的謝妄不由回頭看?她,冷翹的睫毛投落陰影:“你怎么這般肯定她會沒事?”

    哼,她當(dāng)然知道,原著里的薛寶珠不僅活了下來,還跟隨主角一同去了神宮,成了仙門子弟,只不過,那時候的她已然性情大變……

    心中閃念完,嘴上卻?裝傻:“我就?是猜的嘛,她生來有佛珠庇佑,十年前能在邪祟作亂中逃脫,這次自然也會平安無事。”

    “哦,是嗎,誰跟你說?佛珠只能做庇護(hù)之用?”

    某人抬腳靠近,冷白的臉孔一點(diǎn)瑕疵都沒有,幽幽的瞳孔壓下,像石窟里妖冶墮落的邪神,蠱惑般的聲音蕩在耳邊:“佛珠隨身,也有可能是鎮(zhèn)壓什?么厲害的東西。”

    “厲害的東西……那是什?么?”

    少?女下意識皺眉思索,卻?不想額頭被帶著涼意的手指戳了下。

    “我怎么知道,騙你也信。”某人斂了眸子,一瞬間恢復(fù)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看?她的眼神滿是戲謔,仿佛被她呆愣的表情取悅到了。

    綿綿眼睛睜圓了,后知后覺地知道自己被耍了。

    好哇,還以為他要說?什?么呢,原來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故意嚇唬人玩呢!

    “謝妄,你給我站住!”

    *

    破敗的茅草屋里爐水滾沸,咕嚕嚕冒出滾燙白霧,干柴堆旁兩?只紅冠雞正昂首闊步地走在院落里,時不時地發(fā)出幾聲驅(qū)鬼般的響亮啼鳴。

    簡陋不堪的床榻上,昏迷已久的少女發(fā)出驚慌的囈語。

    “呼……嗬……不要,我不是怪物,嗚啊!”

    她拽著衣襟不住喘息,仿佛溺水的人掙扎著爬出水面,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不說?,瞳孔也失魂般的空洞,當(dāng)她逐漸恢復(fù)清明,經(jīng)歷的種種驚慌,恐懼,也隨之襲上心頭。

    而那一切都是真的。

    看?到手臂上依然存在的丑陋詛咒,薛寶珠痛苦得?臉都要扭曲了,細(xì)瘦的五指掐住胳膊,狠狠地劃出幾道血痕。

    眼淚更是如斷線的珠子般大顆大顆掉落,順著臉頰落在花色黯淡質(zhì)地粗糙的棉布上,沒一會兒便?濕成了一團(tuán)。

    而正在她傷心落淚時,一道纖細(xì)的人影緩緩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女孩兒秀氣的臉蛋被曬得?微微發(fā)亮,樸素中透著木訥,像朵白色的影子,忐忑拘謹(jǐn):“……薛小姐,你醒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薛寶珠赫然睜大眼眸,淋漓的眼睛里滿是警惕和?震驚:“程妙春?怎么是你?!”

    門口的女孩兒忐忑地往前走了幾步,溫吞地解釋:“我在河邊發(fā)現(xiàn)有人暈倒,沒想到是小姐你,所以才把你帶回來……”

    少?女澄澈的眼眸閃爍,看?她的眼神帶著同情和?無措。

    而命途多舛的薛二小姐則一瞬間臉色蒼白,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本就?凄慘的內(nèi)心,再次蒙上屈辱的陰影。

    “誰讓你救我了?你以為你是誰?!”她仰著布滿黑色咒痕的臉,聲音尖利而又刺耳,如愿看?到那張討人厭的臉露出窘迫之色后,又冷冷地笑了起來,“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盤,你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好處是吧!”

    “我、我沒想要什?么好處……”

    “誰會信你!你就?是個騙子,少?在這兒騙我!我不想看?到你!”

    尖酸的辱罵和?敵視,讓不善言辭的少?女憋得?臉蛋通紅,黝黑的面容很快便?染上一團(tuán)紅暈。

    似乎是覺得?難堪,不再試圖跟過于激動的人爭辯,而是慢吞吞地轉(zhuǎn)身:“小姐既然不想待在這兒,那我這便?去叫人,把你送回薛府。”

    豈料話?音落地,原本百般嫌棄的人驟然變色,驚恐萬分地爬起來:“你站住!不許去!!”

    女孩兒埋頭:“小姐待在我這兒,我不好跟薛府交代,您莫要任性。”

    “那也不行!我這副樣子,不能被他們?看?到,你想讓我被當(dāng)成妖怪捉走嗎?!”

    聲嘶力竭的泣音,虛弱中透出幾分刺骨的恐懼,紅腫的眼睛洇出淚水,鮮紅的顏色,落在布滿黑色咒痕的臉上,仿佛延伸出一道道裂痕,隨時都要碎掉。

    “小姐。”脾氣和?軟的女孩兒嘆氣,蹲下身來靜靜地與她對?視,語氣輕柔得?像對?待破碎的娃娃,“沒有人會把您當(dāng)妖怪的。”

    “不,你懂什?么?”落魄狼狽的病嬌小姐壓根聽不進(jìn)?去,濕潤的眸中映出譏諷的冷意,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被她們?趕出來的,所以……不許聲張,這幾日我就?待在這里,哪也不去。”

    *

    清晨竹林地,寂寂的草葉兒沾染河水的咸濕氣,一直延伸到岸邊,頭頂日頭高懸,璀璨的陽光灑落在平靜無波的河面上,映出一叢叢游動的鬼影。

    岸上疲憊頹靡的少?女卻?毫無察覺,她埋頭垂頸,拖著早已綿軟的兩?條腿氣喘吁吁地往前走。

    嬌嫩的臉頰紅艷艷,如同熟透的蜜果,汗?jié)竦钠つw散發(fā)出好聞的茉莉香,惹得?陰暗中的邪祟蠢蠢欲動。

    “好香……仙門弟子純潔之體,吃了她,定然修為大漲!嘻嘻嘻嘻!”

    陰暗中垂涎的私語,聽得?面容冷峻的少?年表情陰沉如水。

    一群雜碎,甩都甩不掉。

    “好累,這樣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時候?”

    “喂,你怎么站在那兒不說?話??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天真無邪的少?女,絲毫不知道自己這一路被多少?妖魔給盯上,說?完,竟然格外心大地一屁股坐在了草叢里,任由顏色艷麗的裙擺皺皺巴巴地掃在地上,哪還有半分的矜持和?儀態(tài)。

    不,這種東西,她何時有過。

    謝妄漫不經(jīng)心地挑著眼皮,目光幽幽地看?向她:“小姐還是別坐在那兒得?好。”

    “怎么啦?我走不動了,一根腳指頭都動不了……”

    少?女的聲音軟綿綿,滿臉的嬌氣,只是沒想到話?說?完,“嘭”的一聲銀燦燦的水花在耳邊炸響,水花濺起三丈高,蹦濺出無數(shù)透明水珠,滴落在眼皮和?脖頸,激起一片沁人的涼意。

    朦朧之中,一股刺人的陰寒從腳底爬起。

    “啊呀!水、水里有東西!”方?才萎靡不振猶如一灘軟泥的少?女驚叫著跳起來,如同受驚的雛鳥一把圈住了少?年的脖子。

    “知道,別喊。”謝妄冷冷將她擋在身后。

    冰冷的寒氣涌動,腳下的草叢刮起旋風(fēng),少?年純黑的衣角翻飛,一絲猩紅自眼尾滑過,抬手一揮,無數(shù)黑霧便?幻化成繃緊的弓弦,齊刷刷扎進(jìn)?水里,瞬間將黑影扎了個透心涼。

    只是水花濺起無數(shù),不小心落在少?女的眼睛里,惹來一聲惱人而又嬌憨的埋怨:“啊呀!你小心點(diǎn)哪,都濺到我啦!”

    “哦,是嗎,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某人話?音輕碾,絲毫聽不出抱歉的意思,額發(fā)遮蓋住的幽冷瞳孔彎成月牙般的弧度,笑起來很是純潔無害。

    可這蠱惑人心的殼子底下,卻?是貨真價實(shí)冷酷無情的魔物,一路走來,這廝就?沒收過手,招式凌厲氣勢兇狠,差點(diǎn)把整個河面都給炸翻,仿佛不是在誅殺魔物,而是在單純泄憤。

    虞綿綿心生不滿,她先是把打?濕的臉蹭在他袖子上,使?勁擦了擦,接著板著臉提醒道:“君遙哥哥是要分頭找人,不是讓你逮著這些雜碎泄憤,你到底知不知道?”

    “哦,那又怎樣?”某人絲毫不以為意,輕挑眼皮表情隨意,“一邊找人,一邊揪出血滴子,豈不正好?”

    綿綿覺得?這人是張狂慣了,不知道“謹(jǐn)慎”倆字兒怎么寫?。

    她哼唧著,隨手抓了把草葉丟過去:“你就?別說?大話?了,就?憑你一個人,能捉到血滴子嗎?它可是厲害得?很哪!”

    少?女眼珠子轱轆亂轉(zhuǎn),語氣別提有多夸張。

    謝妄聽得?表情略沉,幽冷的瞳仁泛著冷調(diào),直勾勾地滲出冷笑:“我當(dāng)然會把它抓住,小姐不信我?”

    “我可沒說?不信你,只是……”嫣紅唇瓣張合,襯得?少?女的皮膚新雪般白,發(fā)梢的水盈盈滴落,一圈一圈泛起波紋,水杏色的眸子直勾勾望過來,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的倒影。

    “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忌憚它,難不成是上輩子在它手里栽過跟頭嗎?”

    疑惑的聲腔,帶著天真的嬌憨氣,聽到謝妄的耳朵里卻?猛地一頓。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滿是蜿蜒裂痕的臉。

    血色重瞳,扭曲的面容,還有凄嚎和?慘叫,漫天火光似乎要把天際染紅……

    懸在頭頂?shù)穆曇糁刂嘏拢骸盁o知蠢物,你還不認(rèn)命嗎?”

    驟然回神,謝妄嘴唇繃緊,冷冷地挺著脊背:“這關(guān)你什?么事?小姐與其好奇我的事,不如想想怎么提升自己的修為,連劍都提不動,只會拿著別人的符紙裝腔作勢狐假虎威嗎?”

    狐假虎威?

    綿綿氣結(jié),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使?勁地把話?撅回去:“你懂什?么?劍術(shù)非我所長,這幾日我可一直在研究符紙呢,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救你的小命!”

    “哦,是嗎。”微風(fēng)簌簌,吹動少?年單薄的衣衫,連笑容都掛著不屑和?譏諷,“可惜,小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兩人沒心沒肺地拌嘴, 誰也不讓誰,活似幼稚了?好幾歲。

    綿綿氣得小臉漲紅,差點(diǎn)就要吹胡子瞪眼了?, 這?廝,骨子里張狂慣了?,誰也不放在眼里, 難怪要栽大跟頭!

    算了?, 她才不會浪費(fèi)時間跟他計(jì)較吶。

    手握劇本的虞綿綿表示大度, 把頭一扭,偃旗息鼓。

    這?時, 身后陡然?傳來異樣聲響, 五感敏銳的少?年立刻凜神?,身姿筆直猶如利劍, 眼神?實(shí)質(zhì)般射向?郁郁蔥蔥的樹林深處。

    窸窣, 窸窣。

    樹梢不斷顫動, 有什么東西正向?這?邊逼近。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快,緊張的氣氛也被點(diǎn)燃, 噗通不休的心臟快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虞綿綿屏著呼吸,心里生?出不好的預(yù)感:原著里的血滴子陰險(xiǎn)狡詐, 不止男女主,連謝妄這?魔頭也慘遭暗算,眼下?只有他們兩個人, 該不會……

    胡思亂想之際, 一道白影猝不及防地從身后的幽深密林中俯沖而來,“撲棱棱”夾雜著沙啞的叫聲, 東倒西歪胡亂撞了?一通,差點(diǎn)啄了?綿綿的腦袋!

    ——竟然?是?那不知死活的白毛鸚鵡!

    因?yàn)樯洗伪蛔牡慕?jīng)歷, 綿綿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第一反應(yīng)便是?抱著腦袋趕緊躲。

    慌張害怕的模樣,哪還有先前的氣焰?

    謝妄倒是?沒有趁機(jī)嘲笑,而是?眼尾一橫,迅速伸手將之擒住,手里的獵物掙扎,白色的翅羽呼啦啦掉了?一地。

    披著艷麗皮囊的魔物卻漫不經(jīng)心,漆黑的眼眸盯著那只鳥,仿佛在看一只死物:“蠢東西,三番兩次地往這?兒沖撞,不想活了?嗎?”

    白毛鸚鵡被掐住命脈,發(fā)出一聲細(xì)細(xì)的哀鳴,支棱的翅膀抖動一下?,又立刻耷拉下?來,仿佛隨時都要斷氣。

    綿綿見狀,立馬阻止他作惡:“等等!這?是?薛寶珠的鳥兒,我們跟著它,興許就能就能找到什么線索呢!”

    她自覺這?是?個好辦法,可惜眼前人卻不為所動地站在那兒,瀲滟雙眸慵懶瞇起,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道:“想要找線索,何必那么麻煩。”

    話音落地,幽黑的瞳孔亮起一圈猩紅,少?年艷麗的臉孔鍍了?一層朦朧的神?韻,周圍的空氣凝固,原本拼命掙扎的白毛鸚鵡漸漸僵住,轱轆轉(zhuǎn)動的鳥眼放大,似乎被奇怪的力量給攝住。

    “這?是?……”熟悉的感覺,綿綿睫毛顫動,他又動用起了?邪術(shù)!

    只是?喝斥的話還沒說出口,冰涼的指骨便驟然?覆上她的手。

    皮膚相貼的瞬間,一股電流猛地竄過四肢百骸,顫栗的感覺,仿佛再次被那股邪惡的力量所操縱。

    可這?顯然?不是?什么魅惑之術(shù),因?yàn)橄?一刻,她的意識便被一團(tuán)白光所淹沒。

    “花神?祭祀!閑人退讓!”

    朱雀街頭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身穿赤金長袍的侍者一聲吆喝,鳴鑼開道。

    霎時鞭炮齊響,鑼鼓喧天,頭頂飄揚(yáng)的紅綢在眾人臉上映出洋洋的喜色,鸞鳥盤旋于空,灑下?漫天花雨。

    一年一度的花朝節(jié),祭神?祈福,奏樂歌舞,極是?熱鬧,滿金陵的婦孺都翹首以盼。

    她們一個個眼睛放光,湊著腦袋議論:“聽說了?嗎,今年的花朝節(jié)扮演花神?的不是?王家的娘子了?!”

    “哦,那是?誰?”

    另一旁的婦人“咦”了?聲,涂著口脂的紅唇極是?豐滿,開口張闔道:“這?你都不知道!今年的‘花神?’可是?薛府的千金靈兒小姐!”

    “啊?原來是?她!上次給咱們施粥的時候我見過,那可真?真?是?個名副其實(shí)的‘小花神?’吶!”

    “是?啊,不止人長得標(biāo)致,心地也極是?良善!今年她扮演花神?,定能給咱們帶來祥瑞!”

    眾人滿心贊嘆,沒一會兒,高大華美的金鸞儀駕在滾滾車輪聲中緩緩而來。

    那車輦巨大,其上花樹搖曳,紛紛而落,其下?掩映著一道纖細(xì)白皙的人影,頭戴花冠,身穿流月般皎潔的裙紗,香珠瑪瑙玉串墜在四周的流蘇簾子上,隨著輕輕的晃動,發(fā)出叮當(dāng)脆響。

    讓想要一飽眼福的人當(dāng)即看直了?眼。

    “喂,剛才跟你說的記住了?嗎?”

    喧囂的人群后面,幾個表情兇惡的小乞丐圍著同樣穿著破爛的女孩,壓低聲音威脅。

    女孩臟污的小臉埋著,睫毛顫了?顫,點(diǎn)點(diǎn)頭。

    面前的惡童看她呆呆的,很?是?不好惹地扯她的頭發(fā):“你給我機(jī)靈點(diǎn)!待會兒金輦過來,就給我上前撿‘紅雨’,撿完之后回?來給我,若是?敢私吞或者偷懶,我就打死你!聽到?jīng)]有?”

    女孩兒被扯痛,趕緊點(diǎn)頭:“知、知道了。”

    她的聲音細(xì)弱,如同蚊蠅,藏在發(fā)絲下的雙眼流露些許恐懼。

    說完之后,就垂著腦袋擠進(jìn)了人群。

    沒一會兒,金輦緩緩駛過,幾個扎著雙髻額點(diǎn)朱砂的花童正在往下?灑“紅雨”,路過的孩童撿到,把包在外面的紅紙一扒,立馬看到了?璀璨的亮光。

    當(dāng)即興奮喊道:“是銀錠!是銀錠!”

    往年的“紅雨”皆是?銅錢,今年薛老爺?shù)膼叟贿x作花神?,自然?高興,大手一揮,換成了?銀錠。

    一時間,人群騷動,紛紛搶著去?撿,不想竟鬧出了?亂子。

    身材瘦削的乞丐竟直接被擠到了?浩浩蕩蕩的車駕前,驚得馬車當(dāng)即停住。

    駕前的護(hù)衛(wèi)立馬沖過來:“大膽小賊!竟敢沖撞祭祀儀仗!你是?不想活了??!”

    花朝節(jié)祭祀,乃是?喜慶納福的節(jié)日,講究個虔誠和排場,不想竟被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孩兒給攪亂了?!

    這?可不是?觸霉頭的大事?

    “來呀!給我把這?小賊綁了?,趕緊丟出去?!別讓她出現(xiàn)在這?兒!”

    女孩兒一聽,立馬嚇得發(fā)抖:“不……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綁我……”

    她匍匐在地上,卑微地哭了?起來,誰知更犯眾怒。

    好好的祈神?賜福之日,她竟然?敢哭?!

    “快!把她扔出去?!”

    就在幾人要動手之時,叮當(dāng)聲響,珠簾撥開,頭戴花冠眼眸澄澈的少?女在一片絢爛的天光中傾身而來,她額間貼著金鈿,粉黛描摹的花神?妝下?是?一張略顯青澀的稚嫩面孔:“你們放開她。”

    “小姐……”

    花神?裝扮的少?女垂眼,她彎著腰將臟兮兮的女孩扶了?起來。

    女孩僵在了?那里,一動不動,眼睛卻牢牢盯著她。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在哪?”金尊玉貴的嬌小姐,用溫柔親切的眼神?看她,她坐在金碧輝煌的車輦上,萬眾矚目,所在皆是?喝彩,而近在咫尺的小乞丐卻仿佛是?鞋底的泥。

    連她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

    她不說話,從未有過的屈辱和陰暗涌上心頭。

    為什么高高在上尊貴煊赫的不是?她呢?為什么她的身上只能染上臟污和痛苦?

    不……她不要她的憐憫……她不要!

    “啪”的一聲,女孩兒甩開了?她的手,平盡全力往人群外跑去?。

    身后傳來謾罵,而她只管拼命跑,拼命跑,直到跑進(jìn)一間破敗空蕩的神?祠里,才蜷縮著身子嗚嗚哽咽地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神?經(jīng)質(zhì)地啃咬自己手指,直把四根手指咬得血淋淋。

    她為自己的卑微痛苦掙扎的時候,眼淚隨著心里的陰暗不斷發(fā)酵,而她身后的影子也詭異地扭曲起來。

    吱嘎,吱嘎。

    女孩兒瘦小的身影開始搖晃拉長,薄如紙片一般被更為陰暗的東西牢牢占據(jù),它扎根痛苦,吞噬欲望,沒一會兒便膨脹成嘴角蜿蜒的龐然?大物。

    恐怖的嘴角一咧,發(fā)出嘻嘻的笑聲,幽幽地在耳邊回?蕩。

    女孩瑟縮回?頭,嚇得臉色蒼白,手腕上的佛珠子陡然?黯淡:“你是?誰?”

    黑影搖晃著,吐出森森的幾個字:“嘻嘻嘻,我來幫你實(shí)現(xiàn)愿望吶。”

    *

    畫面定格在恐怖的一張臉上,眼前逐漸灰白褪色。

    寂寂河岸邊,水面的咸濕氣再次涌入鼻間。

    意識抽離的虞綿綿指尖微微發(fā)麻,腿也有些軟:“這?是?什么?”

    披著艷麗皮囊的魔物眼眸恢復(fù)冷清,很?是?漫不經(jīng)心地收回?了?手指:“普通的歪門?邪道罷了?,小姐不是?想知道線索嗎,方才看到的便是?真?相。”

    “那是?……十年前發(fā)生?的事?”

    “當(dāng)是?如此?。”

    十年前……

    仿佛觸碰到了?潘多拉的魔盒,綿綿的表情堪稱驚悚。

    因?yàn)槿绻讲趴吹降氖?真?的,那么先前薛府慘遭邪祟襲擊的事就不單單是?意外那么簡單了?!

    薛二小姐薛寶珠,極有可能十年前就被邪物蠱惑,她對著邪祟許愿,想要脫胎換骨,改天換命,成為高高在上薛府小姐。

    于是?不久之后的上香途中,薛氏夫婦雙雙慘死,大小姐薛靈兒更是?不知所蹤,唯一活下?來的只有獨(dú)子薛珩。

    而逃亡之中的薛珩,“恰好”遇見神?女祠外奄奄一息的女孩兒,滿心悲痛之下?把她救回?了?薛府,此?后數(shù)年間,千嬌百寵,如珠如寶地對待。

    不是?兄妹,儼然?勝似兄妹。

    可殊不知,她才是?間接釀成慘禍的罪魁!

    綿綿在腦子里把這?些細(xì)節(jié)飛快地捋了?捋,不禁感嘆:好一出精彩大戲!

    若不是?如今身在其中,她怕是?要拍手叫絕。

    只是?,想到一臉倒霉氣的薛公子,她的心頭也只剩下?憐憫和惱怒了?。

    狗血作者,垃圾系統(tǒng),這?么編排劇情有意思嗎!

    紙片人就不是?人了?嗎?!

    仰天怒罵完,一道電流卻驟然?穿過腦海。

    先前她的任務(wù)之一,就是?找到真?正的薛府小姐薛靈兒,也就是?說,薛靈兒并沒有死。

    可她到底在哪,如今又是?什么模樣卻是?誰也不知道。

    這?樣大海撈針的任務(wù),原本虞綿綿都要放棄了?,可回?想著剛才的畫面,心里卻猛地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她當(dāng)機(jī)立斷扭頭:“走,我們先回?薛府!”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不要, 不要看我……走開!”半昏的屋子里,少女?一臉驚慌地從睡夢中?驚醒,放大的瞳孔中?還殘留著未消散的恐懼, 好一會兒沒緩過神。

    只是等她仰頭看向自己身?在何處時,又被一股深深的痛楚所淹沒。

    四周茅屋破敗,潮濕的地面?隱隱散發(fā)?寒氣, 不同于薛府的奢華富貴, 身?下的床榻簡陋得不能再簡陋。

    這兩日, 她便是在這樣逼仄陰暗的茅草屋里渾渾噩噩度過的。

    遮掩丑陋的面?容,脫去昔日柔軟華貴的衣衫, 披頭散發(fā)?, 像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只敢畏畏縮縮地茍活。

    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做了?多少噩夢, 輾轉(zhuǎn)反側(cè)地腦袋都要炸掉。

    這一次, 更?是夢到了?如此荒唐的事?情。

    夢里的她滿身?臟污,乞丐一般跪在地上, 而那所謂的薛大小姐薛靈兒則像畫里走出來的仙童,披著漫天花雨, 耀眼無比地俯立在自己面?前。

    而坐在地上的她只能蜷縮在她的影子里。

    見不得光,卑微如塵。

    周圍是無情的嘲笑和怒罵,罵她無知沖撞, 罵她不知好歹。

    薛靈兒也沖著她笑, 那笑容是溫柔的刀子,刺得她鮮血淋漓, 滿心?絞痛,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她躲在陰暗的角落里痛哭流涕, 覺得自己卑賤極了?,可心?里的聲音卻?不斷冒出來:為什么站在云端的那個人不是她?

    她也想成為光鮮亮麗的高門小姐。

    她想站上那金輦,想要嗅一嗅花香,想要撫摸那軟如云輕如羽的華美?衣綢,想要得到親切和寵愛。

    也許因?yàn)檫@是夢,自然有神靈前來助她,一切都得償所愿……

    薛寶珠緊捏著被角,孱弱的睫毛輕輕顫抖,她回味著那個夢,總覺得過于真實(shí),真實(shí)到讓人不安。

    而下一刻,夢境打碎,張嬤嬤撕心?裂肺的可怕嘴臉連同那些?恐怖的面?孔再次陰森地?fù)湎蛩?br />
    “是你!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你是個災(zāi)星,是個妖孽!”

    “勾結(jié)邪物,謀害我薛家!還我兒命來——”

    “不,不是的……那都是邪祟搞得鬼,不是我害的,不是!”

    薛寶珠失魂落魄,顫顫地縮在那里,中?邪一般胡亂抓撓自己的臉,直把布滿咒痕的臉撓出絲絲血痕。

    手腕上的佛珠子染了?血色,反射出綠幽幽的不詳?shù)睦涔狻?br />
    院子里,聽到動靜的程妙春立馬放下手中?的藥筐兒跑進(jìn)來:“薛姑娘,你怎么了??”

    “不……你別?碰我!別?碰我!”

    病弱的少女?突然失控,力氣不是一般的大,直把靠近的女?孩兒推了?個趔趄,撞在桌角,眼角劃了?狹長一道口子。

    血珠兒沿著眉梢低落,淌在女?孩兒的臉頰上,猶如一道紅色的休止符。

    看上去很是駭人。

    “不……”薛寶珠慘然白了?臉,她嘴唇哆嗦,似是回過神,“我、我不是故意的……”

    敏感脆弱的少女?,眼里閃過幾分愧疚和惶然,薛府靜養(yǎng)的十年間,她連一只螞蟻都沒踩死?過,何況出手傷人?

    剛剛那一下,連她自己都嚇到了?。

    “薛姑娘,我沒事?的。”

    好在,面?容黝黑的女?孩兒仰頭,沖她安撫一笑,并沒有將這點(diǎn)小傷放在心?上。

    寄人籬下的薛二小姐聽罷微微松了?口氣,但到底還是過意不去,她扭捏著,拖著孱弱的身?體過來攙她:“我來幫你包扎吧……”

    昏暗的茅草屋彌漫藥香,曾經(jīng)百般厭棄之人竟是唯一可以?抱著取暖的。

    薛二小姐忍不住皺了?皺發(fā)?酸的鼻子,也慢慢地放下了?身?段。

    心?想,她該對她好一點(diǎn)的。

    想罷伸手,撥開女?孩兒額頭被血黏住的發(fā)?絲,仔細(xì)地將眼皮上的血跡擦去。

    似乎是覺得癢,程妙春不由得彎起了?眼睛,澄澈的眼眸柔柔地沖她笑,波光搖晃地映出了?她的影子。

    披頭散發(fā)?,丑陋至極。

    一瞬間,薛寶珠整個人顫了?顫,像是被兇惡的毒牙狠狠咬住脖頸,麻痹般的恐懼霎時涌上心?頭。

    噗通,噗通。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將女?孩兒的頭發(fā)?完完全全地壓了?上去。

    隨即呼吸窒住——

    夢里薛靈兒的那雙眼,噩夢般呈現(xiàn)在眼前。

    *

    此時,金陵城外。

    “師兄,那是什么?”幾個聞訊趕來的開陽宗弟子陡然發(fā)?現(xiàn)了?異樣。

    話音剛落,一股妖風(fēng)驟然掀起,天空陰沉變暗籠罩陰翳。

    緊接著,人群中?爆出一聲驚恐的喊叫:“不好啦!城內(nèi)、城內(nèi)鬧鬼了?!”

    鬧鬼?

    眾人仰頭,只見城門不遠(yuǎn)處黑氣逸散,一團(tuán)團(tuán)戾氣化成的影子正桀桀怪叫著四處亂竄,兇光大盛,仿佛封印已久的惡鬼窟驟然失了?禁錮。

    薛珩大驚失色:“那個方向……是玄天觀!”

    幾人從河邊起身?,迅速往回折返,剛進(jìn)了城門就被撲面而來的陰森氣給震驚到了?。

    四周的鬼影裹纏紅光,無數(shù)魑魅像冬眠的蟲子驟然蘇醒,源源不斷地從觀里飛出,嗅到活人的味道,更?是發(fā)?出陰沉尖細(xì)的桀桀怪笑。

    饒是沈君遙修為深厚,面?對這么多的惡魂也不禁寒了面?色。

    “此處乃神佛供奉之所,怎會有這么多的惡鬼魑魅?”

    薛珩托著剛剛還魂的身?體,重重喘息:“仙君有所不知,玄天觀未建成的時候,此地乃是一處怨氣不散的亂葬崗,后來有高人指點(diǎn),說要集眾生供奉之力神像威嚴(yán)方能將其鎮(zhèn)壓,只是沒想到十年過去,竟還是無法驅(qū)散……”

    望著眼前這一幕,他?的話音難免有些?顫抖。

    下一刻,身?后響起清凌凌的聲音:“都這么久了?,什么樣的怨氣化解不了??怕是這廟觀里供奉的,壓根不是什么神佛。”

    冷楚音籠罩陰翳的睫毛下滿是陰沉,頭頂無數(shù)惡鬼橫空,可那張寡淡清冷的面?容卻?并不見多少緊張。

    說完之后,一腳踏入。

    眾人凜著神色,也紛紛踏進(jìn)觀內(nèi)。

    里面?早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纏滿戾氣的惡魂不斷呼嘯著掠過半空,黑壓壓如同掠食的鷹隼,觀內(nèi)的人早已被這情形嚇得瑟瑟發(fā)?抖,失聲尖叫地狼狽亂竄。

    “救命!鬼、鬼啊!”

    “神殿鬧鬼了?!快、快跑——”

    “哎呀,他?奶奶的!你是要撞死?我!”

    “嗚嗚……爹!”

    無助,哀嚎,恐懼的氣息充斥整個觀內(nèi),突如其來的變故刺激著人心?里的陰暗,怕是還沒被惡鬼吃掉,便已經(jīng)自亂陣腳。

    沈君遙凝目望去,沒有猶豫立刻飛身?而起,袖袍翻涌一劍蕩去,只聽“錚”的一聲,奪目的金光便猶如劈開沉滯暮色的閃電,瞬間將十幾只惡魂斬殺于地。

    側(cè)身?仰頸的姿態(tài),猶如從天而降的謫仙人:“此地妖邪作?祟,諸位速速離開!”

    話音落,眾人仿佛才回過神,立馬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虞綿綿拉著謝妄匆匆趕過到時,看到的就?是眼前這混亂至極的一幕。

    她眼神驚呆,嬌媚動人的臉龐轉(zhuǎn)眼變成了?一張苦瓜臉,小臉都給吹皺了?。

    要知道,按原著中?的設(shè)定,血滴子不僅可以?操縱無數(shù)分身?,還極其的陰險(xiǎn)狡詐,從神宮中?掙脫束縛之后,便一直靜靜蟄伏,韜光養(yǎng)晦,致使男女?主?輕敵大意,一著不慎才栽了?跟頭!

    想到即將發(fā)?生的劇情,綿綿腦子都要炸了?,她心?急如焚,顧不得將剛剛得知的真相告知,趕緊扒拉著旁邊人的袖子:“快!我們過去幫忙!”

    慌張急促的模樣,猶如見了?心?上人的小婦人。

    謝妄低垂的眉眼浮現(xiàn)冷意,哼,沈君遙的修為……用得著她去救嗎?

    眼睫一撥,到底一躍而起。

    游動的惡魂不斷呼嘯著從大殿里飛出,陰暗的云層低低地墜在頭頂,如同暈開的墨汁,壓抑十足,空氣里逐漸泛起潮濕糜爛的味道。

    此時沈君遙冷楚音已經(jīng)被成百上千只惡魂包圍,團(tuán)團(tuán)黑氣中?,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綿綿二話不說,立馬掏出符紙,跳大神似的使勁往外撒:“引火符!給我燒!”

    話音落地,一道火舌瞬間竄起,轉(zhuǎn)眼的功夫便將惡魂燒成了?灰。

    她目露驚嘆,好厲害的符紙!

    “哼,一群雜碎!去死?吧!”少女?一身?正氣地仰臉,裙擺隨風(fēng)而舞,額發(fā)?吹得倒仰,明亮的眼眸像蓬勃升起的小太陽,很是光彩奪目。

    只可惜,卻?沒什么準(zhǔn)頭。

    當(dāng)衣角再次被火符燎著的時候,謝妄終于忍無可忍,回眸時目光如電,要吃人:“虞綰!”

    “哎呀,你別?生氣呀,回頭我給你換身?新衣服總行?了?吧!”少女?語氣綿軟,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完之后又立馬驚乍地瞪圓了?眼,“小心?你身?后——”

    呼嘯的風(fēng)聲將未盡的話音淹沒,絲絲涼意刮在臉畔,有股凜冽的痛感。

    下一刻,身?后的惡魂一股腦兒地俯沖而來。

    謝妄凜然瞇起了?眼,握緊了?剛剛撿起的長劍,薄薄的劍身?映著冰冷的瞳色,漸漸又蔓上一絲猩紅,手腕一翻,對著呼嘯而過的惡魂用力撞去——

    只見青光亮起,劍氣破空,慘遭斬殺的惡魂還沒來得及發(fā)?出慘叫,下一刻便已經(jīng)灰飛煙滅。

    徹底變成了?渣渣。

    綿綿看呆,這人不僅歪門邪道使得好,連劍都耍得這么漂亮。

    贊嘆之際,半空中?身?影單薄的沈君遙卻?驟然變了?臉色:“綿綿,趕緊帶他?們走!”

    話音落地,沉重的大門竟然重重關(guān)緊,將倉皇失措的香客牢牢關(guān)在里面?,接著地面?開始震顫,陰森詭異的聲音從神殿中?蕩徹回響:“神殿圣地,豈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洪鐘蕩耳,震得人腦瓜子差點(diǎn)崩壞。

    抬頭看去,殿內(nèi)神像竟然詭異地“活”了?過來,巨大的神像金身?從蓮花寶座中?拔地而起,滿是神性的威嚴(yán)面?容俯視而下,就?像在俯視蕓蕓眾生中?的一只螻蟻。

    可那神像的眼睛……分明透著幾分詭異的邪性。

    “血滴子。”

    年輕的劍君翩翩而立,深邃的眼眸籠罩迷霧,發(fā)?絲揚(yáng)過眼梢兒,腦海中?不經(jīng)意閃過有關(guān)神宮的那樁秘聞。

    世人稱頌的神女?,在三百年前的禍亂中?挽救世人而死?,只留一絲真魂封印于神宮的石像中?,受世人敬仰,供奉。

    在世人眼中?,神女?歷劫而生,解凡人困厄,用焚燒的烈焰蕩盡一切妖魔鬼怪。

    強(qiáng)大威嚴(yán),不可褻瀆,也不容褻瀆。

    可卻?不知她同樣也曾給世間降下災(zāi)厄……

    沒見過世面?的虞綿綿有些?崩潰,直接兩股戰(zhàn)戰(zhàn)地在心?里呼叫系統(tǒng):“這什么玩意兒?沒有金手指可怎么打?!要我們等死?嗎!”

    系統(tǒng)延遲了?一會兒,接著發(fā)?出沙沙的機(jī)械聲:

    “叮!正在進(jìn)入關(guān)鍵劇情!【還魂】副本任務(wù)進(jìn)度65%,請?jiān)诓槐缐慕巧那闆r下幫助主?角斬妖除魔,并完成劇情推動……”

    嗶嗶——

    冰冷的電子音被強(qiáng)行?切斷,虞綿綿在心?里怒罵了?句辣雞系統(tǒng),直接將礙事?的頭發(fā)?往耳后一掖,然后扭過嬌嫩的臉蛋看向旁邊的人:“謝妄,你快想想辦法,這血滴子有沒有什么弱點(diǎn)之類的?”

    “謝妄?”

    風(fēng)聲呼嘯著卷過人的衣擺,身?姿筆挺的少年仿若未聞,他?抿著嘴唇,望向半空的漆黑眼眸有些?發(fā)?僵,仿佛中?了?什么咒術(shù),臉色都變得有些?蒼白。

    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人。

    看著眼神空茫的人,綿綿立馬覺得不對勁。

    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糟了?,畫皮妖這副模樣,該不會是中?邪了?吧?!他?可不能出事?啊!

    身?為草包的虞綿綿咬了?咬牙,一把捧住他?的臉,使勁在那張冷白漂亮的臉上捏了?兩下,聲音急切道:“喂,你怎么啦,可別?中?招了?呀!”

    輕微的疼痛,還有縈繞在空氣中?淡淡的茉莉香……

    謝妄卷翹的睫毛顫了?顫,對視的那一刻,僵硬的眼神也隨即恢復(fù)了?些?許溫度,陰風(fēng)吹拂著他?的發(fā)?絲,嗓音是沙啞的低沉。

    “沒什么,過來,躲到我身?后。”

    被一把薅過去的虞綿綿:“……”

    她臉蛋憋紅,心?中?憤憤,他?就?不能憐香惜玉一點(diǎn)嘛!

    短暫的失神,并未引起眾人注意,再次抬頭,那邪門的神像已經(jīng)壓到他?們頭頂上了?。

    “愚蠢的凡人,見到本尊安敢不跪!”

    龐大的身?軀咯吱扭動,每踏一步就?震得地面?不住顫動,好似一頭體格碩大的棕熊,要用渾身?的蠻力來踩死?他?們。

    被這玩意兒踩上一腳,怕是得疼死?。

    綿綿哆嗦了?一下,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沈君遙立馬撐起結(jié)界,開陽宗弟子也紛紛列陣,可頭頂?shù)膼夯赀在肆虐,前后不支,壓根支撐不了?多久。

    冷楚音面?色也不好看,清冷白皙的面?容漸漸有些?吃力:“得先把門破開,讓里面?的人逃出去。”

    沈君遙神情凝重地與她抵背:“好,我來破門,你們撐好結(jié)界。”

    話音落,手中?長劍祭出。

    霎時,頭頂雷云翻涌,瞬間變了?顏色,緊接著,厚重的云層發(fā)?出“轟隆”震響,耀眼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從頭劈下。

    “滋啦啦”一聲,蘊(yùn)含巨大威力,精準(zhǔn)無誤地將觀門炸了?個粉碎。

    沈君遙垂眼,落下沉滯的一句:“快帶他?們走——”

    “哼,愚蠢的凡人,自不量力!”

    神像被惹怒,怒目圓睜狠狠踩了?下來,結(jié)界的金光爆發(fā)?出裂痕,幾個弟子已然撐不住了?。

    “怎么辦?該死?的神宮,放了?這么個邪物出來,還要我們給他?擦屁股!”

    “不是已經(jīng)神宮傳信了?嗎!怎么還不見人來?!”

    “師兄,快撐不住了?!”

    開陽宗弟子們銀牙都要咬碎,單單一個血滴子他?們用盡全力倒還能應(yīng)對,只是如今還有成百上千只惡魂作?亂,想要全身?而退,卻?是沒那么容易。

    沈君遙俊目深斂,眼眸望向半空,微微抿唇。

    惡魂源源不斷,不可再戀戰(zhàn)……

    他?并指聚氣,墨發(fā)?飛揚(yáng)間,爆出一道溫暖的氣流,將苦苦支撐的幾人猝不及防地推離出去,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便看到他?們翩翩如謫仙般的大師兄猛地吐了?一口血。

    “師兄——”

    “君遙!”

    沈君遙一人撐起結(jié)界,又幾乎耗盡了?九成靈力,才勉強(qiáng)將神像擊退。

    可他?整個人都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

    饒是這般,他?還牽掛旁人:“找個安全的地方……把香客們好生安置咳……”

    綿綿鼻尖發(fā)?酸,眼里淚花閃爍:“可是,君遙哥哥,你……”

    “我沒事?,你們先走,賢弟你也帶著他?們……”

    “不,我跟你一起。”面?容寡淡的人兒毫不猶豫地拒絕,塵土飛揚(yáng),陰風(fēng)怒吼,冷楚音側(cè)臉清冷而瘦削,如同雪白漂亮的鸞鳥。

    巋然不動地立在那兒,絲毫沒有退縮的打算。

    沈君遙仰頭望她,眸中?溢出些?許暖色,隨即輕扯嘴角,似乎是有些?無奈。

    他?只好輕聲道:“綿綿,你跟阿福公子帶著眾人先去薛府,我們隨后就?到。”

    溫潤的聲音吹到耳邊,很是不容分說,而眼下這個情況,確實(shí)不容他?們太多猶豫。

    思索之后,身?嬌體弱的草包小姐虞綿綿只好挺胸咬牙:“好,君遙哥哥,你們多保重!我們待會兒再來助你們!”

    沈君遙微笑著看著他?們離去,薛府有他?布置的陣法,足以?暫且當(dāng)作?庇護(hù),至于血滴子……

    他?抬眸,眼底映出絲絲凜然。

    *

    風(fēng)聲刮在耳畔,劇烈的喘息扯得嗓子幾乎要冒煙了?,可眾人壓根不敢停歇,在一片恐慌中?腳步不停地往前跑。

    只是盡管用盡力氣,身?后的惡魂還是如影隨形,桀桀怪笑地飄在頭頂,時刻悚得人頭皮發(fā)?麻。

    虞綿綿撐著瘦削嬌弱的身?板,一張張的符紙雨點(diǎn)般撒出去,將試圖靠近的惡魂通通消滅,可她身?上的符紙有限,馬上就?要用光了?。

    “呼,快想想辦法,我快撐不住了?……”

    綿軟顫抖的聲腔,讓表情冷漠的少年微微一頓。

    為了?防止暴露身?份,謝妄一直沒有動用魔氣,而是提著那把破劍握在手里,不動聲色地將這些?礙眼的蟲子一一斬殺。

    可這樣實(shí)在是太慢了?,而且……

    他?無聲抬眸,漂亮的桃花眼半瞇,無情掃視著周圍只知道抱頭哭嚎的愚蠢凡人。

    不過是拖累人的累贅罷了?,何須浪費(fèi)力氣去救。

    他?心?里極其的不爽,可到底沒有抵過少女?水光粼粼的眼,最終抬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一股旋風(fēng)平地而起,綿綿“啊呀”一聲,使勁地捂著往上翻飛的裙擺,心?中?怒罵:呸,哪里來的邪風(fēng)?竟敢耍流氓!

    樹梢聳動,沙沙作?響,無數(shù)小魔球鬼魅般從漆黑的密林里竄出,亮出獠牙,振翅尖嘯,嗅到半空游走的惡魂,立馬撲上去狠狠撕咬。

    一番操作?,看得綿綿目瞪口呆。

    她呆呆扭頭,卻?聽披著少年皮囊的魔物故意彎著嘴角,蠱惑人心?般壓低聲音:“小姐不必艷羨,你若想學(xué),我也可以?教你。”

    正道少女?虞綿綿:“……”

    因?yàn)樾煊^大亂,逃出來的香客六神無主?,無頭蒼蠅般緊緊跟著他?們,臉上都是惶恐慘淡之色,一邊跑一邊互相推搡。

    跑到花衣巷時,倒霉公子薛珩拖著瘦弱的身?體跟上來:“諸位莫慌,薛府之內(nèi)有沈仙君布置的陣法,諸位且跟我來!”

    眾人一聽,立馬露出喜色,紛紛一哄而上。

    “別?擠!讓老子先進(jìn)!”

    “你他?娘的往旁邊讓讓!”

    “啊呀!”

    擁擠中?,不知誰被絆了?一跤,面?容陰沉的少年不動聲色地?fù)踉谏倥?面?前,冰冷的氣息刺得人頭皮發(fā)?涼,讓那趁機(jī)作?亂的人當(dāng)即止步。

    只是下一刻,一道矮小瘦削的身?影陡然間竄出來,一連沖撞了?好幾個人。

    “小子!著急投什么胎呢!你想撞死?老子!”

    “趕緊給我滾一邊去!”

    瘦削的孩童被推搡得絆了?一跤,膝蓋磕破,痛得縮成一團(tuán),好半天沒爬起來。

    虞綿綿從少年背后露出個腦袋,很是于心?不忍:“哎呀!他?摔倒了?,你們趕緊扶一扶!”

    可惜,人群嘈雜,聽不到她的話,只能張牙舞爪地干著急。

    謝妄面?無表情地將她按下,沉聲道:“你先進(jìn)去,我去看看。”

    他?仗著身?高腿長,大步流星穿過人群,看到地上縮成的一團(tuán)時,漂亮的桃花眼依舊冷冰冰,非但沒有一絲的同情,反而蹲下來用力地抓過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腕,陰沉沉碾著聲音道:“小孩兒,偷東西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

    他?腰間的荷包空蕩蕩,顯然是被人趁亂摸去了?。

    人聲嘈雜,沒人注意到這邊。

    那小孩兒不說話,似乎只覺得疼,整顆腦袋都埋在過于漆黑的兜帽下,瘦削的身?體瑟瑟發(fā)?抖,喉嚨里不自然的緊繃像困獸的喘息:“嗬……嗬額……”

    謝妄皺眉,卻?并未多想。

    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崽子,他?何須跟他?計(jì)較。

    冷冷抬眸,將顏色粉嫩的荷包仔細(xì)地?fù)廴セ覊m,而后才松開了?鉗制的手,聲音懶懶道:“罷了?,這次放你一馬,以?后不要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

    他?說著起身?,不料下一刻,手腕猛地被地上的人給抓住。

    那并不是人的手,觸感滑膩,帶著蝕骨的冷,幾乎立刻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

    兜帽滑落,露出一張不屬于孩童的陰邪面?容,嘴角一咧,發(fā)?出詭異的笑聲:“嘻嘻嘻嘻。”

    第30章 第三十章

    薛府之內(nèi), 人心惶惶,虞綿綿一不小心被洶涌的人流裹挾進(jìn)來,顛三?倒四了半晌, 鞋子都?掉了一只?。

    她扶著凌亂的發(fā)髻,在地上摸索著把鞋子撿起來穿好,而?后跑進(jìn)房間里四處摸索:“錢袋, 錢袋兒在哪?”

    她彎腰撅屁股, 如同匍匐的野貓, 滿屋子里翻箱倒柜。

    費(fèi)勁兒扒拉一通后,終于哼哧喘氣地在繡枕邊上摸到了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子。

    錢袋兒泛舊, 早已辨不出顏色, 可從柔軟的觸感和綿密細(xì)膩的針腳中足以看出繡工之精湛,質(zhì)地之昂貴。

    這顯然不是身為山野孤女的程妙春能?用得?起的, 可如果是薛府失蹤已久的大小姐薛靈兒……那就說得?通了。

    想到此?處, 綿綿二?話不說, 立馬將錢袋子揣了起來,本想找到薛珩證實(shí)?自己的猜測, 可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謝妄人不見了!

    “奇怪, 明明方才還在這兒的呀。”難不成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不詳?shù)念A(yù)感涌上心頭,少女踱步而?出,仰頭四顧, 只?見頭頂?shù)奶柋辉茖诱趽? 只?余一圈淺淡的輪廓冷冷散發(fā)光暈。

    四周草葉兒繁茂,不少草枝因被人踐踏而?彎折。

    不遠(yuǎn)處, 一只?顏色粉嫩的荷包正靜靜躺在那兒。

    虞綿綿表情怔怔的,那是……她的荷包?

    “叮!觸發(fā)關(guān)鍵劇情!任務(wù)人虞綿綿請知悉, 請?jiān)诓槐缐牡慕巧那闆r下?,完成【身陷囹圄】故事線,并阻止反派黑化,任務(wù)已發(fā)布,劇情加載中……”

    *

    此?時,密林之中鬼影幢幢,被黑氣籠罩的樹叢遮蔽頭頂,仿佛隨時都?要壓下?來。

    沙沙的急促腳步聲不停鞭打著人的神經(jīng),謝妄咬牙隱忍,一邊抽起樹葉飛速地甩開身后的鬼影,一邊分外吃力地往前走。

    他呼吸粗重,先前被抓破的手臂纏繞絲絲黑氣,灼燒、鉆心般的疼痛沿著手腕蔓延,猶如滾燙的鐵水灌進(jìn)去,生生逼紅了他的眼。

    察覺到頭頂?shù)臍庀ⅲ鑵柕难垌杆俚貜浡䴕狻?br />
    可無論他如何調(diào)動魔氣,身體卻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手腕瘦削,蒼白無力,身體更是沉滯笨重——已經(jīng)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具普通凡人的身軀。

    該死的,一時大意,中了這難纏的詛咒,必須趕緊想辦法……

    “嗡”的一聲,尖銳粗啞的聲音貫穿腦海。

    “嘻嘻,你跑不了的。”

    古怪陰森的笑聲逼近,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后,像追逐著逃跑的獵物,刺激中帶著隱隱的興奮。

    沒過多久,樹梢兒齊齊震顫,十幾道血色光柱帶著濃重的煞氣鋪天蓋地著從頭頂壓下?,詭譎的紅光映出少年蒼白的側(cè)臉,根根分明的睫毛冷然的卷翹,瞳孔微微有些凝滯。

    謝妄下?意識想要撐住,可失去力量的身軀宛如泄了氣的皮球,半點(diǎn)邪風(fēng)都?兜不住,片刻的功夫膝蓋便搖晃著彎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塵土飛揚(yáng)。

    十幾道光柱楔進(jìn)地底,宛若巨大牢籠,將殘破不堪的少年牢牢困在里面。

    “嘻嘻嘻,被人當(dāng)作獵物的感覺如何?魔主大人。”

    黑暗中,幽幽的血影飄出來,面容怪誕,五官錯亂,正是血滴子的分身。

    謝妄輕抬眼皮,按著發(fā)抖的膝蓋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漆黑的眉眼彎成冰冷的弧度,望向那道模糊的人形血影:“既然知道我是誰,還敢耍弄于我?”

    “嘻嘻,”血影咧開了嘴,“今時不同往日……三?百年前,你修煉成人魔之軀,魔君睚眥都?不是你的對手,我等自然不敢放肆。可如今你不過是附身在凡人軀體上的一縷殘魂罷了,又中了詛咒,不久之后就會徹底淪為廢人……我尊你一聲魔主,不過是想留你做餌,收拾開陽宗那群修士罷了!”

    說到這兒,那道血影身上的紅光明顯強(qiáng)烈了不少,顯然是心懷怨氣。

    謝妄壓低眼眸,面色蒼白地諷刺:“哦,是么。那你怕是打錯主意了,用我這個魔物當(dāng)誘餌,你當(dāng)開陽宗都?是傻的嗎?”

    “你自然不行,只?是,誰說誘餌只?有你一個了?”面前的血影陰笑著扭動起來,破碎的臉孔嗤啦啦白雪花一樣不斷閃動,最?后虛幻地凝成一面霧鏡。

    霧鏡中景象混沌,辨不清模樣,唯有少女嬌憨的面容極為清晰。

    謝妄瞳孔陡然縮緊,虞綰……

    血影得?意地笑起來:“嘻嘻……沈君遙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嬌蠻任性,蠢笨可欺!你說,待我把她引來,那位風(fēng)光霽月的沈仙君會不會一時情急,自投羅網(wǎng)呢?”

    *

    這邊,上趕著“自投羅網(wǎng)”的虞綿綿鼻尖一癢,猛地打了個噴嚏,眼淚花都?出來了。

    她是真的想哭,劇情發(fā)展得?太快不說,還冷不丁被坑爹的任務(wù)給砸中。

    什么【身陷囹圄】故事線,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大坑。

    事實(shí)?上,這也確實(shí)?是原主虞綰作死的名?場面。

    原著里,血滴子因被神宮封印,修為大減,不敢跟他們硬碰硬,于是便在背后搞起了見不得?人的小動作。

    畫皮妖一時不慎遭遇暗算,而?在他消失之后沒多久,血滴子的分身便化身成開陽宗弟子的模樣引誘虞綰。

    想要利用她來牽制開陽宗一行人,徹底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

    原身蠢笨,聽到心愛的男子身陷險(xiǎn)境,便立刻奮不顧身地前去營救,結(jié)果人沒救到,反而?羊入虎口,徹底身陷囹圄,淪為砧板上的魚肉。

    這種設(shè)定?分明是在給她強(qiáng)行降智,好為原主之后的繼續(xù)作死埋下?伏筆。

    因?yàn)闆]過多久,虞綰就發(fā)現(xiàn)被困在這里的壓根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君遙哥哥,而?是那個被迫與她綁定?血契,桀驁不馴陰沉冷漠的少年魔物。

    可想而?知是有多氣。

    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徹底撕下?了小白花的偽裝,羞辱打罵,憤怒尖叫,甚至用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惡劣地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當(dāng)成低賤的玩物來狎弄,戲耍。

    等羞辱完了,還把他一腳踢開,扔在路邊,任其自生自滅。

    若不是后來男女主及時趕到,將血滴子擊殺,他怕是真的要涼涼了。

    可以說,在這段劇情中,虞綰壞出了新高度,她愚蠢,惡劣,骨子里的施虐欲更是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少讀者在看完這段劇情之后都?大為驚嘆,直呼刺激!

    可失去靈力的謝妄卻慘啦,少年幾乎被折磨成了破碎的娃娃,一動不動地躺在路邊,自尊被踩碎,面容蒼白沒有血色,幽深陰冷的雙眸逐漸醞釀出滔天恨意。

    從此?便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復(fù)返。

    而?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惡行,最?終也全都?報(bào)應(yīng)回了虞綰自己身上。

    剝皮抽骨,凌遲慘死。

    想想,就讓人頭皮發(fā)麻。

    虞綿綿深吸一口氣:“系統(tǒng),這段劇情能?不能?避開?”

    “不能?。”系統(tǒng)斬釘截鐵。

    少女立馬冷笑:“哦,你又讓我完成故事線,又讓我阻止他黑化,是想故意折騰我嗎?我告訴你,我要投訴!任務(wù)目標(biāo)自相矛盾,壓根不能?成立!”

    少女硬氣地挺著胸脯,把投訴鍵按得?滴滴響。

    系統(tǒng)屏幕閃爍:“叮!任務(wù)進(jìn)度不足百分之五十,系統(tǒng)不予……”

    “滴滴滴!”纖白的手指一頓狂按,投訴,投訴。

    幾分鐘后,系統(tǒng)傳來快要短路的“滋啦”聲。

    “叮!根據(jù)任務(wù)需要,任務(wù)人可合理進(jìn)行劇情調(diào)整!系統(tǒng)提醒:主線劇情不可偏離!”

    一通胡攪蠻纏,最?終獲得?妥協(xié)的虞綿綿吸了口氣。

    好吧,雖然主線劇情不能?改變,但好歹不用使勁作死了。

    她屏氣凝神,頭也不回地闖進(jìn)了陰森幽寂的小樹林。

    沒過多久,草叢里便傳來窸窣脆響,一個身穿修士服,渾身染血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說是人,可卻沒有影子,不似常人的面孔更是發(fā)出死魚擱淺般急促的呼吸:“虞、虞姑娘……快、快去救沈師兄,他被血魔困住,此?刻已經(jīng)、快要支撐不住了咳……”

    來人努力地垂著頭,不讓她看見自己過于迥異的眼珠子。

    少女聞言,似乎并沒有懷疑,直截了當(dāng)問?:“君遙哥哥在哪,你且?guī)胰ァ!?br />
    “受傷弟子”聽罷,卻是頓了會兒,眼里冒出疑慮,傳聞虞綰嬌蠻任性,頤指氣使,是個性情急躁的廢物草包,聽到心上人出事,好像過于冷靜了。

    難不成……是察覺到了什么?

    虞綿綿也意識到不對,趕緊戲精上身發(fā)揮演技:“愣著做什么?不是說君遙哥哥有危險(xiǎn)嗎,還不快帶我去!”

    少女一聲厲喝,立馬將疑心打散,血影撐著那張紙糊般的假人臉,顫巍巍控制著發(fā)笑的嘴角:“姑娘別急,我這就帶你去……”

    *

    “小畜生,看什么看!趕緊給我進(jìn)去!”

    破敗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渾身布滿青紫傷痕的男孩兒膝蓋磕在地上。

    他單薄的身影輕晃,琉璃般的眼眸黯淡而?又僵滯,偶爾睫毛輕顫,像脆弱蝴蝶的翅膀,天生冷漠的神情,仿佛不知疼痛的木偶人。

    任由一旁的家?仆用力地鉗制他的胳膊。

    “這小畜生,果真邪門,大少爺拿了那把金鎖后,至今一病不起!還有那幾個摸過金鎖的小廝,都?一個個的慘死!”

    光影黯淡,五大三?粗的家?仆表情惡狠狠,皺紋刻在眼角,說不出的陰沉狠厲。

    “可不是,我就說他是個招惹邪祟的禍害!家?主還是心軟,竟然只?是關(guān)著他,照我說,就該將他的舌頭給割了,看他還敢不敢胡亂咒人!”

    粗魯?shù)拇笫謵阂饽笾泻旱南?巴,用力之大,直把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蛋捏出幾道清晰指痕,只?是這樣的欺辱仿佛激不起男孩兒的任何情緒,直到矗立在眼前的神女像發(fā)生細(xì)微的變化,他才張大嘴巴,發(fā)出“啊啊”的聲音。

    只?是下?一刻接著就被甩了一巴掌:“小畜生,說什么呢!”

    “啊……”連續(xù)幾日沒有進(jìn)食,喉嚨差點(diǎn)沙啞得?說不出話,男孩兒頂著臉上的巴掌印,機(jī)械地開口道,“神像……動了……”

    稚嫩的聲音,說出的話卻是詭異的陰森,兩個人高馬大的家?仆一個激靈,對視一眼,接著緩緩抬頭,誰知不看還好,一看立馬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尿。

    “鬼!鬼啊,快跑——”

    沒等轉(zhuǎn)身逃走,整個人便被無形的力量給控制,骨骼碾壓發(fā)出恐怖的咯吱聲,汩汩鮮血從耳鼻和嘴角溢出,最?后鮮血淋漓如同破麻布一樣跌在地上,化成一灘臟污的血水。

    而?從始至終,男孩兒的表情都?沒有波瀾,只?專注地盯著頭頂。

    甚至跪姿都?沒有絲毫變化。

    “愚蠢的凡人……死不足惜。”神像的嘴角咧開,慈悲眉目蜿蜒出落魄的悲相,分明是一具死物,此?時卻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它轉(zhuǎn)動僵硬龐大的身軀,居高臨下?地“溫柔”俯視,血色重瞳泛起興味:“天生魔種,無情無愛,可惜……你太弱了,區(qū)區(qū)幾只?卑賤的蟲子都?能?對你任意欺辱,不如皈依本座,本座便許你脫胎換骨!”

    男孩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懵懂反問?:“皈依?何為皈依?”

    “便是效忠本座,成為本座的信徒,本座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那你也能?幫我嗎?”天生的魔種,只?在乎自己想要的。

    頭頂?shù)穆曇粜M惑:“當(dāng)然。”

    “你能?幫我變得?強(qiáng)大嗎?”

    “當(dāng)然可以。”

    “也能?幫我殺人?”

    “待你有了力量,想殺誰便殺誰。”

    男孩兒疑惑,漆黑如琉璃般的眼珠泛出幾分了冷漠的固執(zhí):“可你不是神嗎?為什么也會殺人?”

    “哼,哪有那么多為什么?”頭頂?shù)穆曇粲行┎荒蜔氨咀强茨憧蓱z,才來救你于水火,你卻問?我為什么要?dú)⑷耍悄X子糊涂了嗎?!”

    神像發(fā)出轟隆轟隆的怒音,仿佛是天上神靈被惹怒。

    可原本跪在地上的男孩兒卻站了起來,瘦削的身形單薄筆直,腳步虛浮地走到唯一的燭臺前,將它輕輕舉起。

    火苗躥高,舔舐著布滿灰塵的布簾,也映亮了那張稚嫩冷漠的小臉:“原來,你是假的啊。”

    *

    謝妄面無表情睜開眼睛時,林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靜,偶爾的沙沙聲像風(fēng)的嗚咽。

    他眼神混沌,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是現(xiàn)實(shí)?還是夢里,唯有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

    他的手指已經(jīng)動不了了,腿也基本上沒有力氣,手臂上的咒痕蔓延到脖頸,像失去生機(jī)表面干枯的樹皮。

    “嘰咕。”不遠(yuǎn)處的小魔球睜著猩紅眼睛,著急地伸出爪子使勁扒撓,可它低微的魔力只?在光牢上留下?淺淺一道劃痕,壓根撼動不了。

    謝妄費(fèi)力睜眼,嘴角扯出一抹涼薄的笑,唯獨(dú)沒有害怕和恐懼:“小東西,別白費(fèi)力氣了,你救不了我,趕緊滾吧。”

    “嘰咕!”感受到蔑視的小魔球呼啦一聲振起翅膀,嘶嘶地說著什么。

    披著艷麗皮囊的魔物瞬間笑不出來了,他抿著嘴唇,眼眸幽黑,明明滅滅地閃動碎光,最?后又逐漸黯淡蒼白。

    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著虛空。

    “她不會來的……她那么貪生怕死,躲都?來不及……而?且,她只?會以為我是去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這會兒指不定?怎么罵我呢。”

    說完虛弱喘息,像一直以來習(xí)慣了黑暗與孤獨(dú)一樣不去期待什么,只?是想象著少女沒心沒肺的樣子,又壓抑不住地心生憤怒。

    若不是看她多管閑事,他又怎會中了血魔的計(jì)謀在這里等死。

    該死的虞綰,等他找到她,定?要把她綁起來,把該吃的苦頭全都?讓她嘗一遍,她若敢哭,他便、他便……

    想象著少女睜著那雙圓潤的水杏眼,對他楚楚可憐哀弱哭泣的模樣,謝妄忍不住地悶哼一聲。

    詛咒蔓延到臉上,思?緒也一陣陣渙散,腦海中少女的模樣卻詭異地越發(fā)清晰,像是揮之不去臨死前的執(zhí)念,回光返照地投射在眼前。

    嬌媚動人的臉龐,被風(fēng)掀起的宛若石榴花一樣濃稠艷麗的裙角,奔跑時劇烈起伏的胸膛,還有讓人心煩意亂的,似有若無的茉莉香……

    等等,香氣,哪來的香氣?

    指尖狠狠一掐,謝妄豁然睜眼,半個身子彈了起來。

    幾步之外,身穿榴花長裙面容明艷的少女踏著落日的余暉飛奔而?來,她眼眸明亮,身姿窈窕,兩邊的發(fā)髻被凜冽的風(fēng)聲卷起,猶如從天而?降的小仙子,每一根頭發(fā)都?散發(fā)著耀眼奪目的光芒。

    謝妄僵住,被痛苦折磨的眼眸驚顫著迸出一絲熱意。

    她……怎么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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