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先是自己站到區(qū)角處,對著金黎招手輕喚,“小黎,來這里吧,這里有積木玩具。”
金黎默默地抬頭瞟一眼,又快速低下,一動不動。
陶溪望向王婉婷,第一個計劃失敗,他好像對積木不感興趣。
于是陶溪又向美工區(qū)走去,從柜子里拿出畫紙,掏出一盒水彩筆,“小黎,來這邊畫畫吧?”
金黎不動,而且連看都沒看。
第二個計劃有失敗,他媽媽不是說他會畫畫嗎?難不成現在也不想畫畫?
陶溪托著下巴在屋里環(huán)視一圈,陷入困境,此時秦予鳴湊了過來,“桃桃老師,他是新朋友嗎?要不要我?guī)ネ妗!?br />
“不不不。”陶溪連忙擺手,“他生病了,最近不太喜歡和小朋友玩,等他好了才能跟你們一起。”
“哦?”秦予鳴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金黎,“他好像一只孤獨的小貓呀,還是黑色的。”
陶溪不理解,“什么意思?”
“他就是黑色的,桃桃老師是白色的,汪以凡是粉色的。”秦予鳴信誓旦旦道。
“你是怎么分辨我們的顏色的?”
陶溪不懂,她今天并非穿得白色,汪以凡也不是穿得粉色,那他口中的顏色究竟是怎么來的?
秦予鳴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這么覺得。”
陶溪啞口無言,或許這是小孩子獨有的想象力?
她聯想了許多,于是開口問秦予鳴,“那你覺得他會喜歡什么活動?我邀請他來搭建、畫畫,他都不喜歡。”
秦予鳴揚著頭,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思考道:“要不桃桃老師試試讓他去娃娃的家呢?”
娃娃的家……
陶溪目光落到遠處粉嫩嫩的區(qū)角,一群小女生正在里面扮演爸爸媽媽寶寶。
可以嗎?金黎會喜歡?
她抱著遲疑地態(tài)度,緩緩走向娃娃的家,而后,沖著金黎招招手,“小黎,娃娃的家怎么樣?”
誰知下一秒,金黎竟抬起頭看她,盯了一瞬后,他垂著頭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天哪!不是吧!
秦予鳴得意洋洋地站在原地,“桃桃老師,我厲害吧!”
陶溪忍不住對他豎起大拇指,她怎么也沒想到金黎會有一顆少女心。
之后陶溪一直默默觀察金黎。他不是在娃娃的家,就是在美工區(qū),上課也不去位置上坐,跳舞也不參與,一直默默無聞地自己玩,安安靜靜,不吵不鬧。
到了中午,王圓主動湊過去帶他去洗手,可能是一上午的接觸,他竟然不抗拒,跟著王圓進了洗手間。
陶溪很是欣慰,偷偷去美工區(qū)看了他的畫,都是抽象主義,她看了半天也沒看懂,例如大塊的黑色區(qū)域完全不理解表現的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給每幅畫的右下角寫上他的名字,到時統一放進他的作品袋中。
他的畫一定表達了他當時的一些想法或心境,她不懂,他媽媽或許懂。
到了中午午休,陶溪刻意關注金黎的動向,果然如他媽媽所說,他含著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不消一會兒時間就沉沉睡去。
陶溪湊過去,輕手輕腳地將他手指從他口中拿出。
瘦削的拇指滿是口水,在和掌根連接的地方鼓起一圈厚厚的繭子,明顯就是含了很多年造成的。
她曾經在書里看到過,吮吸手指是一種自我安慰,這樣可以讓他們得到安心和放松。
陶溪嘆口氣,拿紙巾輕輕擦掉口水。
接下來的半天,風平浪靜,金黎安靜的出奇,如果不刻意觀察他,都很難察覺他的存在。
到了放學,陶溪專門留下金黎媽媽,跟她反饋了一日活動。
金黎媽媽既感動又欣喜,一連串地道謝不停歇。
之后的幾天日子平淡無波瀾,金黎的到來并沒有讓草莓中一班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反而在細枝末節(jié)中,孩子們似乎察覺到金黎的獨特,潛移默化的照顧著他。
當陶溪發(fā)現時,很感動,也很欣慰。
—
十一月中旬,臨城下雪了,傍晚的天灰蒙蒙的似烏云壓境,積壓了許久的水氣凝結,化為雪粒,在蕭瑟冷風下細密席卷,無聲無息地飄落。
陶溪搓著手進了家門,廚房亮著暖光燈,陶媽正在出發(fā)忙碌著,鍋鏟碰撞聲伴隨著飯菜的香氣。
“媽媽。”陶溪脫掉羽絨服,鉆進廚房,“我來幫忙。”
陶媽忙里抽閑得瞥她一眼,“馬上好了,拿碗筷吧。”
她乖巧地洗了手去櫥柜里拿碗筷,一板一眼地擺到餐桌上,陶媽端著炒熟的菜出來。
“我還得問問你,你上次相得什么親?”陶媽開口便是興師問罪。
陶溪茫然地抬頭,“啊?就那么相得啊……”
難不成宋言秋從中作梗了?
陶媽冷哼一聲,“你跟誰相得啊?今天你曲姨跟我說,人小鋒看你沒加微信,以為你不樂意,那天就沒去,你還騙我。”
“什么?”陶溪徹底懵了,“小小小鋒是誰?”
“就是你曲姨給你介紹的男朋友啊。”陶媽沒好氣,“我讓你加微信你不加,騙我去見面,回來跟我說不合適,算盤真是打得噼啪響啊。”
“我……”陶溪呆在原地。
所以她認錯人了,相親對象壓根沒去。
那宋言秋是什么啊!!是意外嗎?
那他干嘛不說清楚啊,故意要看她表演嗎?
啊啊啊啊丟死人了。
“別在這給我演戲,我已經把你微信推給你曲姨了,小鋒會加你,周末必須去見面。”
陶溪人傻了,丟了半天人還得去相親,這都叫什么事兒啊!
吃過飯,陶溪微信果然收到一條好友申請,她面無表情地添加,而后收到對方發(fā)來的一個可愛表情包。
陶溪木訥地回了句:[你好。]
[空白:我是張鋒/可愛]
[空白:上次你沒加我,我認為你不愿意相親,就想著算了吧,結果我媽一直催,我又問曲阿姨要來了你的微信,想了解一下。]
[空白:羞澀.jpg]
[陶溪:我確實不想相親,加你也是被我媽逼迫,不好意思,可能耽誤你了。]
[空白:/可愛沒關系,那我們也見一面吧。]
陶溪哀嘆一聲,她不想見,但又能怎么辦呢?被陶媽拿刀架在脖子上,不見也得見。
約好周末的見面時間,陶溪主動結束了閑聊。
—
入夜,臨城的雪下地更起勁了,雪粒隨著溫度的降低轉為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肆意落了一晚,清晨望出去時,瓊花碎玉,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陶溪隔著窗喟嘆一聲,今天的開端已然顯現,她已經能想象幼兒園滿院的積雪了,又要陷入無止境的除雪工作了。
洗漱完,陶爸開車送她去上班。
外面的積雪深厚,接近地面的那層已然凍得結結實實,只有面上剛落上的雪還是軟綿綿的,輪胎行駛壓過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到了幼兒園門口,傳達室已經聚集了幾位老師,研究著除雪大業(yè)。
目光所及的整個院子都是一片白雪,明晃晃的像面鏡子,甚是漂亮。柿子樹光禿禿的枝椏被積雪壓得彎了腰,每個枝頭都裹成雪條樣。
陶溪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傳達室,幸而穿了皮面的靴子,不然這會兒就要濕透了。
蔣凝看著人差不多來全了,招呼道:“今年買了新設備,我們分分組,盡快清理,方便孩子入園。各班也在家長群下通知,推遲到九點入園,讓孩子在家吃了早飯再來。”
安排好,蔣凝道:“我們開始吧,先去倉庫拿工具。”
老師們一哄而散,陸陸續(xù)續(xù)地踏著雪往大廳走。
與此同時,宋言秋一大早收到夏喬木媽媽的信息。
[夏喬木媽媽:秦予鳴家長,您好,我們班級自發(fā)組織家長幫忙去幼兒園除雪,不知您有沒有時間參與?]
宋言秋咽下口中的牛奶,方才他剛看完陶溪發(fā)在家長群的通知,說老師要除雪,延遲入園時間,沒想到家長們居然已經積極的要去幫忙了。
他只消一瞬間的猶豫,便自然地應了下來,[好的,參與。]
[夏喬木媽媽:好的,那我拉您進一下家委會的群,待會會在群里通知。]
一會兒工夫,宋言秋就被拉進群,接著群里就有通知發(fā)出:[請各位參與的家長現在出發(fā)前往幼兒園,如果家里有除雪工具,如:長柄除雪鏟、除雪機、鐵鍬、掃帚等,就自己攜帶。路面結冰,出行注意安全。]
他通讀完通知,打電話給宋暮云,他記得宋暮云家里有除雪工具。
宋暮云聽他說完,瞠目結舌道:“你要去幼兒園除雪???”
“嗯,家長組織的。”宋言秋淡淡道。
宋暮云愣了愣,她怎么沒收到消息,“我怎么不知道?沒人告訴我啊?”
“夏喬木媽媽聯系的我,可能每個孩子去一位家長就可以。”
“噢噢噢噢。”宋暮云呆呆地應下,“是有除雪鏟,你過來拿吧,慢點開車。”
宋言秋換上衣服,從轉角柜拿了一副棉手套,臨出門,又折返回去,又拿了一副未開封的手套。
不知道她有沒有手套,男士的,應該也能戴吧?
—
星星幼兒園那邊,老師們人手一套除雪鏟,投入忙碌的作業(yè)中。
這場雪太大了,積雪已掩埋整個腳面,走路一腳深一腳淺的,顫顫巍巍,晃晃悠悠。而除雪鏟根本推不了幾米遠就積攢成一個小雪山,然后再也推不動,只能撤開,再一層一層的鏟。
陶溪戴著口罩,戴著帽子,呼嘯的北風仍刺骨到穿透她的羽絨服,透過脖領處往里灌。
王婉婷和她一組,顫著聲說:“也太冷了。”
“嗯。”陶溪手腳已經凍得沒知覺,全憑著機械動作往前推著雪走。
此時,門口忽然出現幾個身影,隔著很遠,天又灰蒙蒙的,看不清。
“陶老師!”只聽一個洪亮的女聲傳來,接著見一個黑色身影一邊招手一邊往里走。
陶溪放下工具,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迎。走了幾米,看清是夏喬木的媽媽,她拿著除雪鏟,身后還跟著同樣拿工具來的幾位家長。
“陶老師,我們來幫你們除雪了。”夏喬木媽媽熱心道。
陶溪受寵若驚,“不用不用,我們老師來就行。”
“這院子那么大,你們怎么忙得過來,我們也是為了孩子,您別客氣了。”夏喬木媽媽說道。
陶溪不好駁了家長的好心,只好連連道謝,“麻煩你們了,真的太感謝了。”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都自己拿了工具。”身后馮景豪爸爸憨笑道。
說著話的時間,宋言秋已經出現在幼兒園門口,他遠遠就在一群人中分辨出陶溪的身影。
朝著人群走去,夏喬木媽媽很快看到他,“秦予鳴舅舅來了啊,正好我們先分分組。”
陶溪愣在原地,他怎么也來了?
視線順著望了過去,宋言秋穿著一件長款羽絨服,脖子上圍了一條黑色毛線圍巾,沒戴眼鏡,白皙的鼻尖已凍得通紅。
他的目光也看了過來,陶溪怒視回去,說謊話的人還敢出現在她面前。
宋言秋被盯得莫名其妙,只好蹙著眉撇開頭。
根據分組,宋言秋被安排和夏喬木媽媽一起,兩人除東邊花壇那邊。
而陶溪則折返回去跟王婉婷處理北邊大廳入口處。
宋言秋看著她漸行漸遠的瘦弱身影,一時晃神。
夏喬木媽媽走了幾米遠了,回身一看,他還站在原地不動,“秦予鳴舅舅?”
他回過神,“嗯,來了。”
積雪厚,面積大,除雪工程推進緩慢,半天工夫只把大廳口清了個差不多。
王婉婷見陶溪累得喘粗氣,便道:“咱倆換換。”
她拿的鐵鍬,清的慢,每次鏟得雪少,沒那么累。陶溪手里的是長柄的除雪鏟,需要推著往前走,鏟雪又多,操作起來非常費力。
陶溪杵著手柄,氣喘吁吁道:“一樣,哪個也不輕松。”
王婉婷奪過她手里的工具,把自己的鐵鍬遞給她,“你歇歇,我來。”
陶溪拗不過她,只好交換。
王婉婷剛拿到十分賣力,推著嗚嗚往前跑,沒跑幾米遠,雪積的推不動了,而鏟子也拔不出來了。
“陶溪陶溪,救命,拿不出來了。”王婉婷高聲喊著。
陶溪無奈,扔下鐵鍬往她的方向走。
剛清理過的懸浮地板上還有一層冰,走上去十分滑,陶溪小心加小心,結果邁得步子稍大了些,腳底一滑,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周遭空無一物,沒有任何可以拉拽的東西,任由她再怎么盡力穩(wěn)住身形,也無濟于事,一瞬間屁股著地,坐在了冰面上,痛感四散開來,她一動不敢動。
“陶溪!”王婉婷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