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蔣紹言的車再看不見,鐘虞才過馬路,緩步走進大樓里。
今天降溫,樓里加班的人不多,大堂冷冷清清,只有一個保安值守。
見到鐘虞,保安笑著打招呼,問他是不是回來加班。鐘虞也禮貌笑笑,沒答,往蔣兜兜之前坐過的位置看去。
保安見狀說:“你找那個小孩啊,剛走,被他家長帶走啦。哎呦那鼻涕流得,稀里嘩啦。”
“他怎么了?”鐘虞吃驚,“感冒了?”
“是啊,這么冷的天穿那么少,又一直在這兒坐著,可不得感冒。”保安說,“還用了我好多紙呢。”
外頭進來一人,停在閘機前探頭探腦,保安過去詢問情況,鐘虞慢慢走到蔣兜兜坐的那個沙發跟前。
鐘虞想這孩子應該挺倔的,每次來都坐同一個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被那孩子經常坐,鐘虞看著看著,竟能在沙發墊子上看出一對小小的屁股印兒來。
他不禁莞爾,又很快斂起笑容,凍到有些發麻的手指微微握了起來。
他想這樣也好,蔣紹言應該知道他的態度了,從蔣紹言最后的表情看,應該不會讓那孩子再來了。
心情卻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輕松,鐘虞做了個深呼吸,轉身欲走,突然瞥見茶幾底下有什么東西。
彎腰撿起,是一張紙。
比a4稍小,紙面偏硬,指腹摸上去有粗糙的顆粒感,不是一般辦公用紙,更像是畫紙。
上面的確畫著一幅畫,鉛筆畫的,筆觸生澀,但還是能辨認出是兩條嘴對嘴貼在一起的魚。
鐘虞立刻猜到這是蔣兜兜畫的,好幾次他經過,余光都瞥見小孩在紙上涂涂抹抹。雖然不大明白什么意思,但鐘虞還是笑了,目光移到旁邊,突然微微凝滯。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寫在紙上,一筆一劃,稚嫩卻工整,似乎寫的人傾注了極大的用心。
而在他名字旁邊,還有緊緊挨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兩顆愛心,以及用英文寫的kisskiss。
好像在說,鐘虞,貼貼,親親。
鐘虞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一瞬間紅了眼睛。
*
蔣兜兜從小身體不是很好,兩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連續高熱不退轉肺炎,在重癥室里待了小半個月,差點沒救回來。
蔣西北當時在病房外哭天搶地,罵蔣紹言對孩子不上心,說蔣兜兜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也跟著一起去了。從那之后,蔣紹言就把蔣兜兜接回身邊親自照顧。
蔣紹言在很多事上不像蔣西北那樣精細,怕孩子磕著碰著所以過度保護,怕生病所以拘在家里。他是放養的態度,讓蔣兜兜出去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只要蔣兜兜想嘗試的,蔣紹言都讓他去試,漸漸地才把小病秧子養得越來越皮實。
算算看,小崽子已經很久沒感冒了。
回家路上,蔣紹言用手背試了一下,蔣兜兜應該不發燒,回家又量體溫,確定的確沒發燒。蔣紹言問他還有沒有其他癥狀,蔣兜兜說就流鼻涕。蔣紹言了解他,瞇起眼睛盯著他看,無聲勝有聲,小崽子在老子強烈的壓迫感下不得不低頭,老實說還拉肚子和頭疼。
蔣紹言一聽就知道是螃蟹吃多了,他不能打電話去埋怨蔣西北,泡了感冒沖劑讓蔣兜兜喝,接著挽起袖子去做飯。
蔣紹言在車上常備吃的,司機去接蔣兜兜的時候也會給他帶飯,但他今天沒吃,這會兒才覺得有點餓,看他爸進廚房,也磨磨蹭蹭跟著進去,蹲在冰箱前面打開冷凍格,數了數小餛飩的數量,一個沒少,這才放心。
這可是要給鐘虞吃的,一個都不能少。
蔣紹言對付蔣兜兜的感冒頗有經驗,每次就給他做番茄蛋花湯,番茄切碎,翻炒出香味,湯里再加點番茄醬,把味道調得濃稠,再把雞蛋打散下鍋。
蔣兜兜數完餛飩,順著香味飄到灶臺邊,摸摸肚子,覺得更餓了。
一碗熱湯下肚,蔣兜兜小臉紅潤,感覺好多了。蔣紹言趕他洗漱,上床,自己也回房間沖了個澡,出來后再去蔣兜兜房間,發現小孩把書包里的東西一股腦都倒在床上,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蔣兜兜說:“我之前畫的那張紙怎么不見了?”
“什么紙?”蔣紹言問。
蔣兜兜給他形容:“就是兩只魚,嘴對嘴,我還在上面寫了小虞兒名字,畫了兩顆愛心,還有親親。”
說罷怕蔣紹言不理解似的,撅起嘴對著空氣啵了一下。
蔣紹言:“……”
沒見到鐘虞,畫了一半的畫也找不見,蔣兜兜悶悶不樂,再加上生病,有點粘蔣紹言,但他不好意思說,就指使蔣紹言給他開黃桃罐頭吃,說嗓子疼。
蔣兜兜又翻一遍書包,確認沒有,有些氣餒地向后倒癱在床上。就在這時,耳邊傳來手機鈴聲,叫他嚇了一跳,轉臉看去才發現是蔣紹言的手機。
蔣紹言下樓去給他熱罐頭,手機擱在床頭柜沒拿。
蔣兜兜覺得有點煩,大晚上誰給他爸打電話,拿過一看卻是一串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
不僅是個陌生號碼,而且響一聲就突然不響了。
蔣兜兜不會隨便碰蔣紹言手機,也不會接他電話,但看著這串數字,突然間感覺有種力量在驅使他。
所以,當鈴聲又一次響起,那串號碼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他點了綠色的接聽鍵,然后小聲問了一句:“你是誰?”
那頭沒人說話,只有沙沙的電流聲,蔣兜兜擰了擰眉毛,正想這人為什么不說話啊,就聽見那頭傳來一聲:“是我。”
簡單兩個字,聲音略有些低,雖然經過電子傳輸有些變形,但蔣兜兜還是一下子聽出了是誰,激動地當場就從床上蹦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手機就被人從手里無情抽走了。
蔣紹言回來了,高大的身材立在兒童床旁邊,彎腰把熱好的黃桃罐頭擱在床頭柜,另一只手舉起手機貼到耳邊。
蔣兜兜立刻齜牙咧嘴撲過去,整個人幾乎掛在蔣紹言身上,蔣紹言一動不動穩如泰山,單只手輕輕松松鎮壓住蔣兜兜想要篡奪手機的手。
蔣紹言對著手機開口:“你好,我是蔣紹言。”
那頭不知說了什么,蔣紹言語氣有些冷淡地回答:“他的確是感冒了。”
“流鼻涕,還有……”蔣紹言掃了一眼眼睛睜得溜圓看上去一點事兒沒有的小屁孩,“頭疼,拉肚子,嗓子疼,咳嗽。”
語調四平八穩,蔣兜兜頭一次知道,原來蔣紹言騙人能這么面不改色。
“嗯,挺嚴重,你是在擔心他嗎?”蔣紹言說,垂眼看著蔣兜兜。蔣兜兜同他對視,一瞬間腦海中靈光乍現!
他想起吳瑞說的,生病的時候他媽對他最好。他現在終于生病了!這得讓鐘虞知道啊!
父子兩人對視一秒,電光火石之間,蔣兜兜突然捂住胸口開始咳嗽,撕心裂肺驚天動地,把之前對付蔣西北的那套演技全拿出來了。
咳得太過浮夸,蔣紹言眼皮抽動,做了一個“收”的手勢,蔣兜兜立馬停下,簡直收放自如,然后站在床上,雙手緊緊巴著蔣紹言結實的手臂,耳朵一個勁兒往前湊,想聽鐘虞是什么反應。
手機另一頭卻沉默了。
沉默近半分鐘,蔣紹言問:“還有什么事嗎?沒有的話我要給他沖藥了。”
等幾秒,那頭說沒有,蔣紹言就把電話掛了。
蔣兜兜傻眼,反應過來之后憤怒地質問:“你怎么把電話掛了?你干什么呀!”
他都還沒跟鐘虞說上話!
剛才還配合無間,這會兒就分崩離析。
蔣紹言正低頭將號碼保存,備注寶寶,聞言抬頭,唇角微勾看著蔣兜兜,慢悠悠說道:“釣魚。”