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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一劍破天光

    黑霧重重, 厲風陣陣,整個高山山體都籠罩在化不開的霧氣中,翻滾洶涌的濃霧迅疾向下撲去, 強烈的壓迫感掀得塵土枯樹飛起,一路迅猛得無可阻擋。

    天幕上方的光亮文字被黑霧籠罩并侵蝕, 光亮透不下分毫,整個世界都陷進濃重黑暗, 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從耳邊不斷刮過的風聲和什么東西被掀起又落下的聲音。

    在黑暗里被風刮著在地上翻滾幾圈,陳景浩還在試圖向霧氣離開的方向夠,長嘴想要喊人的名字,卻在長口的瞬間黑色煙霧灌進嘴里, 嗓子霎時沙啞得難以發出聲音。

    未知才更令人恐懼, 精神和身體被雙重折磨。像是煉獄一樣的地方,隱約里已經能聞到死亡的味道。

    頭一側在地上翻滾時磕到,腦子昏沉, 他意識逐漸消失,從傷口處冒出的血緩慢流淌在被侵蝕得坑坑洼洼的地磚上。他想努力睜著眼,眼皮卻不住地合上。

    意識混沌一片, 睜不睜眼都一片黑暗,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醒著了, 眼皮慢慢下垂。

    “錚——”

    在眼皮合上的前一瞬間, 一道雪白光亮穿透黑霧,強橫又迅疾地沖向更遠處。

    光亮之后傳來的是清亮劍鳴,清透悠遠, 無可阻擋地充斥耳道,刻進腦海深處,霸道又絕對地驅散混沌濁氣, 快速擴散至遠處天際。

    一劍破迷瘴,以有形破無形,鋪天蓋地的黑色煙霧從中破開筆直的一道,延伸至天幕另一頭,劇烈翻涌著也無法合攏。

    一系列變化來得突兀又迅速,驚得原本已經接近閉上的眼睛又睜開。

    有一個人影。

    以為是認為的那個人,陳景浩眼睛都睜開了不少,睜著眼去努力辨認。

    天幕上方軌跡的光得以再次投下,照亮提劍緩慢走來的人。

    三千墨發傾瀉下,白色衣角不染纖塵,月白衣袍隨風紛揚,溫和的顏色里又帶有不可忽視的凜冽氣息。

    身形有些像,但衣服顏色不同,不是林竹生。

    眼里些微的希冀落下,他頭重新靠回地上,就這么看著人影走來。

    距離緩慢拉進,走來的人踏上最后一步臺階,衣擺從半空劃過,垂眼向這邊看來。

    一眼驚鴻。

    再簡單不過的一眼,不帶任何意味。墨發在風中紛揚起,擦過冷白臉側,遠山樣的眉眼垂下時像是三月春,眼尾帶出一道弧光。

    一個從沒見過的,像是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里的人。眼底的希冀徹底消散,陳景浩腦子止不住地變得混沌,在瞳孔渙散,視線模糊卻冷不丁地對上一雙熟悉的眼。

    瞳色淺淡,清透干凈,映出雪白劍刃的光,專注又冷靜,一如在紛揚桃林里比試那樣,一如他悄悄注視時看到的那樣。

    “……”

    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他眼睛陡然一睜,瞳孔都跟著顫動了瞬,想要看得更清,視線卻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昏暗。

    最終在不甘中閉眼。

    ——林竹生沒想到切號卡這么猛。

    直接從山頂滾到山腰,他掏切號卡后出劍只是想要在自己嗝屁前制止繼續往下滾的動作,沒想到一劍下去黑霧直接沒了一半,并且在還沒有直接對魘出手的情況下直接一劍干掉了20%的血條。

    在山頂站穩,長劍在手里轉了圈,他抬眼看向附著在天幕之上的黑色不明物體。

    天幕上的軌跡光亮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淡,同時魘的血條又開始迅速回復。

    文字變得暗淡,秘境也隨之開始變化,山下荒原和遠處山脈開始崩塌,地面不規律地震顫。

    這東西不僅難纏,還會回血,整個秘境都可以是它的能量來源。直到整個秘境都被消耗殆盡,進而崩塌,它就能從這里出去,去侵占更多的地方。

    對付這種東西麻煩,但林竹生有的是力氣和力氣和力氣。

    吸取秘境的能量之后的下一步就是吸取建筑里的那些備用能量源。那些備用能量源沒有秘境這樣耐造,吸一下就會沒掉。

    切號卡限時一個小時,他也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不能給魘吸取的機會,只能一劍解決。

    雖然沒有花里胡哨的各種劍譜秘訣,但他練過一劍解決的劍法。因為回去后要教其他弟子,他也在大長老的要求下死死掌握了。

    學了就得用,且這次不允許失敗。

    長劍劍刃從空中劃過,帶起水一樣的弧光,他呼出一口氣,閉眼再睜開,劍柄在手里轉了周,而后在一個微妙的時機迅速一停,猛地揮出。

    “嘩——”

    一劍開天光。

    劍刃帶出的鴻光橫推出,所過之處黑霧盡散,磅礴靈力從荒原經過,掠向遠處萬山,生命氣息井噴樣散開,黑山轉綠。

    劍尖直指的遮蓋于天幕上方的魘試圖躲過掃來的劍風,但無處可躲,劍光鋪滿天際,映徹山川,這里沒有它能去的地方。

    不斷變幻形狀的黑色不明物體被干凈利落地一分為二,和秘境及眾弟子相連接的黑影也隨之斷裂。在蠕動間伸出細長黑影,它試圖重新去夠任何能夠吸收的東西,但黑影在伸出的瞬間就在長劍帶起的余光中消散。

    和劍氣相接的地方像被無形的火焰燒灼,看似緩慢實則迅速無比地被侵蝕。能量得不到補充,它外形不斷蠕動改變著,化成液體樣的東西下墜,卻在接觸到地面之前燒灼殆盡。

    控制遠超自己控制水平的靈力和劍,一劍揮出后林竹生額角冒出細汗,呼吸劇烈起伏。隨手擦去滑落的汗滴,他抬頭看向半空的東西。

    不能有放跑魘的機會,他必須親眼看到這東西死掉。視野上方的血條在迅速消減,從幾萬到一萬到兩千,最終在注視下轉為0。

    【主線任務:擊敗魘(1/1)】

    【任務獎勵:速效救命丸】

    ……

    消息提示框瞬間彈出一堆消息,他忽視了,提起酸脹的胳膊再轉了下手里的劍。

    視線上移,他看向天幕上方緩慢流轉著的文字,道聲“抱歉”。

    傳送石陣已經被破壞,出口不會再出現,在外界察覺不到也接觸不到秘境的情況下,想要出去只有一個辦法。

    握緊手里長劍,他手腕一轉,劍尖直指光亮天幕。

    劍光再次亮起的時候,建筑里的弟子和躺地上的器宗少宗主一無所知,只有山腳下的三個宗門的弟子目睹了全程。

    理智回籠,清亮劍鳴似乎還在耳邊回響,他們無論如何也驅散不盡也無可奈何的黑霧就這么消散,不留一絲痕跡。

    上方遮蔽了近半個天幕,他們沒有見過的黑色東西灼燒一般,從高空流火一樣下墜,在落到地面前于半空消散,即使是消散后依舊能感受到殘余的強大壓迫感。

    這里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其他人,并且很強。

    在以為事情結束時,他們看到上空又有劍光亮起。

    雪白的光,刺目灼眼,一群人沒忍住閉眼,只能感受到有微涼的風從耳側刮過。

    “……”

    閉眼再睜開時,眼前景象完全變化。

    從半空開始,正常的空間里,一道碩大的裂縫突兀地出現,并且還在緩慢擴散。裂縫后景色變化,最終停留在熟悉的水面和島上祭壇。

    空間撕裂,有人硬生生造出了一道出口。

    ——

    南海地界,秘境出口打開的前一天,凌晨市井關閉,萬物沉眠,一聲劍鳴打破安靜。

    攜帶著磅礴靈氣的劍光從長空掠過,驚醒睡夢人,綿延向遠山,所過之處萬物蓬勃,春山喜雨,風云變幻間大雨落下,水面波紋四起。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能察覺到動靜是從秘境入口的方向傳來的,各宗在客棧里休息的長老管事迅速出發,坐飛舟前往。

    最先趕到的是不用飛舟,直接御劍就能出發的天宗長老和管事。

    飛越過水面,他們到島上,拋出照明珠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黑暗里堆疊的倒地上的一眾弟子。是進秘境的那些弟子,全都莫名昏迷了,身上有奇怪紋路,好在氣息平穩。

    秘境提前打開了,并且是通過非常規手段。

    其他宗派的長老管事后一步到,看到堆滿地面的弟子時全都被震了下。

    大部分弟子都在這,除了天宗器宗以及合歡宗的弟子。三個宗門進去的弟子里,在場的只有器宗少宗主,并且看著受傷不輕。

    各宗將弟子帶回并清點,終于在三宗長老心沉到谷底,準備聯系宗門詢問弟子命牌是否還亮著時,出口終于再次出現人影。

    是失蹤的三宗的弟子,并且是豎著出來的,雖然形容狼狽,但還保持著清醒。三長老看向里面面熟也可靠一點的宋明,想問發生了什么,結果人一言不發,直接從他身邊掠過,去昏迷的弟子堆里埋頭翻找辨別,越找臉越黑。

    三長老原本不明白他在翻什么,后來終于知道了。

    所有弟子都在,只少了一個人。對方的好友,大長老唯一的徒弟不在這里。

    三長老猛地跟著一起翻。

    ——

    雨一旦下起來就沒完沒了,下了一天一夜不帶停,灰黑陰云遮蓋整片天空,地面上不見光亮。

    南海邊界。

    泥濘鄉路邊,一輛馬車從路面上駛過,馬蹄踏在地上,帶起泥水飛濺,馬車上的燈籠搖晃,燈光明滅。

    馬車上的人掀起車簾,視線看向鄉間田野。灰暗的田野,蓄滿水的久無人種植的稻田,和之前一路上的風景并無變化。

    放下掀起簾子的手,他視線正欲收回時,灰暗地界里閃過一瞬淺淡的黃和隱約的貓叫。

    “吁——”

    馬車停下,車上的人撐傘踏上路面,往回去找一閃而過的淡黃。

    燈籠在雨中搖晃,逐漸接近,最終映亮倒在草叢里的人影。

    是個人,穿著身沾染泥污的淺黃衣服,身邊還有一只黑色小貓,小貓在雨里邊叫邊不斷拍打人的臉,像是在試圖把人叫醒。

    “……”

    提著燈的人半蹲下,伸手抬起倒在地上的人的臉,看清眉眼時動作一頓。

    “嘩啦——”

    腦子昏沉,林竹生是被忽視不了的顛簸弄醒的,醒來時整個身體還在晃來晃去。

    最先醒來的是意識,之后是感官,耳朵里隱約能聽到噼里啪啦的雨聲和什么不斷從泥地里踏過的聲音,最后睜開的是眼睛。

    覺得身上哪哪都痛,他有些艱難地抬起眼皮,等到視線稍微清楚了些后又艱難地轉過脖頸。

    他好像在什么移動的載具上,耳邊還能聽到馬蹄聲,應該是在馬車上沒錯。

    “你醒了?”

    旁邊傳來道聲音,脖子痛得暫時再移動不了,他側過眼,看到身邊坐了個人。

    一個男人,看著挺年輕,只是年紀輕輕頭發白完,穿著身白色麻衣,正低頭看過來,并從旁邊箱子里翻找出一套樸素衣服和毛巾遞給他,說:“先換身衣服吧。”

    身上不斷傳來濕冷感,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衣服已經濕透。暫時忽略身上的疼痛,林竹生坐直身體,道聲謝后接過衣服。

    在擦臉和換衣服的間隙,他終于稍微了解了現在的情況。

    從秘境出來后他直接倒路邊,被這位好心的朋友注意到后救了。現在距離從秘境出來已經過去了一天半,這里是南海地界的邊緣某村路邊,和秘境入口隔了十萬八千里。

    他換衣服的時候好心朋友還很有禮貌地轉過身去,等到換完后才轉過頭來問:“你怎么會倒在那地里?”

    林竹生撓頭,“說來話長。”

    他努力思考了會兒,又試圖長話短說:“就……走著走著沒力了,就倒下去了。”

    事情還得從在秘境里的時候說起。切號卡有一個小時,他解決了魘又得開出去的通道,完事后還得把倒在建筑里的那些弟子搬出去。

    搬完了時間還有剩,他變不回原本的樣子,又不能就那樣頂著渾身靈壓和已經在往山頂來的同門們匯合,于是另外開了道裂縫先溜。

    結果溜得太快,他忘了給空間裂縫定向到客棧附近,隨機來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靈力還充沛,但精力頂不住再開一條裂縫。這個號沒有大寶劍,他飛不起來,只能步行找方向,找到一半時切號卡過期,變回被魘侵染,并且直接從山頂滾到山腰的身體。

    然后毫不意外地啪嘰一下倒地上。

    “?”

    好離奇又似乎有那么點說服力的原因。好心朋友眼尾一抽,頓了下后問他是要去哪。

    林竹生回想了下,然后說:“海灣。”

    海灣就是停靠飛舟的地方,距離客棧很近的那個港口。

    他消失不見,長老應該在找,得盡快回去。

    說話時想起什么,他掏出放背包里的兩塊小小傳音玉牌,試圖注入靈力。

    “……”

    玉牌沒有絲毫變化,他像個傻子一樣對著玉牌指指點點老半天,然后若無其事地收起。

    果然不行。

    山頂到山腰那一段魘發力,他身上侵染過重,靈力已經暫時使用不了,只能人為拔除筋脈里的魘或者等待沒了母體支持的魘自行消除。

    兩者在現在都行不通。

    “海灣,那離我要去的地方還挺近。”

    好心朋友看過來,說:“我要去洛都。”

    洛都,南海地界的中心大城,距離海灣不算特別近,但比起這里還是好不少。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想找個趕路的馬車都費勁。

    林竹生這才了解到好心朋友是隔壁地界的一個小有名氣的舞者,平時靠教習舞蹈營生,只是最近家中小弟病重,急需錢款,于是應洛都一頗有名氣,給錢大方又急缺舞者的絲竹會館的邀,前去補一晚空缺。

    好心朋友是真好心,讓他搭了個順風車,直接跟著一起去洛都。

    他火速點頭并道謝。

    洛都繁華,說不定能遇到宗門弟子之類可以幫忙點亮一下傳音玉牌。要是沒記錯的話,器宗就在洛都隔壁,實在不行也能去器宗想辦法聯系好長老和好同門們。

    思考著,總覺得有視線時不時落自己身上一下,他稍一側頭,剛好對上旁邊人投來的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沒忍住摸了把臉,問:“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啊……沒有,”好心朋友道聲抱歉,老實說,“我沒看過你這種長相,一時間沒忍住。”

    林竹生沒明白自己捏的被幾個同門銳評為遍大街的臉有什么少見的,習慣性隨手摸了下,然后猛地一頓。

    不太對。

    像是剛和自己這長臉認識一樣,他左摸摸右摸摸,越摸表情越變化,眉眼和嘴角都開始下垂。

    好心朋友在一邊看著,看著他越摸越悲傷,雖然莫名其妙但仍舊好心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AAA專業捏臉林師傅沒有發生什么事,只是終于慢一拍地意識到捏臉體驗卡已經離自己遠去,在為自己逝去的臉默哀。

    已經十分了解,看他嘴一撇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小貓在沉默無聲中對天翻了個白眼。

    第52章 這賊船就放心上吧

    在雨中趕路, 晚上在馬車里睡覺,中途經過了幾個驛站,在不知道第幾次天黑下又稍稍亮起時, 林竹生終于被告知,已經接近洛都了。

    傍晚時間, 在城門關閉前,他終于看到城墻的影。壯大又灰黑的一片, 更多的部分被遮在雨幕里,看著很有壓迫感。

    接近城門的時候,馬車停在路邊,好心朋友下車, 撐著傘去給城衛遞過通行證, 他在馬車里等著。

    隔著一段距離,掀起簾子看去,他只能看到人影隱約, 在雨聲里聽到些微的說話聲,似乎有不少人。

    好心朋友隔了一段時間才回來,收傘上車坐下后咳了聲, 和前面車夫說可以走了。

    外面風吹進來冷, 林竹生放下掀起簾子的手, 問:“城門那邊是發生什么了嗎?”

    “有人在尋人, ”好心朋友說,“已經滿城找了一段時間了,還沒有下落, 聽說是個很重要的人。”

    雖然找得認真,但那畫像實在一言難盡,沒有任何特點, 無論怎么看也看不出找的是誰。應該也沒人真長得一點特點也無。

    林竹生撐著下巴簡短道:“祝他們早日找到。”

    他首先就把自己排除了。

    這才從秘境出來幾天,長老他們再怎么找應該都不至于從海灣找到有一段距離的洛都,他還是得自己想辦法過去。

    思考著,旁邊又傳來咳嗽聲,他于是轉頭拍拍旁邊人的背,說:“沒事吧朋友?”

    修煉還算是有點好處,這幾天一直坐馬車上趕路,他適應良好,頂多覺得屁股和腰有些痛,但這位好心朋友似乎不太行,從前天起就開始咳嗽,精神看著差了許多,尤其是今早醒來后。

    好心朋友說沒事。

    今天晚上還要去南風閣登臺,有事也得撐,只要熬過今晚就能休息。

    他看著實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但本人都說沒事,林竹生于是不再多問。

    馬車駛進城里,雨聲里多了一些嘈雜聲響,還有隱隱的叫賣聲。在這種雨天,路上似乎依舊有不少人。

    好心朋友要去的南風閣在接近洛都中心的地方,一條玩樂街地處黃金位置,寸土寸金,傍著穿城而過的河,白天夜間人都多,他們到時寬敞大路上不少馬車,并且看著奢華不少。

    “吁——”

    前面車夫控制著馬車停下,外面就是南風閣,到地方了。

    林竹生也該走了。揣起小貓,拿起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他一套假動作剛想把什么東西塞進人裝衣服的盒子,結果好心朋友遞給他了個什么東西。

    是個斗笠,帽檐比正常斗笠要寬大不少,剛好可以用來遮雨。好心朋友說:“雖然比不上傘好用,但多少能擋雨。”

    還是第一次戴這東西,林竹生有些好奇,不太熟練地戴上了。戴上后頭都跟著一沉,視線也被遮掉大半,但還怪好玩。

    他摸索新事物,好心朋友同時開始拎起放在車廂里的盒盒袋袋,準備著下車。

    人一邊咳一邊拎著大大小小的東西試圖往外擠,畫面看著實在太過艱難,他眼尾一跳,最終伸手幫著接過東西,說:“我送進去吧。”

    他身上雖然傷還在,但和這位朋友的模樣比起來還是稍微好點,至少能站穩。

    自己一個人確實不行,好心朋友拒絕不了,于是道聲謝。

    兩人下車了,踏上地面的同時落在耳邊的雨聲瞬間大了不少,稀里嘩啦的,覆蓋了其他所有聲響。

    南風閣有三層樓,裝潢得雅致,門前車馬人流不斷,有小廝撐著傘在門口攬客,他們沒從擁擠正門進,去了店里人專走的后門。

    有人在后門等著,確認了好心朋友的身份后迅速帶著上樓。

    頂著個大斗笠,身上穿著件樸素麻袍還拎著東西,林竹生被自然地當成拎包小廝,跟著一起上了樓。

    南風閣給好心朋友準備了房間,在二樓。帶路的掌柜是個富態的男人,拎著東西踏上樓梯后邊走邊說:“這次好在先生來了。”

    先生指的是好心朋友。

    南風閣走的清雅休閑路線,每日閣里都有人彈琴吹簫表演,賺的那些文人雅士和有閑有錢的世家子的茶水和打賞錢,也算是打出了自己的名聲。只是最近隔壁幾家主營夜晚服務的樓里的姑娘公子也開始跳舞奏樂,爭奪了不少客源。

    這樣下去不行,他們決定另辟蹊徑,原是打算邀請在整個南海地界都有名的舞女來增長人氣并打開知名度,結果舞女臨行前染了風寒,臥床不起。邀請優秀舞者的消息已經放出去,在洛都里遍尋不到合適的人,他們急得嘴上冒燎泡,好在最終還是給找到了。

    好心朋友笑了下,有些疲憊地垂下眼,低低地咳了聲。

    “……”

    林竹生看了眼好心朋友又看了眼前面還在慶幸的掌柜,客觀覺著這位新找到的救場的舞者似乎也出問題了。

    松了口氣的掌柜沉浸在喜悅里,沒有察覺到不對,三兩步上樓后率先推開房間。

    給好心朋友準備的房間挺大,里面跳舞的道具和衣服陳列開,一應俱全。看著兩人進屋,掌柜說:“先生先稍作休息,等會兒自會有人送茶水來,我去找更衣的姑娘來。”

    距離之前傳出的出場的點只有半個時辰左右,時間稍顯緊湊,還有不少事要忙,他說完后就關上門走了,走得火急火燎。

    門關上,林竹生放下手里拎著的東西順帶塞了點東西進去,摘下頭頂上的斗笠轉頭道:“那我就先告辭了,朋友注意身體。”

    回應他的是坐椅子上的朋友“哐”一下倒桌上的聲音。

    被動靜嚇了一跳,他離開的腳步瞬間一頓,臨時拐彎,扔下手上迅速去看好心朋友的情況。

    一個滑鏟在人身邊半蹲下,他扶起人甚至還沒開口問對方情況,在湊近的時候已經能感受到人呼吸的時候帶出的灼熱感。

    這南風閣指不定是有點什么,連續兩個找的人都得了風寒。

    這狀態很顯然不僅得吃藥還得休息,他起身準備去找掌柜盡快說明情況,結果衣袖被拉住。

    眼白已經帶上了些紅血絲,好心朋友說:“我能行。”

    雖然說是能行,但可能把氣喘勻了更有點說服力。林竹生不可思議道:“你這很顯然就是不行吧啊喂。”

    好心朋友支撐著坐起,說:“我不能對不起掌柜。”

    掌柜很重視今天,找上來時不僅預付了定金,還多給了些錢應急,讓家里小弟能續上藥,一番心意不能辜負,今晚也一定不能搞砸。

    【支線任務:幫助南風閣成功補上空缺】

    【任務獎勵:200金、隨機橙級手鏈x1】

    很及時的一個任務。任務消息彈出來的瞬間,林竹生先是一愣,之后難以置信地從衣服里掏出小貓,說:“不是你讓我去哪找人補?”

    專業的事還是要讓專業的人來,專業的掌柜都找不到人,他一個外行的外地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臨時找到人的樣子。

    小貓被從衣服里掏出來,誠懇又隨意地給出了自己的建議,“人找找總會有的。”

    之后視線落在他臉上,又很快向著一側移開,說:“找不到人你上也行。”

    大膽且絲毫不負責任的一個建議,因為不是自己上,所以和解決魘時一樣說得十分輕松。

    啪的一下,不帶絲毫猶豫的,壓根沒跳過一點的林直接對著小貓頭就是一下,說:“我去給他們表演一個跳大神?”

    不是他謙虛,但凡他去亂蹦一圈,南風閣的招牌肯定當場碎個稀爛。

    拍完小貓頭后他又轉頭去問好心朋友,試圖收集點信息,“話說掌柜怎么宣傳你的?”

    “他……我……”

    聲稱自己能行的的好心朋友已經坐不直身體,說話的語氣都飄忽,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總結起來就是專請來的隔壁地界的跳舞很厲害的那位白頭發舞者。

    跳舞很好,白毛。很好跟自己是一點不沾邊,或者說就白頭發這一點就已經和絕大部分人不沾邊。

    好心朋友是因病白發,這種罕見病不是人人都有。這任務瞅著比解決魘還要來得抽象,林黑毛轉頭看向小貓,嘴角一抽,說:“你看這可能找到嗎?”

    不如讓兀奇過來變成原型讓所有人摸個夠,反正都是白毛,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頭發還挺簡單的,”小貓說,“商城里有賣發色體驗月卡,原價388金,這次因為任務需要,可以免費送你。”

    它意外的是個行動派。話落下的瞬間眼尾就一白,林竹生垂眼看垂在肩側自己秒變發色的頭發,發出驚訝的聲音:“這么牛的?”

    “不對,變我頭發有什么用,這不該留著給別人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發現現在不是驚嘆的時候,他抹了把臉,火速跑出去找掌柜,邊跑邊即囑咐說,“你幫我看著點這朋友的情況。”

    按理來說他現在可以選擇不接任務直接走,但要是沒有這好心朋友,他估計還在田里泡著,還健在的小小良心做不到直接開跑。

    以及他不用去找掌柜了。

    “唰——”

    門猛地推開的瞬間,他還沒往外蹦,直接和剛好帶著幾個妝發姑娘過來的掌柜打了照面。

    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

    震驚的妝發姑娘,疑惑的掌柜,難繃的他,還有屋里桌邊不知道是睡過去還是直接昏過去的好心朋友,以及好心朋友旁邊試圖用兩個爪子抓著衣服布料幫人擦擦汗但以失敗告終的小貓,以及外面正端著茶水走上樓梯卻看到一大堆人站在門口的小廝。

    短暫的沉默后,掌柜睜著眼睛看向他,又看向后面倒桌上的好心朋友,艱難地開口,“這、這……”

    在掌柜“這”半天這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前,林竹生讓人先進房間,率先如此這般告知了他找的兩個人都得了風寒的不幸事實。

    突聞噩耗,掌柜直接一下子坐地上,看著很受打擊。

    他嘴皮不斷動著,像是想說什么,以為是想說什么重要事情,林竹生側耳聽著,結果聽到人醞釀半天后猶豫著出聲道:“……你之前頭發是長這樣嗎?”

    靠著身上衣服勉強認出了這似乎是剛才拎東西的人,雖然關注不多,但掌柜依稀記得人應該是黑頭發才對。

    這種時候還在糾結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這掌柜還挺有松弛感。

    “……”視線移向一邊,林竹生說,“我一直都這樣。”

    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重要的是好心朋友的身體狀況和今晚演出開天窗的事,他道:“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距離原本預計的好心朋友登臺的時間只有一個小時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不怎么礙事,要是掌柜想出法子需要幫忙,他可以盡量幫幫。

    掌柜一抬頭,問:“什么都可以嗎?”

    林竹生發表免責聲明:“得在能力范圍內。”

    掌柜于是問他有無任何特長。

    “睡覺……啊普通的那種睡覺,”林竹生老實回答了,之后又想起了自己現在多少算是個劍修,又補上說,“還有用劍吧大概。”

    說完后他又補充說:“但現在身上有傷,當不了打手,跑跑腿應該能行。”

    靈力運轉不能,手痛腳痛,他當打手說不定還會被別人追著打。

    “……”

    掌柜倒沒有想要人去當打手,也沒黑心到讓人大雨天去跑腿。

    轉瞬間大堆想法在腦子里過了一圈,沒有絲毫猶豫,他站起后迅速一彎腰,發出拜托了的聲音。

    “?”

    沒明白這是在拜托什么,林竹生發出疑問的聲音:“嗯?”

    掌柜:“舞劍也是舞,煩請小友救急代先生上場,報酬好商量!”

    十分語出驚人的一個掌柜,林小友嚇得直接進行戰略后撤,試圖辨認人是不是在開玩笑。

    掌柜不是在開玩笑,并且在場除他之外的人似乎都覺得可行,完全一個死馬當活馬醫,只要是個人就能上的狀態。

    事情開始往意想不到的發展開始狂奔,很難看出他原本只是一般路過,上來幫好心朋友搬一下行李然后該離開去找同門和長老的平平無奇的落單弟子。

    “……”

    一張平時挺能說的嘴動了動,一時間沒想到拒絕的理由,迎著投來的一眾視線,林小友嘴角一抽。

    一個人抵不住一堆人的懇求的目光,唯一的隊友小貓還看熱鬧不嫌事大,站在掌柜那邊,他最終敗下陣來。

    距離出場只有半個時辰不到,房間里瞬間忙了起來。

    負責穿衣物和整理頭發的妝發姑娘從頭到尾臉上的笑都沒下去過,頭一次這么熱愛自己的職業,熱情搭配好看的衣物和配飾,強烈推薦正紅的金織長袍,但是被試穿的人婉拒了,最后退而求次選擇了正紅底衫月白外袍的長袍外加一條簡單的紅發帶。

    沒能說出拒絕的話的玩家林睜著一雙眼睛充當無情衣架,風寒的好心朋友被帶去其他房間看醫師及休息,小貓在一邊圍觀換衣服,客觀道:“你終于像個人了。”

    即使已經到了換衣服的步驟,林小友還是覺得事情十分之不靠譜,眼尾一跳,“這真行嗎。”

    到了這個地步,不行也得行。

    外出的掌柜在短短時間內不知道擱哪去給他找了把沒開刃的劍,擦著汗把劍遞給他,道:“差不多還有一刻鐘了,小友莫怕,只要到時不要將劍脫手甩到客人頭上就好。”

    小友看著實在年輕,應該剛學劍不久,掌柜大致也能猜到水平在哪。

    他已經考慮好了,來這的閑人雅士大多聽個樂看個舞,不懂什么劍,只要沒有把劍甩飛出去,什么都能圓。等另一個房間的先生休息好了,過幾日再出個場,事情基本能解決。

    好低的要求。

    用沒開刃的劍估計也是為了避免劍甩飛出去的時候對客人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林竹生對事情的不靠譜性又有了一個新認知。

    他腦子里想事,妝發姑娘一直在動手,將滿頭白發半挽起,系上正紅發帶就算是完成,說聲“好了”。

    房間特意做的不隔音的構造,隱約能聽到外面的已經接近尾聲的絲竹聲。掌柜拍肩,小聲說:“麻煩小友了。”

    林小友拎著劍站起,長袖垂下,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房間,耳邊喧鬧聲一點一點擴大,整個背影都透著壯士赴死的悲壯感。

    大雨阻止不了出行都有馬車的閑人和世家子,南風閣為這晚上鋪墊了許久,天下雨,原本應該客少的時候大堂和二三樓都坐滿了人,喧鬧聲不斷。

    三樓雅座,幾個世家子坐一個包間,隨行侍女在一邊安靜斟茶,旁邊調笑聲和說話聲不斷。

    洛都物產豐饒,最不缺有錢人,也最不缺世家子,家里有花不完的錢,他們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斗雞遛狗以及來這地方玩樂。坐在最里側的穿著身綠衣服的人喝了口侍女斟的茶,往下一夠,說:“怎么還沒人來?”

    旁邊的人往嘴里扔了個堅果,說:“之前的人這不才撤下,急什么。”

    “這不是想看看南風閣這幾日吹那么厲害的人長什么樣,”綠衣服說,“你們不好奇?”

    他又道:“要是陳景浩也在就好了。”

    “別,聽說請的是個男人,他對男人又不感興趣,”另外邊夠過個人來,說,“他現在還擱家里躺著,就算想來也來不了。”

    提到這個話題,其他人來勁了,坐直身體問:“現在還沒醒?他這次受傷這么狠的嗎。”

    “那可不,聽說這次去秘境的那些個宗門的弟子全都出問題了,現在都在療傷。”

    看了眼周圍,說話的人略微壓低聲音,說:“據說天宗還丟了個弟子,還是哪個長老的親傳弟子。”

    天宗最近一直在找弟子的事他們其他人也略知一二,但不知道找的竟然是親傳弟子。親傳弟子不是小事,尤其還是第一大宗天宗的親傳弟子,不出意外就是未來的修真界頂梁柱之一,難怪會找翻天。綠衣服問:“講真?”

    “找這么久沒找到,”他對著脖子小小比了個手勢,小聲說,“會不會已經這樣了。”

    “那沒有,據說命牌還亮著,只是找不到人。”比其他人多了解點消息的知情人說,“連聞柏舟都來了,我上次在城外遇到過一次。”

    旁邊人訝然,“那個陵許君?天宗離這這么遠,他怎么可能會過來?”

    “就是那個陵許君。”

    知情人搓搓胳膊,說:“他找人都快找瘋了,據說是不眠不休找了好幾日。眼睛都給熬紅了,特嚇人,在城外對上眼神的時候我還以為我要死了。”

    第53章 賭贏了

    上一場的人撤場, 三樓包間里的人聊天聊得忘了還有下一場的事,一樓大堂的人還等著。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逐漸變得更喧鬧,有人一手拿著酒瓶一手不斷拍桌面, 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話,像是要找什么人喝酒, 聲音大到周圍人都看去,連三樓的人都能聽到。

    注意力被轉移, 幾個世家子都低頭向著聲源看去。最邊上的綠衣服趴在欄桿看下去,一挑眉,說:“這不才入夜,怎么有人到現在就喝這么多?”

    酒品還不行, 鬧得周圍人跟著一起去勸, 又集體被炮轟回去。旁邊客人勸完店里小廝去勸,跟看連環畫一樣,還挺有意思, 正好當下一場開始前的消遣。

    他們低著頭邊磕堅果邊看,看得正起勁時下面卻奇異地開始安靜了。最初是喧鬧的聲音減弱了稍許,之后連他們看著的小廝和醉鬼也不吵吵了, 和周圍人向著一個方向看去。

    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幾個人于是跟著其他人視線略微轉過頭, 這才發現二樓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下一個人來。

    從樓頂最上方垂下的竹簾后白色身影隱約, 走出竹簾的陰影后最先出現的是滿頭白發。

    還真跟南風閣說的一樣。

    雪白外袍里是正紅里襯,帶著緞面一樣的光,隱約從外袍袖口露出, 和握著劍的冷白的手對比明顯。

    劍?

    意識到似乎有什么不對,幾個人視線一抬,結果猝不及防對上白發后半垂下的眼。

    遠山樣的眉眼, 平淡悠遠,在白發底下平添了份冷淡,過長的睫毛帶出一道弧形陰影。人只是走下,走動間衣擺揚起又落下,層層疊疊浪花一樣鋪開。

    現場安靜了,雨夜微涼的風從窗戶吹進,無端像是墜入已經過去的春夜,像乍暖還寒時候,隱約間已經能夠感受到料峭春寒。那雙眼睛微動的時候,他們心臟也無端跟著一跳。

    沒有掌聲也沒有喝彩,連茶水杯盞碰撞的聲音也停了,在場的人就這么看頂著白發的人提劍踏上登臺的臺階。

    在一片安靜里,三樓的幾個世家子終于稍微回過神來,綠衣服咽下在嘴里遲遲沒咽下的果干,一堆話在腦子里過了一圈,最終選擇道:“……這人,不是直接長在陳景浩審美上?”

    之前聊天的時候問以后道侶的理想型,陳少宗主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全說的外表,一點不考慮性格。

    那噼里啪啦的一堆外表敘述聽上去不像是在說理想道侶,像在許愿,他們都嘲笑。結果現在單從臉來說,除了性別,居然真有人所有都對上了。

    “可惜沒笑一下,笑起來肯定好看。”旁邊的人好奇地問,“是生性不愛笑嗎?”

    站在臺上的生性不愛笑的林師傅已經心如止水,面部肌肉動不了一點,只在內心進行大喊大叫上躥下跳,整個人都透著淡淡的死感。

    他就說這計劃不靠譜!果然!

    雖然之前從沒來過這邊,但在房間準備的時候他能聽到外面的動靜,他聽到其他人上臺的時候都會有掌聲和喝彩聲。別人都有,就他沒有,很顯然很有問題,這計劃剛開始就已經提前宣布破產了啊喂!

    忽略掉投來的一眾視線,他看向站在二樓的掌柜,覺得或許該更改一下計劃,結果掌柜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

    很顯然是要繼續下去的意思。內心的小人已經反復死掉千百回,他眼尾微不可查地一抖,習慣性轉了下手里劍柄。

    沒有任何花哨東西,也沒有任何準備活動,秉持著早整完早離開的目標,他手里長劍直接揚起。

    沒有任何靈力加持,簡單的一劍揮出,帶起的劍風吹得閣內的紗帳揚起,客桌桌面上的茶水泛起波瀾。氣氛轉瞬改變。

    “?”

    感受最直接的是站在二樓走廊欄桿邊的掌柜,一股勁風直撲腦門,吹得略顯稀薄的頭發往后揚去,連帶著眼皮都抬起,疑惑地睜開眼。

    這這這……這不對吧?

    這位的出劍和他以為的舞劍好像不一樣,或者完全不一樣。

    他以為是像城里劍塾的習劍學生一樣一招一式,每式一頓那樣,結果并不是,沒有擔心的忘動作,也沒有把劍甩飛,人一出手就直接開了個大,之后動作流暢,衣袂隨劍紛飛間沒有絲毫停頓和思考的時間。

    一劍破空,身似驚鴻。

    雪白長劍未開刃,從空中掃過時卻無端顯得冷銳無比,輕易揮破空氣,透亮劍身映著頂上暗黃的光,劍光轉動間映出淺色瞳孔,又迅疾推出。

    紅色發帶混在白發間揚起,從半空揚起又落下,氣流轉動間衣袂紛揚,坐得近的人甚至能聽到衣袍鼓動時帶起的獵獵聲響,一聲一聲充斥耳膜。動作絲毫不帶故意的媚意,全是凜然的力勁。

    劍光晃眼,帶起的光亮水一樣滑過,輕緩柔和的外表下是冰樣的冷銳,從臺下人身前擦過時甚至能感受到止不住的陣陣寒意。

    原來一劍霜寒真實存在。握著劍的人衣擺綻開,恍惚間像是早春寒風里枝頭上冒著霜寒卻無懼的層疊花瓣。

    人清瘦,握著劍的手抬起時衣袖滑下,滑下的瞬間還能看到點手臂上包扎著的白色紗布。

    甚至還是帶傷上臺。

    “……”

    原本以為人是上來跳舞,劍只是道具,結果是真·舞劍,說好的舞變舞劍,臺下客人沒人吱聲,只不帶眨眼地看著,拿著茶杯的手在空中懸了半天也沒喝上一口茶。

    平時對時間的感知并不強烈,在這種時候卻格外明顯,他們覺得并沒過去多久,感覺什么都還沒看夠,但實際上一次短暫的出場已經到頭。

    “……”

    盤繞在閣內的聲響回落,最終歸于安靜。長發和衣擺垂下,長劍在手里轉了一圈,林竹生習慣性挽了個劍花,收劍入鞘,后來發現沒有劍鞘,于是拎著劍轉身離開。

    根本不會觀賞性的舞劍,他只是把《劍修的自我修養》上的基礎劍法用1.5倍速練了一遍,不知道有沒有唬到人,總之他要走了。

    他不僅立即離開,還走得飛快。來時無人在意,走時也沒任何反應,計劃顯然失敗,他已經盡力幫忙,接下來得快去找長老和同門們。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站二樓上的掌柜,在其他客人反應過來之前率先兩三步下樓去接應人。在他試圖說出拉攏小友留下的話前,林小友率先提出得趕緊離開,說:“我得去找長老他們了。”

    “哦哦你是說過之后還要去找人……不是,”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掌柜已經到喉嚨的話盡數吞下,變為沒反應過來的一聲,“長老?”

    視線上移,落到和好心朋友如出一轍的白發上,他震驚道:“你不是先生的親戚嗎?”

    林竹生自認和好心朋友應該長得不太一樣。

    “……一萬銀,剛才那位小友過來一起喝杯酒如何?”

    這邊掌柜這才意識到什么事情,安靜大堂開始重回喧鬧,里面傳來道明顯的聲音,他于是來不及多說其他,霎時一轉頭,看到個人斜斜坐椅子上,拎著個酒杯往這邊招手。

    南風閣沒有樂師和舞者陪著喝酒喝茶的慣例,一杯也不行,掌柜嘴一張就想去解釋,結果他腳還沒邁開,還有人競上價了:“那我兩萬。”

    他們競價競得太理直氣壯,好像是正常的一樣,于是其他人也跟著加入了。

    大堂里一時間競價聲此起彼伏,不敢有一點猶豫,掌柜邊擺手邊跑著去阻止事態繼續發展。

    一直在競價的是最初報價的那個人,現場太嘈雜,掌柜阻止不了所有人,只能先阻止競價競得最厲害的那個,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人身上大股酒味,臉紅得不正常。

    這里看著已經沒有自己的事,林竹生只在原地站了兩秒不到,轉身往后面的二樓樓梯去。

    “砰——”

    剛踏上二樓樓梯,腳還沒踩實,后面傳來一聲什么聲音和一眾人的驚呼聲,他順著聲音轉頭,回過頭的瞬間就看到剛還跑過去的掌柜飛了回來,砸在一側墻壁上。

    后面還跟著一個人,手上憑空出現個鐵錘,向著掌柜倒地這邊越走越快,同時鐵錘抬起,飄著滿身酒氣說:“你憑什么說不行?”

    掌柜剛從地上爬起來,轉頭就看到有自己腦袋那么大的鐵錘,腦子都懵了下,眼睛睜得前所未有的大。

    閣里有打手,原本在門口,出事后就拿著棍子往這邊來了,試圖去抵擋醉鬼。在他們全去送之前,林竹生轉身提劍一個滑鏟,借力改變了鐵錘落下的方向。

    劍身和鐵錘相接間發出一陣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帶出一連串的火花,鐵錘落地時又發出“轟”一聲響。

    正常人不會隨手掏出這么個鐵錘來,這個醉鬼是修士,按照裝扮來看,應該是散修。修士和普通人之間隔著一條鴻溝,來十個打手也阻止不了對方。

    打手自己也發現了,趕過來結果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閉眼再睜開發現自己還活著的掌柜趴在地上,讓他們趕緊去叫城衛隊。

    接鐵錘的那一下震得手發麻,他心也麻了,傷口還沒好,估計又得開裂。

    拖著鐵錘靠近,散修向他發出喝酒邀請,實在不行喝茶也行。

    他什么也不行,拒絕了,聞到酒味后還想后退一步,想到后面是還沒站起來的掌柜后這才沒動。

    散修很顯然喝高了,處于一個十分上頭的狀態,一定要喝,繼續向這邊走來,拖在地上的鐵錘揚起。

    事態莫名奇妙從最初的幫好心朋友拎行李變成現在的真變打手,林竹生和散修交手了。

    “唰——”

    真實交手比之前的單純練劍要來得驚險刺激,也復雜得多,現場刀光劍影,快到其他人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敢走,怕他們打著打著就打到了自己面前,只能睜著眼睛看,還邊看邊掃一眼從角落里緩慢站起的掌柜。

    原來這掌柜請的人不是單純的觀賞性奇高,還是真能打啊!

    視線被擋住大半,三樓雅間在這種時候相當于坐牢,完全看不到樓下發生了什么,在三樓的幾個世家子下樓了。

    然后變成下樓坐牢。到了下面后才發現不是什么臨時表演,是真打起來了,今天出門只有侍女沒有侍衛,他們只能跟其他人一樣待在原地不敢走動,期望人不要打到自己面前。

    他們是修煉廢,體內有少少的靈氣,雖然做不到用來保命,但能用來察覺小命不保,比如察覺到散修身上比他們高出太多的靈壓。

    之前在說看到陵許君時覺得自己快死了的知情人撤回前言,“要不還是讓我跟昨天一樣遇到陵許君吧。”

    被人看一眼總比現在提心吊膽的好。

    “……”

    說話的時機剛剛好,之前還嘈雜的大堂剛好安靜了瞬,他的聲音莫名顯得突出無比,連帶在和散修交手的人都看了過來,像是有些意外。

    雖然時機不對,但他還是猝不及防被那雙眼睛漂亮到了一下。

    啪的一下,很快速的,周圍的朋友默契地開始挪步遠離他,知情人火速伸手抓住了幾人,一個也不放走,要死一起死。

    或許真得死了。也就一個轉頭的時間,之前還和散修打得勢均力敵的人硬生生挨了一下,從地面上向著他們這邊滑來,靠長劍做減速,停在他們前面不遠處。

    他們剛想去問是否有什么事,結果人迅速從什么地方掏出了個玉牌拋來,綠衣服反應最快,雖然不明所以但條件反射接住了。

    憑挨一下換把散修的武器踢飛出去,林竹生趁著對方去拿嵌進墻里的鐵錘時迅速低聲拜托道:“麻煩輸入下靈力,和對面說聲這里的位置。”

    他認得這幾個人,是陳景浩的朋友,在游戲里見過幾次,記得是有靈力只是修為不高。

    聲音還很好聽,清透干凈,在這種時候都還帶著點三月春的舒適感,和在臺上的冷臉樣子挺有反差。

    完全沒有問前因后果,綠衣服莫名其妙接下任務了,還立正表示使命必達。

    散修拔起了嵌進墻里的鐵錘,事情拜托完,林竹生道聲謝,撐著劍從地上翻身起。

    金屬摩擦的聲音重新響起,每一聲都在刺激脆弱的耳道,綠衣服心無旁騖,努力調動自己為數不多的靈力,終于讓玉牌一亮。

    玉牌亮起的瞬間,像是一直等在對面,一道啞得讓人心里發怵的男聲瞬間響起。

    一樓人太多,為了不誤傷,林竹生和散修打到了二樓。

    他靈力運轉不能,身上還有傷,但散修也不遑多讓,喝高了空有一身靈力和力氣,沒腦子。憑著做大把任務練出來的還算扎實的功底和有腦子,即使沒有靈力,他在挨了下的情況下依舊能占據上風。

    只是到上了二樓后,連樓下那些不懂的人也能看出他束手束腳了不少,尤其是在每次快要接近二樓欄桿時。

    把場地拉到了離欄桿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鐵錘從一邊斜揮來,林竹生撐著一側墻面避開,避開的同時沒開刃的長劍向后反轉過。

    劍尖差點抵上自己眉心,還想用另一只手偷襲的散修瞬間后退,擦著未開刃的劍刃躲開。

    鐵錘這種重型武器十分消耗靈力,胡亂揮霍的結果是散修靈力告罄,林竹生也能感受到腰上有傷口裂開,兩個人都微喘著氣,到了能力邊緣。

    最終是散修不肯罷休,在喘氣時突起,揮著鐵錘向前,這次用盡了全力,鐵錘從空中劃過時帶起一陣劇烈破空聲,同時不忘初心道:“和我喝酒,我有錢。”

    普通長劍被鐵錘撞得出現明顯凹痕,林竹生眉眼一抽,聽到話后原本有些脫力的手突然又有力氣了,從正面推進著就把鐵錘往后移,終于沒忍住說出來這世界后的第一句粗口:“喝屁,你爹的看清楚我是男的啊!”

    哪個正常男人會發酒瘋纏著另一個男人要花錢買一起喝酒!

    越說越氣,他再一使勁,長劍在手里轉了一圈,之后連人帶鐵錘一起掀飛,在人倒地上后提劍上前,劍尖直指對方上腹。

    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散修拖著鐵錘在地上翻滾一圈,用臨時發揮出的最快速度靠在了欄桿邊。大口喘出一口氣,他笑了下,擦去嘴角血跡,說:“你懼高吧。”

    其他人都能察覺的事情,他肯定也能察覺,即使在這種喝高了的狀態下。

    林竹生腳步停下。

    停下的腳步應證了自己的話,散修深呼吸一口氣,道:“只要我在這里,你就動不了我。”

    打斗聲消失了,整個閣內也安靜了,還留在建筑里的人看著二樓的兩個人無聲對峙,呼吸都無意識放輕了。

    站在不遠處的人一動不動,賭對了。終于扳回一城,散修暢快地呼出一口氣,說:“你過不……”

    “錚——”

    他剩下的話淹沒在從遠處高空傳來的劍鳴聲里。

    劍鳴聲響,他嘴皮一上一下碰著,笑意還沒從臉上掉下,卻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人動了。

    長發紛揚,衣袂浮動,人提劍徑直向著這邊跑來,不帶絲毫猶豫和緩沖,未開刃的劍刃轉瞬抵住他喉嚨,反手從后背鎖住讓他動彈不得,讓他被帶著只能從欄桿徑直沖出。

    在樓下人睜大的眼睛里,兩個人沖出欄桿,一起向著樓下落下。

    “……”

    窗戶破碎聲響,被還未消散的劍鳴聲覆蓋,無人注意。心里霎時一慌,下面的人只顧著緊趕慢趕跑著試圖去接住白色身影,但距離太遠,只能在反應途中看著人落下。

    “轟——嘩嘩——”

    散修狠狠砸在客桌上,茶盞茶壺和盤子碎了一地,一起沖出欄桿的白色人影落進一個及時趕到的蒼藍懷抱里,抱了滿懷。

    不用看也知道已經安穩落地,鼻間是熟悉的味道和濕潤的雨水氣,林竹生瞬間伸手死死攬住人脖頸,喊道:“大師兄!”

    散修在賭,他也在賭,賭大師兄會盡快到,并且能認出他。散修賭輸了,他賭贏了。

    回應他的是腦后和后腰上的收緊手和耳邊低啞的一聲“我在”。

    聽到熟悉聲音,師弟林腦子里火速過了一下這幾天突然去打終極BOSS,在田里泡澡,鐵腚坐馬車,今天差點被男同嚇暈的經歷,越想越覺得離奇,非常沒出息地一吸鼻子,一把子埋人頭發里裝鴕鳥,又喊了聲大師兄,只是這次聲音被埋住,悶了不少。

    大師兄垂眼看他,落在后腰的手輕輕拍拍,慢慢收緊。

    第54章 你誰?

    大師兄手上輕輕拍著懷里人的背, 動作極盡溫和,帶著未消的紅血絲的眼略微轉動,看向砸在客桌上的散修。

    “轟——”

    散修全身像散架一樣, 半天才支撐著爬起,起身時冷不丁感受到如有實質的冰涼視線,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針對性極強的靈壓排山倒海地撲來。

    胸口猛地下沉, 身下客桌直接碎裂開,窒息般的鈍痛感傳遍全身,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吐出一口血來。

    變故也就發生在這么幾瞬之間, 周圍的人一片安靜, 耳邊只有倒塌的客桌上的茶盞落地的破碎聲,聽得心驚,視線在地上的散修和站著的人之間游走, 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他們剛才明明一直睜著眼睛,還是沒能弄清現在是什么情況,也不知道突然多出的人是怎么來的, 只能看出對方和懷里的人認識, 并且非常不好惹。

    許多人知道陵許君, 卻不真正認識陵許君, 站面前也認不出是誰。對方在這里抱著人不放手,和傳聞里端方持重的形象差別巨大,即使說是那個人也不一定有人信。

    只有之前跟著家里長輩去宗門辦事時遠遠地看過次對方, 且昨天還遇到過一次的知情人認出來了,打了個激靈,意識到什么, 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還被綠衣服捏在手里的玉牌。

    敢情他們剛才通知的是這位!

    他這激靈打得跟之前說話一樣明顯,旁邊綠衣服轉過頭來了,問:“怎么?”

    知情人言簡意賅,看像穿著蒼藍衣服的人小聲道:“那是陵許君。”

    “……”

    “?”

    這下好了,旁邊幾個人一起一激靈,綠衣服手一抖,險些把玉牌摔地上,幾個人手忙腳亂擱那護,好歹接住了。

    散修已經動彈不得,慢一步的城衛隊來了,連武器帶人一起抬走。

    這大概是南風閣最熱鬧的一個晚上。聽說有人鬧事,不少人過來圍觀,里里外外都是攢動的人頭。

    身上傷口估摸著是裂了,玉牌拿回,林竹生也該走了。

    雖然有點傷但他覺得自己還能直立行走,結果最終還是到了大師兄背上。

    還有個選擇是抱著走,但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搞實在太過羞恥,二選一,他毫不猶豫選擇了背著走。

    大師兄淋雨來的,身上原本有水氣,但會長老那招凈塵訣,身上一下子干干爽爽,趴上去還挺舒服。

    “建筑修繕事宜我宗明日會派管事前來處理,今日多有打擾。”

    外面還在下大雨,聞柏舟給背上的人披了件外袍,從頭遮到尾,和掌柜簡短說了安排。

    掌柜連忙擺手說不用,也不敢問“我宗”是哪宗,把小貓遞過,道:“今天多虧兩位仙長。”

    要是今天沒陰差陽錯換人,他和原本應該上臺的先生說不定都小命不保。小命最重要,修繕還好,只是想想應該由鬧事的人負責才對。

    來得快走得也快,大師兄來了一刻鐘不到,沒有多停留一秒,徑直把人帶走了。長劍浮空,身影撞進雨幕。

    在外流浪了幾天,事實是流浪漢林沾大師兄背上后就睡著了,還睡得噴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升空,直接被帶著從洛都到了海灣。

    弟子傷情未愈,加上還要找人,天宗和部分宗門還留在這。夜間時分,大多人都已經睡下,客棧里只有大堂點著盞燈。

    “啪嗒——”

    從窗外不斷傳來的雨聲里混雜了一聲大門打開的聲音和腳步聲,坐在燈邊守夜的兩個昏昏欲睡的弟子一抬頭,看到個人影走近。

    看清楚來的人是誰后他們猛地站起,瞬間清醒了,喊了聲師兄。

    沒有停留的意思,聞柏舟邊往樓上走邊道:“待到其他人回來時告訴他們,人已經尋到,不用再找。”

    聲音還挺小,剛好夠兩個弟子聽清。

    “好……啊?”

    兩個弟子迷瞪的眼睛睜大了,這才看清楚他背上背的是個人,一愣,之后忙應好,看著他踏上臺階。

    聞柏舟盡量放低聲音小聲說話,但背上的人還是醒了。

    醒來后眼睛還沒睜開,熱衷于醒后亂折騰一通的林師傅習慣性想來一套拳打腳踢,結果腳一蹬后發現不對,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大師兄背上。

    一覺睡舒服了,他醒來還挺有勁,披身上的衣服也給折騰掉了,剛好在關門之后落到地上。

    身上穿著的衣服不能上床,大師兄把他放在椅子上坐下,隨手撿起落地上的外袍放在一邊。

    點了燈,把燈放在桌面上,聞柏舟半蹲下,道:“看看傷口。”

    不是錯覺,聲音確實有些啞。林竹生感受了下傷口的位置,半脫下衣服后彎腰,借著旁邊的光仔細看向大師兄的臉。再多看了兩眼,他說:“大師兄好像很累?”

    “還好。”

    聞柏舟低頭看向傷口和附近蔓延開的黑色紋路,提起其他,道:“這是怎么來的?”

    哇提起這個病患林就來勁了,連傷口的痛也顧不上。

    左右多看了兩眼,確認房間里沒有其他人后,他一口氣把從山頂滾到山腰,以及后續一系列悲慘事情選擇性地且聲情并茂地講述了一遍。

    他越說越來勁,聲淚俱下的,寬面條淚唰的一下就沖出來了。

    旁邊小貓看著他不帶前搖地又開始流氓式落淚,睜著一雙眼移開視線。

    所以剛才做賊一樣左顧右盼那兩眼是為了確認房間沒其他人,這人居然還有那么點形象管理意識。平時像個野人到處竄,這種時候又矜持一下,很難想這個人到底在管理什么形象。

    大師兄給人處理完傷口后換衣服的手一頓,起身又彎腰去擦狂飆的淚水,另一只手輕輕拍背,低頭看著被燈光映亮的眉眼,低聲道:“抱歉,是我來晚了。”

    “……”

    一通流氓式落淚最終結束于林師傅給哭累了,中場暫停,進行了一個食用點心的動作。

    弟子道服給了合歡宗師姐,兀奇那套至今臟得穿不了,他沒衣服可換,最終穿的好心的師兄的衣服。低頭嗅嗅還能聞到大師兄的味道,挺好聞。

    換上干凈衣服就獲得了上床權利,三兩下把點心塞進嘴里,他啃得腮幫子鼓起,火速從椅子轉移到了柔軟的床,在床上進行了一個翻滾的動作,又抱著枕頭滾到床邊,問出之前就想問出的問題:“大師兄是怎么認出我來的?”

    除了眼尾還有些紅外,他臉上是絲毫看不出剛流氓式大哭特哭過,情緒調節能力強得非人。

    “憑感覺,”大師兄在床邊椅子坐下,道,“覺得那就是你。”

    名字不可信,臉不可信,剩下的只有感覺。

    “?”

    憑感覺。好抽象的一個回答,林竹生客觀覺得這位大師兄或許也有搞抽象的天賦,笑得抱著枕頭亂滾。

    他心情好了,接下來該大師兄提問了。視線落在相隔太過久遠的熟悉眉眼,他垂下眼,問起了臉和頭發的事。

    很好,原來不是不問,只是沒到時候。一直沒聽到人問起,以為自己已經蒙混過去的林臉上的笑頓時滯住,連帶著動作也跟著一停。

    這么多天全顧著其他事,完全忘了還要想合理的解釋。

    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他在緊急想借口和直接用之前艱難想出的變態發育間選擇進行部分坦白:“我用了點有點難解釋的好玩小道具,現在小道具過效用了,就變回去了。”

    好玩是挺好玩的,就是解釋的時候有點想死。

    說話的時候想起什么,他隨手薅了把自己頭發,繼續說:“這個是真不小心的,之后就會變回去……嗯還是很難解釋,總之這樣那樣就變這樣了。”

    通篇下來相當于什么都沒有說。連他自己都覺得粗糙,直接以頭搶地,痛苦閉眼。

    雖然才進游戲半年,仔細想想他好像已經頂著那張現在已經記不清長什么樣的臉見了不少人,包括但不限于直接那樣參加所有宗門都參加的宗門大比,以及之前的在秘境里和其他宗的小伙伴愉快玩耍。

    要解釋的人太多,無論怎么想都是災難級的。低頭死死埋進枕頭里,他發出了死亡宣言:“我死了。”

    很難解釋,相當于還沒有想好借口。

    坐在一邊的大師兄低頭,像是認輸般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伸手抽走他手里的枕頭讓他喘口氣,道:“有一類草名為千魘草,誤食后可改變人容貌,解藥難尋但有,主要生長在南海地界。”

    “銀雪草可變毛發顏色,作用時效幾月到一年不等。”

    答案送到面前來,不開玩笑,林竹生眼睛都亮了,直接一個飛撲抱緊了知識儲備量豐富的大師兄。

    但答案并不是白給的。高興的一個林抱完后打算收手回自己床上,后退的時候才發現退不了,后脖頸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大師兄手上,一退就貼上人手心。

    沒懂這是什么意思,他一抬頭,“嗯?”

    聞柏舟低頭,問:“林竹生,這個名字是真的嗎?”

    看人似乎挺認真,林竹生還以為是問什么嚴肅問題,聽見話后先是一愣,之后笑開,說:“包真的,這還能有假?”

    他好像很篤定自己不會報假名。

    大師兄不置可否,終于收回手,白發從指縫里穿過又落下。把枕頭重新放回床上,他道:“不早了,先休息吧。”

    撈過小貓塞進被窩,林竹生順勢躺下了,并十分關心看著有些累的大師兄,讓人也早點回去休息。

    大師兄沒走,只安靜坐在一邊,傾身熄了亮起的燈,道:“你睡了我便走。”

    剛經歷了十分跌宕起伏的一天,林竹生以為自己大腦還活躍著,會很難睡著,結果沾上枕頭三秒呼吸就歸于平穩,打破最快入睡速度。

    窗外大雨不停下,雨打窗沿,發出不停聲響,到了第二天清晨也沒有減弱的意思。

    天空灰蒙,房間昏暗。

    在被窩蠕動了一下,一覺睡到天亮的林腦子沒醒身體醒了,眼睛還沒睜開,手先無意識地薅了把一起睡被窩里的小貓,另一只手打拳。

    打拳……打拳沒成功。

    感覺到什么無形的阻礙,他這下子視線清晰了,略微轉過身看去,一眼看到了床邊扣緊自己手指的手。

    手的主人靠椅子上,閉眼淺睡,是原本應該不該在這,該已經回去休息的大師兄。

    從衣服和坐的位置來看不像是走了又回來,像是壓根沒走。

    “……”

    壓根不需要思考,猜也能猜到是昨天的自己半夢半醒的時候無意識亂搞,硬生生拉著人不讓走。

    一早起來多了項罪名,用空閑的手抹了把臉,罪人林從床上坐起,為了讓椅子上的人睡得更舒服,試圖輕手輕腳把自己犯罪的小手從人手里抽離,同時銷毀犯罪現場。

    “唰——”

    他發誓他就輕輕一動,還沒怎么把手抽出,坐椅子上的人瞬間睜眼了,手上同時施加力道,握緊了他壓根沒來得及抽出的手,力道大到手背上青筋都冒出。

    剛睜眼時無所遮掩,那雙眼里翻涌著的洶涌情緒就這么直接地呈現,他一驚,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試探性地喊了聲:“大師兄?”

    坐椅子上的大師兄回神了,閉眼再睜開,眼底又恢復成了平時那樣,應了聲早。

    好像確實是錯覺。人已經醒了,手還握著,來不及銷毀現場,林竹生于是就硬生生把人留下一事老實道歉。

    或許是因為休息了一晚,大師兄眼里的紅血絲淺淡了不少,也沒那么疲憊了。視線落在還交握的手上,他終于慢慢松開手,道:“不是你的問題。”

    不是自己亂抓人,總不能是人自己主動擱這坐一晚。用頭皮想也知道這是在安慰自己,林竹生感謝體貼的大師兄。

    從座位上站起,聞柏舟點了燈,道:“大長老昨夜來過,只是你在睡,我便讓他先休息了。你穿衣,穿好后我去找他來。”

    這幾天大長老也在找人,只是找的是南海地界其他地方,且跑得過遠,得知消息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不是個見面的好時機。

    林竹生于是爬起來了,一件一件給自己套上衣服,大師兄幫他把睡得一團亂的白毛束起。

    差不多收拾完后他啃早餐,大師兄出房間去找大長老。

    房間里重新再打開的時候,每天啃點心不停的林已經啃完了一個團子,在猶豫要不要啃第二個的時候聽到外面匆匆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就是房間門打開的聲音,風塵仆仆的白發老頭走進房間,走得過急,邊進房間邊看向床的方向,腳下沒注意,差點被門檻絆了下也完全不在意,只管道:“身上傷勢現在如何?”

    看著很急切的一個小老頭,繼大師兄后又看到張熟悉的臉,林竹生點心也不啃了,昨天抱著大師兄哭完今天又想對著大長老控訴,從椅子上站起奔向小老頭。

    小老頭只給了他半個眼神,稍稍一個閃身轉向其他方向,視線還在房間里搜尋,沒找到自己在找的人,眉頭當即一皺,問旁邊聞柏舟自己徒弟在哪。

    “……”

    感性的心臟停止跳動,徒弟林奔走的腳步停下了,在眼睛里醞釀的寬面條淚也瞬間收回,一張臉和一顆心一樣毫無波瀾,站邊上發出簡單又直接的一聲:“臭老頭。”

    好熟悉的聲音,尤其熟悉的稱呼。

    還在找人的臭老頭當即猛回頭,無論怎么看都只能看到睜著一雙平靜雙眼看著這邊的人。

    “?”

    和死魚一樣的眼睛,十分討打且臭屁的態度,但是完全不同的臉,不知道怎么來的白毛。大長老震驚,大長老疑惑,大長老沉默。沉默之后他又抬起頭,試圖出聲說什么,“你……”

    站對面的人在他把話說完前率先冷靜道:“你要是問我是誰,以后就等著被叫一輩子臭老頭吧。”

    剛想問的大長老:“……”

    好了這下他知道人是誰了。

    第55章 錯覺

    在椅子上坐下, 在得知千靨草雪銀草等一系列解釋后,大長老撐著額頭陷入長久沉默。

    之前還算茂盛的白胡子在收了個徒弟后開始以倍速減少,他一思考, 沒忍住又揪下了幾根,最終還是沒能回過味來, 一抬頭,問:“不是, 你是要嘗百草嗎?”

    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吃,那么罕見的草都給這個人吃到了,很難想這人還有什么不能吃。

    神農林:“……”

    自己扯的借口,只能自己認, 他選擇扯了下嘴角, 用微笑代替回答。

    他笑起來晃人眼,大長老默了瞬,還是很難把人和之前的上躥下跳的野人聯系起來, 大腦和眼睛還在瘋狂打架。

    打架是一回事,其他事情又是另一回事。看看白毛,又看看坐在白毛身邊挨得極近的人, 他眉頭狠狠一跳。

    陵許君對待人向來不冷不熱, 永遠保持著一個距離。至少之前絕不會和人挨這么近。

    搬著椅子轉移地方, 他在兩人之間擠出一個位置坐下, 又揪下來兩根胡須,說:“讓我看看邪物。”

    大師兄略微看了眼他,讓出點位置。

    邪物指的是還在身上的黑色紋路, 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的小動靜,林竹生撩起長袖露出手臂。

    和其他弟子身上一樣的紋路,只是要深一些。拔除邪物這種事大長老做過不少, 已經十分熟練。

    靈氣涌動,房間里憑空有風起,吹得窗邊紗簾和衣袍起,黑色霧氣從皮膚里滲出,在房間里盤旋著想要離開,又被靈力帶回,扭曲著消散在空間里。

    手臂上和已經蔓延到脖頸以下的黑紋開始消失,林竹生久違地感受到了一點靈力的感覺。

    淤堵在經脈里的東西被一點點推走,身體自主地吸收著附近的靈氣,填補空缺的靈脈。

    這里不是修煉的地方,不像宗門那樣靈氣充裕,有幾座山的靈氣夠他吸,吸收的靈氣轉化而成的少少靈力在寬寬的靈脈里顯得尤其可憐。

    正在給他拔除魘的大長察覺到了,眉頭不可思議地一動,當機立斷掏出了一堆靈石。

    靈石都是高品質靈石,拿出來的瞬間就能感受到四溢的靈氣,然后被旁邊人盡數吸收。

    極品靈石廢了好幾塊,在身上靈石被盡數掏空時,跟無底深淵一樣的靈脈終于勉強填滿。

    最后一點黑霧完全消散,房間的風停下,窗紗和衣擺落下。

    【當前等級:LV20(100/20000)】

    林竹生也就眼睛一閉一睜,再睜開的時候等級莫名其妙直接蹦到了20級,面前還莫名其妙多了一堆廢石頭。

    沒想明白廢石頭是怎么出現的,他一探頭,“嗯?”

    看著十分無辜的模樣。身上帶出的靈石被掏空,大長老收回搭在人手臂上的手,揉了下眉心,突然想起了久遠之前的事,說:“……之前外門靈氣消失那事是你干的?”

    太過久遠,林竹生沒反應過來,只能繼續發出疑惑的聲音:“嗯?”

    “沒事,”大長老抹了把臉,說,“好在我只你一個徒弟。”

    天賦越高需要的資源就越多,只收一個徒弟,剛好收了個難養的,再多一個家底都得掏空。

    把撩起的衣袖放下,他例行問了秘境里的事,道:“你可曾知道秘境里最后發生了何事?”

    林竹生視線移開,打了個呵欠,只管搖頭。

    大長老猜也是,其他弟子也都是這個回答。

    靈脈淤堵得過于嚴重,反倒讓這個人因禍得福,每一次的無意識調用讓靈脈稍稍拓寬了些。靈脈拓寬,靈力重新運轉后傷口好轉得也快,帶來的是身體大量消耗能量,開始疲憊。看著人打呵欠,大長老于是站起,說:“你的傷還需再養幾天,累了就休息吧。”

    沒有硬撐的道理,能躺著就不坐著,林竹生于是回床上去躺著了,順帶把剛醒的小貓也一起揣進了被窩。

    大長老順帶把大師兄也帶走了,道:“陵許君幾日沒好好休息,也去睡會兒。”

    確實沒有好好休息,昨天晚上還在椅子上過了一夜。疑似抓著手把人留在這留了一晚的林竹生不語,只悄悄把頭埋進被子。

    房間門關上了,空間重回安靜。

    聞柏舟還要派人去處理昨天南風閣的事,大長老沒有其他要事,順著樓梯下樓的時候剛好遇上了上來的合歡宗師姐。

    憑著基本的禮貌和他打了聲招呼,師姐往上走兩步后又想起什么,慢一拍地意識到他是什么人的師父,火速停下腳步,一轉頭,說:“聽說林小友昨夜找回來了?”

    “他在房間里,沒有大礙,醒了又睡下了。”大長老道,“找他可是有何事。”

    合歡宗師姐沒什么事,只是想還之前的衣服外加看看人情況。睡了就沒辦法了,她道了聲謝,說:“那我之后再來。”

    陳景浩和合歡宗幾個女弟子關系甚好的事幾個大宗的長老也知道點一二,現在遇上了,大長老于是順帶問了聲:“器宗少宗主已經昏迷了幾日,現在可醒了?”

    人醒了估摸著會往這邊跑,一直沒來,師姐估摸對方應該還躺著。

    ——

    因為離得近,不像其他宗門的弟子還待在客棧,器宗弟子連帶著少宗主都在第一時間被送回宗門。

    陳景浩的情況和其他人不一樣,頭上有傷,拔除侵進體內的邪物后也沒有醒來,一連昏了好幾天。

    宗主找藥宗的長老看過了,看過后也只說身體無礙,醒來只是時間問題。

    南海地界天氣本就濕潤,下雨后更顯得潮濕,房間里需要常換祛除濕氣的符咒。

    “嘩嘩——”

    庭院雅致,雨打在庭院里的草木和石板上挖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侍女下午再來換符咒的時候,身后跟了幾個即便是雨天也執意登門看望的犟種世家子,一起進了房間。

    房間里有其他人在安靜地點安神香,他們繞過了,去床邊看了眼。

    人還躺著,一動不動,只有略微起伏的身體彰顯著還活著。

    以為他這么多天差不多該醒了,幾個世家子原本是想過來分享昨天在南風閣的刺激重重的夜晚,結果計劃擱置,千里迢迢來了又不想馬上走,于是自己在床一側的桌邊自覺找了位置坐下。

    侍女給他們斟上茶水,幾個世家子坐一起自有聊的話題,從不怕無聊。

    好朋友在床上躺著,他們聊得歡快,友誼十分堅固。

    “這是什么?”

    喝下一口茶水,綠衣服第一個在桌面上發現什么,好奇地多看了兩眼。他一出聲,其他人也探過頭跟著來看。

    好像是一個夾子,銀白色,邊緣帶點藍,放在桌上原本就有的銀器邊輕易就被忽略,上面纏著歪歪扭扭的幾條什么東西,像是發帶。邊上還有一條,冰藍色,檔次明顯和其他幾條拉開差距。

    好素凈的顏色,不像是會出現在他們認識的那個陳景浩的房間里的東西。他們疑惑,于是將驚奇的目光投向還在一邊斟茶的侍女。

    他們和躺床上的關系好,告知也無妨,侍女于是道:“這是少宗主回來時帶在身上的東西,不知是誰的,于是先收著。”

    回來的時候手還把夾子捏得死緊,還是她們費勁扣下來的,藍色的發帶一樣的東西系在手上,不是死結,比夾子好取不少。

    對夾子有些好奇,綠衣服湊近去看,壓根還沒上手,夾子也沒怎么看清,后面突兀地傳來“砰”一聲響。

    “?”

    聽到動靜,幾個人連帶侍女一起轉頭看去,一眼看到原本還安靜躺著的人從床上彈起,摸了下空蕩的手腕后跳下床就向著這邊跑來。

    跑得有點過快,不像是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綠衣服給嚇了跳,眼睜睜看著人從身邊經過,抄起夾子和發帶仔細端詳,端詳后重重呼出一口氣。

    剛醒來就這么活力滿滿。旁邊的人眉頭一擰,沒看出他這是在干什么,于是出聲問:“怎么了?”

    “這是別人借我的東西,”跑過來的時候很有精神,呼出一口氣后那暫時性的精神也沒了,陳景浩往椅子上一坐,說,“東西沒了我也該沒了。”

    也不問這幾個人為什么在這里,他剛坐下后又站起,從侍女那了解到他昏過去后的種種事,后委婉問起昏過去期間有沒有什么天宗弟子前來探望。

    很令人驚喜的,0個天宗弟子前來探望。隱隱的期待落空,轉身去扯掛在旁邊架子上的衣服穿上,他又問起其他,說:“天宗的那些弟子呢,都回去了嗎?”

    “天宗弟子們部分還在海灣,”消息靈通的侍女道,“這幾日失蹤的大長老親傳弟子在昨夜找回,約莫過兩日便會離開。”

    因為是在自己轄域內,器宗也派了人一起尋人,在找到的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連帶著她們也知道了。

    天宗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就一個,陳景浩穿衣服的動作一頓,轉頭道:“失蹤?”

    腦子里瞬間回閃過跌落山腰的身影,他手上動作迅速加快。

    “陳兄我給你講,昨天我們去洛都那南風閣看到個人。”他穿衣服,后面坐一桌的幾個世家子圍過來,說,“你還記得你之前許愿……啊不是,你說的那理想道侶的樣子嗎,我們真在那看到了,聲音還很好聽,還特別厲害,你要是想可以試試介紹著認識……”

    “我沒興趣。”

    衣服草草穿好,陳景浩出聲暫時打斷他們的話,轉頭道:“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們今天去下面景華堂玩玩吧,敞開玩,費用我全包,回來再和你們細說。”

    他看著是真急,穿上衣服后就往外跑,跑出去后才發現在下雨,又轉頭回來拿傘。

    人影轉瞬就快跑出庭院,侍女反應過來后快速追著出了房門,到檐下加大聲音問:“少宗主這是去哪?”

    陳景浩擺手,“去找我爹借赤焰馬。”

    赤焰馬腳踏赤焰,能升空,輕易能跨過萬水千山,趕遠路專用。

    他留下這么句話就跑遠了,留在房間里的幾個世家子和侍女一起夠著身體往外看,就看到一個跑遠的背影。

    人有急事那確實沒辦法,幾個狐朋狗友別的品德沒有,倒是十分明事理,不怎么在意被拋下的事,更在意這少宗主到底是在急什么。綠衣服靠過去問侍女,“他這是怎么了?”

    侍女也不知道。

    從器宗到海灣路遠,下午從器宗出發,陳景浩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接近晚間。

    大雨天氣,傍晚就已經徹底黑天,海灣客棧的燈早早亮起,翻身下馬,脫下身擋雨外袍后他快速推門走進客棧。

    完全過了飯點,這個點的客棧大堂居然還有人在,一眼看去大多都是熟面孔,一群合歡宗弟子坐一起在聊天。

    聽到動靜,一群人聊天的時候不忘往這邊看過來。

    最先說話的是合歡宗師姐,看到他后眉梢略微一揚,揮了下手里瓜子,道:“喲,終于醒了?”

    收起手里還在滴水的外袍放在一邊,他走上前,問:“林竹生呢?”

    一來就問林小友,目標十分明確。

    另一個弟子喝了口茶水,略微頷首指向樓上,說:“在樓上。”

    陳景浩抬腳就想上去,結果被師姐抓住了腰帶,沒走成。他一轉頭,師姐道:“你別上去打擾,人在睡覺,我們也都還在這等著呢。”

    他于是停下腳步了,只能跟著在一邊坐下。長袖里的手還捏著發夾,他問:“那什么時候能過去?”

    “快了,剛天宗大長老來過,說他已經醒了,只是還在換藥。”師姐說,“換完藥就下來,應該要不了多久。”

    提到大長老,陳景浩瞬間坐正坐直,整個人都嚴肅正經了不少。師姐瞥了眼他,“大長老有事,下來后已經離開了。”

    陳景浩于是又坐回了原樣。

    旁邊的合歡宗弟子給他倒了杯茶水,他象征性喝了口。除了等待也沒有其他事可做,衣袖里的手摩挲了下手心里的冰藍發帶,他最終還是開口問道:“……你們在秘境的時候有出現過幻覺嗎?”

    “幻覺?”師姐思考后一擺手,說,“不如說是意識都差點沒掉了。”

    大腦處在一種極致混沌的狀態,已經很難分清現實幻想,她到現在也很難分清上山后的那段記憶里的到底哪些是真實,哪些只是自己無意識的幻想。

    她當時被侵染得深,意識也是被影響得最深的人之一。抿了口茶水,她略微一轉頭,問:“怎么,你想說什么?”

    ——之后無論看到什么,都不準和任何人說。

    陳景浩想說什么,一張嘴已經張開,話說出前又想起什么自己答應好的事,于是止住了,最終一擺手,“沒事,應該是我的錯覺。”

    當時雖然有林竹生給的清神的東西,但并不是完全不受任何影響,并且那時候腦子還撞到了,意識模糊,他現在回過頭來仔細想想,覺得之后看到的畫面應該是自己的想象,只是把一些不存在樣貌和腦子里想的人自主結合了,全是錯覺。

    一杯茶水過半,握在手里的冰藍發帶都帶上了點溫度,只亮了幾盞燈的樓上終于傳來點動靜。

    是兩道腳步聲,從走廊上穿過,之后踏上樓梯。

    原本還在吃茶聊天的人手里拿著茶杯抬頭看去,看到從陰暗里走出的人影。

    是個意想不到的人。眉目沉穩,劍眉微斂,一身蒼藍長袍利落,是陵許君。

    站起后打算打招呼,她們這才突然看清人手上還握著一個細瘦手腕,后面還有個人。

    穿著身寬松外袍的人闖進暖黃光里,白發勝雪,呵欠連天。

    第56章 不要再離開我了

    加起來將近睡了一夜一天, 林竹生醒來后還是很困,換藥都在睡夢中度過,聽大長老說合歡宗師姐似乎找他有事, 加上再睡下去對自己身體不太禮貌,于是起來溜達會兒。

    大腦還沒蘇醒, 他走路走得東倒西歪,好在有好心的主動充當防護措施的大師兄在, 握著手但凡有事就能把他直接一把拎起。

    下樓的時候也就瞇著眼睛打了幾個呵欠,等他再睜眼的時候,對上的就是一眾向著這邊投來的視線。

    目光炯炯的,存在感格外明顯。

    “……”

    腳步停了瞬, 打到一半的呵欠止住, 半睜著的眼睛徹底睜開,他沒搞懂這是什么情況,不自覺反手抓住了大師兄握著自己手腕的手。

    他眼睛睜開, 其他人也被他這點反手的小動作驚得眼睛一睜,雙方大眼瞪小眼。

    最后是合歡宗師姐因為眼睛睜得過于干澀,眨了兩下眼后終于和陵許君打招呼, 打完招呼視線先往后一移, 問起擱后面的另一個人:“這位是?”

    雖然知道陵許君在這里沒錯, 但她們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遇到, 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眼睛很忙,不知道該去看握一起的兩只手還是突然出現在這里的白毛,還是該看這位陵許君的表情。

    還是該看自己的旁邊這個人。

    所有人都很正常, 只有旁邊這個少宗主像中邪了一樣,突然看到個從長相上來說好像全方位都對他審美的人,非但沒有像之前的平時一樣自然地上去搭話, 還往后退了半步,表情一時間很難分析,很是精彩。

    師姐原本在欣賞人的表情,直到聽到從這人嘴里傳出猶豫的一聲“林竹生”。

    像是信號對接上了,從樓梯上走下的白毛瞬間看過來,半垂下的眼尾一揚,淺色瞳孔映出灼灼清光,驚奇道:“你怎么來了?”

    好、好熟悉的聲音。

    其他人:“……”

    其他人:“?”

    完全沒有意料到的展開。眼睜睜看著人拉著陵許君跑來,頂著一頭白毛和陌生的臉熟稔地和他們打招呼。

    拋開臉不談,打招呼的樣子和聲音一樣十分之熟悉,并且介紹了身邊的人,說:“這是我大師兄,聞柏舟。”

    但凡是個弟子應該都知道天宗聞柏舟。聞柏舟順著他的話略微點頭,簡單感謝她們之前對自己師弟的照顧。

    于是她們也當做第一次見面一樣火速打招呼,火速擺手說之前都是受他這位師弟照顧。

    ——雖然說是受他師弟照顧,但現在情況太過混亂,她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見過這個人,總之話先說出了。

    “……”

    大晚上的,一群原本只是打算聊聊天然后回去睡覺的弟子硬生生給干清醒了。

    很順理成章又莫名其妙的,一眾人一起坐下,在眼睜睜看著人掏出熟悉的點心進行分享的時候終于認清現實。

    幾個師姐和陳景浩以及師兄弟兩個人坐一桌,其他人在周圍圍觀,邊喝茶邊探頭探腦來看。

    分出了小點心,林竹生在其他人吃點心的時候如此這般又搬出了雪銀草和千靨草的說法。

    聽完后長久思考,咽下嘴里的點心,師姐發出了和大長老一樣的聲音:“你有嘗百草的夢想嗎?”

    林竹生戰術性喝茶,用微笑回應。

    他笑起來殺傷力實在很大,尤其是在距離近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睫毛顫動的弧度,像在人心上蕩秋千一樣。

    大師姐果然還是沒想明白,雪銀草就算了,這個人為什么敢頂著這么一張臉去吃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解藥的千靨草。

    這個沒想明白,但她大致知道這人為什么之前拒絕的話能夠說得那么熟練了。

    畢竟千錘百煉成就真功夫。

    剛好想到拒絕的事,她轉頭去看了一眼坐在另一邊的某少宗主。

    少宗主沒在看她,也沒死命盯著人的臉看,視線往下,一直落在同坐一條方凳上的兩人依舊沒松開的手上。

    準確地說是所謂的大師兄沒松,依舊握著人手腕,被握著的人沒什么感覺,也不掙開,只一味地吃點心。

    雖然臉上沒什么特別明顯的表情,但她覺得再繼續下去,這位少宗主似乎快要碎掉了。

    剛準備問出的關于身體狀況的話暫時咽下,她果斷改變問題,視線輕輕在手上一點,委婉道:“兩位關系還挺好?”

    捕捉到什么關鍵詞,其他人瞬間悄悄豎起了耳朵。

    聽到話后察覺到什么,林竹生終于慢好幾拍地發現了還在自己手上的手,于是解釋道:“剛大師兄怕我摔了才這樣。”

    但是現在顯然再怎么摔也摔不了了。大師兄像是同樣剛反應過來一樣,終于慢慢把手放開。

    那么點溫度消失,手心空蕩,他垂下眼,安靜喝了口茶。

    原來是這樣,意思是兩人只是師兄弟的關系,還有機會。

    一個快要碎掉的少宗主又把自己拼拼湊湊拼好了,周圍的合歡宗弟子眼睛跟著一亮。

    低頭喝茶的大師兄眼皮略微一掀,視線從周圍一群人的臉上掃過又收回。

    半盞茶下肚,合歡宗師姐問過了身體狀況,拿出之前借用的已經清理干凈的弟子道服并道謝。

    很好終于有衣服穿了。林竹生接過道服,剛接過又猛地想起什么,把衣服往旁邊大師兄手里一塞,絲滑地移到了旁邊位置,在某少宗主身邊坐下。

    他這靠近得猝不及防,視線在看到垂下的白發后不敢多看,火速移開,陳景浩瞬間坐正坐直了。突然的靠近,他還沒想好該怎么應對,結果人在桌底下伸出手,支了下他。

    “……”

    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陳景浩短暫思考,之后試探著緩慢伸手碰上。

    然后被無情拍開。林竹生再支了下他,小聲說:“我借你那東西呢?”

    原來是來要東西的。陳景浩瞬間反應過來他在要什么東西,于是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夾子和發帶遞過。

    東西到手,一樣都沒壞,白毛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眼睛一彎。

    他笑起來很有感染力,陳景浩不自覺跟著笑了下,笑后又想起來剛還回去的似乎都是別人送給對方的東西,上揚的嘴角又轉而向下。

    別人,指坐在邊上隨意側眼往這邊看來的經常從旁邊人嘴里出現的大師兄。

    他還第一次聽的時候他不以為意,即使覺得師兄弟間送發夾奇怪也不多說,認為和自己無關。

    悄悄捂心臟,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回旋鏢扎到身上的時候這么痛。

    東西要回,身邊的白毛也回去了,重新坐回自己大師兄身邊。

    臉變了但性格還是那樣,他擱這依舊很能嘮,大晚上喝茶喝清醒了,和其他弟子聊天聊得起勁,距離越湊越近。

    合歡宗師姐問起他這失蹤的幾天發生了什么,之前擱大師兄那猛虎落淚悲傷哭訴的人擺擺手,輕飄飄把經過一筆帶過,像是滿不在意,一整個鐵血硬漢人設,十分之有氣度,完全不把這些放在眼里。

    所有人聽著,只有旁邊大師兄抬手握拳輕抵住嘴角,順帶把和其他人聊天聊得幾乎要頭碰頭的人往回帶了些。

    一場深夜聊天最終以遠遠超過平時睡覺的點,所有人都得回去休息結束。從器宗趕來這里的陳景浩沒有半夜回去,同樣在客棧了訂了個房間。

    其他人都回房了他沒回,他沒回,去找酒不離身的師姐要了酒。

    師姐原本已經打算睡下,結果一看他要酒的孬樣,又重新點起燈,跟著一起坐下,問:“怎么,不開心?”

    喜歡的人平安回來,還變成完全長在自己審美上的樣子,和之前提到的大師兄目前也沒有發展成不太妙的關系,放正常情況下這個人應該已經樂得找不到北才對。

    把酒倒進酒杯,陳景浩把酒倒進酒杯一口悶,枕在桌上悶聲說:“……要是他不長這樣就好了。”

    師姐一愣,十分震驚地看向這重度顏控,“你不喜歡他這樣子?”

    她喜歡死了,自己那些師弟師妹也是,剛才一直試圖往人身邊湊,只是沒成功,都被陵許君擋住了。

    “喜歡。”陳景浩換了個手枕頭,晃晃手里酒杯,說,“很喜歡。”

    從秘境見到的時候他就記住了這張臉,喜歡程度僅次于宗門大比時在桃花林里通過劍刃對視的那一眼,今天硬生生沒敢直視過一眼。但他喜歡,其他人也會喜歡。

    珍寶在山里還未出世時只有守護獸知道它的好,但一出世,各方都會前來爭搶,守護獸不一定搶得過。

    很干凈的眼睛,多變的小表情,因為太過放松偶爾還有點像小老頭的做派,危難時候果斷把保命的東西給他的選擇,如果可以,他想這些只有他知道。

    ……一個究極看臉的人的嘴里能說出這種希望心上人不用好看的話,證明已經完全栽進去拉不出來了。師姐完全意識到了事情的嚴肅性。

    “這種事本來就要又爭又搶,自己主動去找機會。”

    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她安慰拍肩,說:“要是純靠運氣,一切真順其自然不加點人為努力,那陵許君怎么會和人三天兩頭偶遇。”

    聊天的時候她問了小友和大師兄怎么關系這么好,對方很誠實地說了原因,總結來說就是從還是雜役弟子時起多次偶遇創造奇跡。

    但仔細想想,一個內門親傳弟子,尤其還是鮮少出現在人前的陵許君,怎么會沒事就往外門跑,就算是因為有事,那事也太雜太多了些,以對方的身份完全能夠推脫掉。

    “……?”

    從她的話里聽出了其他什么意思,陳景浩又給自己倒酒的手一頓,整個人都靜止住,緩慢睜開眼,道:“你是說,林竹生……陵許君也……”

    沖擊太過大,他話都結巴。

    師姐:“……”

    慢一拍地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合歡宗師姐表情也跟著一僵。說出的話收不回去,她只能硬著頭皮說了聲:“啊,嗯,應該是。”

    只能說八.九不離十。聊天那么久,人除了視線偶爾從她們一群人身上掃過外,其余時間都在看毫無察覺的林小友,那眼神怎么看都不太對。或者說早從下樓時就隱隱有那感覺。

    從個人感覺來說,她覺得對方應該不是一個因為怕人摔就直接上手拉的類型,背后的原因或許只有自己知道。

    和陵許君搶人,怎么想都很難想。她原本沒想給這個已經快破碎的人再施加壓力,只能拍肩,說:“抱歉,我原本沒想給你說的。”

    另外從相遇的時間來看,誰是不幸被其他人發現珍藏的寶物的守護獸還不一定。

    打擊又加一,還真傻傻以為那兩人只是普通師兄弟的陳景浩徹底再起不能。

    “別趴著,有這時間不如想想怎么去爭去搶,你要不出手,我那師弟師妹們就該忍不住了。”

    師姐跟著一起在桌上趴下,笑說:“或者你要聽聽林小友拒絕的時候會怎么說嗎,就當提前排練了。”

    那段詞她現在已經熟到會背了來著。

    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也不想提前體會到被拒絕的感受,陳景浩火速捂耳朵,“我不聽。”

    ——

    第二天雨停,還留在客棧里的弟子收拾著開始準備離開。

    林竹生沒什么可收拾的,早早睡醒后就抱著自己小煤球坐在大堂里看著其他人忙來忙去。

    去洛都負責南風閣的管事也回來了,回來的時候還給他帶回了一個熟悉的袋子和一封信。

    袋子是之前他幫忙搬東西的時候放好心朋友箱子里的,裝著表示謝意的一點金幣和普通人也能用的靈藥,信是好心朋友寫給他的,大致內容為致謝加祝好。

    給家里小弟治病的錢已經足夠,好心朋友沒有動袋子里的錢,只拿走了剛好對小弟的病有大作用的靈藥。

    一封信看完,大師兄過來說可以出發了,他于是把重新回到手上的金幣放進背包。

    之前已經走了一波弟子,包括小伙伴宋明也沒能留下,回程的飛舟上人少,人均面積非常之廣。

    有大師兄在,在同門們和大師兄間他果斷選擇了大師兄,坐一起擱角落嘮,并日常地分享出蘭筠花和果子。然后日常沒有送出花。

    早上出發,到宗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斜陽西沉,最后幾縷光線從遠山山峰落下,飛舟停靠在出發時的校場。

    已經過了練劍的點,校場沒人,睡了兩天神清氣爽的林從船上直接蹦下,久違地看到熟悉的場景,熱淚盈眶。

    有管事和三長老在,大師兄不用回宗主峰復命,送他回了靜思峰。

    靜思峰的峰頂已經毫不意外地被他攻占了,之前在的每天都清出一塊土地,清到現在已經相當壯觀。

    大部分地里的東西已經長出,枝葉伸展,在傍晚的風里微微搖晃著,花葉上還帶著點點未消的水滴,地面也是濕潤的。

    菜地已經澆過水了,并且還剛澆了不久。大長老過得極樸素,峰頭沒有一個負責生活起居的弟子,也沒其他任何人,澆花澆草澆菜的是誰很明顯。

    往前跑了一小段,林竹生彎腰伸手戳戳菜地里伸展出的帶著水滴的菜葉,眼睛一彎,轉頭說:“這小老頭,人還怪好的。”

    西沉的昏黃日光從漸起的山霧里透過,遠處青山漸黑,長空風吹。

    白色人影跑在花草地里,衣擺和花草和樹木的葉被吹得揚起,回過頭來時是一張帶笑的臉。逆著光,眉眼彎彎。

    這是聞柏舟在記憶和夢里看過太多次的景象,腦海里的畫面和現實重疊,恍惚間竟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印象里的人每天都很忙,白天一早出去,永遠是在傍晚時踏著最后一點余光回家,心情好會直接開始打理漫山的地,心情不好會頂著一身狼狽狂哭一陣后打理地,期待著收獲的時候。

    花花草草收獲一次又一次,他以為過這樣的日子即是永遠。

    然后傍晚時候的路上再沒亮起過晃晃悠悠的燈,也再無晚歸人。春冬交替,漫山的果子熟透落下,無人去采摘。他學著人的樣子打理院子,花草收獲了又種下,反反復復,還是沒有如想要的一般,在某個平常傍晚等到一個晚歸的人。

    山間的風吹,只剩下被吹動的草浪和樹木枝葉,繁雜空曠。

    說出的話罕見地沒有得到回應,林竹生收回戳菜葉的手,這才發現大師兄十分稀罕地在走神。

    直起身小跑著回來,他伸手在人面前揮揮,發現沒有動靜后拿過根狗尾巴草伸到人面前想作怪,結果還沒來得及動作,面前的人就徑直彎下腰倒在自己身上,頭深深埋進頸窩。

    “?”

    灼熱呼吸落在肩后的同時能感受到后腰被抱緊,他捏著狗尾巴草的手還僵在半空,一動不敢動,小小聲出聲試探著喊道:“大……”

    他話沒能說完,耳側傳來道低到幾乎辨認不清的聲音,同時還能感受到說話時帶起的喉嚨和胸腔的顫動。

    “不要再離開我了。”

    第57章 大師兄我沒喝酒

    離開?離什么開?

    小小的腦子大大的疑惑, 緊急把手里打算用來作怪的狗尾巴草悄悄扔掉,林竹生雖然沒有反應過來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什么,但選擇伸手拍拍人的背, 先安慰下再說。

    安慰無效,放在腰上的手依舊收得老緊, 沒有一點放松的意思。

    大腦高速運轉,唯一能想到的離開只有這次去秘境, 他邊拍背邊說:“這不是回來了嗎。我這段時間要養傷,哪也不去,不會離開。”

    依舊沒有效果。口頭的承諾對身上人沒有一點效用。

    呼吸起伏間還能感受到對方心跳跳動的聲音。還是第一次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人,他拍背的手都快拍得扇出風, 只能睜著眼睛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不遠處在地里撒歡的小貓。

    在眼睛都快眨抽筋的時候, 小貓終于舍得轉過頭看向他,但沒任何動作。

    能屈能伸,面對小貓的無動于衷, 他繼續擠著一雙眼睛發出求助視線。

    詭異地從一張黑色毛臉上看到了類似于嫌棄和無語的意思,下一瞬間,他視線里一個彈框彈出。

    【系統推薦:同心玉】

    【使用說明:無需靈力激活, 使用者雙方均可實時查看對方所在地點及身體狀況】

    【售價:99金】

    99金, 略高的價格, 但只要能穩住大師兄就行了, 林竹生火速買了——雖然他沒明白這東西為什么會有作用,總之選擇相信小貓一次。

    【你獲得了:同心玉】

    99金從賬上劃走,他手里同時一涼, 多了兩個東西。

    稍稍伸手試圖推了下大師兄,發現推不開,也不敢直接大力推開, 他于是反過手,摸索著摸到落在自己背后的手,一點一點把玉塞進人手里。

    暫時不管這塊玉有沒有效果,總之身上的人終于動了下,埋在肩窩里的臉略微抬起,像是在看塞到手里的東西。

    “這是同心玉,”林竹生拍拍人的背,說,“上面兩個小點是你和我,無論走多遠都能看到。”

    蒼天有眼,這東西居然還真有用。

    感受到落在腰上的手微松,他抓緊機會側過身,十分自然地結束了這個有些過于久的抱,湊過頭和身邊大師兄介紹說:“光的強弱代表身體狀況,光越亮身體越好。”

    不大的兩塊玉,躺在大師兄手心顯得格外袖珍,但上面的小點一點不帶模糊。兩塊放一起的時候兩個小點也湊在一起,他身上有傷,對應的小點的光要弱一些。

    他往后蹦一步,上面的緊挨著的兩個點也跟著移動,拉開一點距離。往后蹦后又蹦回來,他抬頭一笑,說:“很有意思吧。”

    大師兄問:“任何時候都可看?”

    他點頭,“任何時候。”

    99金花得不虧,大師兄終于也笑了,一只手握緊了手心的玉,另一只手抬起,把他被風吹得亂飛的頭發撥到耳后,最后停頓片刻后低聲道聲謝。

    “現在謝不是謝早了?”

    把玉揣進口袋,林竹生笑說:“等到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我從天而降英雄救美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大師兄笑了下,“那我等著。”

    在峰頭逗留的大師兄最終是在大長老回來后走的。

    目送著明顯心情挺好的人離開,劍鳴聲飛遠,大長老轉過頭,警惕地看向站在身邊的白毛,問:“你們剛干了什么?”

    “沒干什么,”林竹生彎腰抱起地上的小貓,說,“我就送他了個東西。”

    大長老看他,越發在意,“什么東西送他不送我?”

    這小老頭。林竹生從背包里掏出幾個點心遞過,說:“那東西只有一個,給他了就沒了,你應該也不喜歡,這個是給你的。”

    點心到手,大長老于是不多問了,邊挑了個點心放嘴里邊含混說:“別站這吹風,回屋里去。”

    之后又說:“這幾日練劍暫且取消,不會有其他人來打擾你,你也別去漫山遍野撒丫子跑,跟個野猴子一樣。”

    覺得自己那只是日常溜達一下,林竹生說臭老頭沒禮貌。

    然后臭老頭追著他滿院子跑。

    暫時不能去山里撿垃圾,又不用練劍,一個天生閑不住的林簡直是度日如年,每天早上澆完菜后就跟小貓在屋里玩。

    小貓都被他玩煩了,渾身的毛都被摸了個遍,趁他一個不注意,呲溜一下鉆進樹林里自己玩去了。

    唯一一個戰友都拋棄了自己,他往床上絕望一躺。

    打BOSS還好,受傷不可怕,痛也就是痛那一下,原來最可怕的是養傷,完全是一個好動且愛社交的人的噩夢。

    他從沒有哪一天像這次這樣期待去書院過。雖然同樣都是坐著,但他至少能在桌底下悄悄和自己的小伙伴們傳紙條。

    書院學堂的時間安排根據夫子的時間來,有時候密集,有時候又少得可憐,他這硬生生趕上了少得可憐的時候,躺了好幾天才終于有了去書院的機會。

    這大概是沒有好鄰居張凈帶著趕時間以來,他第一次提前到書院。

    提前來是個十分正確的決定,因為他被好夫子和好同門們當成走錯地方的新弟子,收到了一眾注目禮。

    小伙伴高余還亂中跑來搓搓手問姓名,小模樣還怪羞澀。

    “……”

    清楚地認識到確實只有大師兄能夠一眼認出自己,新弟子林眉頭突突一抽,淺笑說:“林竹生。”

    淡淡的嘴角弧度,淺握住的拳頭,以及被嚇得直接原地起跳的高余,懷疑自己老眼昏花的夫子。

    林竹生最終用弟子令牌和標志性的講課開始倒頭就睡證明了自己是林竹生。

    鑒于這幾天已經睡了不少覺,他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覺睡到下課,中途醒了,醒來時桌面已經堆了一堆的小紙條。

    全是小伙伴們傳來的,其中最正常的居然是平時看著吊兒郎當對什么都不怎么上心的宋明,問的他的傷勢。

    小紙條扔得最多的是高余,紙條里全是控訴,控訴說原本說好一起當大街上的移動背景板,他卻悄悄偷跑。

    總結來說全是些垃圾廢話,也不記得自己有這么和人說好過,林竹生撐著臉側直接把紙條放一邊,拆開下一個。

    下一個來自自己親愛的不喜歡顯眼的小伙伴張凈,內容很簡潔,只是讓他以后出門不要和其走一起。

    “……”

    把旁邊高余的紙條廢物再利用,他把一堆紙條團吧團吧揉成一團,迅速扔向張凈后腦勺,進行精準打擊。

    小紙條扔來扔去,最終的結果是三尺講臺上的夫子眼尾一抖。

    他們六個一個不落地一起去外面站著了。

    最近天氣不錯,陽光很溫暖,還有小風吹著,站外邊比坐里面還舒服,主要可以直接交流,不用再扔小紙條。

    林竹生得知幾個小伙伴在他回來后原本是想來看看的,結果不知道消息是怎么在傳,傳成了他重傷臥床中,于是不敢打擾。

    “那既然你沒什么事,等會兒這邊結束了要不要去小酌幾口?”

    一個小伙伴比了個喝酒的手勢,說:“你和宋兄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們在青山鎮上找到一處喝酒的好去處。”

    成為內門弟子的好處是出入宗門都更自由了些,隨進隨出。

    然后提出建議后他的頭上就挨了一下。高余收回重拳出擊的手,說:“這不是傷還沒好嗎,你腦子里就剩喝酒了。”

    “好啊。”

    出乎意料的,傷還沒好的本人先同意了,點頭點得爽快,簡短又直接道:“去。”

    迎著其他人的視線,他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淺嘗兩口不影響。”

    喝不喝酒無所謂,硬生生躺了幾天,他現在急需出去玩。

    他爽快得連張凈都驚訝了,問:“你會喝酒?”

    林竹生言簡意賅:“不會。”

    他伸出手小小地比了一截距離,說:“但有些好奇。”

    以前爹媽帶他去各種晚宴,無論別人喝什么酒,他杯子里都是萬年不變的橙汁葡萄汁各種汁,就算成年了也是。

    之后他和朋友們一起喝過一次酒,結果后來莫名所有人都勸他不要沾喝酒,聚會的時候也都會給他單獨點一份果汁,堅決不讓他碰酒。

    他自己本人倒是不知道為什么,反倒覺得小酌兩口的感覺還挺舒服,第二天醒來神清氣爽。

    很久沒碰過,都忘了酒是什么味,他那點好奇心又勾起來了。

    因為本人堅持,從書院離開后去青山鎮的事就這么定下。

    學堂一待就是一下午,等到漫長的授課終于結束的時候,天邊的太陽已經有西沉的趨勢。

    雖然天宗沒有規定弟子禁酒,但大宗弟子晚上溜去喝酒多少影響不太好,和其他大多數同門們一樣,六個人換上了自己常服后才御劍出發。

    青山鎮林竹生之前已經去過一次,其他人去的次數更多,已經熟門熟路。

    在人少的地方落地并悄摸摸藏起劍,他被小伙伴們帶著走上昏黃街道。

    斜陽西沉,在光亮消失前,小伙伴領著他去了一家從外表上看去平平無奇的酒館。

    酒館外觀樸素,里面還挺雅致,有淡淡的酒香,不濃烈,還挺好聞。

    幾個小伙伴覺得這里是好去處是因為這里自帶小隔間,進了隔間后往地上坐墊一坐門一關,然后就能毫無顧忌地開嘮。

    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也算是病號,病號沒有選擇權,只能喝果酒,唯一能選擇的只有果酒的口味。

    嗯,雖然和想象的有差,只要不是果汁,果酒也能接受。林竹生點兵點將,最終精挑細選選了桃子酒。

    其他非病號并且酒量很好的人選酒選得爽快,點好后就邊嘮邊等上酒和小菜。

    小隔間帶窗,勇敢嘗試喝酒的林一起嘮著,只是眼睛時不時就往窗外望望,耳朵豎起。

    最后是宋明問他:“是有什么事嗎?”

    “沒事。”

    林竹生收回視線,左右多看了兩眼,小小聲道:“我來這的事不能給大長老和大師兄知道了。”

    無論給誰知道了,他估摸著都會被罵死。按照小老頭一板一眼的個性,就算實際上沒影響,傷沒徹底好前喝酒回去還是得被追著罵個半死。

    大師兄則是前幾天從海灣回來的途中因為看到其他弟子喝酒,剛好提起過這個話題,隱約間似乎說過以后要嘗酒味或者試酒量不要在外試,去找他。

    然后他現在不僅傷沒徹底好全,還是在外碰酒。

    他跟偷東西的賊一樣嚴防死守,原來是在小心他那師父和陵許君。知道會被罵還要上,這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挺厲害。

    覺得自己莫名成了帶壞乖弟子的狐朋狗友,高余狐朋狗友當到底,一拍肩,說:“放心,我們指定不說。”

    酒上得快,店小二把酒和小菜一起送來,林竹生等來了自己精挑細選的桃子酒。桃子酒還有專有的酒杯,粉白色,看著還挺好看。

    桃子酒到手,他去瞅瞅別人的酒,結果這些小伙伴對他嚴防死守,一點不給他碰,聞個味都不行,十分之令人寒心。

    果酒就果酒。從其他人手邊的酒收回視線,他給自己倒了杯桃子酒。

    和果汁差不多的味道,酸酸甜甜。把垂下的白發往耳后攏,他一口喝完沒感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高余在講他和宋明不在的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和各種宗內小道消息,他舉著粉色小酒杯聚精會神聽著,邊聽喝兩口,聽到炸裂處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小菜過半,酒重新滿了一遭,宗里的八卦越說越有,小隔間里一片火熱,幾個小伙伴越聊越起勁。

    無人注意到坐在邊上的白毛話越來越少,倒酒的動作越來越熟練且機械。

    最先注意到不對的是張凈,在問人要不要吃點什么小點心的時候遲遲沒有得到回復,轉頭看過去的時候一眼看到了在白發里格外顯眼的泛紅的耳朵。

    應該沒人喝果酒都會喝醉,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他試探著再喊了聲人。

    很好,沒有回應,白毛像是沒聽到一樣,依舊自顧自給自己倒酒,再像喝果汁一樣一口悶。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酒杯里根本沒酒,這人剛痛快地喝了口空氣。

    好的還真有人喝果酒都能喝醉。其他人瞬間跟著察覺到了不對,跟著看過來。

    張凈把他手里酒杯拿開,側身湊到面前問:“你還好嗎?”

    酒杯被拿走,白毛脾氣十分之好,也沒生氣,反而坐正坐直,認真回應道:“你好。”

    “……”張凈轉頭和其他人宣布定論,“他醉了。”

    其他人覺得也是,也不喝酒了,開始商量這個醉鬼的安排。

    讓這個人自己回去指定不行,說不定半路就從劍上掉下去,他們御劍技術也沒好到能帶人上劍,在這留下夜不歸宿更不可能,只有這么一個徒弟且這徒弟前幾天剛丟過一次的大長老指定會炸。

    商量到最后沒個定論,高余問:“怎么說?”

    “先去給他找個解酒湯,”張凈看了眼旁邊已經一頭埋桌上的人,道,“讓他清醒點再……”

    “嘩——”

    他話沒說完,旁邊埋桌上的人突然一個猛抬頭,一下子從旁邊進行偷襲,直接把他按地上,半睜著一雙醉眼向著這邊看來,手從頭發間穿過。

    事出突然,其他人都給嚇了跳,一張臉上說不上是震驚還是羨慕,離得最近的高余火速來拉開兩人。

    ——然后他很快就不羨慕了。手從頭發間穿過的下一步就是莫名其妙開始扎小辮,人扎頭發技術十分垃圾,倒騰半天不知道是在造什么,邊造還邊說:“小白你……毛怎么長這么長了?”

    他們知道小白似乎是人那小黑貓的名字。

    頭發被翻來覆去折騰,不痛,但是精神上十分痛苦,張凈一張臉上寫滿了麻木,高余在一邊看著,突然又不急了,跟其他人擱這一起看,看著比剛才聊八卦時還起勁。

    或許他剛才還是應該幫一下的。因為張凈完事后就輪到第二近的他了。這次他沒被叫成小白,變成了“大奇”。

    白毛邊薅他頭發邊疑惑問他發色怎么變了,手感也沒之前好。

    不僅要被薅頭發扎小辮,還要被評價為手感不好,高余猛男落淚。

    剩下的人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好在醉鬼林及時打住了,沒有繼續往后抓壯丁。

    他喝醉后的每一步行動都在其他人的意料之外。以為他消停了,其他人剛想松口氣,結果又看著他從口袋里掏出塊什么玉。

    張凈突覺不妙,從地上起身,問他這是在干什么。

    “我得瞞住大師兄。”

    不太熟練地往玉牌注入靈力,醉鬼林重新往桌上一趴。對面像是時刻等著一樣,玉牌很快一亮。趴桌上打了個酒嗝,他閉眼認真說:

    “嗝,大師兄,我沒在喝酒。”

    空氣里有那么瞬的安靜。

    對面:“嗯?”

    其他人:“……”

    第58章 下次就是最后一次送花了

    其他人根本來不及阻止, 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順溜地把話說出來。

    他們答應了這個人不把喝酒的事說出去,然后這個人自己轉頭火速告訴了需要瞞著的正主。

    并且雖然喝醉了神志不清,但說話意外的利索, 咬字清楚,沒有聽錯的可能, 對面的人肯定聽到了。

    喝酒的事既然已經暴露,那至少得讓大師兄來搬運一下這個他們搬運不了的醉鬼。

    顧不得在意自己頭上的小辮, 高余撲過去,想在醉鬼抖出更多沒經大腦思考的話前拿過玉牌說明情況和報地點,結果人就只說那一句,說完后就把玉牌往口袋里一扔, 動作快速又利落, 他撲了個空。

    白毛喝醉了自動屏蔽周圍所有的聲音,無論他們怎么勸其把玉牌拿出來,這個人都一動不動, 任爾東西南北風。

    “……”

    好了,讓陵許君來幫忙接一下的愿望徹底落空。

    在桌上趴了會兒,醉鬼又有活力了, 逮著下一個人開始薅, 宋明去找酒家要了解酒湯。

    解酒湯帶回的時候忙碌的醉鬼很給面地喝了一口, 然后也僅限一口。

    不合口味, 覺得太過難喝,醉鬼林有自己的堅持,喝一口后就把碗推開, 無論其他人再怎么哄,死活不再碰。

    好難搞的一白毛。

    按這喝醉程度,讓人清醒了自己回去的計劃顯然也不現實, 唯一剩下的只有老實告知大長老,讓大長老來把這位徒弟帶回去。

    同時誰去告知也是一個問題,所有人都沒想在這個時候去觸大長老的霉頭。

    難搞的白毛暫時放一邊,幾個人擱一起商量到底誰回宗門去找大長老,商量到激烈處時小隔間跟之前聊宗內秘事時的動靜沒兩樣,無人注意到從窗外遠處高空傳來的劍鳴聲響。

    嚴肅的商討最終是被兩聲敲門聲打斷。聽到聲響,所有人轉過頭。

    沒有加小菜也沒再點酒,應該不會有人來送東西,大概是來推銷的。和門離得最近的高余頂著一頭小辮起身開門了,邊開邊說:“抱歉我們不加……”

    不加酒了。

    他剩下的話沒能說出,看清站在門口的人的時候差點一個起跳,火速彎腰。

    偏冷的眉眼,衣冠整潔,一身月白長袍底下稍微露出一截長劍的銀白劍鞘,是剛通過玉牌短暫出過點聲的陵許君。

    玉牌剛收起沒多久,他們甚至還沒決定好誰去找大長老,人就已經出現在這了,像是對話結束立即趕來的一樣。

    其他人也愣了下,沒想明白這位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總之先站起打招呼。宋明站在人群里,只略微一點頭,視線里更多的是探究和狐疑。

    這來得太快也太準了些。

    “……”

    聽到玉牌里傳來的聲音后聞柏舟就靠著同心玉找到了地方進到酒館,又找到隔間位置,打開房間門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被扎了滿頭小辮的頭。

    還有房間里其他幾個無一幸免慘遭毒手的人。

    始作俑者趴在角落,被開門的人的身影擋了個完全,直到人影移開后才能看到滿頭垂下的白發。

    和宋明視線對上一瞬,他沒多看,走到趴著的人身邊彎腰輕拍,發現沒反應后轉頭問開門的人:“他喝了多少?”

    “沒多少,”高余指向容量不大的矮矮的粉白酒壺,說,“就這樣,喝的果酒。”

    喝果酒都能喝成這樣也算是一種本事。

    聞柏舟俯身半跪下,把倒桌上的人撈起,低聲道:“回去了。”

    他聞到了,確實是果酒,還有很淺淡的桃子味。

    人還挺配合,一撈就撈起來了,聞到熟悉味道后習慣性摟住他脖頸,并在耳朵邊悄悄說:“回去得悄悄的,不能讓大長老和大師兄發現了。”

    悄悄說,指音量不減,整個房間的人,包括旁邊的大師兄全聽得清清楚楚。

    其他人:“……”

    其他人不敢去看大師兄的表情,同時自己的表情也很難繃。

    這醉鬼說醉吧,居然還記得要躲著大長老和大師兄,說清醒吧,這話又是對著大師兄本人說出來的。

    并且居然大師兄還真的應了聲“好”。

    一手扶住人的身體不讓其下滑,聞柏舟轉頭看向其他人,代為道了聲歉,道:“他給你們添麻煩了。”

    “?”

    有朝一日居然從大師兄嘴里聽到道歉,其他人忙擺手,站著目送兩個人離開。

    隔間門重新關上,兩個人影消失。高余這才敢發出聲音,視線轉向張凈,不可思議地小聲說:“話說原來林竹生和大師兄關系有這么好的嗎?”

    雖然平時經常能從人嘴里聽到大師兄幾個字眼,進內門的時候對方看著似乎也跟大師兄挺熟,但他沒想到會熟到這份上,大師兄道歉道得太過自然,他甚至第一時間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張凈正在努力拆下頭上小辮,只說不知道。

    ——

    喝醉之后膽子都變大,也可能是單純因為喝醉了壓根看不清自己在哪,林竹生又一次被帶著上了大師兄的劍,從青山鎮被帶著回宗門,去了宗主峰。

    背著人走進院落,推開大門,聞柏舟背著身上人走進房間,將其放在軟榻上坐好。

    坐好也就放下去的那瞬間,之后白毛就直接往旁邊一歪,歪歪扭扭半躺下,眼睛半睜不睜。

    頭發在劍上時已經被人玩得一團亂,他暫時沒管,轉身去桌上倒了半杯水。

    除了聽不懂話和愛玩頭發,躺軟榻上的人很配合,讓喝什么就喝什么,只是喝兩口就推開。

    垂眼看到人身上外袍衣擺帶上路上露水,聞柏舟拿走水杯,轉身去臥房拿出新一件外衣。

    說聲失禮,他彎腰解下腰帶,慢慢脫下人身上的外袍,換上干凈的新衣服。

    剛還很配合的林這突然動起來了,也不管現在是在干什么,伸手想要去掏兜,掏半天掏出朵眼熟的藍白小花遞出。

    喝醉都沒忘這事。

    動作略微一頓,聞柏舟垂眼理好衣服,輕輕回推,讓人把花收回。

    “你不喜歡這個花嗎?”

    掏出的花又一次沒送出,林竹生支棱著坐起來,老肩巨滑,對襟長衫外袍從肩上滑下,堆疊著落在軟榻上。他仰頭抬手撥弄了下花瓣,說:“這花明明這么好看。”

    就算喝醉了也記得花不能在外久放,他又把花收起了,抬頭說:“還是不喜歡我?”

    垂眼對上一雙壓根沒對上焦的清淺瞳孔,聞柏舟垂在一側的手停頓片刻,最終還是抬起,緩慢落在略微有些凌亂的白發上。

    風吹得窗外竹林出聲,桌面燈火輕搖,他低聲道:

    “喜歡。”

    沒說是喜歡花還是人,一個已經自動屏蔽外界所有聲音的林也沒聽他說什么,繼續問:“大師兄什么時候才會收?”

    他伸出手指努力比了一截小小的距離,往后一躺,努力睜開眼睛說:“我背包的空間就這——么點空間,每天帶著這花,點心都少裝好幾種。”

    少裝點點心果子不重要,過往的努力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把花送出去,打響提升好感度的第一槍。

    看著他顯然已經想睡了,聞柏舟彎腰將其撈起,帶著往臥房去。

    陌生的床,但全是熟悉的味道,白毛往被窩里一鉆,跟在自己床上一樣四仰八叉一躺,十分不認生。

    聞柏舟笑了下,在床一側坐下,伸手取下人頭上的夾子。白發從指縫間滑走,彎下腰,額頭輕抵上對方舒展的眉眼,他低聲道:“待到下次回來,那便是最后一次送花。”

    “我定回來。”

    喝了酒好睡覺,白毛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閉,歪頭睡得香。

    深夜之后,日光緩慢爬起,透過窗戶落進房間,透出一片斑駁樹影。

    林竹生再醒來的時候,太陽剛好照到眼皮,睫毛動了幾下后直接睜眼。

    陌生的天花板,有些刺眼的光,一覺睡醒神清氣爽的自己。

    大腦慢眼睛一拍地開始運轉,昨天的記憶開始緩慢回籠。

    他好像是和小伙伴們一起去青山鎮喝酒去了,喝的好像是桃子酒,酸酸甜甜挺好喝,然后……

    然后就沒有任何然后了,記憶停留在愉快喝酒的時候,然后就直接跳到了現在,中間過程略。

    “噠——”

    耳邊從窗外傳來的草木摩挲的聲音里多了道腳步聲,不斷向著這邊接近,眼睛一睜,他火速從床上彈起。

    彈起的瞬間,他看清了房間里的陳設,也看清了從屋外走進的人。

    這里是大師兄住的地方,以及走進的人是大師兄本人。想起自己昨天才說過不要讓大長老和大師兄知道喝酒的事的話,他伸懶腰的動作都頓住。

    話前腳剛說完,后腳就在正主家睡大覺。

    雖然昨晚的事完全沒印象,但背著人喝酒的事顯然已經暴露。好在大師兄和小老頭脾氣不一樣,沒罵他,只過來道了聲:“還睡嗎?”

    一雙眼睛睜得像銅鈴,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的醉鬼林火速搖頭,委婉問起昨晚的事。

    “你醉了,我去酒肆將你接來了這里。”

    大師兄在床邊坐下,看了眼他表情,又道:“我已和大長老說了,你昨日離開書院后來找我,玩累了便在這睡下了。”

    兩個里面至少瞞住了一個,林竹生呼出一口氣。

    從床上蹦下,他拿過掛在一邊的衣服迅速套上,問:“我那些朋友有說什么嗎?”

    大師兄道:“讓你以后少喝酒。”

    和之前的朋友們一個反應。林竹生“哦”了聲。

    粗糙地穿好衣服,他轉頭看向坐在床邊的人身上整潔的衣服和已經別在腰間的長劍,問:“大師兄要出門?”

    大師兄站起來應了聲是,道:“去歸玉城,若是不出意外,應當幾日便能回。”

    “歸玉城?”林竹生抬眼,說,“之前不是已經去過?”

    大師兄沒有多說,一只手隨意搭在腰側劍柄上,手指從劍柄紋路摩挲過,只道:“有點事挺在意。”

    那就是要出遠門,隨身攜帶這輩子都吃不完的各種果子點心的林于是迅速掏兜,掏出一堆果子點心,點心還很貼心地每樣拿了兩個,一股腦全塞人手里,多得冒了尖。

    不像是出遠門,像是去逃難。

    往點心尖上再小心翼翼疊了兩個點心,他這才滿意了,拍拍手重新站直身體,順帶囑咐說:“大師兄路上餓了記得吃。”

    完全忘了大師兄包括已經過了二十級的自己完全可以辟谷的事實。

    他的關心總是直接得很直白,大師兄笑了下,盡數收下了。

    既然是要出遠門,應該有很多事要忙,林竹生于是沒多打擾,揮揮手先離開了。

    回來后還是第一次夜不歸宿,他沒敢再去其他地方溜達,先坐著自己大寶劍回了靜思峰。

    好消息,他回去的時候大長老雖然還沒去靜思堂上班,但心情似乎還可以,還在幫他澆地,壞消息,他下地后就被揪住。

    雖然幫忙澆地,但該有的罵一點不少。雖然喝酒的事保住了,但就夜不歸宿一事,徒弟林收到了一頓愛的教育。

    好在他是一個不怕罵的,被教育完又當即開始啃點心當早餐,順帶給大長老遞了個。

    大長老也罵累了,兩個人坐一起簡單啃了點心當早餐。

    啃完后是日常的查看身體狀況,在經過肉眼觀察和靈力探查后,經過在床上躺的漫長的幾天,林竹生終于被宣告痊愈。

    得知痊愈消息,他還沒安排好自己的漫山遍野撿垃圾計劃,大長老率先道:“既然已經無礙,從明日開始就由你教習峰上其他弟子練劍了。”

    他眉梢抬起,道:“之前教的劍招沒忘吧?”

    嘴角揚起的弧度一頓,林竹生:“……嗯?”

    大意了,原來還有這事來著。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不少,他終于想起來,在去秘境之前,這個小老頭似乎確實是給他說過有這么回事。

    撓撓頭,他小心說:“你不怕我誤人子弟?”

    大長老一拍他頭,拎著他衣領子就往練劍場走,道:“怕誤人子弟就多練。”

    親傳弟子,尤其是首席大弟子都得這么走一遭,因為是唯一的親傳弟子所以也直接兼任首席大弟子的林尤甚,總之這事已經定下,沒得改。

    這才休息幾天,每天早起練劍的日子又開始了。

    一早爬起來在大長老的至尊1v1小班教學下練一早上劍,完事后他又得火速上劍去到半山腰的峰上的校場去趕下一場。

    因為早上睡過頭,練劍時間延遲,連帶著他練完劍的時間也延遲,原本預留出的去半山腰的時間被壓縮到近乎于無。

    坐在大寶劍上邊控制劍嗖嗖飛邊啃早餐,林竹生想半天也沒想明白為什么平時上課被教的時候遲到的是他,自己教別人的時候遲到的也是他。

    越忙越亂,發現飛過頭了,他又火速調轉方向,回過頭終于看到下方校場上已經在的烏泱泱的一片人頭。

    “嗡——”

    在昨天已經得到今日起會換長老親傳弟子代大長老授課的消息,巨大劍影從頭頂掠過的時候,一眾靜思峰上弟子大多已經在校場上了。

    已經接近練劍時候,人還未至,底下交談聲不絕。

    在場的都是近兩年新進的新幾屆弟子,包括和那位傳聞里的親傳弟子同一屆的弟子,在昨天得到消息后就去打聽了不少,得到的消息只能說是五彩繽紛。

    有人說印象里對方擺得驚人,此前書院一概不去,一度險些被清除出宗門,又有另外的消息說是對方很努力,書院測試經常霸占榜首,天賦也高。

    另外的說法還有對方相貌平平,最好不要有貌美親傳愛上我的無端妄想,但又有其他聲音說人長很好看,傳得很真,只是聲音沒那么多,說好看的人也具體說不出哪里好看,顯得弱氣不少。各種小道消息傳來傳去,沒見過真人,誰也分不清孰真孰假。

    這些消息真真假假不知道,但對方教習第一天就快要遲到的事肯定是真的。

    已經接近練劍的點,太陽已經從遠處青山升起,清早的霧氣開始緩慢消散,山頂上不見一個人影來。

    山頂不見人影來,身后倒是有一道之前經過過的劍影竄回,向著校場狂飆來,發出一陣清晰可聞的急促的破空聲。

    “鐺——”

    代表整點到的敲鐘聲從藏書閣響起,混合著破空聲一起敲進腦海。

    巨大劍影落下,帶起的風吹得塵霧揚起,在光下折出粒粒的碎光。

    一道蒼藍身影從劍上跳下,衣擺揚起間白發灼眼,落地間巨大劍影轉瞬縮小,回到人手上后迅速消失,轉而為冰藍長劍在手,雪白劍身和冷白的手格外相稱。

    人落在校場最前方,長劍轉動間帶起一泓銀白冷光,轉過身時長發跟著一動,從淡然眉眼間掠過,最終被隨手別至耳后,垂落在身前。

    第59章 我去寒天崖找他

    雖然卡點, 但好在趕上了。

    擦去額頭上并不存在的細汗,林竹生呼出一口好歹沒遲到的氣,收劍入鞘迅速和眾弟子點頭一打招呼, 幾乎是以光速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他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一句話就這么呲溜出來了,快得本就還沒反應過來的一眾弟子一個字也沒聽清, 就記得聲音居然也很好聽,有種空山新雨一樣的舒適感。

    慢一拍地意識到他這就算是已經介紹完畢, 弟子們大腦還沒轉過彎來,嘴先動了,齊刷刷喊了聲師兄好。

    “……”

    好有氣勢的一聲,師兄林緊急掏小老頭給的弟子名單的手都給嚇得一頓, 快速一點頭。

    一秒自我介紹完, 因為極限卡點所以沒有一點空余的時間的林點頭時又迅速點了遍人頭,發現沒有缺人所以可以直接跳過點名環節后松了口氣。

    緊急跳過一眾環節,打過招呼就算是互相認識, 可以直接飛速推進到練劍環節。他后退兩步,對著自己和一眾弟子間的距離比劃了一下,發現還是太近, 于是又后退兩步。

    已經快到校場邊緣, 退無可退, 他于是讓一眾弟子往后退幾步, 又幾步,直到中間空出可以再站一堆弟子的距離時這才止住。

    再退就是直接退出二里地,其他弟子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退這么遠但照做, 遠遠地停下了腳步。

    然后他們終于知道為什么要退這么遠了。和大長老一貫的方式一樣,這人也是這樣,分步教習劍招前會先演示一遍完整的一套, 讓他們看個形。

    他們原以為雖是完整的一套,但畢竟實力有限,人應當不會像大長老那樣需要太大的場地。從修煉時間來看,這位雖是親傳,但畢竟剛入內門不久,甚至比他們在場的部分人還要小幾屆,實力應當相差不到哪去,結果很快察覺到不對。

    從起手開始就已經隱約有些異常。長劍出鞘,在手里轉了半圈,遠處人影揮劍起,帶動的氣流轉動間光亮塵霧跟著浮動,又猛地飛散開。

    長袖和衣擺糾纏間劍出朝陽,光亮劍身映出宏大日出,刺眼灼目,劍鳴聲遠山回蕩,滌蕩開的劍氣迅疾地直撲面門。

    劍揮來的瞬間,只看到了剎那的劍光,已經快要走遠出二里地的一眾弟子,尤其是前排弟子衣擺揚起,長發轉瞬向后飛去,被過于猛烈的劍風吹得不自覺后退半步,閉起眼的同時渾身雞皮疙瘩炸起。

    在這種情況下沒人能睜開眼,睜眼像霎時間就會被風里帶著的塵霧劃破眼,只能聽到耳邊風聲呼嘯去時帶起的衣袂獵獵破空聲,不住拍打耳膜。

    “……”

    等到劍風掠向遠處,耳邊聲響消失的時候,終于有人睜眼。

    睜眼就是清晰不帶絲毫遮掩的視野,滌蕩一空的山霧,嘩然不止的遠山以及站在校場邊緣的人的堪堪從半空落下的灼眼白發和垂在一側的冰藍長劍。

    ……難、難怪需要站這么遠。很難想剛才要是站在原地,他們會被直接掀飛到哪去。

    原來這就是親傳弟子。難怪大長老放心這人獨自來教習。

    對親傳弟子的認知剛刷新了一個度,在遠處的人主動向著他們小跑著靠近,靠近后問:“剛才看清楚了嗎?”

    剛才基本等于全程閉眼的眾弟子:“……”

    那雙眼里的期待太過晃眼,不忍心說出實話,眾弟子選擇保持安靜,一味地跟練。

    十分忙碌的一個上午,教別人比自己練還要來得累,林竹生忙碌了半天,例行進行中場休息的時候,第一個唰一下坐地上的就是他。

    他拿劍和不拿劍時完全是兩個樣子,拿起劍的時候臉上沒表情,天然自帶距離感,劍一放人一坐,坐地上的時候氣質神似隨處可見的上年紀的小老頭,跟第一印象完全不一樣。

    自然地分享茶水點心的時候更像了,臉上還帶著笑,看得人心情都莫名跟著好不少。

    這么張臉配這氣質還挺好玩,周圍一堆弟子跟著盤腿坐下,湊一起聊天聊得起勁。

    再講了遍千靨草和銀雪草的故事,林竹生邊啃團子邊聽其他人說話,啃得一側腮幫子鼓起。

    果子點心擴散開,聽取好感度提升的聲音一片。

    啃完點心,兩眼一睜又是練。

    秉持著每個人都得練會的原則,他手把手糾正了兩個發力有明顯問題的弟子,結果完事后一轉頭,突然冒出一堆紅著小臉說自己也有問題需要手把手教教的弟子。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些面孔里好像有不少前幾次跟練就已經學會的人。

    不知道這些好學的弟子們最終學的成果如何,總之師兄林是盡力了。

    忙碌的一個上午結束,他這才知道原來教別人居然是個這么高強度的活,結束后上劍回小院搓了半天貓才回過勁來。

    上午練劍,下午漫山遍野當野人撿垃圾,沿途還能順帶把從山里撿來的東西送給一眾好友,晚上回去澆澆自己菜地,他這幾天的小日子和平時一樣過得相當充實。

    只是大師兄不在,要人還在,他還可以順道去宗主峰送送那一直沒送出去過的蘭筠花。

    對方這次去歸玉城的事似乎不是和之前一樣受宗門委托,是自己本身要去,連大長老都不知道其去了哪里,一天吃晚飯的時候還問起,說:“怎么這幾日不見那陵許君了?”

    “他去歸玉城了,”夾了口菜放進嘴里,林竹生說,“他好像有點事。”

    “歸玉城?”

    歸玉城沒什么特別的人或物,唯一一個有見的價值的只有歸玉城主,大長老喝了口茶,說:“他去見歸玉城主嗎?”

    話剛說完,他又自己否認了,道:“城主最近也沒在城里才對。”

    捕捉到什么信息,林竹生略微抬起眼,“不在城里?”

    “歸玉城主近日生辰,”大長老說,“城主每年接近生辰的時候都會回族人居住的地方,不在城里。”

    那些族人隱秘,從不出現在人前,也沒人知道住哪,但肯定不在城內,城主每次外出都是小半月,應該在相當遠的地方。

    城主生辰,不露面的族人。

    腦子里閃過什么,林竹生沒抓住,只緩慢眨了下眼。

    放下手里茶杯,大長老抬頭思考了會兒,又說:“說起來,那城主也算是那個修為里活得挺久的人了。”

    壽命和修為成正比,城主那個修為的人早死的死老的老,也就他還在任上,依舊當著個城主。

    只是活太久了也不是好事,占位置占了太久,暗地里不少人盼著人早點死,好讓自己上位。

    林竹生應聲,也跟著喝了口茶。窩旁邊抱著肉干啃的小貓看了眼他。

    吃過晚飯,定時定點睡覺的大長老回房收拾著準備睡覺,習慣性熬到半夜的林回房間去倒騰自己料理臺。

    他看著沒什么不對,一直跟在他邊上的小貓卻輕易發現了,在他倒騰料理臺的時候跳上書桌桌面,問:“你在想事?”

    林竹生確實是在想事。把已經點亮了一半的菜譜合起,他揉了把白毛,說:“總感覺在哪聽過歸玉城城主過生日的事。”

    不出意外應該是之前玩游戲的時候瞟到過一眼,但因為玩家的特有的一點不記任何劇情的特性,他沒一點印象。

    總覺得記得點什么,但就是想不起來,像隔著層窗戶紙卻戳不破一樣不得勁。

    搗鼓完料理臺,他擱床上醞釀睡眠的時候還在想這事,最終皺著眉頭入睡。

    快樂總是守恒的,他皺著眉頭睡,小貓笑得在床上來回打滾,看一次笑一次。

    ——可能小貓不該笑的。

    它笑的報應就是在后半夜睡得最香的時候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來推去,硬生生從被窩里薅醒。

    大半夜,天亮前最安靜的時候,所有人都睡著時,林竹生跟詐尸一樣醒了,眼睛一睜就是薅小貓,邊薅邊說:“我想起來了!”

    小貓被迫歪歪扭扭站起,一雙眼睛無論如何也睜不開,抹了把臉,絕望道:“大少爺你想起什么了?”

    林竹生想起自己之前差點想起的事是什么事了。他說:“歸玉城城主在哪次生日的時候被殺了,全族都沒了。”

    簡短的一句話包含巨大的信息量,小貓終于稍稍睜開眼睛。

    事情想起來,林竹生憋著的那股氣終于吐出來了,順帶扯了下睡得松散開的衣服,說:“殺他的似乎是大師兄親族長輩。”

    畢竟專門辛辛苦苦肝了半年,他還記得點和大師兄有關的劇情。

    他以外聘長老的身份進天宗的時候,千年難遇的劍門天才最終沒有任何意外地成了宗門魁首,只是是有污點的魁首。污點來自多年前殺了歸玉城城主及其所有族人,并在犯下殺戒后橫劍自刎的親族長輩,有人說他是殺人魔的親族,愧為正道魁首。

    當然這些話也就私底下說說,沒人敢舞到人面前去。

    命案現場在當時已經被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具體情況已不可考,能夠探查出的只有對方親族長輩確實殺了城主全族,連玩家視角也不知道背后的原因。

    大半夜把事情想起來了,結果是想起來樁命案,睡意給說沒了,他從床上爬起,伸手試圖夠過床邊小桌上的燈,至少先照亮一下。

    “嘩——”

    手指顫顫巍巍的,差點夠到燈的提手的瞬間,屋外遠處一陣大門打開的聲音和腳步聲響起,之后是長劍出鞘的聲音。

    峰頂上只有兩個人,他在床上,能在這里發出響動的只有大長老。

    伸手去夠燈的動作一頓,他抬眼看向窗外,看到一道亮光迅速從夜色里消失,飛向宗主峰方向。

    其他峰同樣有些微的光亮亮起,長劍帶起的破空聲連這里都能聽到。

    好了這下是徹底睡不著了。

    摸索著下床點了燈,林竹生披上外袍,提著燈推門走出房間,被晚間夜風吹了一臉。

    大長老剛不是從寢殿的方向出來的,而是從平時吃飯的房間走出。從石板路走過,他推開門,抬腳進了房間。

    房間里點了燈,點了沒熄,照亮放在房間正中心的矮桌上的一張寫了字的白紙。

    紙是留給他看的,上面只簡略寫了點內容。

    上午的兩場練劍都取消,他只需在峰上自主練劍。

    看得出寫得相當匆忙,墨痕都還沒干,最后個字的末尾都打飄。

    顯然是發生什么事了。這么巧的時機,林竹生第一反應是大師兄那親族長輩動手了,但又很快否認了。

    親族長輩出事,關系最重大的應該是本身在的劍門世家,和天宗有點關聯在,但不多,用不上大半夜叫醒幾個長老。昨天用玉牌聊天的時候大師兄也說過很快會回來,顯然也跟大師兄無關,應該是有其他什么事。

    好奇也沒用,在大長老回來之前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醒了沒事做,雖然時間還早,他還是披著自己衣服去澆花了。

    劍只要有一天不練就會被小老頭看出,為了避免挨罵的未來,他上午老老實實練了劍,完事后坐在劍場里等著,想等人回來告訴他一手消息,結果一直等到下午得去書院的點也沒能等到人回來。

    好像還是件挺嚴重的事。再等下去又得遲到,他只能掏出大寶劍先行前往書院。

    今天的書院比往常熱鬧,剛落地的時候就能聽到不絕的聲響,像在很激烈地議論什么。

    他剛想多聽兩嘴,結果一群小伙伴像是在蹲他一樣,一落地就把他架走,徑直往人少的地方帶。

    沒想明白發生了什么,他發出疑惑的聲音:“什……”

    “陵許君怎的會殺人?”

    聲音剛發出,遠處一道陡然放大的人聲完全蓋過他聲音,也成功止住了他的話。

    旁邊張凈幾個人表情霎時一變,不敢去看架手上的人的表情。

    陵許君動手殺人了,還是跨一個大階殺的天下第一城的城主,包括其所有族人,這是今早練劍時不知從誰那放出的消息。

    涉及到的雙方都太過離奇,他們原以為是假消息,沒信,結果宗主峰上弟子親眼看到一眾長老不斷從宗主殿進進出出,并且今日宗主峰上還來了不少人,包括陵許君所在的劍門世家聞家,進進出出熱鬧無比。

    城主身亡是事實,距歸玉城最近的幾個宗門派人緊急駐守歸玉城避免生亂。另一方的陵許君,據目擊弟子說已經送往專關押犯下重大過錯的宗內之人的寒天崖。

    寒天崖不在宗內,無人知在哪,只知道是極寒之地,關押進的人最終無一能出,都死在了里面。送進去約等于離死不遠,以及坐實殺人確為事實。

    這種事他們不敢告訴明顯和對方關系很好的這個人,也不敢讓人知道,想說至少先想辦法瞞一下,果然還是瞞不住。已經瞞不住,與其讓人去打聽不如主動告訴,最終是張凈組織的語言,以簡潔的話告知。

    將事情簡述遍后,他不敢看面前人的表情,緊接著說:“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誤……”

    “嘩——”

    他話沒能說完,劍影一閃,氣浪席卷,原本還在面前的人已經踏上巨大長劍,背影轉瞬消失在云霧之中。

    林竹生直接去往的宗主峰,途中掏出同心玉看了眼。

    沒去宗主殿找宗主和長老,他直接去的熟悉的院落。

    院落門口意外的有個人,是有段時間沒見的老板。老板站邊上張望著,看到他后終于精神一振,揮手道:“林小友……是你吧?”

    快落地時迅速收劍落地,他邊往院子里快步走邊道:“是。”

    “就猜你會來這里。”

    變化太大完全沒認出來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老板松口氣,跟著快步往前走,說:“消息你都聽過了吧,聞兄不是那樣的人,我等會兒就和長老一起去那邊把事情查清楚。他最不想被誤解的就是你……”

    事情發生得突然,他等會兒就要走,在走前專門來做思想工作的,至少得保住寒天崖那人在這位心里的形象,不能從那回來后發現心上人好感已經跌到底。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話太多,林竹生沒聽完,進了院子后直接找準窗戶的位置精準翻進,進了臥房說聲打擾后打開放置衣物的柜子,謝天謝地終于找到件看著像是能稍稍御寒的鶴氅,把鶴氅收進背包后說:“他這么做肯定有原因,查事情的事就拜托你了,我要去寒天崖找他。”

    重新從窗戶翻出,他伸出手問:“有什么可以發熱的東西嗎,越多越好。”

    他翻窗翻得太過自然,相信的態度也太過自然,老板反倒一愣,在腦子反應過來前手先動了,掏出一堆煉器用的火晶石,說:“這個稍微注入靈力就能一直發熱。”

    掏完后他才反應過來,眼睛一睜,不可思議道:“你要去寒天崖?”

    之后忙擺手,阻攔說:“不行,那邊苦寒之地,你找不到地方,找到地方也有人守著。”

    “大師兄但凡說了事情的原由就不會去寒天崖,去了說明他沒能說出,說明他的狀況已經差到說不了話,不一定能等到你們查完。”

    把火晶石揣進背包,林竹生翻身上了大寶劍,把垂下的白發別至耳后,笑了下,說:“我找得到地方,硬闖也會去。他會沒事,你不用擔心,只管查仔細點。”

    完全是安撫性的笑,沒想到會被反向安慰,并且還真被安慰到了,老板就一個怔神的片刻,巨大劍影已經迅速飛遠,抬頭看去時只能看到一點白發隱約,迅疾破開云霧。

    第60章 這次不送我花了嗎?

    云霧從眉眼邊掠過, 白發和衣擺糾纏在一起向后揚去,速度過快,小貓剛從人衣服里探出頭, 絨毛瞬間被吹得亂飛。

    兩只爪子扒拉緊了衣服,它不可思議道:“這是不是太快了!”

    從云霧里穿過, 身上控制著劍的人速度不減,只說:“有嗎。”

    怎么看都完全超速了!小貓緊急撤回一個探出的貓貓頭, 重新縮回衣服里,說:“你怎么不去找你大長老說情?”

    大長老管罰,有話語權,讓大長老去找宗主說情比現在擱這飚劍應該要來得更有效一些。

    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同心玉的方向, 林竹生向著一側轉彎, 道:“不能找他,只能我去寒天崖。”

    正是因為大長老管責罰,所以才更不能找。管靜思堂的基本原則就是公允, 無論是誰一律平等。對方是所有長老里最不能求情的那個,無論最后查出的結果大師兄是否是冤枉,一旦求情就丟了公允, 背離原則。

    大長老是大長老, 他是他, 大長老求情有違原則, 他闖寒天崖算他莽,到時候頂多去靜思堂領點罰。

    原來剛才那么點時間里這個人已經把這些都考慮過了。小貓于是沒再說話,縮回衣服里。

    寒天崖在北方, 一路掠過山野,在云霧下的山脈由綠轉白后,同心玉上的兩個小點間的距離終于開始明顯縮小。

    大寶劍高度逐漸降低, 轉到云霧之下,撲面而來的就是夾雜著碎冰的雪花。

    云滿長空雪滿山,磅礴雪山接天,透骨的冷氣盈滿空間,在山間不斷穿梭。

    越發密集的大雪模糊視線,近乎分不清方向,只能完全靠同心玉上的小點認路。白發覆雪,睫毛上落下雪花,眨眼間又被抖落,捏著同心玉的手手指關節已經凍得發紅,林竹生抬頭在茫茫大雪里辨別方向。

    玉上的兩個小點無限重合,已經到地方了。從平面上來看是到了,只是顯然高度沒有對齊。

    抬頭看了眼延伸進茫茫大雪里的雪山山體,他控制著大寶劍轉而向上。

    高山絕壁,他貼著絕壁一路向上,終于在經過某處地方時在一片黑色山體和白雪里看到一點綠。

    一個綠色的人影在風雪后隱約,那是內門管事的服裝。

    絕壁上有個輕易就能被忽略的平臺,在風雪里從劍上跳下,林竹生落在平臺上,雙腳瞬間陷進沒過腳踝的雪里。

    注意到動靜,在平臺上安靜守著的管事猛地一抬頭,一下子抖落頭頂上堆積的雪,看到從大雪里走出的人后一愣。

    他愣住,林竹生也意外。

    大概是認為這種地方沒人能來,守在這里的有且只有這一個人,并且還是熟面孔,是來這世界第一個見到的孟管事。孟管事原在外門做事,后來得到提拔進了內門,這次居然被委派來看守寒天崖。

    看也能看出看守寒天崖不是個好差事,估計是其他人推來推去,最后落到對方頭上。

    是熟人就更方便了。原本硬闖的方案瞬間改變,視線瞥了眼管事身后的通向山體內部的通道,他上前主動打了聲招呼。

    好感度已經達到最高,孟管事看到是他后雖然驚訝,但態度明顯平和了不少,問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想御劍吹吹風,結果到這里后風雪太大,迷路了。”

    “話說這是寒天崖嗎。”

    探頭光明正大看了眼后面的透著寒氣的入口,林竹生問:“可以進去看看嗎?”

    很顯然不可以。管事說:“任何人不得入內。”

    “任何人,”林竹生再往前一步,道,“管事也不能進嗎?”

    管事點頭,“我也不能,無論任何時候。”

    他只負責不讓里面的人出來,無論發生任何事,就算里面的人出了任何問題他也只能按規定上報,不能擅自入內。

    “你在這稍等,我聯系其他管事來帶你回……”

    管事說著話,林竹生聽著,交叉在胸前的手不著痕跡地輕拍了下衣服里的小貓。

    然后下一瞬間,在管事試圖聯系其他管事的時候,一道黑色影子竄出,只一低頭的瞬間,面前瞬間一黑,毛茸茸的觸感在臉上蹭來蹭去。

    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他伸手試圖抓住滿身亂爬的黑影,眼尾余光里卻瞥到原本還在不遠處的人已經一個滑鏟進了通道入口。

    事情發生也就一瞬間,他終于逮住爬到頭頂的黑毛球,三兩步跑去想要讓進到通道里的人快出來。

    在他靠近之前,站里面的人伸手止住動作,及時道:“管事不能入內,無論發生任何事。”

    這是一下子就把規定吃透了。

    管事硬生生停下了腳步,手上的黑色毛球呲溜一滑,從他手上逃脫,重新回到通道里的人身上。

    手里長劍出鞘,林竹生橫劍一揮,劍氣貼著管事身側推出,凌亂了鬢角和衣襟,最終落于不遠處磅礴雪山山體之上。

    “轟隆——”

    起初是一點細小響動,之后響動逐漸擴大,最終蔓延到整個峽谷,山上厚雪崩塌,迅速下陷,隆隆聲響響徹整片天地,連帶著山體都開始震動。

    在不斷聲響里,林竹生收起劍,道;“管事偶遇雪山妖獸,纏斗時分身乏術,弟子林竹生趁機偷闖進寒天崖。”

    剛才的響動和造成的樣子就是纏斗過的表現。一切事情和管事無關,是他趁機偷溜進寒天崖,所有責任在他,這是他給出的說法。他道:“出來后我定向長老領罰。”

    剛才還能說是迷路,從現在來看,他的目標已經很明顯。

    站在入口里的人長衫沾雪,鼻尖凍得泛紅,和之前渾身臟污地捧著唯一干凈的果子遞來時相比是另一種狼狽,一張臉變化不小,一雙眼睛倒是透亮依舊,顯然很清楚自己這是在做什么。

    “……”

    把聯系其他管事的玉牌暫時收起,管事揉了下眉心,最終道:“這里妖獸實力普遍不高,我纏斗不了多久,你盡量快些出來。”

    這是不立即上報,多給點停留的時間的意思。

    眼睛一彎,林竹生火速道聲謝,轉身就往通道跑,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寒天崖冷,溫度已經來到了負值,在外面時冷,進到內部后還要來得冷,冷得透骨,黑色石壁上全是化不開的堅冰,地面也是,跑過時腳上都打滑。

    一路從幽暗通道跑過,他終于在完全看不清周圍景象前注意到點昏黃光亮。

    石壁上掛著一盞燈,燈壁上還有蔓延開的冰棱,照出躺在另一側的紅白人影。

    白色是外袍的顏色,暗紅的全是血跡,安靜倒在地上,身體起伏近乎于無。只從樣子上來看,很難看出是之前離開時還落拓挺拔的人。

    “……”

    睫毛猛地一抖,顧不上地上的森森寒意,林竹生三兩步靠近跪坐在一邊,俯身探過脈搏后看向人的臉,試探著喊了聲:“大師兄?”

    往日有話必回的人雙唇緊閉,沒有任何回應,在這里待了過久,身上深刻傷口以及臉和頭發已經覆上冰棱,碰上去一片冰涼,沒有絲毫該有的溫度。

    微弱的脈搏,失去溫度的身體。

    周圍地面都是已經凝固的血跡,或許還有新添上的,只是流出的時候已經被凍得凝固。

    “嘩啦——”

    一堆火晶石被亂七八糟地倒出,和地上堅冰碰撞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隨手激活所有倒出的火晶石,他繼續低頭翻口袋,最終在邊上小貓狐疑的目光下掏出個外形普通的藥丸,從玻璃容器里倒出后沒有絲毫猶豫地遞向躺地上的人的嘴。

    反應了會兒,小貓想起來這是什么了。

    速效救命丸,完成打敗終極BOSS魘的任務獎勵,只要還有一口氣,吃下后就能直接恢復滿血狀態,之前這個人寧愿倒田里也沒舍得吃的那個。

    吃下后就能滿血,那也得能吃下。

    唇齒緊閉,地上的人的溫度低到極點,無論怎么塞,只要遇到稍微合適的溫度就會自動融化的藥丸依舊保持原樣。

    一個可行的方法是重新放回容器里用旁邊火晶石烤化后喂到人嘴里,只是火晶石升溫緩慢,需要點時間。

    或許是因為冷,坐地上的人手抖得不成樣,小貓主動承擔起烘烤的任務,拿過被扔在一邊的玻璃容器努力搬到火晶石邊立好,轉頭去要速效救命丸,說:“把藥放……”

    它的話沒能說完,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旁邊人一下把藥丸放自己嘴里,沒有絲毫緩沖,一雙貓眼瞬間睜大。

    微苦的藥丸在嘴里化開,一手碰上帶血臉側,林竹生俯下身,碰上冰涼唇瓣。

    “……”

    嘴里的藥液逐漸減少,睫毛從帶著細小傷痕的鼻梁上掃過,直到最后一點藥液消失,察覺到地上人喉結滾動了下咽下藥液,他閉眼再睜開,迅速直起身。

    很有效的一個藥丸,躺地上的人的傷口凝結,體溫開始迅速回溫,覆蓋在皮膚之上的冰棱逐漸融化為細小的水珠,聚攏后滑下。

    沒來得及想其他,林竹生只隨手擦去嘴邊藥液,迅速拿過旁邊的一堆火晶石放人身上,將其扶起后拿出厚重的鶴氅有些艱難地披上。

    他根本不會穿這東西,手也抖著,只能把兩根系繩系個死結,系好后一把抱緊了人,幾乎是用氣音從喉嚨里憋出了聲“大師兄”。

    “……嘩啦。”

    陰冷空間里傳來鐵鏈移動的聲音,之后有什么輕拍了兩下后背,他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低低的熟悉的一聲:

    “我在。”

    滴答。安靜空間里只能聽見融化的水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手上的動作一頓,林竹生猛地轉過頭,視線抬起間徑直對上一雙垂下的映著昏黃燈光的眼。

    “……”

    三、二、一。

    對視三秒,沒帶任何停頓的,他眼里的淚花迅速蓄滿,火速飚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哭得迅猛。

    “我以為你要死掉了。”

    大師兄伸手想幫其抹掉冒出的淚花,抬起手后才發現手上臟污,于是只能停在半空中,低頭試圖小聲安慰。

    這次的淚收不住,他的安慰只能讓人越哭越厲害。

    最后收場還是得靠小貓。一爪子把自己立起的裝藥丸的瓶子推翻,它說:“再哭下去你就得直接回去了。”

    外面的管事已經和莫須有的妖獸纏斗了一段時間,時間有限,再哭下去就只能在回去的路上哭了。

    差點哭成湘竹的一個竹瞬間止住了聲,只剩寬面條淚還在嘩嘩流。

    眼淚不耽擱說事情,他把一堆火晶石遞過,用一種快速無比的語速說:“這些是老板給你的晶石,夠撐過一段時間了,要是不夠,我下次再想辦法給你送點過來。”

    “老板和長老們已經去查情況了,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想起了游戲里親族長輩那被一把火燒光的案發現場,他抬起頭,問,“……那地方有被破壞嗎?”

    沒有問有沒有做了錯的事,他已經默認自己大師兄是清清白白的一個大師兄。

    “未曾,”聞柏舟垂眼看向身前人還帶著水光的眼角,道,“他們去了會知發生了何事。”

    辦事很穩妥的一個大師兄,林竹生瞬間呼出一口氣,之后又低頭掏兜,邊掏邊問:“之前給的果子點心吃完了嗎?”

    不等人說話,他已經又掏出了一堆東西,說:“在這里無聊或者餓了就吃這些吧,我都嘗過,還挺好吃。”

    已經掏出了大堆東西,他看著還想繼續掏,大師兄及時止住了他的動作,轉而看向自己只余血跡不見傷口的手,問:“你給我吃了什么?”

    原本的傷勢如何他自己清楚,必然沒有自愈的可能,嘴里還有微苦的味道,大致能猜到是面前的人給他用了什么藥。

    能愈合這種程度的傷的藥基本和紫級靈器一樣罕見,輕易不能得到。

    突然提起藥的事,林竹生動作一頓,反射性想去碰嘴角查看有沒有殘余的藥液,硬生生忍住了,高速運轉了下腦子后說:“一點小藥丸,你運氣可好,剛好兩顆,我之前嘗過之后還剩一顆,正好給你用了。”

    之后又短短評價說:“苦的,我不喜歡。”

    小貓在一邊不說話,只移開視線不去看他。

    火速結束掉這個話題,覺得好像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他于是起身道:“時間不多了,我先走了,大師兄你注意身體。”

    他沒站起身,剛起來到一半手腕就被大師兄握住,又重新坐了下去。這次沒直接坐冰得刺骨的地面上,他被帶著坐人腿上了,比坐地上舒服不少。

    “?”

    以為是還有什么事,他轉頭問:“還有事嗎?”

    “蘭筠花,”大師兄垂眼看過來,問,“這次不送了嗎?”

    “花?”

    嘴先重復了一遍,腦子慢一拍反應過來,林竹生眼睛稍稍一睜,不可思議道:“大師兄終于喜歡這花了嗎。”

    多次送花終于等到一個好結果,他眼睛一彎,火速掏出依舊隨身放背包里的蘭筠花遞出。

    廢了一些功夫救回的花有了好歸宿,他十分欣喜,欣喜到忘了脆弱的小花受不了過于嚴寒和酷熱的溫度,開心遞出,然后眼睜睜看著小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發蔫,花瓣耷拉下來。

    “……”

    和花瓣一起耷拉下來的還有嘴角及眼角,剛收起的寬面條淚呼之欲出。

    在他眼淚蹦出來的前一瞬間,還帶著凝固的血痂的手從他手里接過萎蔫的藍色小花。

    視線從人凍得發紅的鼻尖和指尖上掠過,手里握著藍白小花,聞柏舟閉眼深埋進帶著熟悉味道的肩頸,道:“謝謝,我很喜歡。”

    天天揣著花為的就是這么句話,自己的小花得到肯定,很好滿足的一個林高興了,瞬間把眼淚憋了回去,笑得眉眼彎彎,拍拍人的背,說:“喜歡那我就多種,以后種得多多的,每天都送。”

    就和以前一樣。之前為了能每天刷上好感度,他斥巨資購入多多的種子,種了整塊地的蘭筠花,等以后有錢了依舊能這么整。

    短暫的相處最終結束于外面的管事喊了聲解決完妖獸了。

    重新坐下的人這次是真該離開了,揮揮手,抱起小貓后退著離開,說下次見。

    看著人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范圍內,留在冰寒陰冷的空間里的人終于收回視線。身上是不斷散發熱氣的火晶石,借著火晶石的光,他低頭看向手里感受到一點溫度,又重新綻開了些的藍色小花,最終垂眼一笑。

    從入口里走出,林竹生重新見到了明亮天光和外面的管事,亮得眼睛沒忍住一瞇,順帶伸個懶腰。

    看到他和貓都已經出來,管事松了口氣,掏出玉牌開始聯系宗里的人,等待聯系的時候多看了眼他,問:“你哭過?”

    “?”

    伸懶腰的動作一頓,林竹生迅速否認,“沒有。”

    管事指了下眼睛,客觀道:“但是你眼睛挺紅的。”

    眼睛和眼眶都是,鼻子也,在本來就白的臉上尤其明顯。

    鐵血硬漢林死不承認,慢慢收回伸懶腰的手,說:“剛太激動了,我給了自己眼睛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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