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秋云投喂過后,白知梨失落的情緒回轉了不少,至少下午上文化課的時候沒有傷心得睡不著覺,果然還是才聽了十分鐘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自然,他也不知道程修寧做了一大桌子菜等著他回家一起吃。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課程結束,被同桌推醒后,白知梨睡眼朦朧地揉揉被壓出紅痕的臉頰,提起背包扣上荷包蛋帽子,又去舞蹈室練了會兒劇目后,才踩著夕陽回了老小區。
白知梨習慣不好,愛邊走路邊看手機,也是在回去路上打開手機刷視頻,他才發現自己中午發的日常被評論了。
@荔枝酸檸:和男朋友出來吃飯挺高興啊。
這個id白知梨很熟悉。
他當時按新媒體老師要求的學期作業創建賬號,發布的第一條舞蹈練習視頻就被“荔枝酸檸”點贊了,此后只要發視頻,對方都會第一時間轉贊評。
是他收獲的第一個粉絲,同時也是賬號僅有的一百個粉絲里的其中一個。
看著自己慘淡的點贊量和粉絲數,白知梨不免想起石任那些直往心口戳刀子的話,也想起了徐清炫耀自己賬號流量時的洋洋得意,難受的后勁這時候才一股腦涌上來。
他也分辨不出“荔枝酸檸”的語氣是好是壞,想到自己比不過徐清就難過,忍著眼淚認真地回復評論區這唯一的一條評論。
“是之前的室友,不是男朋友啦,我不喜歡男生。”
白知梨幾乎是剛回消息,程修寧就收到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開看,緊蹙的眉間驟然展開,長長地松了口氣。
多半是故意挑的有其他男人出鏡的照片發布吧,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著急吃醋。
好在他早就有心理準備,根本沒怎么在意。
心情放松下來后看蟑螂都可愛,程修寧又把白知梨發的這條日常看了幾遍,保存了其中一張他握著鮮榨橘汁的照片。
看起來還挺好喝的,下次去中餐廳可以試試。
程修寧邊想著,邊點開了空曠長草的評論區,反復琢磨著白知梨的回復,總覺得對方話里有話。
他明明就喜歡自己,為什么要撒謊說不喜歡男的?還是說擔心和他一起吃飯的這個前室友會刷到這條日常動態,怕對方誤會些有的沒的,所以故意這么回復自己,好委婉拒絕?
那這前室友是誰,李崗還是林秋云?
還是說他們兩個都對白知梨有意思?
白知梨隨便回復的一句話,程修寧發散出無數種可能,但最后都指向同一個答案:請他吃飯的人真是個不自量力的小丑。
以為隨便請吃頓學校食堂就能把人追到,卻被這么明確的拒絕了,真是可笑。
毫無競爭力。
程修寧絲毫沒意識到他潛意識里為什么要認為對方是在和自己競爭,但毋庸置疑的一個事實是,白知梨的回復輕而易舉就安撫了他這一個下午的躁動不安。
隨后他就發現自己漏了個很不應該漏掉的事。
白知梨又收到“荔枝酸檸”的評論了,這次是問他為什么不開心。
看到那行字的瞬間,仿佛有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心臟,讓白知梨忽然愣了一下,本來伸出去開門的手停在半空,眼睛也呆呆地望向空氣
為什么不開心……
白知梨這么反問著自己,然后發現答案很明顯。
當然是因為他努力排練了一個多月的節目忽然被換掉領舞,當然是因為原因簡單得令人發笑:他的社交媒體賬號不如別人粉絲多,所以即使他專業成績第一,也沒有繼續爭取的資格。
因為自己這么多年的努力,對舞蹈真誠的熱愛,就被一句輕飄飄的“現在這社會流量才是王道”壓到最底下,找不到一條能透口氣的出路。
白知梨麻木地翻看著自己的音節主頁,他一共發了十幾條視頻,可能是因為手機便宜,所以拍出來的畫質很模糊,也因為只能自己給自己拍,機位總是一成不變,內容也沒什么新意,就是一些民族舞片段,所以總點贊量加起來還沒有一千,粉絲數更是少得可憐。
還不如別人隨手一拍的風景。
這么差的質量,怪不得沒人想看。
他果然是除了跳舞之外什么都做不好。
程修寧攥著手機,還在等白知梨的回復,卻不知道對方因為自己的一條評論,僅隔著一扇門,在高溫烘熱的室外麻木地站了許久。
到最后白知梨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自己,只好擦掉眼淚,做足畢業后去當舞蹈老師的準備,打開了門。
“現在才回來?”
冷不丁的一句話驚得白知梨立刻抬起頭,在看到沙發上坐著的程修寧后,那點傷心的余韻被驚訝壓倒,有點沒想到對方居然沒待在自己房間,而是在客廳。
但轉念一想,這本來就是人家的房子,想在哪里不都是人家的自由嗎。
“嗯。”他扶著玄關換鞋。
程修寧的視線有些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一處,被短暫間露出來的雪白腳趾晃了下,定定心神后,問他:“吃晚飯沒有?”
“下午文化課結束后我又去舞蹈室練了會兒劇目,沒注意食堂晚飯的時間,去晚了就沒打到飯。”以白知梨現在微薄的存款,他也只能吃得起食堂,甚至不敢額外多加雞腿,“我等會兒泡碗方便面就行。”
“……隨便。”
程修寧突然站起來,把白知梨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才意識到對方語氣似乎不太對勁,但任憑他怎么絞盡腦汁,也不可能想得到學長是因為自己中午沒回來吃飯而生氣。
他小聲“哦”了一句,抱著背包貼墻挪回房間。要進屋之前,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問道:“學長要不要?我可以幫你一起泡。”
練一天舞,白知梨是真餓了,一包不夠三包吃不下,還好有學長可以幫自己分擔。
他是這么想的,但程修寧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程修寧心底壓著的無名火的確是因為這么一句話莫名散盡——
自己餓著肚子還擔心他餓沒餓,嘖……跟這么個小孩計較什么。
程修寧轉身就走:“沒燒熱水,泡不了。”
“啊?”白知梨愣了下。
但燒一壺熱水不是幾分鐘的事嗎。
“過來,給你留了一份。”
見白知梨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沒明白自己的意思,程修寧耐著性子,屈指敲了敲餐桌:“你不是餓?來吃晚飯。”
說著轉身去廚房拿碗筷。
白知梨又懵了會兒,才勉強消化完程修寧話里的信息,滿眼不可置信地走過去,僵硬地坐下。
往桌上一看,鮮紅大個的白灼蝦,鹵得油光發亮的雞腿,香氣飄飄的肉圓子豌豆尖湯……足足七八個菜,還切了水果拼盤,甚至連飲料都倒好了。
這要是去下館子,不得七八百。
白知梨傻了,他不知道學長還會做飯啊,而且做得這么好?
簡直是中餐主廚的手藝!
程修寧抱著手,坐在白知梨對面,親眼看著他本來就大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到最圓,像動漫里加了高光特效一樣,水汪汪、亮晶晶的,似乎下一秒就會突然變身眼睛里有星星、雙手變成貓爪揮舞的萌物,再配上夸張可愛的彈幕:我開動了喵~!
——程修寧覺得自己可能是暑假陪姨媽家的小侄子看動畫片把腦子看傻了。要不是就是單純瘋了。
但……
白知梨確實很可愛。
捧著臉頰用貓貓眼崇拜地看著自己的時候,最可愛。
“學長你真的好厲害,不僅學習優秀,連做飯也這么優秀!”
程修寧心說我沒有一個地方是不優秀的,但面上依舊端著矜持,淡淡道:“只是不小心做多了,也不是特意給你留的,不會每天都這樣。你不用多想。”
“昂?”白知梨心說我好像沒有問這個。
但管他的呢,有現成的晚飯,誰不喜歡!
今天中午和晚上省下的飯錢,再攢攢就可以買雙質量好、走在路上不燙腳的鞋子了!
白知梨的壞情緒去得很快,對現階段的窮荔枝而言,只要能省錢、能賺錢,比摸不到實際的流量、領舞實在得多!
程修寧看似不在意,實則一直用余光在觀察白知梨,見他大快朵頤,內心不由得升出一種被認可的滿足感——
見鬼,他一個從小接受精英教育長大的少爺,走到哪里不是鮮花目光掌聲環繞,怎么會因為有人吃自己做的飯菜吃得香而感覺到滿足,甚至是一種幸福感?!
程修寧猛然發覺,他似乎有點太在意對面這個人了,他又不是他的什么人,甚至算不上關系很好的朋友,到底為什么要擔心他開不開心、吃沒吃飯?
他壓下陡然升起的震驚,遲疑著開口:“你覺得在什么情況下,一個人會特別關注另外一個人,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對他好?”
白知梨正啃雞腿呢,聞言正想回答:“因為你喜——”
“我知道了,因為他喜歡我。”
白知梨的雞腿掉到碗里,他呆呆地張著嘴:“……啊?”
學長,您是如何得出這種謬論的?
程修寧篤定道:“因為他喜歡我,這件事被我知道了,所以我會反過來關注他。人很難不被性緣關系牽扯注意力,是他故意用這種手段,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白知梨更加一頭霧水:“所以……呃……我是問,誰喜歡你?”
一句話問倒了程修寧。他沉沉地看向白知梨,心想答案就坐在我對面。
“我不能說。”這種事一旦被戳破,說不定連室友都沒得做。
白知梨倒吸一口冷氣:“那你是怎么知道對方喜歡你的?他跟你告白了?”
程修寧冷笑道:“這就是他段位高的地方。”
不明確說,但一言一行,卻又處處充滿著暗示。
勾著他,撩撥他,引得他為之注意,不自覺地就開始留心。
簡直是無解的陽謀。
白知梨心疼上被玩弄感情的學長了,原來他的冷漠和不近人情都是破碎下的偽裝:“聽起來,那個人像是個綠茶,說不定背地里還和很多人都關系曖昧。”
程修寧卻又不準他這么說:“他只是對我這樣,他對其他人的拒絕態度都很堅決。”
白知梨用公筷給程修寧夾了一撮綠油油的豌豆尖:“學長你吃這個,可嫩了。”
程修寧已經刷牙了,沒吃,于是白知梨又撤回了一撮綠油油的豌豆尖。
“那你喜歡他嗎?不喜歡的話,我覺得盡快拒絕比較好。”
不然等家里后花園被種滿綠油油豌豆尖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但程修寧接下來的話讓白知梨知道,原來高冷學長實際上是個被玩弄感情的頂級戀愛腦。
“你放心,我不會被他騙到的。我有自己的節奏,知道這件事該怎么處理。我希望盡量能夠不傷害到他,你明白嗎?”
程修寧忽然直直地看過來,白知梨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搖搖頭:“我不明白。”
“算了。你不懂。”
白知梨后悔極了,他就多余問,戀愛腦是連僵尸都不吃的!
他憤怒又惡毒地咬下一大口雞腿,以期用自己兇惡的真面目嚇到程修寧,讓他不要再拿這種費人心神的感情問題來折磨自己。
程修寧:“你吃東西還挺可愛,跟貓咬貓條似的。”
白知梨憤憤道:“哪里有夸男孩子用可愛來形容的。”
“呃……那,‘乖’?”
程修寧音色低沉,這種帶著幾絲遲疑,但又磁性的單字從他嘴里說出來,即使對男人無感的白知梨,也不得不承認耳朵被酥到了——
他真羨慕這些低音炮,打游戲的時候肯定很受女孩子歡迎。
但他只會玩瑤瑤,說話聲音小,語速又慢,每次都只能跟男生一起玩。
吃飽喝足后白知梨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就發現桌上的殘局已經被收拾好了,轉眼一看程修寧在洗碗,忙進去廚房:“我來洗吧。”
就這么怕我累著?
程修寧不得不承認,白知梨的確會賣乖,也會關心人,常常一句話就能說得人心里舒坦,比別人忙上忙下地討好都有用多了。
他往水池邊挪了挪,擋住空位:“不用你。笨手笨腳,別把碗摔了。”
白知梨只好退到一邊,不去擠到程修寧,但也沒心安理得的回房間,像只蘑菇一樣默默地蹲到了門邊。
程修寧余光瞥著,想起沒收到回復的那條評論,不著痕跡地問:“你回來的時候看著表情不對。怎么,今天在學校受欺負了?”
白知梨都記不得自己多久沒聽到這句話了,沒人關心還好,一有人關心,敏感的情緒就上來了,把臉埋在臂彎里,悶悶不樂的說:“我們系選了節目去學校的迎新晚會,本來是該我領舞的,但今天去上課,老師忽然換了另外一個網紅同學,所以我……有點不高興。”
程修寧清碗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眉頭皺到一處:“我記得學校每年的迎新晚會是和中秋或者國慶一起舉辦的,離現在也不剩多少時間了,為什么忽然換人?”
白知梨只覺得這個問題又一次揭開自己的傷口,可他又是真的需要一個可以發泄的出口:“因為這次是直播……系里希望節目的在線觀看人數能比其他系更多,還專門去請了表演系的明星過來助演。我只是個普通學生,沒什么流量熱度,吸引不到別人來看節目,所以就讓網紅學生替了我的領舞。”
“這種理由真是亂七八糟,毫無邏輯。”
“也是事實。”白知梨失落道,“我只是跳得比那個同學好。但現在……他們不看誰跳得好。”
白知梨每多說一句,程修寧的臉色就黑一層,到最后實在沒忍住,冷聲道:“舞蹈系排練的節目不看誰跳得好看什么?看誰粉絲多,誰聲量大?不行的人硬要上,到最后也只是丟臉丟得更人盡皆知一些。”
白知梨失落的笑笑:“沒辦法。”
如果他也有幾十萬的粉絲,那說不準就不會被臨時換掉。
可他連拍攝視頻用的手機都是高中買的千元機,質量那么差的視頻,連他自己都覺得好難看。
白知梨蹲在那里,難過地想,我現在只是一朵沒用的蘑菇。
這份委屈和失落的情緒,濃烈到似乎都隨著飛揚的孢子傳達到了程修寧身上,感同身受般體驗到小蘑菇現在的難過。
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洗完碗后,連接下來要做什么都沒頭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能安慰到白知梨。
不大的廚房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偶爾傳出一聲壓抑的啜泣,聽得人心臟一緊,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攥著,又酸又脹的。
天已經黑盡了,烏云低壓壓的,擋住月亮。
程修寧沒有開燈,只是靠在廚臺,沉默地陪著那朵蘑菇。
期間出去接了一杯燒好放冷的涼白開,遞給門邊的人時,輕輕地摸了摸腦袋。
“還餓不餓。我給你煮包方便面。”
白知梨覺得自己再哭下去就要脫水變成蘑菇干了,接過水杯咕嚕咕嚕灌了一氣。又聽到程修寧這句話,瞬間破涕為笑,把頭輕輕地埋在手臂上,歪著看向在黑暗中只有個模糊輪廓的青年。
“學長,那個喜歡你的人要是和你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的。”
黑暗中,那雙浸過水的眼睛亮得驚人。
程修寧抬頭,從老小區狹窄的窗戶看出去,是一片片閃爍輝映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